卷四:合 磊落女儿生无愧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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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笑回府后一直提心吊胆,到得有人来报钟仪越狱,方放下半颗心来,不一时又报往山林处逃去,又道慕容媗果真有意放她一马,剩下的半颗心又放了一半。

  到了临近天亮,却传出钟仪坠崖的消息来。

  慌忙前往查探,却说只寻到一袭血迹斑斑的白衫,不见尸首。

  到得第三天,有人上门,道出“镜花水月”四字,入得屋内卸去乔装,却是永七。

  笑笑已将钟仪所托之物取来,此刻托出,又问钟仪安危。

  永七说:“前宗主应是无事,行踪我等也不得知。”

  说罢当面抖开那大包袱,里面有一个小木匣并数本书册。永七道:“麻烦你把这匣子开开。”

  笑笑惊疑:“这里面不会有什么机关,一开就射出暗器吧?”

  永坪“不会,只是这匣子不好开,让你帮忙。”

  笑笑狐疑,:“我也不会。”

  永七不耐,一把抓住她手,往匣盖上的扣子按了下去。

  只觉指尖一阵,已被刺出血来。

  笑笑怒道:“你暗算我!”却见血光闪现,那匣盖却“啪”的弹开了,她身子一晃,作出躲闪姿态,匣里却什么都没有射出来。

  永七双手捧匣过头,单膝跪地恭声道:“属下永七参见新宗主。”

  “……永片你开什么玩笑?”

  “这里有前宗主留给您的信,一读便知。”

  匣里放了一封信,信下是一枚鸡血印章,一截弯弯碟器,上面花纹斑驳,一时看不出是什么来路。

  笑笑觉得自己似乎中了钟仪圈套,要是看了信就无法撤身了,可现在又怎舍得不看。

  略一犹豫,拆开信来,里面倒也简单明了,寥寥数语,交待了几件事。

  一、让她做永家的新宗主,尽力保全一族人。

  二、扶兰所囚之处,她的下场随新宗主处置。

  三、包袱里面的是一些人员档案和任务记录,新宗主有兴趣的话可以翻翻,不定会发现有趣的东西。

  笑笑看毕,深深吸气,“永片你家宗主这是什么意思?让我收拾烂摊子?”

  永坪“前宗主一向散漫,做出这样的事情不稀奇。况且历任宗主交接,全由上任宗主一人决定,旁人不得置喙。”

  “那我现在把宗主之位传给你行不?”

  “不行。历任新宗主继任要经受全族考验,永七自问没有这个能耐。”

  “那我什么时候经受过考验了?”笑笑忽然愣住。

  永七笑道:“有,天因梦。”

  笑笑擦汗,“这纯粹是阴谋!”

  “阴谋与否,只在宗主一念之间。”

  “我不是你们宗主!”

  “我永家人依附扶凤皇室多年,知道的秘密不少,近百年来,主君无不对咱们客客气气,可当今皇上竟然要取前宗主的性命,想是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宗主若是害怕,大可撒手不管,就任我们一族全灭便是。”

  笑笑明知这是激将法,但也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很有道理。一时间脚边那个包袱变成了烫脚的火盆。

  她寻思一会儿,下决心道:“你们宗主没死,只是去避祸而已,我就替她暂时掌管,等她回来再还给她。”

  “悉随尊便。”永七无所谓,只加一句:“前宗主留言嘱咐之事,宗主可以考虑考虑。前宗主性情不羁,喜欢反其道而行之,她越是轻描淡写之事,其实越是要紧。”

  笑笑道:“我晓得了,这些秘档我抽空就去翻。你们一族有多少人需要掩护?”

  “奉主的三十一人,老幼六十三人,余者五十八人。”

  “正在奉主的能抽身就抽身,老幼闲者我都交由乔珏处理,可否?”

  她想之前永家跟昊天宗大打一场,现在交给昊天宗宗主指派,不知她们是否乐意。

  永七却道:“宗主可知匣里放的是什么?”她示意那截弯弯铁器。

  “莫非是武器?”

  “是一张弓。”永七抓起,道声:“擅越。”双手灵巧翻飞,不一时,将那截铁器拉拼成一张半臂长短碟弓,形状古拙,上面花纹斑驳,古意盎然。

  “这张后羿弓的弓弦,此刻正缠在昊天宗宗主拇指之上。”永七淡淡道。

  “这是……?”

  “永家与昊天宗百年前本是一家。”永七笑道:“如今同归一处也是妙事。”

  所谓时势造英雄,但笑笑却更觉得自己是被赶上架的鸭子,背负了这样的身世,又无端接收了被皇室所逐的宗族,回京以后,终日处于提心吊胆的境地。

  但另一方面,一些事情已迅速着手安排。

  只是乔珏的分析似乎有误,慕容媗把笑笑带回的三个黎国使者安排在驿馆,之后一直晾在哪儿,并无探问过一回。三人不能擅离,处于软禁状态。

  慕容媗似乎并未决定怎样处理此事。

  这日笑笑携云中子出了城,到了一处隐秘所在。这处是一块荒地,前有小河弯弯绕过,岸上植满斜柳,荒地地势四周低中间脯形似馒头,西北方向还植了密密一排槐树。

  云中子一到这里就大皱眉头,连呼这里阴煞之气太重,怪道方圆十里都不见人家,普通人都抵挡不住这等煞气,满门皆祸。

  两人下马往荒地中间一间孤零零的大屋行去,这屋子是所义庄,停放无主尸骸。

  云中子又说这义庄建在此处,倒是能以煞镇煞,堵了些煞气外溢。不住絮叨说怪不得众人无论起几回卦都找不到人,原来竟是藏在这里。把个活人藏在死人地里,只有最阴损的人才想得出。

  笑笑也不理她,自去敲了义庄的门。

  过了片刻,有个老妪开了门,她一头银发,身形拘偻,但只在笑笑脸上一瞥,便缓缓站直了身体,浑浊的双眼精光四射。

  “永十三参见宗主!”

  “辛苦你了,不必多礼。我来提人。”笑笑很直接。

  “宗主请跟我来。”

  义庄内只一厅一房,房是守庄人所居,大厅则停满了一架架棺材。有的只是几两薄棺,便是无人认领或是无亲无故之人,依靠官府的些许周济置了棺,有的稍微好些,刷了乌漆,便是些尚有亲人,但暂时不得还乡的异乡客。

  厅内并无一个窗户,此刻虽是大白天,仍是阴暗非常。永十三掌着油灯在前头带路,领着穿过一架又一架棺材。

  笑笑见到有些棺材上面贴了封条,写了名字以及卒日,有些什么都没有写。暗想,富贵荣禄,到头来都是一抷黄土,什么知觉也无,生前种种不平死了都同归尘土,实在没有什么好争的。

  转眼间停在一架乌漆大棺面前,永十三将油灯放在地上,伸出双手,缓缓推开棺盖。

  棺盖一寸寸推开,露出里面一张苍白如死的脸来,棺中人双目无光,四肢紧贴身侧,似乎感到有人注视,略略侧了侧头,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正是那狠毒女子扶兰。

  永十三伸出只手,揪住她胸前衣襟拎了起来,别看她老态龙钟,这么一伸手,姿势力度拿握极其漂亮,是一个壮年人的身手。

  她把扶兰拎脯只见扶兰四肢软软垂落,随着身体摇摆,仔细看来,手臂肌肉还有点萎缩,四肢早就被废多时。

  永十三道:“人这就交你,随宗主处置。”

  笑笑道:“你把她放下罢,我有话问她。”

  她一开口,扶兰身子轻微一颤,无神的眼睛马上转向她,凝神听她说出的每一个字。

  “我问你,你为何这般狠心……景明他待你一腔赤诚,你怎忍心伤他?你……可是有什么理由?”

  不知为何,见得面前这人如此惨状,她心里竟有了一丝恻然,质问的语气弱了三分。最后一句,却是想起钟仪在牢中所说,说什么她犯的错跟扶兰一样,她便怀疑有什么难言之隐。

  此时永十三把扶兰扔在地上,她四肢无力,像个破布袋一样歪在地上,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别人在说些什么,只是侧了侧脑袋。

  “……她除了瞎了,还聋了?”

  就在笑笑讶然转头发问时,地上歪成一滩的身体忽然活了,动了,还动的很快,挟着一股酸臭的气味,猛的扑向笑笑,张大嘴,一口森森白牙往她颈侧动脉咬去。

  笑笑大惊,一时间竟忘了对方是个武功尽失的废人,飞快往后退让。面前人影一花,扶兰“啪”的一声,被永十三击飞撞墙,口中喷血,自墙到地,洒了一滩。

  “你,到底为何如此恨我!”笑笑惊怒不已。

  扶兰张开喷血的口,荷荷而笑,口中舌头只剩得半截,看不到任何东西的眼内恨意深绝。

  笑笑见得她这般样子,又是愤怒,又是惊骇,还夹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

  旁边云中子道:“冥顽不灵,待我等安排一番,在景明公子墓前作个朱砂锁灵阵,把她活埋下去,魂魄拘在阵中,生生世世不能摆脱,永世为景明公子守灵!”

  扶兰闻言,喉咙中荷荷作声,满脸肌肉扭曲,状如疯狗,想再次扑上。但她原本已是个废人,方才那一扑已是耗尽余力,又被永十三一掌打得半死,虽是有心拼命,已是连一寸都移动不了。

  笑笑不语,转向面无表情的永十三,“她遭此对待,除了误伤人命,还触犯了什么族规没有?”

  永十三道:“她是前宗主亲手送来,让我在此看管照料,下令若非宗主亲自来提,任何人不得见。十三已有三十年未曾离开义庄一步,外头的事情不曾知。”

  笑笑想了想,一步步走近扶兰,扶兰警觉,虽是不能动,但那动静却像头遇险猎狗一般毛全都乍了起来。

  云中子劝道:“大人!”

  笑笑摆摆手,自顾凑到扶兰耳际,极低极低的道:“若我告诉你,慕容熙还没有死,你还会否这般毫无愧意的恨我?”

  一瞬间,她瞧见扶兰宛若死人一般的脸上出现了极其复杂的表情,就像一块平板的大理石被她一锤砸碎,难以置信的矛盾情感将她原来的表情击得龟裂。

  半晌她转向笑笑,瞧不到东西的眼睛喷出怒火,失去舌头的嘴张开,无声的,切齿的,道出三个字——“你骗我!”

  笑笑低叹:“那个人是否活着,你自己想必心中有数,只是不敢相信而已。”

  说罢再不看她,站起来问永十三道:“永家,嗯,我族之人,若是奉主于外,主亡,当如何?”

  永十三道:“主亡,归族。候新主。”

  “不需为故主报仇?”

  “主从之约,至死便休,双方都不需报仇。”

  一切,了然。

  笑笑叹道:“那个人也不需你提早去守墓,你还是去陪景明吧。”

  转身嘱咐云中子:“活埋戾气过大,景明那小子性子绵软单纯,难保不让她又骑到头上,还是赏她一刀再埋吧。”

  负手行出,河岸垂柳随风依依,头顶天阔烈阳。

  记得初见扶兰,那个早晨还在收拾套车准备去边关接君行,不想却被隽宗召了入宫。那日院中堆满白眼狼郑捷送来的药材,药材堆下压了两人,一个是景明,一个便是扶兰。

  那般美得锐利的女子,阳光下瞧一眼便有种被割伤的感觉。

  只是,伤的是别人,还是自己?

  钟仪,你背负的也是这般的罪?

  其实,如果你喜欢的人真的是我,或许……

  唉,对不起,我还是很介意。你还是继续流浪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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