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日正是中秋过后第二天,洛迟道上蜿蜒来了一队车马,单只那坐人的豪华乌蓬大车就连着足足二十辆,其余拉着大型物件的高头大马、坐着人的骏马、驮着行李的骡子更是浩浩荡荡的一大串。
虽然洛城这个近海城市有着扶凤最大的港口,但当地群众还是少有见到这般大规模的车队,她们纷纷驻足观看,结果发现,从第一匹驮着人的神气高头大马出现,到最后一只驮着两大筐水果的骡子过去,她们已经足足在街上浪费了半柱香功夫。
究竟是哪家客商,有这么大手笔的出行?这个疑惑直到了码头才得到解决。
半个月前,一艘极其的,见所未见的,甚至超过所有人想象的海船,静静驶入洛城港口,停泊在避风港内,它的来历也曾招致了各种各样的猜测。而此刻,这艘船挪到了码头,从两人多高的甲板往码头搭了足够让两辆马车并行的木板,静静的等待着它的主人的降临。
此刻笑笑还呆在其中一辆车上,脑袋里带着昨晚在旅途中赏月,因为宿醉留下的些微晕眩,呆呆的瞧着花赤等人正命令船上的水手们下来搬运车上的杂物。而另一面,迎霄宝阁的小老板正指挥着他雇佣的那些马夫把那些驮着东西的骡马往船上赶。
因为船身很脯架设船体和陆地的木板很陡,骡马都有些惧怕,但迎霄雇来一人精于驱使畜生,她把骡马的眼睛都蒙了起来,用一种特殊的声调去呼喝,那些骡马就乖乖的往木板上赚一头跟着一头。
笑笑看着那些被蒙眼的骡马的驯服模样,一时间兴起了种如果把它们赶进海里不知会怎样的恶作剧心情。
足足忙活了小半个时辰,带来的杂物才算全部运送停当。笑笑这才懒洋洋从车上下来,让海风一吹,觉得非常舒服,不禁有点后悔不早点下车吹风。
接着就是上人,她瞧着自己那几个各有各俊秀,各有各风情的夫君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眼球,真是老怀大畅,只觉得人生最得意之事莫过于此。
众人不一刻都上了船,就连还在将养的烟岚也让她亲自抱了上船,现在码头上只余下搬空了的马车,临时雇来的脚夫开始把马车往回赶,那些是事先讲好给她们的额外报酬。
码头上留下了笑笑一个人,她回首望着这片土地,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
小路尽头果然传来的急促的马蹄声,笑笑满脸喜色,急走几步迎上前去。那人直奔到她跟前才勒住马匹,坐在马背上微俯着头瞧她。
两人都不说话,对着看了一会儿,笑笑忽然笑开了,“才来!都等着你一个人呢!”
“你就那么笃定我会来?”
“也不是很笃定,不过我想你要是连我们以前玩的小把戏都给忘了,那也就算了。”
“算了?”
“算了的意思就是,我只等你三天,三天过后,你要寻我,就得自己来黎国了。”
说罢,笑笑走到马前,伸出手,柔声道:“还是感谢你能来,走吧,君行。”
君行漆黑眼眸中流星般闪过一丝光亮。
当日笑笑在归晴楼给他的玉印虽是美玉,并非无疵,小小印章背后一道裂缝,用薄刃插入便可撬开两半。这种把戏往年在兰陵王府里两人曾玩过数次,那时藏的是写着谜语或打趣的小字条,今日里藏的是一只小小的珊瑚玦。
已经忘了当日把珊瑚玦还她时的心情,只知道今日里重见旧物,那种澎湃的心潮几乎把自己吞没。但细看之下,竟发现这不是他原来那只,而是一只新的。
原本的印象已经湮灭,这一只跟记忆中一模一样,但他就是知道,这一只不是原来的,而是新配的。
她竟已寻着了一式一样的,赔给了他。
她赔给了他,却扣住了他原本的。
一时间,相思成灾。
那人是如何周密部署,一步步谋求脱身,他都在旁边看着,虽然那人闯了宫,弄断了他的剑,之后再没有交谈过一语,但他知道,她在等他。
而且,不会像她所说的,只等三天。
他知道,如果他不来,她会等一辈子,所以,他丢下一切追来了。
笑笑等到最后一人,心满意足,两人并肩携手往船那边赚每一步都像踩到棉花上面一样。
不料恰恰踏上搭板,头顶忽然爆起一枝响箭,尖锐的呜呜之声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笑笑脸色一变,“糟糕,快上船!”
君行道:“恐怕来不及了。”
只见码头两侧的树林里突然窜出无数士兵,每人手里一副弓箭,搭个满弦,密密麻麻的对准了要踏上搭板的两人。
“常太傅,请留步。”领头的军官扬声道:“皇上正赶来此与你饯行。”
笑笑道:“怎敢有劳皇上长途跋涉为在下送行,况且在京城不是已经饯别过了吗?”一面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君行。
君行缓缓。虽说笑笑离京时他也正忙着办理退职手续,但以他耳目,竟然也没能察知慕容媗何时离京。
那军官道:“这是皇上的意思,皇上待太傅一向极厚,定是舍不得太傅远行方才千里相送,这是何等荣耀。”
笑笑心里苦笑不已,她最怕就是走漏自己真实身世或者慕容媗临时改变主意,此刻怕什么来什么,什么千里相送的荣耀,她是敬谢不敏。
但见伏兵部署虽然严密,要是集合船上黎国的侍卫,永家人等,再找云中子等人作个法,要脱身也不是难事,但她却不想在这最后关头还要打慕容媗一个耳光,也不想自己这边的真正实力。
一时间站在岸上不禁踌躇起来。
船上众人见得不妙,纷纷开始往下走。丹麒跑在前头,奔得飞快,嘴里还嚷道:“皇姐是不是要为难你?我留下来跟她说话就好了。”
就连刚好起来的烟岚也颠颤颤的往岸上挪,说他可以让皇上出气。
笑笑忍无可忍,叫道:“皇上真要见到你,原本不生气的都教你气死了……你给我乖乖到船舱里呆着,甲板上风大得很!”她见烟岚楚楚可怜的样子,话讲得虎头蛇尾,最后一句说得温柔非常,只怕唬坏了他。
对丹麒却是另一番表情,“你也赶快给我回去!这时不是叙旧的时候,要是你在这里多讲两句,说不定你姐真的舍不得放我走了。”
说着便瞥见沉璧站在甲板上,一手拉着碧羽,一手牵着如意,如意还着串冰糖葫芦吃得不亦乐乎。她瞧着沉璧那安静的表情,心中一宽,心道,还是沉璧好,让人安心。
这时乔珏缓缓走下船来,笑笑脸色一变,暗道他也来搀和这种场面,不太适合吧。却有几分惧他,不敢开声让他回去。
乔珏慢慢走下来,到了两人跟前,对君行颌首笑道:“幸会。”
君行一怔,随即报以微笑,却回了一句:“久仰。”
两人就在这一对视间,营造出一种惺惺相惜的气场来,只看得笑笑在一旁想抓狂。你两人互相赏识我自然喜欢,可这是非常时期啊,周围还有近千个黑黝黝的箭头指着,你们还有这般心情?
只见乔珏寒暄过后,俯身在笑笑耳边说了一阵话,笑笑连连点头。转头松开君行的手道:“君行,你先跟乔珏上船,等你们都上去,就吩咐开船,不用等我。”
君行道:“我等你一起上船。”
笑笑:“不方便。”
“为何?”
笑笑欲言又止,瞧见一旁乔珏负手看天,装作不以为意,却掩不住眼睛的笑意,想起他说过自己最爱找借口的事情,脸上一红,咬牙道:“你别问,没有理由,就是想让你先在上面等着。”
“不必。”这一招对君行不灵,他冷静的道:“一来我留在这里不会给你添麻烦;二来皇上此次出京行踪秘密,我尚在侍卫之位也未得半点风声,可见是已对我有所防备,我的行踪不需再瞒她;三就是我尚不算你什么人,你虽想维护于我,但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在皇上也无法迁怒于我。”
难缠啊难缠啊,自己不过就是摆出家长的架势说了一句,他竟然还以三点理由,真是难啃的骨头。
笑笑眼尾瞥见乔珏又在笑了,那笑容还有几分得意,似乎在说,你要摆不平就来求我啊。
笑笑在心里大翻白眼,这身为妻主的尊严啊!
于是她咬咬牙,伸手握住君行的手,君行想甩,被她抓得死紧,她盯着他的眼睛,将全部的深情集中在眼神中,压得低沉的声音显得格外情深,她就那样死死盯着他,低沉的,深情的,缓缓的,用上掏心窝子的语气。
“君行啊,我让你先走是因为我舍不得看你受一点点的伤害,甚至受一点点的气,我对你的心意比这大海还深,你比我的命还重要,你就是我的……”
很明显的,她看到了自己这些话引发的良好效果,君行楞楞的看着她,眼神没有柔和,反而有点发直,然后就微不可察然而她却很清楚的感应到的,打了个哆嗦。两秒之后,又一个。
旁边的乔珏快步过来,拉住君行的手笑道:“放心好了,她定然活得比我们都长……”一面说笑一面就把给麻翻了的君行给拉走了。
笑笑撇了撇嘴,你这乔珏,当我不知道你在骂我是祸害么!不过这么一来,原本的紧张气氛荡然无存。
她转头对那领头军官说:“皇上要饯行的只有我一个,我一个人留下来总行了吧?”
军官在一旁好像看戏一样,也已觉得有点头晕,下意识就点了头。
笑笑回身,“大人祝我们一路顺风,大家起帆先行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