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洛夫王的使节愤愤离去之后,卡努特得罪了奥洛夫王的消息便在港口里传开了。
尽管这个年代里的北欧好汉一贯天不怕地不怕,但在那些老实巴交的农夫那里,王上的威名还是有些份量的——这样,整个港口就开始有些人心惶惶。
对于这样的骚乱,卡努特的做法很简单——在和一些农夫交谈时很是不屑的表示,王上的胸襟绝非这些农夫所想那般狭隘,竟然容不得一丝冒犯。
同时,卡努特也指出,既然自己是索尔、奥丁和弗雷的忠实信徒,这三位伟大的神灵总会眷顾自己——而和王上比,显然神灵更有威力。
这样的话多少安抚了领地里的人心,而接下来的几天里一切风平浪静也终于叫农民们放下心来。
然后,卡努特便开始准备前去秋季庭,以及前往奥洛夫王庄园赴宴的事情。
到了卡努特出行的前一天晚上,当卡努特正在屋子里痛痛快快的用湿淋淋热乎乎的棉布将身体搓洗得通红的时候,正坐在屋子另一端,借着鲸油灯的照亮看账本的索菲亚突然迟疑着开口了:“要不,这次,你就别去宴会了?”
听到这样突兀的发话,卡努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了眼妻子:“怎么了?”
咬了下嘴唇,索菲亚看着卡努特:“身为君王者不是可以轻易冒犯的,你却和他起了冲突。除非你肯当众低头,做他的臣仆,否则他是绝不会放过你的——可你又是绝不会低头的人。”
卡努特楞了一下,随即发现了索菲亚眼中的水光。这让卡努特感到很惊讶——他觉得早晚会来的事,竟让索菲亚忧虑至此。
皱了下眉,卡努特将棉布拧干,胡乱在身上抹了一把,笑了起来:“你就放心吧。我们这边的王,和你们的皇帝可不是一回事。他没那么大本事。在他的酒宴上害我,他还丢不起这脸。至于正面上战阵厮杀么……咱们这个港口可还有你的一份功劳呢。”
卡努特所说的“索菲亚的一份功劳”,指的就是港口的防卫设计。
原本,卡努特只在水下留了一道铁链,用来拦截敌船,又让人准备了鱼油烧船;而索菲亚则将这个卑鄙的设计发扬光大,额外设置了两道浮木用来防止鱼油扩散——这样一来,大火只会在两道浮木之间燃烧,而己方的船只仍旧可以自由活动。
听了卡努特的夸奖,索菲亚只是笑了一下,就又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卡努特:“真的不能不去吗?”
卡努特笑着走近自己的妻子,用潮湿的手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脸蛋:“放心吧,没事。”
“要不,我跟你一起去?”一直坐在旁边跟着索菲亚学习看账本的海尔嘉也忍不住开口了——尽管和索菲亚比,这位北欧女汉子的性情要坚强许多,可显而易见也是对卡努特这次出行充满忧虑的。
卡努特笑着摇了:“带着妻子去?从来没这么干的。再说,要是真有什么事,你们不在我反倒施展得开。”
这话到是句实在话——如果真的发生了冲突要动武,周围还是没有女眷比较好。
于是,屋子里再次恢复了沉默。
过了一会,索菲亚深吸一口气,缓缓的吐出来,认真的看着卡努特:“你这次去,带上利奥。”
“啥?”卡努特皱了下眉,疑惑的看着自己的妻子——他已经十六岁了,海尔加小他一岁,索菲亚小他两岁,利奥则比索菲亚还要小两岁,即便按照北欧人的看法也还是个孩子。
“利奥和你去,或者我和你去,你决定吧。”索菲亚无比坚定的看着卡努特,毫不退让的宣布。
显而易见的,和“带个小孩去”比起来,“带个女人去”更让卡努特为难——但是,这也让卡努特清楚的知道了,索菲亚有多担心他——在此之前,索菲亚一直都是以利奥为主的。
耸了耸肩,卡努特笑着走到索菲亚身后,将索菲亚搂到怀里:“你就放心好了。这次过去,我带上五十个弟兄,跟爸一起去,加上哈康家那边的人,总也有两百多,路上不必担心。”
“到了**,各地豪强皆在,还有神殿里的长老帮衬,也不怕谁耍什么手段。”
停顿了一下之后,卡努特说到了索菲亚最担忧的:“至于去王上的庄园里宴饮——他就算再怎么心胸狭隘,也不至教人死在他庄上,断不会动手。”
看到卡努特自信满满的模样,索菲亚就知道,尽管在君士坦丁堡呆了两年,但自己的丈夫对于“宫廷阴谋”的了解还仍旧只停留在“我看你不爽,我找个没人的地方剁了你”的层次。
长叹一口气之后,索菲亚无奈的看着自己的丈夫:“你知道在皇帝的宫廷里,有多少种药可以让人隔几天之后暴病身亡?”
这个问题让卡努特呆了一下——他还真的在瓦兰吉卫队好汉们闲聊时听说过这种药,不过到底有多少种他可不知道。
当然,他很清楚索菲亚的意思,但他认为这种事情不太可能在乌普兰发生:“皇帝可能确实有,但奥洛夫又不是皇帝。”
尽管卡努特说得理所当然,但他已经开始怀疑起来——如果奥洛夫确实有这种药呢?他虽然并不怕死,可也没必要非要急着自己去找死。
然而,索菲亚对他的教育却并没有结束:“而且,你怎么知道要害你的人一定是奥洛夫王?”
“你是说老阿特达?”
索菲亚又摇了,再叹了口气:“奥洛夫王不想你威胁、冒犯到他。可他毕竟是王上,要拉拢收服你也是可能的,未必一定要致你于死地。”
“而老阿特达虽然和你有仇,但也未必真的敢直截了当的来复仇——你的哥哥和兄弟们报复起来,他也未必承受得了。”
“反倒是那些你现在看不到、想不到的人,可能才是真的要害你的人。”
卡努特皱了下眉,坐到了索菲亚对面,怀疑的看着妻子:“这话怎么说的?”
“那些想要扬名立万的年轻武士,如果不想做你的兄弟跟着你跑,怎么办?”索菲亚看着卡努特,耐心的解释道,“你这边建了新城,又联络了伯尔卡和维斯比,势必断了许多人的财路,那些人怎么办?你在乌普兰俨然年轻武士第一人,那些想要在奥洛夫王手下得到重用的年轻武士怎么办?”
给卡努特留下了一些思考、消化的时间之后,索菲亚才接着说:“而且,这些人都还好说。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被杀,你的兄弟们给你复仇,而杀你的人又是个位高权重的人,那乌普兰就要血流成河了。”
卡努特认同的点了点头:“是啊,所以我才觉着,奥洛夫不敢杀我。”
索菲亚苦笑着摇了:“你这么说,也是不错的。可是你想过没有,这里不止是乌普兰,还有斯韦兰、约塔兰、斯莫兰、诺尔兰、哥特兰、斯科纳——这些地方的人,未必和奥洛夫一样,不希望乌普兰打起来。要知道,乌普兰乱了,奥洛夫王没功夫管他们,他们在地方上的权势就更大了。”
“而且,就算瑞典各地豪强上下一心,并不想要挑起内乱,挪威人呢?丹麦人呢?如果瑞典乱了,他们不是正好从中渔利?”
这样的话让海尔嘉目瞪口呆的同时,也让卡努特连连点头。
卡努特原以为,自己在东罗马帝国呆了两年,增长了见识,开拓了眼界,已经远非常人可及。可这一下,索菲亚结结实实的教他意识到,和那些真正掌握权柄玩弄势力的大人物相比,自己还差得远呢——别的不说,仅仅只是耳濡目染的索菲亚的眼光,就不是他所能比较的。
皱着眉沉思了一会之后,卡努特才再次开口:“照你说的,奥洛夫王不但不能杀我,反倒要保护我了?”
索菲亚再次笑了一下,仍旧:“他可未必知道这些。而就算知道这些,你和你的弟兄们对他也未必是好事——若是杀了你,再把罪责推给别的地方上的人,也未必是坏事。”
这一次,卡努特就很容易理解了——杀了他,让他的兄弟和奥洛夫王的敌人拼个你死我活。
皱着眉沉思了片刻之后,卡努特重重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总之这次去,我会多加小心。不过,就不用带利奥去了吧?”
“不行。”索菲亚一脸的不容商量,“这些事情,就算你知道了,一时半会也看不出来。利奥从小就跟着父亲出席宴会,见的场面比我还多——他能提前看出一些事情来。”
卡努特摸摸鼻子,无奈的点头一笑:“好吧,好吧,就带他去。顺便把拉格纳也带去——他们俩比较要好——我也跟我的小弟弟好好学学这些政治上的东西。”
听到卡努特这话,海尔嘉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而索菲亚却仍旧愁眉不展,显然并没有因为利奥会贴身保护卡努特而放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