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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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觉形容不出来,好像她还待在病房里的一角一样,房中空调的声音,仪器有频率的声响,还有空气中弥漫着医院的味道。

  没想到人在死后,对往生前的一切是那么记忆犹新,就好像她还没离开人世一样。也许正因为那是死前最后的记忆,所以才特别清晰吧。

  不过人在死后魂魄脱离躯体的感觉应该是轻飘飘的,就像先前的她一样才对,为什么她在死后反倒有种受限感,感觉身体沉沉重重的?

  不过换句话说,她以前又没死过,怎知道人在死后会有什么感觉呢?

  想到这儿,陈婧屏忍不住想扯唇一笑,却突然发觉这个动作对她来说好像变得艰难无比,她又再试了一次,接着却听见一种奇怪的声音,一种好像有人在倒抽气的声音。

  在她周遭还有其他人在吗?不,或许她该问的是,在她周遭还有其他鬼在吗?可薯也会倒抽气吗?

  四周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她无法看见身旁的景像,但是说也奇怪,她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四周之所以黑暗是因为她没将眼睛张开的原故,但是她没道理闭着眼睛呀?

  不管如何她还是决定试一试睁眼,但是一件在以往几乎与呼吸一样自然的动作,她现在做起来却艰难无比,就跟刚刚想扯唇一笑一样,她睁不开眼睛。

  不想放弃,她用力的又试了几次,好不容易终于将眼皮撑了开来,却被猛然跃进眼中的脸吓了一大跳。

  言纸?!

  “嗨。”与她四目交接着,他沙哑的与她打招呼,满血丝的双眼中除了有明显的憔悴与疲惫之外,还盛满了欣喜。

  陈婧屏完全说不出话,她被这情况吓呆了。

  言纸?他怎么会在这里,这个地方不是地府,她不是已经死了吗?他又怎么会出现在她面前,他……她……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难道没死吗?

  “你觉得怎么样?”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关心的问。

  她震惊得说不出话。

  她真的没有死,不仅没死灵魂还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了?这是真的吗?她不是在做梦吧?她真的回来了?

  “婧屏?”她动也不动的反应让言纸眼中的欣喜迅速褪去,他握住她肩膀,忍住摇她的冲动,紧张的肚着她问:“你听得见我在说话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勉强自己开口,但不知是否与自己的身体分离过久,她的嘴并不是非常合作,只勉强吐出了一点气。

  “你说什么?”明显看见她嘴巴有在动的言纸激动不已,他将耳朵靠向她嘴边倾听。

  他脸上的关心是那么的明显,激动的情绪甚至可以传染到她身上,他关心她,仍然关心她,陈婧屏忍不住鼻酸,眼眶慢慢的溢出了泪水。

  “怎么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一见她的泪水,言纸立刻紧张的问。

  从刚刚惊见她睫毛动了几下时,他便迅速的按下了紧急按钮,到现在也过了几分钟了吧?为什么医生到现在都还没来?他们在搞什么鬼?他去找他们!

  一见他要赚陈婧屏因惊恐而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力气,她迅速伸手拉住他的衣摆,泪水开始掉落。

  她的泪水让他整个胸口都纠结了起来,离开的脚步再也跨不出,他回到她身爆伸手轻柔的替她抹去脸颊上的泪水。

  “别哭。我会待在你身爆不会走的。”

  一辈子吗?她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在心里问道。她还清楚的记得他在她昏迷时,以及跟郭仪容说的每一句话,他说要忘记她,他说这是他最一次到医院来看她,他说他决定要和郭仪容交往,他说以后他只对郭仪容全心全意,他说他发誓。

  心好痛,像是被人整个挖出来一样,除了痛还有一种空洞促使她不断往下沉的可怕感觉。

  他终于放弃她了,不再管她、关心她,决定让她自生自灭,这是她的报应,她不怪任何人,但是她的心真的真的好痛。

  “该死,别哭。”言纸沙哑的低吼。

  在他面前,她总是气呼呼的,要不就是一脸不屑或盛气凌人的样子,他何时见过她的眼泪了?

  他从来不觉得女人的眼泪有何特别之处,但是她每掉一滴泪,却有如滚烫腊油滴在他心头一样,让他心痛得纠结。

  别哭了,别哭,只要你别再哭了,即使要我永远离开不再出现在你面前,我也会照做的,别哭了。他在心里对她说。

  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医生护士们迅速的病房内,惊见陈婧屏的清醒而在原地呆滞了一下后,才又走向他们。

  言纸本想退离病床爆方便医生为陈婧屏诊治,但她紧握住他衣摆的手死也不肯放,一双被泪水洗涤湿润的眼,惊恐的紧盯着他。

  医生也看见了这一切,他朝言纸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留下来陪她没关系。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稳定病人的情绪。

  言纸安心的待在她身爆并伸手扳开她紧握住他衣摆的手与她十指交握。他以眼神告诉她,他不会离开,会留下陪着她的。但是她眼中的惊恐并未消失半分。

  医生仔细的为她作各种检查,但陈婧屏并不是非常的合作,她一双眼全胶着在言纸的脸上,除了他之外,似乎看不见任何人。逼不得已,医生只有透过言纸来询问他要的答案。

  “你觉得怎么样?可以说话吗?”言纸问。

  她眨了眨眼,反应极慢的开口,却试了好几次之后,才顺利的吐出“可以”两字。

  “你现在感觉怎样?”

  “身体……好重。”

  “你可以动一下自己的脚吗?”看了一眼她与言纸相握的手,医生翻开盖住她腿部的棉被。

  言纸一字不漏的复诵他的问题,目光由她脸上移到她的双脚。

  用力的,陈婧屏动了一下自己的脚,并发现身体好像逐渐开始接受她思维的命令了。

  “很好。”医生说:“现在,可不可以请她稍微动一下头部。”

  “你可不可以动一下……”言纸照本宣科的再次开口,没料到陈婧屏却忽然打断他。

  “我听得见医生说的话。”她将头微微地偏向医生站立的那一方,看着他缓慢的说。

  “很好。”他微笑的点头,“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的,头会痛吗?双手和双腿在动的时候,有没有感觉任何不太对劲的地方?例如感觉到痛,或者想动却动不了?”

  她又稍微动了一下手和脚,发觉除了反应有些迟顿,而且感觉无力之外,并无疼痛或动弹不得的感觉,她摇了。

  “我可以坐起来吗?”她看向言纸。

  他看向医生,医生点了点头。他立刻动手将她扶坐了起来,接着落坐在她背后,让她可以背靠着他,才不会太累。

  “谢谢。”她轻轻地向他说了声,惹得言纸顿时愕然以对。

  医生持续问了她一些感觉,与车祸发生后她的记忆问题,对于前者她一律据实以答,但对于后者她则选择三缄其口全以不知道作答,因为她怀疑若将一切说出来,会有几个人相信她所经历的离魂遭遇?

  不相信没关系,她最担心的是别人会拿她当疯子看待。

  经过医生仔细的询问与一旁护士尽职为她量血压脉搏等基本检查后,医生终于微笑的宣她的情况出乎意料之外的好,不过为了让人更安心,明天仍是会为她安排作脑部断层扫瞄,以更精准确切的确定她无事。

  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后,医生和护士们一起离开,病房则立刻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里。

  陈婧屏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个尴尬的局面,只能一直僵在那里。

  而言纸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他们俩每次相对不是停下来唇舌战一番,就是迅速的错身而过,好像对方身上有跳蚤随时会跳到自己身上一样,像现在这样和平相处的情况倒是第一回,老实说他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沉默持续在病房内蔓延,气氛愈来愈尴尬。

  陈婧屏不断的在心里叫自己说话,虽说他已经决定放弃她并与她画清界犀但是至少她还是得为他先前的照顾向他说声谢谢。

  谢谢,谢谢,这两个字说起来有这么难吗?她刚刚不是已经试过了,一点都不难啊,为什么现在却完全说不出口?

  是因为她知道在说完这两个字之后,他们俩便真真正正的断了关系的原故吧?而她一点也不想与他断绝关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别去想它,别去想它,每每想起他与那个姓郭的女生,她的心就遏制不住的剧痛着,而那剧痛就像是有千根万根针在心里扎着一般,让人痛不欲生,所以别去想它!

  想点别的,也许这真是他们俩最后一次的相处,她应该把握最后的机会告诉他心里的话,也许还说不定能将他挽回。

  说点什么呀,陈婧屏!

  “言……”终于勉强自己开了口,却没有勇气将心里的话说出来。

  她要如何跟他说,请他不要放弃她,她其实是喜欢他,甚至已经爱上他了,她该如何对他说?而倘若他在听了她的告白之后,却告诉她一切都太迟了,她又该如何?

  不,不能说。于是她改口,“言砚……”

  一听见老四的名字,言纸脸上的表情冷了下来,他倏然站起身,面无表情的扶她躺下,然后与她拉开一段距离的站在病床边看着她。

  “很抱歉,老四不在这里,现在只有我这个讨人厌的人在而已,你就委屈一点,再等一会儿伯父伯母就会到了。”他冷淡的说。

  他误会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急忙开口想解释。

  这时房门被用力的推了开来,门板重重的撞上墙面。

  接到言纸的通知后,陈氏夫妻终于赶来,并在看见已沉睡数月的女儿现在竟清醒的睁着双眼时,再也忍不住激动与泪水扑向病床。

  “小屏,呜……”张淑芬紧紧的将女儿揽在怀里,哭到不能自己。

  一旁的陈志育也哭了,却含蓄的只是握着女儿的手,紧得像是这辈子再也不放开一样。

  言纸看着他们,静静的退出病房将空间留给了他们一家三口。

  他的存在到此为止。

  从那天之后,言纸便没再到医院来,而陈婧屏则一天比一天沉默了。

  在她醒来后的第五天,医生终于宣她可以出院了,但是出院之后呢?他是否会来看她,是否会来参加父母为她举办的庆祝Party,他会来吗?

  他没有来。

  当庆祝Party都已经过了一半的时间,他仍未出现在门口,陈婧屏就已经知道他不会来了。

  他果然是众人眼中的楷模表率,除了做事从不让人担心之外,永远说话算话,说到做到。而他既说要放弃她,就一定会做到。

  该死心了,早说这是她的报应,为什么她还不死心呢!他不会再理她了。

  也对,如果换作她是他的话,面对像她这么一个不知好歹,又目中无人、自以为是的讨厌鬼,别说不理她了,没赏她个巴掌骂句不识好歹就已经够礼遇了,她又怎能期望他能一辈子这样对她无怨无悔呢?

  一阵又一阵的苦涩感从胃里直冲而上,让她鼻头一酸,泪水紧接着要夺眶而出。但她没让自己哭出来,反而将手中的那杯鸡尾酒仰头一饮全灌进喉咙里,用以压抑住那泪水与鼻酸。

  没什么好哭的,她告诉自己。瞧瞧眼前这些前来为她庆祝劫后余生的朋友,其中最不乏的就是想追求她的男生,她就不相信在他们之中找不到一个比言纸更好的人。

  毫无笑意的扯唇一笑,她放下手中的空酒杯,改端起另一杯鸡尾酒,缓缓走向先前被她冷漠态度所拒,而群聚在一起的男生们。

  “嗨。”她在众人惊疑的神情中率先开口招呼。

  “嗨。”男生们一阵呆愕后,纷纷抢声与她打招呼。

  “恭喜你康复出院,陈婧屏。”一阵短暂的沉静后,一名较大胆的男生开口说。

  “谢谢。”陈婧屏微笑的点点头。

  众人一见她的态度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顿时立刻争相与她交谈。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什么时候回学校上课?”A男问。

  “开学已经两个月了,如果你复学后,在课业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没关系。”B男说。

  “你也可以来找我,还有我以前上过张教授的课,上课的笔记都还保存得很完整,改天我将它拿给你。”C男抢着发言。

  “我也上过张教授的课,不只张教授,陈教授和林教授的课我都上过,考古题有哪些,你问我就知道了。”D男也不甘示弱的接着说。

  然后开始东一句西一句,众人无不卯足全力讨好她想获得青睐,但是陈婧屏发现自己一点愉快或得意的感觉也没有,只觉得心里愈来愈空洞,有种下一瞬间即将会被吞噬的可怕感觉。

  强忍着落泪冲动,她头一仰,再度将手中那杯鸡尾酒一饮而尽,而下一秒,立刻有热心的追求者为她递上新的一杯酒。

  她接过酒杯微笑致谢,没想到却引来另一波献殷勤的新浪潮。

  “听说这鸡尾酒是伯母亲手调制的?没想到伯母的手艺这么好。”

  “除了手艺好外,伯母雍容华贵的外表才让人意想不到。”

  “不过俗话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光看婧屏也知道伯父伯母绝不平凡。”

  “没错,也只有像伯父伯母这么出众的父母,才生得出像婧屏这样完美的女儿。”

  “我哪里完美?”一直安静听着众人吹捧的陈婧屏突然开口问。

  众人一怔,立刻有人抢答道:“我从未见过比你更美的女生。”

  “除了长相以外呢?”

  “你独特的气质让我惊为天人。”

  气质?她觉得好笑,像她这么一个目中无人、恃“财”傲物的人有何气质可言?

  “除了气质外,你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优雅,和其他女生完全不同。”

  优雅?他们大概都没见过她赶跑言砚的仰慕者时的真面目吧。

  “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情不自禁的对你一见钟情。”

  “所以总归一句话,你们看上的还是我的外表。”她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顿时让四周的男生们不约而同的噤口,不敢再多开口说一句话。

  陈婧屏看了他们一眼,不想把场面搞得那么僵。如果连他们都离开她,她是不是又要过离魂时孤零零的日子?不,她不想那样!

  “谢谢你们今天抽空来参加这个Party。”她霍然朝他们举杯道。

  男生们一怔,急忙端高手中的杯子。

  “不,为表诚意,我还是一个一个敬你们好了。”她摇,然后转身面对A男,这些日子来谢谢你的关心。”说完,她一饮而尽杯中酒。

  原先一直帮她递酒的男生,很快的再递上另一杯。

  “谢谢。”她接过酒杯不忘道谢。

  接过空酒杯的男生顿时飘飘然的傻笑了起来,转身又去端了两杯酒来,等着待会儿继续为她服务。

  转向B男,陈婧屏一字不漏的说完刚刚向A男说过的话后,先干为敬的再度饮尽杯中酒。然后同上的情形像重播的片段般一次又一次的重演,直到敬完所有人,她也最了。

  “小心!”

  一个转身,她立足不稳的让A男给扶住,她转身微笑道谢,但量眩感却让她又一次颠踬得差点没跌倒,这回接住她的人变成了B男。

  好好玩。

  已有八分醉意的她突然觉得这样晕来晃去,差点跌倒却又没跌倒的感觉好好玩,不知不觉间,她轻笑出声,然后开始在围绕着她的众男生之间倒过来倒过去。

  言纸踏进陈家大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景像,陈婧屏像只花蝴蝶似的在一群男生的怀抱中转来转去,还像笑得跟白痴一样。

  她疯了吗?

  这是他第一个想法,接着他立刻蹙眉寻找言、陈两家的长辈,他们几个人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没瞧见她在做什么吗?

  后门外的灯火通明无声的告诉他他要的答案,看来那两对好心夫妻为了将空间留给年轻人,自动转移到后院去了。

  只不过他不懂的是,他们怎么如此放心?婧屏出院才几天而已,他们就不怕她有什么后遗症吗?即使不怕那一万,那么面对一屋子的色狼呢?他们又怎能放心将她丢在狠群中置之不理,想害死她吗?

  一脸气闷的瞪了后门一眼,他笔直的走向那群将陈婧屏团团围住的色狼们,脸上严峻的表情让众人不由得自动让路给他过。

  陈婧屏在一群男生怀中转来转去的,转得好不快乐,但突然间,围在她四周的靠山莫名其妙的向后退去。有人听过自己会动的吗?没有,所以她当然也就毫无惊觉了,只见她倏然整个人斜倒向后方。

  “啊——”

  言纸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她接住,同时将冷然的目光射向四周的男生,只见他们全都不约而同的向后退了一大步,脸上有着明显退怯与紧张的神情,警戒的看着他。

  “哈哈……”明明要跌倒了,却又倏然被人接住的感觉比刚刚的玩法更为刺激好玩,陈婧屏忍不住格格娇笑出声,挣扎的推开身后扶住她的手,想倒向其他人。

  言纸一把将她给抓了回来。

  “你在搞什么鬼?”他隐忍着怒气朝她低吼。

  她愕然的看着他,然后娇笑的伸出手轻触他的脸,“你长得好像言纸……嗝!”她说着打了个酒嗝。

  他瞬间蹙紧眉头,“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一点点。”她伸出手,在拇指与食指间拉出一公分的距离对他傻笑。

  “你们让她喝酒?”他将冷凝的目光射向四周。

  “是她自己要喝的,不是我们叫她喝的。”众人的头瞬间摇得像波浪鼓似的。

  言纸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后,低下头看着仍在喃喃自语着一点点,并不断傻笑的陈婧屏,冷声道:“赚我送你回房间休息。”

  “不要,我还没玩够,我还要玩,我……”

  “你醉了。”他冷冷的说,毫不理会她的挣扎与抗议,强制的带着她走向二楼,回房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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