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考试的日渐临近,我突然发觉补习的进度变得慢了下来。原因显而易见,凌凌或多或少地染了一点考前焦虑症,注意力变得很难集中,而且极容易被外界分心。最明显的就是,计算错误令人担忧地频繁了起来。除此之外,咳嗽得也越来越厉害了。有的时候一阵咳嗽就要持续两分钟。
为了缓解她的压力,我特意放松了要求,每天都按照她的意愿,将题目抄在柜门为她讲解。然而麻烦也随之而来,好几次在我投入地讲解时,嘴里会突然有硬邦邦的异物飞入,吐出来一看,竟然是粉笔头。
转眼已经到了1月16日,距离21日的期末考试只剩五天了。
这一天晚,我完成了预定的计划,已经是九点五十,临走时,我特别叮嘱了凌凌:“今后一定要细心咯!这么聪明的小姑娘总是犯这种低级错误,多不好啊!”
凌凌眼珠子一转,立刻说道:“那当心我给你制造超级麻烦!”
我站起身来,整了整外套,就要离开了。
“闭眼!”凌凌突然命令道。
我照办了。
“不准偷看!”
我哪敢偷看?谁知道她在想什么鬼点子呢!只听抽屉被拉开的声音,然后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令人异常揪心。然后就听到了塑料包被撕开的声音。
“不要睁眼,张大嘴!”
我又照办了。
很快一大团硬硬的条状物被塞进了我的嘴里。随之而来的是来自味蕾的强烈刺激。我想把那团东西吐出来,可凌凌死死地捂住了我的嘴。无奈我只得囫囵把它吞咽了下去。
辣!辣!!辣!!!
我差点喷出火来。凌凌手里拿着一包麻辣食品,早已瘫坐在了地,一边“哧哧”地笑着,一边使劲儿地咳嗽。
“你想害死我吗?”我不住地吸着凉气,暗想这个小恶棍可真狠心啊!
“不跟你闹了,我得赶快回去了!”
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拉起了她,然后就打开了大门,在外面不顾一切地捧起一把雪填进了嘴里,这才镇住了口中的巨辣向学校走去。
我刚走出十来米,就听到凌凌在后面喊道:“回来!”
“你又要干嘛?”
凌凌举起了手中的食品袋,朝我递来:“这一包托付给你了!”
“不!绝不!”我虽然嘴里这样说着,两条腿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回走去,来到了她的跟前。
“那就最后一根。”
“好,这还差不多。”我捏了一根最短的,没有马放进嘴里,而是拿在了手里。
“再见!”
“你要是敢把它扔了我跟你没完!”凌凌在后面远远地喊道。
我一直走出了好远,确定后面没有人跟踪后,才饱含不舍地将这根麻辣棒放进了嘴里。虽然只是一根,它的力量却足以抵御我身边的严寒。
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再次见到凌凌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第二天,我特意早了几分钟到了凌凌的家门口,轻轻地敲起了门。
过了好久,门被打开了。然而开门的不是凌凌,也不是凌凌的母亲,而是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老太太,想必是凌凌的奶奶。
我怀着不好的预感问道:“您好,我是来给江凌凌辅导功课的。她现在在家吗?”
“江凌凌病了,现在在医院输液呢。”
“哦!是这样啊。”我的心凉到了底,“好,谢谢您。”
老太太笑眯眯地看了我一眼,就要关门了。
“哎,婆婆!能告诉我她在哪个医院吗?”我鲁莽地问道。
老太太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看着我说道:“你是个好孩子!看得出你非常喜欢我们家凌凌啊!好了,快回去。别冻着了。”
当天十点多,我接到了凌凌家的电话,是江凌凌。还未开口说话,我就听到了一阵吸鼻涕的声音。
“哥……孙老师!是我,我是江凌凌。”她的鼻音明显加重了很多,一定病得不轻。
“听出来了。你怎么病了啊?严重吗?”
“没关系的。我刚从医院回来,明天还要继续打吊针,晚不能补习了。你后天还有时间吗?”
“有啊!当然有时间。”我立刻接道,总觉得凌凌的口气怪怪的。
“那好。那就后天晚见!老师再见!”
还没等我再说什么,电话那边就“啪”的一声挂掉了。
接下来的那天晚真的是很难熬啊!半夜躺在床,一闭眼就会浮现凌凌那张可爱的小脸,就连做梦也是在为她辅导功课。也不知道此刻的凌凌病情到底怎么样了,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够代替她去忍受病痛,无论代价如何。
1月19日晚,刚刚六点十分我就已经赶到了凌凌的家里。后天凌凌就要考试了,我今天务必要多讲些东西。
凌凌为我开了门,我看到她身裹得厚厚的,活像一个大圆球。她的手背还贴着一些打吊针时的白色绷条。
“哎!痛苦啊!快要开始咯!快要毕业咯!”凌凌叹息道。
“毕业?不是还有半年吗?早着呢!再坚持这两天,等考试完了就可以尽情玩了!”我给凌凌打气道。
“不行啊!屋里那位还让我寒假写小说呢。我的文笔不行,班里面都是作文高手,不过嘛,我的文笔跟同桌比起来还是不错的啦!”凌凌自嘲道。
怎么总感觉凌凌今天有点不对头呢?我安慰道:“其实嘛,作文和小说是不同的概念。作文是老师逼着写的,题材和内容基本已经给我们定死,但是小说就不同了,我们有很大很大的空间可以自由发挥的。你能保证一个作家真的能写好一篇作文吗?”
“也许你说的对。”凌凌叹了口气。
怎么凌凌今天反应这么冷淡呢?
凌凌正专心地写着老师留的数学作业。趁着这空当,我偷偷地观察着凌凌的表情。
果然,我注意到凌凌的两个眼圈红红的。
“凌凌,你是不是昨天晚没有睡好啊?”
“火加页。”
“到底怎么回事啊?”
“火加页。”
“什么?霍家爷?”我百思不解。
凌凌停下了笔,抬手一把扯掉了墙的一幅画,露出了一块斑驳的墙皮。原本,从表面看去,墙贴满了奖状、图画以及用彩泥糊成的画幅,然而我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些美丽的图画背后,居然掩盖着许许多多的秘密。
在那块露出的墙皮,赫然的刻着一个歪歪斜斜的大字:烦。
我顿时恍然大悟,火加页,当然就是一个“烦”字。
“哎!没人玩了呗!你要走了,弟弟还要天天有人抱。”凌凌将后背靠在竹椅,懒洋洋地说道,“我最讨厌考试了,分数不就是个代号吗?我们爱学不学,你管啥!”
“好。”我轻轻地将桌的课本扣了起来,“我们不看本了。咱们聊点别的!除了关于学习的,什么都可以!”
就在这时,外面的大街传来了吵闹声。
凌凌从座位跳了起来,打开了家门探出半个身子看了看,然后就走了出去。
约摸过了有三分钟,凌凌才从外面回来,关了大门。
“我刚刚发现哦,雪花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凌凌说着用右手捏起一个粉笔头,在柜门画了一个“米”字形的雪花。
我一看,顿觉有问题:“凌凌,哪有这么多瓣的雪花啊?你再去好好看看,雪花到底有几瓣?”
“不——知——道——!你画给我看!”凌凌右手拿着粉笔头递给我,左手却背在身后,不知在耍着什么花招。
我接过了粉笔,蹲下身来,要给她画一个六瓣的雪花。
谁知刚一下笔,突然觉得脖子里猛地一凉。
“哎呀!”我惨叫一声。
原来是凌凌那只冰凉的左手伸进了我的衣服里面。
“哈哈哈!好暖和啊!”凌凌开心地拔出了左手。
可是,我仍旧感到后背的衣服下面冰凉无比。
糟了!这个小丫头一定是将冰块扔进了我的衣服里了!我不停地哆嗦着,神经质地将手伸进后背,试图抖出冰块。
凌凌坏笑着,绕到了我的背后,用力地拍打着我的后背,我只觉冰凉的面积不断地扩大,扩大,最后几乎半个后背都湿了下来。
我们只顾玩乐,全然没有注意到已经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声响。等我意识到某人可能会被惊动时,已经晚了。
想曹操曹操就到。“砰”的一声,凌凌的母亲抱着涛涛破门而入。
“凌凌,告诉你,你这样并不喜欢人!别人不耐烦你,你都那么大了还不知道注意吗?”
我从地站了起来,红着脸不敢抬头。
少妇走到桌子跟前,从作业本下面抽出一张数学模拟试卷,扫了一眼分数。
“七十分。什么时候考的?”
“今天。”
“那你怎么刚才没吭一声呢?”少妇厉声问道。
“忘了。”
少妇怒不可遏,越说越来气:“你怎么就不知道丑呢?当着人家的面我不想吵你!给你掏着钱请老师,你这样好意思吗?再这样的态度,不让给你请老师了!你站在这儿也这么高了!一会玩儿玩儿,一会蹦蹦跳跳能学好吗?!”
这话虽然是冲着凌凌训斥的,可我却总觉得是冲着自己来的警告。
少妇没有再多说,又抱着孩子向回走去。
“你下次进来能不能不抱涛涛?!烦死了!”凌凌跟在少妇的屁股后面抗议道。
我把凌凌拉回了座位:“好了,消消气!这是干什么呢!”
凌凌抓起了考试卷,看了一眼,指着一个地方对我说道:“待会儿我妈妈可能还会进来,如果她没有抱着孩子的话,你就给她讲讲这道题我是怎么做错的。”
“呃——”我接过卷子,大概看了看,仍旧是老毛病,计算错误多得出奇。
“好。”我答应了。
凌凌焦躁不安地抓起了铅笔,在练习本胡乱地画着圈圈,用力越来越大,最后“嘶啦”一声,本子被她划破了好几张。
“你到底怎么回事啊?”我放下了卷子,轻轻地从后面搂住了她,拍着她的肩膀,想让她的情绪稳定下来。
凌凌用力摔掉了铅笔,站了起来:“对了,让你看看我的鞋!”
她来到柜子旁边,从下面抽出了几个鞋盒子,里面装满了各式的童鞋:“这些都是我小时候穿过的。还有这双,是我去年买的,现在已经穿不了。”
“小家伙长得挺快嘛!”
“哎!只是脚在长而已。”
“没关系!”我说道,“只要脚能够长大,将来个子一定不成问题!我觉得你应该去当模特哦!”
“不!我要当警察!”凌凌坚持自己的想法。
她继续翻腾着自己的鞋盒,从里面找到了一双毛茸茸的棉鞋。
“这双鞋,是以前那只小狗最喜欢咬着玩的。对了,你知道小狗是怎么叫的吗?”
“怎么叫的?”
“汪!汪!汪——!”凌凌起劲地学着狗叫,越学越走样,到了最后几声,几乎演变成了小哨一样的尖叫。
“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凌凌对我神秘道。
我把脑袋凑了过去。
凌凌的小嘴对准了我的耳朵,深吸了一口气,然后——
“啊——!”
这震耳欲聋、响彻云霄的尖叫直教我的耳膜又疼又痒,半晌都没了知觉。
少妇再一次踹门冲进了房间,这一次,她果然没有抱孩子。
抢在少妇发作之前,凌凌说道:“老师有话对你说!”
少妇闻言,看向了我。
“哦,是的,是关于这张卷子的。”我直起了身,从桌子拿起了那张考试卷。
凌凌挤到了少妇的身后,用双臂扭了扭母亲的身体,让她背对了自己。我用余光看到,凌凌好像从脖子里取下了一条项链之类的东西。
“这张卷子,之所以丢分,其实主要原因还是计算错误时过于疏忽,导致错误频发……”我硬着头皮说道。
这时,凌凌已经用那个东西打开了写字台最下面那个了锁的抽屉,然后特意扭头看了看我,并用身体挡住了我的视线,使我看不到那抽屉里面到底有什么。
“尤其是这种类型的计算题,其实每个学生的逻辑思维能力倒是相差得不大,拉分就容易拉在这种脱式计算的题目面。如果把这些因为计算错误而没有得到的分数加到成绩时,那几乎就离高分不远了……”
突然,“嘣”的一声,少妇的脑袋闷响了一下子,然后就朝我倒了过来。
我急忙架住了她,将她扶到了床,才发现她已经双目紧闭,好在气息尚存,只是昏迷过去了。
“阿姨!你怎么了?”我轻声呼唤着。
“放心!她死不了!”
凌凌就站在我的旁边,右手剧烈地颤抖着,再也握不住那只蓝色的哑铃,任凭它重重地砸在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