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爱有来生
凭这侍卫的武功想杀木槿轻而易举,可是他没有这样做。他是军人,虽说是将军将他扔上的马车,可是,他却真真没有回去的心思。他,还是算临阵脱逃了!
可是,回去就意味着死亡。他绝非圣人,当然怕死。这一生,他有太多太多的牵挂和留恋,他不想死,想活着与妻子偕老,伴孩子成长。
活着、活着,已然成为每一个士兵生命中的全部,他们的追求也唯此而已。然而,一部分人的活着是由另一部分人的死去换得的,在他一次次渴望活着的时候,却在无情又决绝的结束着他人的生命。
这就是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风在天地间倔强而孤独的呼啸着,红衣女子傲然的坐在马背上,而灰衣男子伏在地上,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突然,缠在脖子上的红鞭瞬间抽离,却毫不留情的甩在他的后背上。火辣辣的刺痛后,是那女子决然阴冷的警告声,“你回去,今生都不得说你是凌家军!”
说罢,“驾”的一声,扬长而去。
尘土飞扬,侍卫一脸土灰的抬起头,看着那越跑越远的红色衣袂,想喊却怎么也喊不出来。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无济于事,她既然选择回去,就没有什么可以留住她。
他缓缓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木槿早已没了踪迹,那茂密的丛林仿佛没有尽头般,无限延伸。侍卫心中泛着丝丝凉意,他颓然转身,目光在迷茫中变为坚定。
纵使相隔千山万水,他知道,前方就是家的方向,总有一天他会回家!
这里是绿油油的郊外,这里也是血淋淋的战场。
褐衣人将凌泓然及其剩余十余名侍卫团团围住,除了持鞭人外,所有的褐衣士兵皆是一脸麻木茫然,与侍卫们不安肃杀的脸形成鲜明对比。
“叮当哐”
没有多余的言语,双方再一次拼杀起来,刀剑相抵间,迸射出耀眼炽热的光芒。
凌泓然企图和侍卫合力攻击一角,寻求出口。可是,纵使是褐衣人最薄弱的地方,人数也远远超过他们,想突围出去简直是异想天开。
形势逼得侍卫们不得不以一当十,然而这重重包围中,他们更像是困兽,在做着最后垂死的挣扎。
所有的挣扎好似无谓,却又不得不斗,只因就这样死去,他们不甘心啊!
犹如千军万马般奔腾的杀意,凌泓然飞旋横扫一圈,顷刻间,压得他们喘不过气的褐衣人来不及惨叫就魂归地府。
然而,他们也未有一丝一毫的轻松,只因褐衣人此刻在他们眼里是无穷无尽的。凌泓然消耗大量体力,却也只杀了离他们最近的一圈人,谁知道后面究竟还有多少圈。恐怕再这样下去,他们没被褐衣人杀死,就先被自己累死。
浴血奋战,不胜必死。
凌泓然强装镇定的轻喘着气,头发早已被汗水浸湿,正冰冰凉的顺着发梢低落。而身体上那些湿漉漉的,凌泓然早已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血水。在无数次交锋中,凌泓然杀死对方的同时,自己也或多或少受了伤。此刻当汗水溢满全身的时候,那些细长的伤口,也泛起火辣辣的刺痛感。
褐衣、鲜血、刀光无数次在凌泓然眼前闪过,现在他脑中一片混乱,只知道杀、杀、杀,让每一个手握大刀的褐衣人鲜血淋漓。
突然,一记长鞭甩来,凌泓然不闪不避,迎身而上,抓住长鞭借用其力将自己带出包围圈。
离开那令人头晕目眩的褐色包围圈,凌泓然并没有轻松半分,那长鞭的威力远远高出褐衣人的大刀。
见凌泓然握着长鞭,那褐衣头目露出的不是惊讶,反而是一缕得意的笑。他手腕一抖,长鞭就如灵蛇般攀附在凌泓然长长的手臂上。凌泓然大惊,想旋转绕开捆绑已经是来不及了,只见那人单掌以泰山压顶之势朝自己劈来。
凌泓然无法动弹,这一次只得硬拼。褐衣头目凶狠毒辣的再次袭击凌泓然受伤的胸口,却不曾想一时得意,让凌泓然有机可趁,一剑刺中了他的左腰侧。
只是这一顿,凌泓然借机迅速旋转,绕开缠着他的鞭绳。以风驰电掣之速直刺褐衣头目,那男人也绝非泛泛之辈,虽被剑再次刺中身体,却也快速闪开,生命无忧。
一时间,二人都受了伤。在彼此对望中,其实也是在尽可能的休息。
血顺着褐衣头目的左肩涓涓流下,和腰间的血源融合,如一条直线般流淌而出。而凌泓然也不轻松,树上那猝不及防的一记重鞭,不仅让他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更是让他受了严重的内伤。所以,才会在落地后,忍不住喷出一口猩红的血。
荒郊野外,狂风凛冽。
风鼓起他们的长袍,两个男人冷冷的彼此对视着,紧握着兵器的时候,杀气腾腾。这林间布满肃杀之气,如此浓烈,仿佛一触即发。
剑光一闪,蛇鞭一甩,一蓝一褐两个身体就交织在一起。
长鞭如蛇般一吐一缩灵动诡异,而玲珑剑却是以其飘逸犀利的剑气凛然傲立,仿佛一正一邪厮杀于天地间。
凌泓然疾步御剑,直指褐衣头目的喉咙,而他却轻而易举的以柔韧坚毅的长鞭挡在剑尖。
凌泓然看着长鞭,面露凶光,“你究竟是什么人?”
褐衣人闪身,甩开他的长鞭,“诚如你所见,我是西宁军!”
“该死,西宁军根本就不使用长鞭。”凌泓然愤然道,西宁军善刀,上至将领,下至士卒,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挥鞭的。
“用不用不是你说了算!”褐衣头目恼羞成怒的迎上凌泓然的剑锋,浑厚内力竟将长鞭逼直。
二人贴身而战,打得难解难分之际,笔直的鞭子刹那间如蟒蛇抬头直击凌泓然,咫尺之距,避无可避。
那一鞭又一次重重的击在凌泓然胸口,可是他顾不得撕心裂肺的疼痛,在被击飞的瞬间。绝地反击,闹闹抓住褐衣头目正欲回收的长鞭。身体倒飞,双腿如螺旋般盘住他的头,死死的分毫不松。
凌泓然奋力反手一刺,褐衣头目被钳住头颅动弹不得,惊恐万分的看着锋利的剑锋一点点逼近自己,没入他的腹中。
身体被生生扯离,血喷涌而出,湿热而腥燥。
褐衣头目得意张狂的脸在瞬间扭曲,只是一瞬,他所有的怨气集中在掌心,带着浓浓恨意向上猛击凌空毫无防御能力的凌泓然。
“砰”的一声,凌泓然连人带剑重重的摔在地上,顿时犹如肝胆俱裂,五脏俱损,一口压抑许久的鲜血喷了出来。溅在自己早已是血迹斑斑的衣袖上,更是浓重的一笔,那大大小小的团团,是凄美绝望的团圆。
那褐衣头目年龄约三十四五岁,一招灵蛇鞭更是出神入化。仗着比凌泓然多十年功力,骄傲自负,以为这个浑身是伤的小子不堪一击,却不曾想自己一时大意,几乎断送性命。
红剑出,剑刃将肚皮割破了大大一块,仿佛有白花花的肠子要从这裂口里挤而出。褐衣头目惊恐的捂着肚子,可是,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血还是溢过指缝,毫无留恋的从他的身体里流了出来。
“不要管那几个小喽啰,给我杀了凌泓然!”褐衣头目大喊一声,再也站不住了,口吐鲜血,倒在地上不停的挣扎扭曲。
听到喊声,一大半褐衣士兵转身朝凌泓然杀来。那些士兵除了在死时有些表情外,其余的时刻都是茫然的,仿佛是被人操控的木偶。活着的时候,只是傀儡,只有死时的痛苦和鲜血是自己的。
胸口的肉向外翻着,此处已经遭受了无数次重击。凌泓然捂着血肉模糊的胸口,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若不是褐衣头目受了伤,那一掌几十年的功力恐怕要震断凌泓然所有的经脉。
那么,此刻,他绝对只是一团死尸,连挣扎着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
凌泓然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蓝衣早已被鲜血染成了红色,即使狂风大作,这布满鲜血的衣袂也沉重得吹不起来。
血沿着玲珑宝剑锋利的剑刃迅速流淌而下,如注般低落在泥土里,与鲜花、青草黏在一起,血糊糊的,只剩令人窒息的咸腥味。
他是如此无谓,即使面对大军压来,脸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意。他冷漠的注视着前方,目光中是无坚不摧的坚毅和不可一世个孤傲。
凌泓然就这样站在残风里,孤单却不绝望。
那股剑眉横扫的霸气,浑身散发的杀意,凛冽狂躁,让人觉得他才是战场中的胜利者,即使倒下,也是骄傲的。
阳光散发着清冷孤寂的光芒,照得地上重重叠叠的身影快速朝自己移动。凌泓然仰起脸,将剑在身侧扬起,准备着最后一搏。即使是死,他也不能卑微的任人宰割。
血还在不停的往下淌,五脏俱毁,凌泓然的身体羸弱得不堪一击。他知道,此番是在劫难逃,也必死无疑了。然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牵扯着他,让他舍不得离开,舍不得倒下!
所有人都不说话,天地间死了一般静谧。那是风雨前的宁静,还是死亡后的默哀?
“嘶嘶”
突然一声嘶叫划破长空,在殊死搏斗一触即发之际,一身如血火红的身影飞奔而来。电闪雷鸣般,快而猛的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
没来由的,凌泓然脸颊涌出一丝笑意,仿佛期待许久。可是,也只是一瞬,他的笑容立即被担忧彷徨取代。那可是在面对死亡,都不曾出现的惶恐啊。
木槿犹如夕阳中的天使,骑着骏马而来。褐衣人被这突然的状况搞蒙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只见木槿从他们身侧飞奔而出。
木槿远远就看见摇摇欲坠却倔强而立的凌泓然,那样和自己一样血色的衣袂却在她的眼中乍然失色。木槿紧夹马肚,伸长了手倾身高喊,“凌泓然,把手给我”
那一刻,来不及想太多。凌泓然恼怒她的去而复返,却本能的只想最后握握她的手。
没有一丝犹豫,凌泓然伸出了手。当木槿触碰到凌泓然的手时,脸上不觉露出欣喜笑容,可是下一秒,两只利剑从眼前划过,割破凌泓然的手腕和手臂。
凌泓然陡然一沉,木槿死死的抓着他却怎么也不愿意松手。只是一瞬,马飞奔而出,木槿从马背跌落而下,砸在凌泓然身上,和他抱团滚落在地。
地上的小石子磕得伤口更是雪上加霜,在凌泓然身上,木槿闻道了刺鼻的血腥味。她心头大乱,急忙扶起凌泓然。只见他惨白着脸,下唇已经被咬破了,鲜血直流。
“快走”凌泓然又累又痛,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要走我们一起......”木槿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面露凶光,躺在地上握着弓箭瞄准了胸前的凌泓然。木槿一慌,“凌泓然......”
话一出口,箭离弦飞快而出。
箭光在木槿眼中无限放大,她来不及思考,本能的翻身想要挡在凌泓然身前,却在瞬间被凌泓然推开。
繁华落幕,刹那芳华。
那一刻,凌泓然在木槿惶恐的眼中看见了逼近的星光。避无可避的那一瞬,他只是希望,她活着,她活着......
“走不了,我们就一起死!”千钧一发之际,木槿来不及翻身,只得倾身紧紧的抱着凌泓然。
“不要”凌泓然大吼一声,凛冽绝望,天地为之一震。
利剑直直插入凌泓然后背,穿胸而过。木槿身子一震,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喷洒在凌泓然的后背上。如一朵血色木槿花,盛大而繁华的开着战地里,是这一生无望而执着的爱情。
寒风中,木槿和凌泓然一动不动的抱在一起。红艳艳的两个人,已然成为这荒郊野外,一片贫乏绿意中最艳丽的一笔。
褐衣头目凶狠不甘的目光渐渐涣散,这一生他都战无不胜,怎么可能输给一个毛头小子?!
“啪”的一声,弓轰然坠地,褐衣头目怨恨的双眸空洞的看着上方。那里是早已流干血,犹如干尸般挂在树上的弓箭手......
褐衣士兵目不转睛的盯着凌泓然和木槿,倏然见二人动了一下,心中大骇,愤然提刀冲杀而去。可是,眼看就要砍到他们了,突然出现一群黑衣人将刀拦下,困住褐衣人的同时,阻截围剿。
耳旁依旧是熟悉的厮杀惨叫声,这些早已是凌泓然和木槿盐城生活最习以为常的声音了。
许久,凌泓然呆滞的目光一点点下移,看着木槿完好的后背,轻声叹,“木槿......”
木槿没有回答,泪水却无法抑制的滚落而出,大颗大颗的顺着惨白的面颊低落在凌泓然宽广的肩头。很快,就浸湿了一大片,她靠在那里,下巴沾满了他的鲜血。
胸口传来刺痛,木槿缓缓低下头来,忍不住用手捂着嘴大声抽泣起来。泪水沿着指缝一点点滑落,灼热而滚烫的滴在了凌泓然被箭射穿的手掌上。
“为什么,为什么......”木槿哽咽着,凌泓然将手放在胸前,利剑穿胸而过,也射穿了他厚实的手掌。箭锋虽然还是射中了木槿,却早已没有了任何杀伤力。
凌泓然看着哭成泪人的木槿,心中唯有遗憾。这一生,他从未真正让这个女人幸福快乐过,他给她的似乎永远只有眼泪。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的从身体里抽离,留恋却无法驻足。
天地在凌泓然的眼里一片苍白,亦如此刻彼此的脸。木槿抱着他失声哭泣,他却莫名其妙的想笑。原来人真的是哭着来到这个世上,却又笑着离开。
这一生,他究竟做过什么,又得到过什么?
三年之约,他还是食言了。他知道,这彦厘城的风景,就是他人生最后一道景致。
木槿抱着凌泓然泣不成声,她一次次的质问,“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让她和他生生世世都在一起,哪怕是死?为什么要让她独自存活,面对这生离死别的痛苦?为什么,为什么......
可是,无论木槿如何撕心裂肺的质问,凌泓然始终都没有回答。他扬起他那依旧年轻俊朗的脸,看着天空浮云飘动,这是他见过最美的云彩。
往事如烟,不断在眼前飘过,一次次触动他的心门......
在一片模糊的白云中,娘温柔的笑着,端来精致甜品,栩苵缺着门牙却还是牙尖嘴利的和他抢点心......
爹战胜回家,盔甲都来不及脱就抱起年幼的他,乐呵呵的给他将战场上的事......
随缘寺里,笙歌聚精会神的和他下棋,而他却在偷看睡梦中栩苵恬静的脸......
凄冷黑夜里,他在栩苵额头偷偷一吻......她牵起他的手,恳求他带她走......晚风中,她哭泣着挥手说等他回来......
这些画面是甜蜜的回忆,却也渐行渐远,记忆从生命里消失,最后一点点从眼前逝去的也就只有那漫天的红色了。
他看见,红瓦绿墙处,她是高贵的公主,却小心翼翼的问,我们还是朋友吗?他看见,黄沙朦胧中,她固执的说,她爱他,所以要一生不离不弃;他也看见,谷底她如昔日骄傲少女般笑得纯净却忧伤......
血液渐渐凝固,凌泓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的冰冷。脑中突然空荡荡的,那些关于娘、苵儿、木槿的记忆全然没有了。可是,这三个女人却自始自终都在他心里,不曾遗忘片刻。
终于,他累了,倦了,困了......
凌泓然渐渐在自己怀里一动也不动了,木槿惊慌的大喊,“凌泓然,你醒醒,醒醒......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木槿咬牙想将凌泓然抱起来,可是即使震裂了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她依旧没有能力将他抱起来。她茫然四望,这荒无人烟之地,究竟要去哪里找大夫?
“来人,来人......”木槿依旧能感觉到凌泓然的心跳,他还活着,她就不能放弃希望。她冲战场上拼杀的人大喊,手却被人轻轻握住,凌泓然迷离间呢喃,“木槿......”
“凌泓然,凌泓然......”木槿惊声叫着,她自己也分不清看见他再次醒来,是惊恐而是惊喜。
“呕”凌泓然紧握着木槿的手,胸口一阵堵闷,猝不及防猛吐了一口殷红鲜血。原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此刻更加惨白了。染血的红唇映在惨白胜雪的脸上,刺眼而噬心。
木槿慌乱的用袖子擦着他嘴中不断往外涌的血,哀求道,“凌泓然,求求你不要死,不要死......我们不是说好要成亲的吗?你怎么能狠心抛下我一个人,怎么可以......”
凌泓然朦胧着双眼,木槿的面目已经在眼前模糊了,他低低沉吟着,“木...木槿,我想......睡......”
“不可以,不可以,凌泓然,你不要睡......”木槿摇着凌泓然,泣不成声道,“你......你不要死,我带你回去,我带你回京都,带你去见她,好不好?你不要死,我再也不会缠着你了,我放你自由,让你全心全意的去爱她......她还在京都等你,等你啊......”
凌泓然心头一动,缓缓睁开眼睛。恍然间,他看见了笑靥如花的栩苵,他曾许诺她,回去陪她喝酒,陪她逛街......可是,可是终究一切成空。
“走,我带你回京都,回京都......她在京都,苵儿在京都......”木槿哭泣着冲凌泓然喊着“苵儿”,她再也不吃醋了,她不管谁是“苵儿”,谁又是“沫儿”,她只要他活着,活着......
因为左手被箭钉在胸前,凌泓然只能单手活动,他艰难的抬起手,微微颤颤的想要帮木槿擦去脸庞的眼泪。
看着凌泓然血淋淋的手艰难却倔强的朝自己靠近,木槿悲从中来,含泪慢慢握起凌泓然伤痕累累的手,覆在了自己冰凉的脸颊上。
心仿佛要死掉一般,难受得无法呼吸。木槿捧着凌泓然的手,泪如珍珠般一颗一颗低落在他的掌心,灼热的滴在他千疮百孔的心上。
风,仿佛也感受到了这份莫大的悲哀,越刮越大,在林间不停的肆掠盘旋,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突然,不知从哪里吹来了绒绒蒲公英,轻柔的在眼前掠过,在空中执着飞翔,好似漫天飞舞的雪花。那浅浅的白色仿佛历经沧桑般,从同一株头冠上分散而去,就这样慢慢的飘荡着,离彼此越来越远。
它们身不由己的随着风在天地间孤独徘徊着,慢慢的落在枝头或是小溪里,纠缠过小草,留恋过土地,最后在风雨中一点点消散不见。
无法停留的爱,这就是蒲公英的花语。
凌泓然忍着身体的巨大疼痛让自己看上去安详宁静,他仰起头,还算明晰的双眸痴痴的看着肆意轻舞的蒲公英。
它,那么美,那么祥和!
可是这一点点的纯白究竟是要飘向何方啊?这样漫无目的的飘散,人生不过就是一场流离失所。
“凌泓然......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要带我浪迹天涯的,你不可以失信,我等着这一天呢,凌泓然......”木槿双眼哭得通红,哽咽着低低呜咽。
有孤独的蒲公英似依靠,又似安慰般落在木槿肩头,在她哭泣抖动间,又决然离她而去。这世间就是如此,快乐是要众人分享的,而忧伤,只能独自承受。
头顶的绿树葱茏在凌泓然越来越涣散的目光中渐渐模糊了起来,绿色被白光一点点侵染。当人生走到最后一刻,凌泓然没有害怕、没有惶恐,有的只是遗憾。
短短的二十余年,生命让他真真切切演绎了“遗憾”二字。
多年来,他一直为当初没能决然的带栩苵离开而耿耿于怀。如今,当他生平第一次给一个女人承诺,许诺带她浪迹天涯策马红尘的时候,命运再一次给他开了一个玩笑。
所有的所有,除了遗憾,也只剩遗憾。
这一生,他多想完完整整的做一件事啊。错过栩苵,回首木槿,她一直都在执着的守候。
当执起木槿玉手的那一刻,凌泓然在心底就已然视她为这辈子唯一的妻子。他多么想带她离开深宫大院,带她游历江湖,带她或潇潇洒洒、或风风火火、或嬉嬉闹闹、或风花雪月的过一生啊......
可惜,上苍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他想要的并不多,为什么给了他高官爵位、荣华富贵,却始终不肯给他一份平平凡凡、有始有终的感情?
人生的确是公平的,给了你这,就不能给你那。可是,为什么要本末倒置,给他根本不屑的浮华;而他最简单最想要的真情,永远只是镜花水月!!!
“木槿......”许久,凌泓然浅浅的语调再次响起,那般嘶哑而轻然,仿佛只要你不仔细听,就随时都可能消失一般。
“我在,我在,凌泓然......”木槿紧了紧怀中的凌泓然,让他逐渐冰冷的身躯能感受到她的温度。
“这一生......我错过了许多许......许多......可唯一感恩生命的是......谢谢有你一直陪在身边......”
木槿的眼泪再一次如洪水决堤而出,那般汹涌,好似身体无法承受之痛,让眼泪宣泄,才不顾一切的沾满整个眼眶。
泪水“滴答滴答”的溅在自己的手背上,木槿不停的抹着眼泪,只求能更清晰的看着凌泓然。
“凌泓然,你爱我吗?”木槿红肿着眼看着凌泓然,哽咽道,“这个问题我问了无数次,可是始终没有答案。凌泓然,你告诉我,你爱我吗?”
这就是木槿啊,骄傲却执着的木槿!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想求个明白,爱恨亦是如此!
“木槿,我...爱......”凌泓然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心脏在即将停止跳动的那一刻,没有渐息,反而如回光返照般猛烈的抽搐起来。身子也随之在木槿怀里不停的纠结扭曲,挣扎惨痛着。
“凌泓然,凌泓然......”那种不安的抖动,生生将木槿的心震碎。她惟有一遍遍呼喊着他的名字,将痛苦的他安抚在自己怀里。
那句“我爱你”,凌泓然几乎脱口而出。可是,当看见木槿心如死灰的模样,他犹豫了。
他是如此的了解木槿,她倔、她强、她火、她烈......如若真让她求了个明白,这一生恐怕她都会已她那份固有的执着禁锢着自己。
就让一切随风吹散吧,时间永远是治愈伤口的最好良药。他不要她再这样继续傻下去了,如果他的死是一种结束,那就请造就木槿的开始吧!
人生还有太多太多值得追求的事情,将身心系在一个死去的人身上,太残忍,也丝毫没有意义!
凌泓然怜惜的看着脸颊带伤的木槿,喉头打结,到嘴边的话生生被改掉,“木槿,为我唱首歌吧,那天的歌!”
措不及防,木槿眼中闪过一丝失落而忧伤,却还是在凌泓然的祈求中,泪流满面的咧嘴笑,“好......”
风无情的吹起木槿的长发,将凌泓然的鲜血身体凝固。木槿不得不承认,她输了!
她是骄傲尊贵的华胜公主,一生好强。却没想,在爱情里输得一塌糊涂。她用四年的时间去证明一场真爱,到头来,输了心,也失去了他。
是啊,当日木槿输得彻彻底底!她依旧没有等到凌泓然的那一句“我爱你”,即使在生命的尽头,他也没有怜悯她。
她输了,输了骄傲,输了尊贵,输了一切一切,包括她自己。只因她至死都不知道,她深爱的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