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偏隅,天牢要地,重兵逡巡,严防死守。
逼仄囚室内,死黑一片,唯余斑驳墙壁顶上开着一口半尺见方的天窗。清月孤悬,银辉似箭,斜穿过精铁栏杆直直钉入冰冷坚硬的地砖。
若璃坐在枯草铺就的床榻上,双臂环膝,素白的宽松衣衫上赫然一个墨写的“囚”字。气息吐纳间,一股霉变的难闻气味倏地钻进鼻腔,令人恶心泛呕。耳边有凄凄风过,萧索寒凉。墙角处传来老鼠断断续续的吱吱声和窸窸窣窣的虫鸣。邻近囚室内不时发出一声声嘶哑的叫喊,似地府深处魑魅魍魉的唱喏。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刑堂大房里,皮鞭抽打声,烙铁炽烧声,狱卒叫骂声,伴随阵阵凄厉的哭号和不迭的求饶,声声入耳,魔咒般挥之不去。
蓦地,脚趾处传来一阵轻痒,一股恶寒陡然升起。若璃毛孔微张,眼皮轻跳,登时从床榻上蹦了起来。
果然,一只长如豆荚的蟑螂耀武扬威地从脚边掠过,瞬间便隐没在杂乱的枯草中。
她眯起清波潋滟的杏眸,细细回想着这突如其来的牢狱之灾。
她料定了有不轨之人暗藏杀机,宋昭仪必有滑胎之祸,却万万想不到自己精心缝制的安神枕里居然还是被人塞进了麝香,究竟是何人所为?德妃俨然不可能,她没有那么深沉的心机,艳妃吗?她复又摇,总不能是宋昭仪自己吧,苦思冥想后,久久不得其解。
秋风入窗,冰肌沁骨,她拢了拢凌乱的发丝,双肩微颤,哆嗦起来。胸口处似有一团绿莹莹的火焰烈烈燃烧,一阵温热之感袭来,好暖。
月然,她的脑中缓缓浮起一张脸,不由唇角淡勾,欣慰一笑。
“公公,您这边请。”一个年轻狱卒领路前行,狭长的通道里两条黑影拉得老长,形似幽灵鬼魅。
脚步声杂沓而来,寂静夜里清晰似铜壶滴漏。道旁囚室里的犯人神经脆弱,至极,被这突兀的脚步声惊动,纷纷伸出一双双沾满尘土,伤痕累累的手,瞪着绝望的眼,挣扎着想要逃离这暗无天日的修罗地狱。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是冤枉的!”
狱卒眼见心烦,火气大作,登时破口大骂道:“嚷什么!嚷什么!活腻了吗?都给老子滚回去!”
皮鞭声破空作响,压抑的抽气声渐次响起。半晌过后,哭嚷声戛然而止。
钥匙送进锁孔,大力旋转后,铁链哗啦掉落。
一个身形瘦小的太监端着一个黑漆托盘走了进来。
“奴才奉皇上口谕,特来送娘娘上路。”语气生硬,似极力模仿着某种难听的腔调。
托盘之上,立着一个青玉酒壶,一盏五彩琉璃杯。杯中鸩酒清透,晶莹如泪,月光照射下散着迷离的光,似薄雾缭绕中暗藏的绝密杀机。
鹤顶红吗?亦或是牵机。
上路?不可能。她只是以嫌犯身份入狱,虽说铁证如山,百口莫辩,可御史台,刑部,大理寺起码得有个三堂会审,签字画押之后方能将她依法处死。轩辕景曦岂是行事如此草率之人?
若璃秀眉轻拧,眯着眼想要借着走道上微弱的火光看清身前之人的相貌。尖顶帽下,分明是一张秀气乖巧的脸,似乎还有些眼熟。
看来是有人按捺不住,想要假借轩辕景曦之手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自己。
“你是何人?”若璃震怒,冷冽问道。
“娘娘无须多问,请娘娘饮下鸩酒,及早上路。”那人索性抛开伪装,以女子的声音应答道。
“大胆奴才,竟敢假传圣谕,该当何罪?”
“哈哈!娘娘果然聪慧,可惜,今日你必死无疑!就让小娥送你去见阎王吧!”
话音刚落,那女子便快速搁下托盘,端起夜光杯朝若璃走去,步步紧逼,直至生满青苔的墙角。
若璃面带疑惑,口中喃喃自语道:“小娥?你是艳妃身边的随侍丫鬟。”
“没错,娘娘有令,今夜务必将你毒死,除去心头之患!樱若璃,受死吧!”
小娥大喝一声,一把扯过尚处于惊怒和惶恐中的若璃。
唔,喉管被人死死攫住,因窒息难忍下颚被迫打开,一股清凉的液体似一尾滑腻的游蛇趁势溜进她的口腔,钻入喉管深处,继而入腹。
颈间力道顿失后,若璃跌坐于地,剧烈地咳嗽起来,试图将那致命的液体驱逐出来。
“哈哈哈哈!主子大计将成,樱若璃,你就慢慢忍受这牵机带来的肠穿肚烂之苦吧!”
锁链声再次响起之后,脚步声轻快而去,带着阴谋得逞后的满足与快意。
若璃胃中似有滔天巨浪翻滚,绞痛难耐,她咬紧唇瓣,泪落无声。
半柱香后,先前的不适之感陡然消失,身体居然恢复如常,好像只是饮下了一杯无关痛痒的茶水。
这是怎么回事?牵机乃皇家御赐毒药,如若饮下,半柱香内必死无疑。为何她连一丁点儿赴死的前兆都没有,莫不是这小娥蠢笨拿错了药,或是自己根本就已身处阎王大殿,所以才会毫无知觉,痛感尽失。
若璃愣神之际,突闻一股暗香飘然而至,沉如蜜,浸如雪。
“若璃。”
门外有人轻唤,声音里满是焦虑和急切。
“月然。”
眸光对上湛金面具后的一双凤目时,她忽地琼鼻一酸,泪拆两行,胸口处熨帖着的浮澈遽然闪亮,滚烫似烙铁,灼得她一湖心水霎时化作漫天白雾。
“天牢凶险,你怎能如此鲁莽?”她一时怔然,艰涩启唇。
“就是龙潭虎我也要闯,何况是如此不堪一击的天牢。”林月然轻嘲一笑,言语中满是自信与不屑。
“你这……又是何苦?”
“傻瓜,我要带你赚这吃人的皇宫一刻也不能多待了。”林月然腕骨翻转,手掌前伸,接下了她簌簌落下的泪。
飞溅的泪花中倒映着她梨花带雨的脸和他熠熠闪烁的星眸。
“不行!我若离开了,便是畏罪潜逃,这不白之冤便永远洗刷不掉了。况且,魅莲尚在太后手中,我若逞一时之气贸然离开,你的复仇大业将如何施展?”
“你放心,不出三日,程家必倾。”林月然璀璨一笑,堪比烂漫山花。
“不,你思虑得过于简单,程家再怎么大逆不道,太后毕竟是皇上生母,凤印一日在她手中,我们就无法拿到魅莲。眼下,我已掌握太后祸乱宫闱的罪证,只须一个合适的契机便可令她权利尽失,威风不在。”言毕,她扬眉浅笑,沉稳如运筹帷幄的将军。
林月然缄默,眸中隐隐有光华浮动,一股愧疚之感漫溯心间,复又开口道:“若璃,是我没用,害你受苦了。以前我保护不了母妃,现在……”
若璃急急打断他,轻声劝慰道:“没事,没事,煦哥哥我没事。轩辕景曦若当真明察秋毫,便不会置我于死地。小不忍则乱大谋,此事须从长计议,你且放心离去耐心等上几日。若此事终无转圜之地,再救我出宫也未尝不可啊。”
林月然怔忪片刻后摘粳苦涩一笑,长臂一伸揽过她纤细的脖颈。他艳丽的唇穿过木栏杆间的缝隙,印上了她颤动似蝶翼的唇瓣,似一尾久渴之后寻找水源的鱼。
尔后,他松手,黯然离去。
她睁着泫然欲泣的眼望着他火红的背影消失在漫长通道的尽头,似逐渐熄灭的赤焰,颜色不在,余温犹存。
好久,好久,久到眼皮酸软,脖颈僵痛才悠悠转身,迎着落落月色含羞浅笑。面上桃花暗生,眼底似有白莲成片绽放。她想,自己是爱上了吧。
PS:还好能赶在熄灯之前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