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风宴?”
虽说海州这边的官邸早有下人在打扫,可是江他们从临安带来的几车行礼安放好也花了一天多的时间。
小玉纵然不用亲自动手,但是在家里的安排哪里离得开她这主母?许多事情还不是要她拿主意。跟着过来的家人都知道,家里的事情老爷是从来不插手的,都由夫人做主,所以东西该房哪儿、该添置些什么或者是要移动什么物事,都得一一来跟小玉汇报。
小玉一边忙着哄明儿,一边有条不紊的指挥下人们将官邸整理清爽。惠娘和奶娘、梨花、小庆都跟了过来,另外陈富、牛彪几个护院还有厨娘等人也都来了。海州官邸里本来就有一个管家和几个下人,这下子院里也住了十几口人,挺热闹的。
才忙完不久,宋潜就带回这接风宴的消息。
小玉微微皱眉,听宋潜说起来是个挺重要的宴会,不能不去。但在她本心而言,对这种官场应酬并不太喜欢,在临安的时候虽然在贵妇圈里地位日高,可是她还是宁可在家里办小小的家宴招待朋友。
“看来我也得盛装出席了?”小玉晓得这种宴会肯定分外宴和内宴,一边是官员们来给宋潜接风,另一边则由富人们给小玉洗尘。古人男女不同席,内眷是不能到外头来见客的——不过小玉犯这种规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抛头露面的时候可比任何一个闺阁女子要多得多。
但随着宋潜在官场上地位渐隆,她只能收敛自己的行为,免得被人说宋潜家教不严,暗地里嘲讽不休。结束两件店铺的营业,也有这考量在内。
宋潜说:“你随意穿戴就好,不用刻意装饰。我的玉儿穿什么都是那么美!”
“贫嘴!”
小玉娇嗔一句,嘴角却不由自主的翘了起来。
女人哪,就是受不了好听的话!
宋潜作为海州防御观察使并提举海州军事,可以说是海州最高级的官员了。所以这顿接风宴,可不同民间的那种私人聚餐,而是带有官方色彩的正式宴会,地点当然一不会是普通酒肆饭馆,而是在海州州衙中举行。
这场接风宴由海州知州钱宓主持,参加的都是海州乃至附近县的一些高级官员,如淮北路提刑使、海州通判、海州推官、海州录事参军、海州吏、礼、兵、刑、户、工六房参军、东海县令、东海县丞、东海县尉、东海县主簿、东海县典史、各巡检司巡检、左右厢公事、海州官学教授、盐监知监、库大使等等。
在去之前,小玉问宋潜:“你说这场宴会,会不会是鸿门宴?”
“鸿门宴?为什么。”宋潜有些不解。
小玉说:“他们都是当地官员,你一个外来人突然从天而降一下子压在他们头上,他们不会不服气么?”
宋潜啼笑皆非。
她哪来这种古怪的想法?在这海州,除了知州、通判以及提刑外,其他的官员差不多都是从金国投降过来的,都属于限制使用,怕他还来不及,不服气?
海州作为防御州,可以说是前线中的前线,现在战时最高的长官就是自己这个防御使,其他人都要依傍他才能仕途通达,哪里有人会明着和他过不去。
“你就少瞎操心了,和那些贵夫人搞好关系就行,别让她们回去乱吹枕边风。”宋潜难得正容交代小玉什么事情,小玉只得“哦”了一声,把一肚子的疑惑都吞了回去。
唉,政事太复杂了,自己的脑子果然不够使呀!反正天成肯定能处理好事情的,相信他就是了。
宋潜在赴宴的马车上闭目养神。虽说不会有人刻意与自己为难,但不代表这些官员就都是听话的乖宝宝。他们各自有各自的小算盘,又在暗地里拉帮结派,如果不能把这些人极好的统帅起来,对海州的政务和贸易都不是什么好事!
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他们的马车到达州衙的时候,官员们早就在衙门前列队恭候着了。
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一次见到这位朝中新贵。想到他也不过才用了几年的时间,就从一个布衣书生成为一方大员,达到了无数官员一生都难以企及的高度,容不得在场诸人不尊敬这位新任防御使。
没办法,人家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多捧着点总没错!
小玉冷眼在一旁看着那些官员围着宋潜送上谄媚的笑脸,心中暗暗叹息,果然是个跟红顶白的势利之地。宋潜置身其中,想要独善其身,谈何容易!
自有婢女来将她带到后堂就坐。小玉不紧不慢的跟在那婢女身后,转过一面粉白影壁,便看见后堂厅中摆下两张大圆桌,已经坐满了穿红戴绿的官太太。
“宋夫人来啦!”
“宋夫人请上座!”
一厅里头全部的人都站了起来,冲小玉热情的打着招呼。说实话,小玉现自己还是在场最年轻的一个,那些对她行礼福身的官太太好多都年过四十了,还有的头花白,显见得到了天命之年。
但是她们这种举止也并非过分夸张,因为小玉确实是这里品阶最高的诰命夫人。海州地处前线,高官不多,命妇自然更少。小玉身为三品命妇,就算在临安都算是地位尊崇,来到海州这种“小地方”,更是高高在上了。
“大家坐吧。”
小玉也没被这些女人的热烈态度给冲昏头脑,淡淡说了一句,便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她说的不多,反而透出一种无形的威压感,众人稍稍收敛,坐了下来。
听说这位宋夫人不过是个丫鬟,只因姿色媚人迷倒了宋大人,才会被立为正室的。小玉没到来之前,海州的官太太们一直在流传着这样的八卦,所以表面上对小玉恭恭敬敬,内心却是看不起她的。
但今日一见,小玉不仅举止有度,反而风姿俊雅,气质出众,完全没有她们想像中“暴户”的那种感觉,反而比一般的大家闺秀还要仪态端庄。她们又怎知小玉见惯大场面,在皇宫中都来去自如,何况是如今这种“乡下宴会”?
小玉一落座,陪坐在她旁边的知州夫人冯氏就招呼下人们上菜了。
“宋夫人,这会子准备得太仓促了,没置办什么好菜色,您可别见怪。”冯氏说道。
小玉捧起香茶说:“钱夫人也太客气了,大家特地为我夫妇接风,这份心意我难以回报,唯有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祝愿大家都健康平安吧!”
众人忙都举起杯来,喝了一口。这个宋夫人果然不是寻常人物,说出话来掷地有声,哪里像个以色侍人的婢女?
十多样热气腾腾的菜色鱼贯送上,小玉眼角一扫,只见多是海味,倒是符合本地特色。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嘛,在海边城市吃海味也算不得奢侈。
但经过同桌的人一介绍,才知道这些海味大不简单。
“现在天气冷,找个人出海可不容易,为着要给宋大人接风啊,我家老爷前两天就叫了好几船人到海上捕捞去了。宋夫人您尝尝这石鱼,是不是特别新鲜?我听厨子说,早晨才送来的呢!”
“早晨才送来——那不是在海上打了半夜的鱼?”小玉的心情突然有些说不出的沉重。
冯氏可没听出小玉情绪低落,继续邀功道:“您再尝尝这青虾辣羹和鲜虾蹄子脍,都是我们海州特产,别地少有的。”
另一位夫人也帮腔说:“是呀,还有这些竹笋也是才刚刚叫人去挖的,可鲜嫩呢,外头人肯定吃不到!”
“|嗯,谢谢。”
小玉并没有她们期待中那般满脸放光,依然保持着那种淡然的表情,随便夹了一些菜吃罢了。
几个人讪讪的,觉得这位宋夫人架子真大,挺难亲近。
她们又怎会明白,小玉是在想——就为了这一顿饭,要劳累多少的下人好渔民?
这些官员和贵妇们,在大前线不思进取,就懂得吃吃喝喝营营碌碌,忙着讨好他们两夫妻来保住自己的官位。天成想带着这样一帮人来抗敌,难啊!
一顿饭直吃到月上中天。宋潜和小玉告辞出来的时候,其他的官员们都涌出来行礼相送,搞得好不隆重。
“吃的真累!”
小玉在马车上坐定,才抱怨半句,就听宋潜也呼应了一句:“是呀!”
他们对望一眼,不由微笑起来。
谁知才走了没多呀un,突然马嘶车颠,小玉一下没坐稳就跌倒了宋潜的怀里。
“怎么回事?”
宋潜厉声责问车夫。
车夫忙扬声回应说:“大人,路上这横躺着一个人,我刚才想避让一下——”
“有没有伤着人?”小玉急问。宋潜二话不说,掀起车帘就走了下去。小玉想了想,也跟着下了车。
此时不过是二月天气,海州积雪未化,天气依旧寒冷。
小玉看见那躺在雪地上的人已经被冻成冰块一般,但面目倒还清楚,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
她朝双手呵了呵气,不知怎的想起一句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