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家里吃穿用度诉今一向不管,但是她却最爱逛庙市,庙市光景多,乐趣也不少,北京的庙市种类多且热闹非凡,初二土地庙,初三花儿市,初四初五白塔寺,初六初七护国寺,初八初九隆福寺,初一、十五、十六东岳庙。
这日正是六月初四,诉今摇着馥砚的胳膊央求道:““好姐姐,你跟我一起去白塔寺逛庙会,好不好?”
“不去,找那位杜慕,他肯定陪你去。”馥砚笑得意味不明。
诉今却是一脸诧异,“为什么?我只跟他见过一面。”
馥砚走到梳妆台旁,拿了炭笔边画眉边说:“你这几日没去医馆当然不知,我听魏叔说虽然还要四天那杜慕才需换药,他却天天来,进了医馆就四处张望,还问魏叔,‘那个姓孟的小丫头呢?’”说着又轻声笑起来。
诉今不懂她为什么笑,隐隐感觉好像是大人的事情,也不多加理会。只是有些着恼,“说了半天废话,你就说不去不就行了。”
匆匆吃了早饭,等文锐跟魏叔去了医馆,诉今才换了清凉的纱质衣衫,抓了一把铜钱放进随身的湖色荷包,跟馥砚打招呼出了门。
白塔寺原名妙应寺,位于阜成门,离家差不多十里路,是座藏式喇嘛庙,非常高,诉今还没有走到便远远看到了白色塔顶。
庙会除了有各类山货特产、珠玉绫罗、古玩字画、花鸟鱼虫,甚至还有杂耍技艺、民间花会表演。诉今逛了一路是左看看,右瞧瞧,这个好,那个也不错,可惜囊中羞涩,最后手里只擎了一枝粉色牡丹,还是卖花的大爷不小心折断的,随手送给了她,虽然人家不当稀罕玩意儿,诉今却欢喜异常,想着回家问少爷要个细长的花瓶,装了水养几天。
走着又看到一处摊位摆的满是鸟笼、蝈蝈罐之类小玩意儿。诉今经常看到一些王公贵族们坐着大鞍车在前门附近逛,下了车手里还拎个装着各色画眉的鸟笼。诉今很是讨厌这些人,尤其是下个车还要踩着小跟班的后背。要是我是小跟班,我等他一踩就马上站起身来,摔他个大马哈,诉今经常这样想。
手里摩挲着一个红澂浆制的蝈蝈罐,正想随便问问价钱,有人轻轻拍了拍诉今的肩膀。诉今转身一看,是杜慕,他穿着一身半旧的戎装,并不是前日的那套,眼神还是带着玩世不恭。诉今笑着说:“真是巧了,你也来赶庙会?对了,腿好了吗?”
杜慕摆摆食指,摇摇脑袋,“两样都不是,第一,我不是来赶庙会,我是特意来找你的;二是我的腿还没好,好了就要销假,今天就不会来这里了。”
诉今微微歪着头,想了想,“不对,看样子你是个军人,可是既然还在假中,为什么还要穿成这样?”
杜慕原本是嬉皮笑脸的,听她这样说有些窘迫,但还是大大方方道:“我统共就营里发的两件衣服。怎么啦,有问题?”
诉今却只是“哦”了一声,转身继续看了一个又一个蝈蝈罐,半晌才问:“你是汉人,那你是骁骑营的对不对?”
杜慕笑着说是,又探着头问:“你这个小丫头,不仅喜欢抓喜鹊,还喜欢斗蛐蛐?”
诉今将手中的澂浆罐放下,转身眨了眨眼小声说:“我压根没想买,只是看个热闹,不过不能让这摊主知道,会给咱俩脸色看的。”
杜慕忙使劲点了点头,诉今又转身翻着看了一会儿,摊主面色越来越沉,最后低声斥她,“不买就别耽误我做生意。”诉今这才拉了杜慕走,边走边还在他耳边说:“我最讨厌这种势利人了,人家不买他就不高兴,哼,明天还有庙会,我还来使劲看,气死他。”
杜慕暗暗也觉得好笑,虽说诉今胡闹,但心里甚是赞同她的做法。
诉今又跑到小吃摊买了五块豆面糕,给杜慕一块,自己拿一块,两人边吃边逛。到了中午,她说要回家吃饭,杜慕非坚持送她到了胡同口,诉今走到刷着红漆的如意门前,转身向他摇了摇手,才进了家。
文锐跟魏叔却没有回来,诉今问原因,馥砚解释说:“这几日天热,少爷说以后中午不特意回来吃午饭,我只预备咱俩的就可以了。”
诉今想了想也是,随便在厨房找了个陶瓷罐子,汲了井水刷干净,再装了半罐水,把牡丹放进去,虽然瓶子差强人意,但是花还是不错的,诉今想。
吃过午饭,虽然有些累却不太困,诉今便从文锐书房里翻出一本《诗经》,拿回房间坐在窗边轻声读着,待读到“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不知怎么想到那位杜慕,心中有些发闷,放下了书本,躺回床上,心中还是想着那个杜慕不知道明天还会不会去庙会。
翌日,文锐跟魏叔又是吃完饭就马上出门。诉今兴冲冲拿着文锐给的清花凤凰牡丹瓶,一遍一遍用丝帕擦拭着,最后盛了水,把昨日的粉牡丹轻轻插了进去,拍手叫好,“真是这般的瓶子才配得上这般的花。”放到梳妆台上还是左看看右看看,不确定花瓶的哪面朝外才最好看。
拉着馥砚商量了半日花瓶应该怎样放,馥砚早就不耐烦了,随口说凤凰的头部朝外最好看,诉今这才打定主意。馥砚出房去洗衣服,诉今拿了荷包,出了门。
关上大门朝胡同外走,不远处站着一位身姿挺拔的戎装少年,正是杜慕。诉今心中无由来一阵喜悦,大步跑过去,杜慕笑着说:“今日还去不去找那个摊主的晦气?”
诉今瞪了眼睛,大声说:“当然去!”
俩人笑着一同往北走,杜慕迈的步子大,怕诉今跟不上,想慢些走,才发现诉今是跳着走路的,自己慢些又赶不*了。
等到了庙会,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昨日那个摊位,诉今有些不高兴。杜慕安慰她说:“可能是有事情耽搁了,下个月庙会说不定他会来的。”
诉今很想说等到下月初四,你的腿早已痊愈,就不会陪我一起了。但不知为何,自己张了几次嘴还是说不出口,只能随便应着。两人继续一路看其他的摊位,逛到最后杜慕看诉今有些意兴阑珊,便开口送她回去。
俩人这才往东走,一路无话,杜慕思索半日,才开口问:“你想不想去听曲儿?”
诉今说想,其实来北京两年多了,自己从来没有去过戏园子,少爷跟魏叔没有兴趣,也就没人带着去。
杜慕边领着她走边说:“这个徽剧班子的老黄贫*时跟先父有些交情,后来他不知怎么发了家,便组织了戏班,时常照应我,今日在三庆园演出,我跟你去后台看,是不用花钱的。”
诉今更是高兴,“我最喜欢不花钱的事情了。”
三庆园在大栅栏街东头路南,诉今走得有些累,心里开始羡慕起那些坐着轿子的公爵贝勒们来。到了戏园门口,果然停着好几辆红顶金边的大鞍车,还有一辆听别人说叫做“十三太保车”,诉今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进园杜慕喊了老黄的名号,又因他气宇轩昂,穿的又是军装,未受阻拦。俩人进了东头一间屋子,杜慕把诉今一一引荐给各位艺人,那位小声叫李福,那个老旦叫……人太多,诉今也记不过来,只是那位演花旦的叫做墨香,诉今看只她一个女的,便与她多聊了几句。看着她化完了妆,已是饭后,戏台下面的座位差不多坐满,戏也开场了。
诉今是不懂戏曲的,杜慕便在一旁解释,这个曲目叫做《巧姻缘》,讲的是公子刘魁元与丫环灵芝的爱情故事。诉今故事懂了大概,再看戏就觉得非常有趣,一直看到戏班所有人上台谢幕,俩人才离开。
回到家看着馥砚忙忙碌碌,诉今跟着她跑这跑那儿,也不帮手,只是跟着。馥砚又气又好笑,“你又折腾些什么?”
诉今鼓了勇气,试探地问:“馥砚,你喜不喜欢少爷啊?”
馥砚脸腾地一下红了,扭身就走,诉今忙拦住,“从去年开始少爷跟魏叔就张罗给你找户人家,可是你一个也没看上,是不是喜欢少爷啊?”诉今觉得,今天看了《巧姻缘》,从前很多不明白的事情好像一下子都明白了。
馥砚红着脸低头,半晌不语。诉今也不再问她,只是想着,魏叔说人年纪大了会平添很多烦恼,原来今日才体会到,馥砚的烦恼肯定是少爷了,我的烦恼是谁?想到这里脑海又浮现杜慕的笑意盈盈,不禁感觉心里有些暖暖的,又有些发酸。
随后几日杜慕都带她去戏园,诉今跟他们也都混熟,后来杜慕腿伤好全,便回了营里,虽说也有假日,但是一月仅三两天,就不常来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