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量才玉女惊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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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阁开天险——看剑!”

  “削壁按青天——奇哉!”

  “飞鸟飞难过猴了锁眉尖——好呀好步法!”

  “低头望山谷白云脚下悬。——我的好小姐你可别看啦!”

  “嘿、嘿、嘿、哈、哈、哈!看剑看剑!接招接招!”

  说话的是一对兄妹覆姓“长孙”哥哥叫做长孙泰妹妹叫做长孙壁他们正在比剑。

  如果你在这儿如果你看到他们比剑包管你会瞠目结舌连大气也透不过来!

  你道他们在什么地方斗剑?他们是在蜀中人险的“浅道”之上!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而剑阁上的“栈道”更是最险的所在“栈道”乃是在悬崖削壁上开山凿石开辟出米的羊肠小径有些地方根本无路可走竟在削壁千仞处凿穴架木地上架起凌空的道路;有些地方则沿着山壁凿成儿千步的梯级;昔时楚汉相争刘邦用韩信之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骗过了盖世英雄的楚霸王他绝不信栈道能修却料不到敌人已从陈仓暗渡终于弄到力能拔山举鼎的楚霸王自刎乌江。栈道之险于兹可见。

  这时兄妹不但在栈道上比剑而且你唱一句我和一句嘻嘻哈哈的开玩笑!但见他们盘旋进退捷似灵猿剑气纵横迅如掣电谁要是踏差半步定会粉身碎骨他们却满不在乎从容比划!

  这样的比剑即算在武林高手之中也是难得一见然而这里却有一个小姑娘她坐在山石捧着一部诗集读得津津有味正眼儿也不向栈道那边一瞧。

  这小姑娘约莫十四五岁年纪长得眉清目秀娇小玲珑她对当前这等奇妙的剑术毫不动心只在听到长孙兄妹唱和之时才稍稍停了一停心中暗想:“泰哥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做米做去却还是只能做打油诗不过这即景的臼描诗还算脱俗自然也难为了他了。”

  两兄妹在栈道之上瞬息拆了三五十招哥哥渐渐占了上风将妹妹迫得了忙脚乱长孙壁叫道:“婉儿你怎么不来帮我?”长孙泰叫:“留心这一招白虹贯日拆得不好不死必伤!”长孙壁用了一招“回风舞柳”娇躯轻摆在间不容之际避过了长孙泰这当胸一剑大呼小叫着:“婉儿你再不来我今日可要败在哥哥手下啦!”这小姑娘仍然只是微微一笑动也不动!

  长孙壁却是心念一动哈哈笑道:“好灵精的丫头不上当啦!”往口她用这个法几婉儿必定前来相助今番才一次不灵。”

  这小姑娘覆姓上官名叫婉儿闻言笑道:“好姐姐我正在做今日的诗课恕我不陪你们练剑了。”原来她已看破长孙壁的心思那是故意诈败好诱她一同练剑的看她适才那一招“回风舞柳”之妙剑术实不在她哥哥之下。

  两兄妹一笑罢手从架空的栈道上跳下来长孙壁道:“你整大只是挂着作诗再过几年只怕王、杨、卢、骆这四位大诗家见到你也要拱手臣服了!”王是王勃杨是杨炯卢是卢照龄骆是骆宾王并称初唐四杰诗名籍甚风靡一时。

  上官婉儿却似意殊不屑微笑说道:“四杰之中王勃小有才华其他三人也不见若何特出尤其那骆宾王最喜用数字入诗故意卖弄什么‘秦塞重关一百二汉家离宫三十六’什么‘小堂绮掌三千万大道青楼十二重’。罗哩罗唆我最不喜欢。他的文章比他的诗好得多。”

  长孙壁咋舌笑道:“好大的口气当今皇帝在位听说要开设女科这个自古以来的第一个女状元必将非你莫属了。”上官婉儿又是微微一笑意态之间更是不屑。

  长孙泰笑道:“壁妹你这话说错了。婉儿可要恼你瞧不起她呢!”长孙壁怔了一怔随即意会纵声笑道:“不错想这普灭之下谁配来考我们的婉儿?若是将来果有女科的抡材大典婉几要做就只能做主考可绝个能贬低身份去考状元。”长孙泰道:“听说上官伯母生你的时候见天神梦送一把玉尺一把大秤来你左乎执尺右手掌秤天公早已注定了你要衡量天下的才人!”上官婉儿恼道:“别订玩笑啦我即算有心去衡量天下之士也不屑做武则天的主考官!”

  长孙泰眼珠一转尴尬笑道:“不错武则天算得什么真命灭子她只是篡夺大唐皇位的女魔王!好咱们不提她啦。婉几你刚才做的诗念给我听听好么?”上官婉儿抛开诗卷翘长空缓缓念道:

  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余。

  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

  欲奏江南调贫封蓟北诗。

  书中无别意但怅久离居。

  诗中一片优郁的情怀好似在怀念远人不能自己。长孙泰呆呆愕心中想道:“她来到我家之时只有七岁七岁的孩子能懂得什么?即算十四岁的姑娘也不应有这种心事。”瞧瞧上官婉儿的脸色觉得奇怪极了!

  长孙壁赞道:“请词丽句飘逸绝俗。好诗好诗!只是愚姐有一事不明倒要请教。”上官婉儿道:“姐姐请说。”长孙壁笑道:“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余不知贤昧所思的是洞庭湖滨哪一位有福气的儿郎?”

  上官婉儿笑弯了腰扭长孙壁道:“姐姐你怎么这等油嘴滑舌无理取闹?我是借湘君、湘夫人的典故在怀念大舜皇帝呀!”舜帝南巡死于苍悟之野(苍梧不是广西的那个苍梧县而是山名在今湖南省宁远县东南又名九疑山)。他的后妃湘君、湘夫人哭他血泪染成了斑竹称为湘妃竹。上官婉儿这两句诗惜用这个典故来怀念先帝以表故国之思本来也讲得通但长孙泰却总是疑心不释心中宣在琢磨:“婉儿她她在思念谁呢?”

  长孙壁笑道:“这样解法实在出乎我的意外呀你的诗太含蓄了简直比爹爹所教的剑法还要难懂我自认笨人不敢和你再谈诗了来来来!你今日还没有和我练剑呢!”

  长孙泰为婉儿这诗感到奇怪上官婉儿却为长孙兄妹定要迫她练剑而感到奇怪心中想道:“我性喜文学不近武功他们不是不知却为什么老是缠我练武?”疑心一起七年来压在心头上的疑云越来越重了!

  上官婉儿的祖父和父亲都是唐朝的大官在她七岁那年有一天她家的老仆人王安和她的乳母突然带她离开京都送她到长孙伯伯家里。到了长孙家中才告诉她她的祖父和父母己死了要她从今以后好打听长孙伯伯的教诲。她的祖父上官仪是太子太博父亲上官庭芝也是宫廷中的文学侍从经常在宫中住宿不大回家。他们是如何死的上官婉儿自是不知但她却消清楚楚的记就在她离家的那一天早上她的母亲还是好好的正要进宫去探望她的父亲为什么王安不等母亲回来就抱她走了她母亲又怎的会突然死了?王安告诉她说那是因为宫中生了厉疫她的祖父、父亲暴病而亡她的母亲入宫探病染上厉疫亦告不治。他要她赶快离开京都就是要避开那一场可怕的厉疫。王安是他家几十年的老仆人忠心耿耿上官婉儿那时年幼自然不会怀疑王安说谎。可是年纪渐长之后疑心也就渐渐增长她记起了出走之时王安和乳母的神色都显得慌忙和紧张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有收拾即算逃避历疫也不该如此!还有长孙伯伯是她父亲最要好的朋友为什么这七年来总不肯带她回乡去祭扫她父母的坟墓。可惜她懂得这样疑心之时王安和乳母也早已死了。这些疑团就一直留在心里。

  另外还有一个更大的疑团——

  她的长孙伯伯双名均量文武全才太宗李世民在位之时他曾做到殿前检点之职。其后高宗继位武后掌权他即挂冠求退在剑阁之上结庐隐居。上官婉儿七岁来到他家如今十四岁了。这七年中长孙均量对她真是爱护备至视同已出叫她和自己的儿女一道日间习武夜间习文特别是教她武艺之时简直比教儿女还要用心。

  可惜上官婉儿性喜文学不近武功常令长孙均量失望。上官婉儿还记得有一个晚上她写了三新诗给伯伯评阅长孙均量拍案叫绝却忽而长叹口气道:“你若专心文学定可成为天下第一才女唉我却但愿你不要这样聪明才好你做出这样的好诗叫我又是欢喜又是伤心!”上官婉儿甚是不解尴尬笑道:“泰哥壁姐传你的武功我传你的文学你老人家在义武两方面都有传人岂不也好?”长孙均量默然半晌喟然叹道:“你的才华学问现在已远胜于我岂止只是我的传人?可惜诗句虽工对你究无大用剑术难以成明日起你兼练暗器吧。”说来说去还是要她用心练武而且临走之时上官婉儿还隐约看到她的伯伯眼中蕴泪如有重忧。

  几年来上官婉儿百思莫解长孙伯伯要她文武双修那自是一番好意然而却也不必那样伤心!“我一个女孩儿家要这样好的武功做甚?”上官婉儿想是这样的想为了顺从伯伯的意思她还是每大跟长孙兄妹练武。个过却常常在练武的时间悄悄躲在一旁读她心爱的诗篇。长孙兄妹拿她没法只好想尽法儿诱她练武。

  如今长孙壁义磨着她练剑了而且这几天来都要她练一出手就令敌人伤残的剑法上官婉儿摇头笑道:“我但求习武强身不想学这样霸道杀人的本领。”长孙壁轻抚她的头微笑说道:“你忘了今是爹爹一年一度对我们的考较之期么?来来来!

  你最少也得学会刺穴的连环三剑!”上官婉儿这才蓦地想起今日不但是长孙伯伯考较之期而且是她父母的忌辰长孙伯伯挑选这个口子作为一年一度的考期不知其中可有深意?

  天上突然飞来两只兀鹰双翅展开几达一丈上官婉儿一看原来这两只兀鹰正在追逐山中野兔上官婉儿笑道:“好吧我就练一手暗器的功夫也好救这只小白兔的性面。”乎腕一抬一柄匕似电般的射出长孙泰叫道:“取它左目”苍鹰应声而落。长孙壁跑去一看但见那柄小匕果然洞穿了苍鹰的左目深深刺入了它的头骨将它钉在地上。

  长孙泰拍手赞道:“好一个百步穿杨的神技。再取这只苍鹰的右目!”这只苍鹰甚有灵性似是知道遭逢强敌贴地低飞借那削壁峻崖掩护自己猛然间一伸鹰爪抓起一只小兔双翅一腾就想飞下山谷。上官婉儿见它如此凶残眉头一皱匕疾飞而出。

  忽听得呼的一声一条黑影突然从岩石后跳了出来把上官婉儿的匕接到手中刹那间鹰沉谷底人到跟前!

  上官婉几抬头一看但见面前站着的是一个虬髯大汉他接匕的本领已是令人吃惊而更令人震骇的是他还背着一个华服老者居然能在栈道上跳跃如飞还接了她的匕!

  那汉子双目一张朗声问道:“长孙均量可是住在这儿?”长孙泰忽地迈前一步失声叫道:“你背的可是郑温伯伯?”郑温是朝中的御史大夫与上官婉几的祖父同是一殿之臣。上官婉儿睁眼一瞧只见他背上的那个老人紧闭双目面如金纸看他相貌依稀记得正是她幼年之时那个常来她家与她祖父谈诗论文的那个郑温!

  长孙泰话声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什么是郑大哥来了么?”人影未见声音却如在耳边那虬髯大汉急忙放下老人直挺挺的跪在地上自报姓名:“通州李元专诚拜谒恳求长孙大人救郑大人一命。”李元虽然未见过长孙均量但听得这种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已知道必是长孙均量无疑。

  话语方停人影已到。来的果然是长孙均量他已六十有多双鬓尽白仍是健烁非常双眼神光炯炯打量了李元一眼立即说道:“李兄快快起来郑大人与我数十载知交我焉能不救?待我看看受的是什么伤?”

  忽然间只见长孙均量面色大变伸手一抓抓着了李元的胸脯双指一划声如裂帛登时把李元的胸衣撕开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不但大出长孙兄妹意外李元更是吃惊非小连忙叫道:“我是保护郑大人入蜀的镖师老先生休要误会!”

  长孙均量垂手长叹说道:“我不是对你疑心我是对那两个魔头疑心郑大人在朝为官绝不呵能与他们结有冤仇他门为什么这等狠心辣手!”把郑温的头拨开只见左右两边的太阳穴上都有一个针孔般大小的伤口好不容易才看得出来。

  长孙均量又道:“你再看看你的胸膛!”李元俯官一瞧但见两旁乳灾穴之下都有一个金钱般大小的红印。登时面如死灰蹲在地上。

  长孙兄妹和上官婉儿不胜骇异围卜来看只听得李元颤声问道:“我们中的是不是毒观音和恶行者的暗器:透穴神针和碎骨钱镖?”长孙均量黯然说道:“事已如斯老夫只好实话实说郑大人中的是透穴神针你中的是碎骨钱膘。是否能够解救老夫殊无把握只有尽力而为。”

  李元忽地一声惨笑跃起说道:“观音勾魂行者夺命中了这两个魔头的暗器我亦自知兀药可医。老先生不必宽慰我了。只是我保护郑大人入蜀未能尽职死难瞑目。尚望老先生为郑大人了来了之事。”

  约在十多年前江湖上出现了男女两个魔头男的是个头陀善使天罡刀法另有一种极厉害的暗器叫做碎骨钱镖虽然是普普通通的金钱镖但被他用毒药炼过加上内功运用所中之儿骨碎筋析。而且最奇的是初时并无痛楚药性蔓延筋骨腐蚀全身的骨骼就像给白蚁蛀空一样到胸骨碎裂之时便是神仙也难活命!那女魔头更利害她擅用梅花针射人穴道这梅花针也是用毒药炼过的循着穴道攻至心头之时神仙难救。因为这两个男女魔头心狠乎辣故此被称为恶行者与毒观音。十年前各正派门下曾聚集了数十高手田攻他们将他们逐到漠北。十年来销声匿迹从未有人在中土见过他们。却不料而今竟然在此出现。一出手就伤了朝廷的向宫和保护命官的镖师。

  长孙均量也是十年之前参加过围攻他们的高手之列这时越想越奇再审视了一下李元的伤势说道:“你的伤势较轻未必全然绝望。这事情有蹊跷你们是怎么碰到这对魔头的?”

  李元道:“郑大人奉命到巴州来探望太子……”长孙均量道:

  “什么太子竟在巴州?”李元道:“章怀太子已被废了被贬巴州也将近半年了。”长孙均量恨恨说道:“先太子被毒今太子被废。哼哼!虎毒不食儿看来武则天的心肠竟比虎狼还狠!”原来先太子李弘是武则天的大儿子有一天在合壁宫你忽然莫然其妙的死掉死时七窍流血为状极惨宫廷中流言蜚语都说他是被武后毒死的现在的太子名叫李贤因为反对武则天的施政遂被泼立当时曾昭告天下不过长孙均量因为隐居剑阁却还未知道他已被贬巴州。

  上官婉儿听得毛骨耸然心中想道:“怪不得长孙伯伯常说武则天是个女魔王当真是比恶行者和毒观音这两大魔头还更可怕!”

  李元续道:“我在洛阳开设镖局郑大人以前做监运常常请我保镖很有交情。这次他奉命到巴州探望太子我知道蜀中新近出现了几处巨盗自愿护送他到巴州一路上连小贼也没遇上个方自庆幸;那料昨日到了广元距离剑门关约莫有三十多里的处所那里地形险峻山道崎岖我在前面开路忽听得山上一声怪啸回头一望只见郑大人已跌倒马下。

  我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拨转马头回身来救那知就在这瞬息之间我的坐骑忽的一声长嘶将我抛起同时从树林中飞出了几枚钱镖我人在半空无论如何也躲闪术了恃着自己有铁布衫的功夫硬冲而过看郑大人时他已是昏迷不醒。

  我们那两匹马则瘫在地上竟像给人用重手法击毙一般但又看不出是中了什么暗器。我知道是遇上了绝顶的高手正准备拼了性命和强人死战可怪的是强人竟没现身但听得林中怪笑之声越离越远片刻之间就好像到了数里之外!”李元似是余悸犹存停了片刻方始颤声接下去道:“我哪里还敢追赶!我仔细审视郑大人身上一无伤痕但摸他脉息又分明是重伤之像。荒山野岭无处求医好在我记得郑大人说过说长孙大人就在剑阁隐居没奈何我只好来求你了。呀想不到竟是毒观音和恶行者这两大魔头!更想不到我中了碎骨钱镖自己一点也不知道!”

  上官婉儿听了但觉这件事情离奇之极那两个魔头既非劫财亦无宿怨怎么无端端的向一个朝廷命官施展杀手!看长孙均量时只见他眼珠闪动似乎也正在琢磨这件离奇难解的事情。

  过了半晌李元叹口气道:“我也不指望活了但郑大人来了之事还望老先生帮忙。”长孙均量道:“什么未了之事?”李元道:“天后托郑大人送给废太子的书信还未送到巴州听郑大人说人后对废太子思念得很贬他到巴州乃是不得已之事让人子得这一封信也好让他安心。”

  长孙均量“哼”了一声道:“猫哭老鼠假慈悲!武则天恨不得把李向宗室全部斩尽杀绝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放过我就不信她对太子还有半点慈母之心!”

  李元不敢作声长孙均量忽道:“是武则天自己的主意刚郑大人上探望太子的还是郑大人自己上疏求去然后武则天再派遣他的?”李元道:“我不知道!”长孙均量沉吟说道:“我看九成是郑大人自己上疏请求许他去探望太子的。”忽地高声叫道:“定是这样那两个魔头是武则天派遣来杀郑大人的!”这推想太过奇怪连上官婉儿也觉难以置信但看长孙均量的神情却是说得十分肯定。

  李元正自惴惴不安忽见长孙均量面色大变颤声说道:

  “泰儿、壁儿、婉儿你们赶快回家只怕这两个大魔头就要来了!”

  长孙壁道:“爹爹你怎么知道?”长孙均量看了李元一眼似是有话想说却又不忍出口。李元愕笑道:“这时候还有什么顾忌?我给老伯说了吧。想那两个魔头何等功夫若然要取我与郑大人的性命那真是易如反掌!然而他却故意让我们逃生这这——长孙壁道:“这什么?”长孙均量接口说道:“这是故意要让李大哥逃到咱们家来。”

  李元叹口气道:“这两个魔头用心恶毒可惜我当时想不到是他们要不然我也不会来连累老伯了。如今经老们点醒我才知道上了他们的圈套做了他们的引路之人!”长孙均量道:

  “李兄不必引咎我早蓄意要斗斗这两个魔头了。看这情形那两个魔头是武则天派来的更无疑了!”

  上官婉儿道:“为什么?”

  长孙均量道:“武则天篡夺了李唐帝位自古以来从没有女人做皇帝的这真是一大妖孽。皇帝子孙前朝大臣十之**都是效忠唐室不愿臣服于她她当然也知道我们这班人暗中反对她所以历年来所作所为极尽诛锄异己的能事。试想连儿了郁可以毒杀还有谁不能杀?故此我料想郑人人必定是自己上疏求她准许人探望儿子她知道郑大人心存李唐正统于是就暗害他。”

  上官婉儿道:“她若要杀郑大人何须这样费事?而且还托郑大人带信给她的儿子?”长孙均量道:“这正是她手段高明之外故作伪善笼络人心。我是前朝大臣她一掌权我便隐居不仕想来她早已恨我切骨。哼那两个魔头一定是她差遣的!”

  这七年米长孙均量几乎每日都向上官婉儿说武则天的坏话教儿女仇恨女皇帝。上官婉儿如今听了他这番推想虽觉有点牵强也信了七八成只是有一点不大服气:“男人女人都是一样的人为什么男人做皇帝则灭公地道女人做了皇帝就要被骂为妖孽?”当然这个想法上官婉儿只是留在心里断不敢在长孙伯伯的面前吐露出来。

  上官婉儿正在自思自想只见长孙均量面向着儿女说道:

  “泰儿壁儿你老父的性命也许过不了明朝故此我如今多费唇舌把话说明好叫你们知道谁是咱家的大仇人。好如今话已说明你们赶快回家去不论有什么事情都不可以出来。

  婉儿你稍懂医道将郑大人搬回家去用消毒散外敷玉露九开水内服。李兄你——”李元叫道:“我中了碎骨钱镖性命过不了三关反正是死就与你一同与那两个魔头拼了!”

  上官婉儿与长孙兄妹回到家内刚刚将玉露丸调水灌郑温服下便听得长孙壁嘘声说道:“来了来了那两个魔头真的来了!”

  上官婉儿从门缝张望出去但听得两声怪啸一声量大音宏震得耳鼓嗡嗡作响另一声却如黄莺出谷清脆非常刺入耳膜令人神飘意荡。看消楚时山坡上己来了一男一女男的是个披头头陀虬髯如戟相貌狰狞;女的头缠白巾打了一双蝴蝶结了长眉入鬓姿容冶艳荡意撩人。这一男一女不问可知自是恶行者和毒观音了。

  恶行者怒吼如雷身形一现就冲着长孙均量喝道:“老匹夫原来你还没死洒家来索十年前的旧债了!”那毒观音却娇声呖呖的说道:“长孙先生十年来见你老人家健烁如前可喜可贺。好在你没有死若是死了那才叫我伤心呢!想当年你率数十高手围攻我们可惜人多混战我还未得好好领教你的峨嵋剑法今日幸会故人得偿宿愿快慰何如!”长孙均量冷冷说道:“要上便上何必多言老夫等候你门寻死也等了十年了!”

  毒观音微笑说道:“是么?既然如此我可有一事要提醒你老先生十年前你们人多势众要把我置于死地该想不到我还活到今天吧?今天你孤身一人要想像我当年一样的脱身而走恐怕万万不能了!你对家人子女交代了后事没有?有什么未了结的事要小妹效劳么?”殷殷垂问竟似对老朋友一般十分关怀。

  长孙均量给她气得七窍生烟嗖的一声拔出了青锋宝剑只见那毒观音斜眼一瞥又是“格格”一笑说道:“原来你不是孤身一人还有个朋友在这儿。哎哟我道是谁原来足李大镖师。你中了我师兄的碎骨钱镖你知道么?你不动怒不劳神还可以活到后天听我的话好好的躺在床上等死吧这样死也死得舒服一些。若然你还要打架一动真力全身骨碎呀那才是痛苦非常哩!我一片好心指点于你不听良言后悔莫及!”

  李元大怒喝道:“好狠毒的女魔头郑大人与你何冤何仇施此辣手!我今日拚了粉骨碎身也要斗你一斗!”毒观音纵声长笑说道:“好汉了!我平日杀人从来不讲道理今日看在你这点硬份破例和你说说。你问我为什么要杀邓大人吗?那是天后和我的一片好心天后说郑大人白苍苍万里迢迢西行入蜀仆仆风尘太辛苦!所以我才奉送他两枚透穴神针省得他要多走一段栈道的奔波之苦!”

  长官婉儿听得分明心头一震想道:“长孙伯伯果然没有料错这两个魔头当真是武则天派来的!”但随即心上又起了淡淡的疑云。看这毒观音装模作样说东话西这一番话竟似是有意说给长孙均量听的!想武则天要她暗杀大臣这事何等秘密?怎的她却好似怕人不知先行吐露?

  长孙均量早已认定是武则大的主使听了此话暴怒喝道:

  “武则天是人魔头你们两个是小魔头大魔头我难奈她何今日先和你们这两个小魔头拼拼!恶行者毒观音!你们是一齐上还是半轮战?”毒观吝格格笑道:“十年前你们恃多为胜何曾讲什么江湖砚矩了?不过看在你年老份上让你和师兄先斗省力一点到你将近筋疲力竭之时我再想一个好法儿给你送终计你少受痛苦!”

  恶行者亮出戒刀叫道:“对这老贼何必慈悲?师妹你给我掠阵让我一刀将他斫掉便是!”一声大喝戒刀疾起搂头便斫长孙均量一个“盘龙绕步”长剑抖处剑光闪烁刷的便是反手一剑这一剑连闪带攻步法和方位都恰到好处正是长孙均量的乎生绝学按说恶行者戒刀定然斫空而他那一剑恶行者非中不可哪料恶行者手臂一伸骨骼格格作响蓦然问他的手臂好像突然长了几寸刀锋一转竟然劈到长孙均量的胸前。高手比斗只争毫黍恶行者这一绝招大出长孙均量意外。幸而他的剑学精湛长剑一披但听得“当”的一声火星飞溅。长孙均量虎口疼痛那恶行者也踉踉跄跄的倒退几步。

  毒观音娇笑道:“师兄个可轻敌!长孙先生是太宗皇帝赏识的人昔非武功绝怎做得到殿前检点?”恶行者一声怒吼又再扑上刀光闪闪刀风呼呼他那路天罡刀法乃是汲刚猛的刀法片刻之间就把长孙均量笼罩在刀光之下!上官婉儿在门缝里偷瞧直吓得手心淌汗看长孙兄蛛时虽然也在紧张的偷看们却不怎样惊惴。长孙壁低声说道:“这恶行者还未知道我爹爹的厉害我爹爹的剑法专能以静制动以逸待劳。”

  再过片刻但见恶行者连声怒叫一刀紧过一刀有如巨浪狂飙连番卷到。但看长孙均量却是气定神闲在刀光笼罩之下兀立如山任他浪骤风狂丝毫不为所动一柄青钢剑夭矫如龙在如山的刀影之中直透出来不疾不徐有如流水行云极得轩灵翔动之妙斗了约半个时辰兀自不分胜负。陡然间忽听得长孙均量一声长笑一道剑光冲破千层刀影反罩下来顿时间剑花朵朵又如黑夜繁星千点万点飞洒下来。恶行者一声厉叫但听得一片铮铮声响原米他已出了碎骨钱镖!

  但见长孙均量身回势转两枚碎骨钱镖贴着肋旁倏然穿过;接着一样利剑将奔向太阳穴的一枚钱镖磕开立即脚尖一点施展轻功提纵术“一鹤冲天”的绝技将品字形飞来、奔向下盘的三枚碎骨钱镖也一并让过了!

  屋内的长孙兄妹看得惊心动魄只听得毒观音高卢喝采赞道:“长孙先生闪避暗器的功夫要推你独步武林了!”长孙均量“哼”了一声目光注定恶行者的手臂说时迟那时快。

  只见他微一抖手怪声摇曳又是三枚钱镖联翩打至。毒观音的说话是故意想引长孙均量分心长孙均量可不上当凝神应敌辟清钱镖米势一个“镫里藏身”闪过第一钱镖反剑一荡迎向第二枚钱镖霎然间“铮”一声第三枚钱镖竟是后先至与第二枚一擦立即改了方向闪电般的斜飞劲射袭向长孙均量颈后的“中注穴!”长孙均量霍地一个“凤点头”但觉凉风掠顶而过无暇审视剑把倒翻将第二枚钱镖打落。

  只听得毒观音哈哈大笑这时长孙均量才觉自己的头。

  已被锋利的饯镖削去一缕长孙均量勃然大怒喝一声:“来而不往非礼也!”往暗器囊中一探一扬手也飞出了三柄匕同时身形疾起一招“天河倒挂”长剑凌空击下几乎与那几柄匕同时到达!

  恶行者料不到长孙均量米得如此之快他一招“八方风雨”刚刚将那三柄匕击落长孙均量的长剑已刺到胸前。但听得又是“当”的一声火花四溅长孙均量趁着他那招“八方风雨”招数己老如同强弩之未之际猛的凌空下击一剑震开他的戒刀抖手之间剑尖疾点他身上的三处大穴!

  恶行者连连吼叫有如狼曝伏在地卜滚翻翻出三丈多远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米居然又是一把钱镖打出。原来恶行者和毒观音部有“移宫换穴”的功大大穴虽被刺中却只不过受了外伤并未能制他死命!

  但见钱镖疾至有如冰雹乱落长孙均量料不到恶行者竟有这样的功夫被他打得手忙脚乱。幸而长孙均量的内功、轻功和偿还法都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或用袖拂或用剑劈或以俊巧的身形避开恶行者那一把钱镖竟然无奈他何。可是长孙均量也已累得喘气了。

  就在此时毒观音忽地格格一笑移步向前说道:“长孙先生好本事让我也来领教。我的透穴神针和他的碎骨钱镖大不相同透穴神针细如牛毛射出之时无声无息甚不好挡。长孙先生你可要多些小心才好!”说的话毒辣无比但却语意殷殷关怀备予。上官婉儿听得毛骨耸然心道:“这女魔头貌美心狠果然不愧毒观音的称号!”

  毒观音那“小心”两宇刚刚出口手腕倏翻把剑一挥其疾如电刷的一招“龙女穿针”便奔长孙均量的“肩井穴”疾刺。这一招骤然难的凌厉剑招换是他人非立即毙于剑下不可幸而长孙均量早知道毒观音的鬼魅伎俩见剑光一闪立即肩头一耸毒观音的长剑刺了个空剑尖恰恰从离肩三寸之处守过。长孙均量刷地一剑戳下这一剑老辣非常拿捏时候。恰到好处长孙壁在门内瞧得喜形于色心中暗道:“这一剑准能把这女魔头的手臂切下!”

  已知这两人的剑法都是神奇莫测长孙壁心念方动但见剑光连闪毒观青一声娇笑:“好俊的身手好俊的剑法!”剑光人影之中长孙壁看也看不清楚他们两人己交换了四五辣招倏然间又由合而分抱剑对立。

  但听得毒观青纵声长笑:“长孙先生、这回你可当真要小心了!”长孙均量虎目圆睁蓦地一声大喝光制人长剑如风。

  欺身疾进“金鸡夺粟”“哪咤闹海”一连两记杀手神招上刺双目下刺胸膛。毒观音一声娇笑略一晃肩轻飘飘的随着剑风直晃下去倏地反手一剑喝一声:“着!”剑光中杂了几枚透穴神针同时射出!

  长孙均量早料她有此一着他那两招杀法虽然凌厉实是攻中带守严密非常一见势头不对三尺青锋早就圈了回来俨如涌起了一国护身的银虹但听得嗤嗤声响毒观音那几枚透穴神针一人剑光圈里已被绞成粉屑。长孙均量冷冷笑道:“透穴伸什不过如斯!黔驴技尽何余老夫!”

  毒观音面色一沉随即又娇笑道:“我不笑你井底之蛙你反笑我黔驴技尽我纵是一片慈悲也不能不施展杀手了!”长剑纵横挥霍疾如风雨透穴禅针也不断的杂在剑光之中出。但见她手指连弹有时声东打西有时指南打北嗤嗤之声不绝于耳。长孙均量凝禅对付仗着极精纯的听风辨器之术听那极微细而又极混杂的嗤嗤声响有时也弄不清她的方向不禁心神渐乱。

  长孙均量与恶行者恶斗之时已耗了不少真力这时为厂抵御那透穴神针只有施展内家真力将剑光尽量展布变成护身的光纲更是耗费精力。毒观音不但暗器厉害剑法亦极凌厉。只攻不守威力更强。斗了五十米招已是抢了上风迫得长孙均量连连后退。毒观音如影随形步步紧迫剑剑不离长孙均量要害蓦然间一声笑道:“老头儿今日你的死期到了!”

  长孙均量与毒观音激战之时恶行者已调匀呼吸理好创伤这时正拦着长孙均量的退路。毒观音那一卢长笑正是给他的暗号笑声一恶行者立即腾身飞起铮铮铮三枚碎骨钱镖先随即戒刀劈下;而与此同时毒观音手掌一扬把掌中的数十枚透穴神针一齐射出俨如一蓬银雨当头罩下!这一来长孙均量被两大魔头前后夹攻纵有天大神通也难活命!

  就在这瞬息之间忽听得一声狂笑接着一声惨呼一条黑影疾如奔马忽地扑在长孙均巨身上替他挡了那一蓬透穴神针反脚一勾又把恶行者勾跌这人正是镖师李元他拼了性命护友伤敌两大魔头也不禁大惊失色!

  门内的长孙兄妹与上官婉儿亦是大惊失色长孙泰“砰”的一拳打开大门再也顾不得老父的吩咐冲了出来但听得毒观音一声厉笑拖了恶行有跳撒那横过山谷的架空栈道疾奔而下转瞬之间不见踪影。李元躺在地上身体插满银针死状极惨!父亲面色惨白不知有否受伤?

  长孙均量招了招丁把一双儿女唤到跟前说道:“你们把这位义士埋了记着以后年年今日给他上坟””回过头来对上官婉儿说道:“婉儿你和我到屋子里么说话。”神情沉重之极看来是有极重大的事情吩咐。

  上官婉儿心中六上八落和长孙均量回到家中长孙均量先看那躺在床上的郑温郑温微竹喘息仍然未醒。长孙均量凄怆说道:“老朋友我顾不得你了!”随即把大门紧闭缓缓说道:“婉儿这事情我本想再过两年待你成年再告诉你现在是等不及了。”上官婉儿惊道:“怎么?”长孙均量道:“我已中了两枚透穴神计纵是不死亦成残废而且非有十年之力不能恢复武功。这还是义士李元替我挡了一挡才能侥幸逃生。”上官婉几“啊”了一声惊得呆了。长孙均量续道:“为了防备那女魔头冉来明日我便搬家我与你只有今日相聚了。”上官婉儿道:”伯伯搬到哪里侄女自当随去侍奉。”长孙均量道:“不不是我不要你你有更紧要的事情么办。”

  上官婉儿心头狂跳暗暗猜到这必定和她的身世有关果然长孙均量说道:“婉儿你知道你祖父和父亲是怎样死的?”上官婉儿道:“听王安说是厉疫死的”长孙均量叹口气道“不错那是一场厉疫武则天便是播疫的女魔。这一场所疫害死唐室无数王孙贵族义士忠臣也害死了你的祖父、父亲!他们都是武则天杀掉的!”

  七年来的疑团倏然挑破端的有如晴天霹雳震得上官婉儿几乎失了知觉呆呆的望着长孙均量竟自哭不出来。

  七年来长孙均量在上官婉儿面前反复的数说武则天的罪恶已不知说了几千万遍上官婉儿对武则天自无好感但她自负是越男儿的女中才子故此对于一个能压倒天下男人做到女皇帝的武则天却也禁不住在心底里暗暗佩服然而料不到这个既令自己憎恨义令自己佩服的女皇帝竟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长孙均量抚着上官婉儿的头缓缓说道:“七年之前你的祖父上官仪官拜西台恃郎父亲上官庭芝是太子伴读那时先太子李弘还在看不过武则天欺压他的父皇更恐惧母亲专权行将篡夺李家的大下因此宁愿冒不孝之名暗中劝父皇废立母后并和一班亲信的大臣商议准备一举尽歼母后的党羽高宗皇帝给太子说动叫你祖父起草废立的诏书那料事机不密被武则天知道深夜搜宫当着高宗皇帝面前在你祖父身上将诏书搜出第二日你祖父、父亲就并遭诛戮你母亲也被没入宫中为奴你本来也将不免幸得王安早知消息才带你逃出来!”(据唐史所载上官仪父子被杀后上官婉儿也被没入宫中为奴至十四岁时始被武则大现其才命为记室十分重用。但上官婉儿天才横隘幼负诗名武则天何以至她十四岁时始现?治史者亦有人怀疑。我写上官婉儿这七年中避难长孙均量之家当然是“小说家言”不能作为信史但也是根据这个怀疑出的。)

  上官婉儿道:“我的母亲……”长孙均量道:“王安说你母亲也在厉疾中死去那是免你伤心。”上官婉儿想起祖父、父亲惨遭杀戮母亲入宫为奴更是死不如生心如刀割拼命咬着嘴唇不使滴下泪来向长孙均量叩了三个响头悲声说道:

  “大恩不言报大痛不徒悲。伯伯的大恩大德我个生是无法报答的了但愿能手刃这个祸害天下的女魔王……”长孙均量展眉笑道:“若能如此我和天下的忠臣义士都要感谢于你也不枉我这几年来的心血了。”上官婉儿凄然说道:“如今我才知道伯伯的苦心可惜我一向不听你的教诲没有学到你的武功。”长孙均量道:“干这等大事最要沉着坚毅也不是徒恃武功的。壁儿、泰儿的剑法比你强但若说到要刺杀万乘之君他们就挑不起这副担子!好婉儿你今日就走吧我这柄随身的宝剑送给你了。”解下宝剑之时同时掉下了一封信。

  那是武则天托郑温交给废太子李贤的书信李元再转托长孙均量转交的长孙均量恨恨的将那封信拾了起来正待把它撕个稀烂以泄心头之愤上官婉儿一时好奇道:“且瞧瞧她写些什么?”长孙均量道:“也好就让你认得这女魔王的字迹将来或许有用。”

  上官婉儿将信拆开只见上面写道:“字付贤儿如晤:你幼好读书本当嘉许。所惜者你不知活读古占书而反为古书所同你应知先皇之道未必能行于今世若使你为帝泥古不化祸害天下比从不读书者之悯更烈可不慎哉!”

  上官婉儿第一个念头是:“她自己祸害天下反而拿来教诫儿子!”再而一想这些话竟是大有见识不能因人废言。再看下去道:“你幼长宫中不知稼樯艰难不知民间疾苦受群小之包围所思者唯欲掌天下之权享天下之福吾又忙于国事无暇管教令你如此既愧且优。巴蜀人情风俗勤劳朴素奇山异水天下独绝我令你远适巴蜀实望你善体吾心。勤仆民情可洗你纨绔之气奇山异水可开拓你狭窄之心胸父母爱了爱以义方你当深夜自思自勉自励!”

  上官婉儿读到此段呆呆愕心道:“武则天若真如此岂非是圣帝明君?不不天下的大奸大恶都是言伪而辩的。

  我怎能凭她一封书信就忘了父母之仇?”但再一想武则天写这信时绝料不到会给她上官婉儿看到她何必故作怖辞?而且武则天的文笔虽是朴实无华却似字字出于肺腑上官婉儿不觉一片茫然再读下去道:“我年渐老迈爱子远离岂能无伤?唯望你成材不得不尔所愿者你善体吾意早日成村则我付托有人再亨天伦之乐斯为真乐。贤儿勉乎哉!又你眼疾如何?每日洗眼不可稍辍蝇头小字更不宜多读。母嘱。”爱子之情洋溢纸上。若非上官婉儿听过武则天曾毒害亲儿之事读了这一封信真要当她是难得的慈母!如今虽有先人之占她还是捧这封信怔着了。

  忍见郑温在床上一个翻身喉头咕咕作响长孙均量神色惨然知道这是回光反照之象忙叫婉儿上前将他扶起上官婉儿随手将信塞入衣内把郑温扶起只见他双眼微启低声叹道“天后陛下我负了你的嘱托了。嗯这是什么地方?”长孙均量叫道:“郑兄我在这儿!”郑温慢慢张开眼睛瞧消楚了长孙均量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气力急地抓实了长孙均量双手用力说道:“长孙兄我们都错了!”

  想不到郑温一醒就说了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活长孙均量怔了一怔道:“什么错了?”郑温双了攀着床沿好像竭力支撑自己缓缓说道:“咱们不该反对天后我如今方才明白治理天下这付重担子只有大后才能挑得起来!”长孙均量睁大了眼睛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只听得郑温又断断续续的说道“长孙兄我自知死期不远我只求你一件事情!”长孙均量道:“郑兄吩咐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郑兄你请放心。”

  郑温脸上现出笑容说逍:“那么你答应了?我求你出山辅佐天后陛下天后陛下没有忘记你她说你是一个有本领的人就可惜眼光大短小了。不过这也并不要紧只要你在天后身边渐渐你就会明白过来了。”长孙均量怒气上冲若非郑温是他的老朋友而巨又是个垂死的人他几乎就要破口大骂他斜眼一瞥但见郑温脸上露出期待与恳求的神情而且“天后”这两个字在他口中说出竟是那样的自然那样的虔敬!长孙均量咬紧嘴唇沉声说道:“郑兄我以为你是求我替你报仇冰知不知道是谁暗击你的那就是你的天后陛卜”郑温嘶声叫道:“不不你杀了我也个信呀长孙兄你到底还是固执成见不肯答应我了?我我死不瞑目!”力竭声嘶说完了这句话竟尔阖然长逝!

  长孙均旦叹了口气说道:“郑兄你的确是死不瞑目连谁是你的仇人都不知道!你是临死糊涂迷失了本性了!”

  然而上官婉儿看得清清楚楚郑温临死之时一点也不糊涂却反而令得上官婉儿糊涂了!她刚刚解开了七年来横塞胸臆的疑团明白了自己的身世之谜;如今又压上了更重的疑云面对着一个更复杂难解之谜:武则天她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为什么郑温在临死之时不先追查自己的仇人?甚至对着自己的知己连一点后事也不交待?不挂念自己的家人却反而挂念武则天?为什么武则天能令他这样心悦诚服?一个人能令别人死也不能忘记的人怎么佯也该有点好处吧?但是武则天在长孙伯伯的口中却是个万恶不赦的女魔王?

  而且最重要的她还是杀了自己祖父和父亲的仇人若说武则天是个好人那么难道自己的祖父和父亲反而是坏人了?“不不!爷爷和爹爹无论如何个是坏人!”她忆起了祖父慈祥的面貌父亲幼时候对她的教诲。她所接触过的谁都称赞他的祖父和父亲是既博学而又正直的大臣至于长孙伯伯她七年来和他栩处衷心佩服若说长孙怕怕是个坏人她死也不能相信!

  长孙均量叹口气道:“国家将亡必有妖孽。太宗皇帝东征西讨南征北伐扫平十八路反土费尽无穷心力挣来的大唐天下铁桶江山想不到竟是这样轻轻易易的丧送在武则天干上。我忝为先帝大臣岂肯向这妖孽低头?我也真为太宗皇帝不值他这样英明在晚年的时候竟会被武则天迷惑!”

  上官婉儿道:“听说武则天曾做过太宗皇帝的妃嫔那是真的吗?”长孙均量道:“怎么不真?她最初入宫的时候被封为‘才人’没多久太宗皇帝死了她和一些妃嫔被撵出宫廷在感业寺做尼姑不知怎的高宗皇帝会看上她将她从感业寺接回来又封为‘昭仪’高宗皇帝是太宗皇帝的亲生儿子儿子要父亲的姬妾做妻这乃是本朝的一大丑事我当时还在朝为官就因为气她不过才告老回家。”

  长孙均量歇了一歇又道:“若然高宗皇帝只把她当作宠妃看待也还罢了他却把国家的大权都交付给她将正宫娘娘废了立她为后如今连江山也改了姓武的了。”上官婉儿道:“我小时候也所爹爹说过听说是王皇后先陷害她。”

  长孙均量道:“不错那是因为王皇后己看出她的野心想把她除掉。可惜王皇后所用的方法太笨了她听信术士之言雕了一个木偶当作武则天的替身以为用符咒可以将她咒死那知反而给武则天拿住了把柄迫高宗皇帝将她废了。”歇了一歇又道:“武则大的心狠手辣真是出于常人想像之外她的姐姐韩国夫人私通皇帝被她知道立刻把她的姐姐毒死了。儿子反对她连儿子也毒死了。这位被毒死的太了是她的大儿子李弘现在被眨到巴州的废太子是她的次于李贤。第二子李哲做了几天皇帝又被她贬为卢陵王远滴潞州。现在在她身边的是第四个儿了名叫李旦。听说也已被贬为预上并且要他改姓武方许他做“皇嗣”真真是荒谬之极!她掌权以来杀了三十人家贵族大臣我的堂兄长孙无忌和你的祖父、父亲就是她杀的!”

  这些事情本来有大半是上官婉儿早已知道的现在再听一通更觉入耳惊心心中想道:“武则大的所作所为当真是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扬东海之波涤恶不尽!怎样也辨解不了水。我岂能囚一封书信和郑温临死之言就将她饶恕?”心志一决昂头说道:“我听伯伯的话一定要将她手刃为父母报仇!”

  长孙均量微笑道:“好孩子你去吧!”上官婉儿拜了四拜。

  从后门出去正下山的路上回头遥望心中万感交集不胜辛酸。这时长孙兄妹正在山上给李元倔土。

  上宫婉儿想起长孙兄妹对她的好处想回去与他们道别又恐慌更惹伤心想了一想还是走了。背后隐隐传来长孙泰的长吟:“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余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吟诵的竟然就是她早上所做的诗句上官婉儿心头一片怅悯急急下山。

  时序正是暮春三月莺飞草长出亩间禾前茁密一片青碧上官婉儿这七年来幽居山上几曾见过这等美妙自然的乡村景色心情稍稍宽舒放目浏览山清水秀田亩纵横山间有采茶姑娘的歌声田头上有儿童嬉戏樵于荷锄农夫把犁沿途所见竟是一片太平的景象。

  走了一程路旁有一座茶亭上官婉儿微感疲渴便进茉亭歇脚卖茶的是个白萧萧的老人精神却很健烁招呼上官婉儿道:“姑娘是哪个村子的?”上官婉儿胡诌道:“我是从广元来到巴州人投亲的。”那老人笑道“怪不得面生原来是外县来的。这两年比较太平若在以前单身的姑娘不敢出远门呢。”

  上官婉儿心中一动和他闲聊笑而问道:“听老丈所说光景过得还不错吧?”那老人点点头道“说怎样好也不见得不过两餐粗茶淡饭倒是不用愁了。嗯我年纪已老有两顿饭吃也很满意啦说老实话比起以前那是好得多了。”上官婉儿笑道:“听你所说当今的女皇帝反而比以前的男皇帝好了。”

  那老人也笑道:“可个是吗?我们村子里有好些读书的先生都在咒骂当今的女皇帝我们庄稼汉却但愿老天保佑她多活几年。”上官婉儿道:“为什么?”那名人道:“我们老百姓不管谁做皇帝男的也好女的也好但求日子过得稍为好些就心满意足。以前收割一石谷子要纳三斗租悦现在只要一斗半比以前少了一半哩。最好的是现在不准富豪之家强卖强买不论你怎样穷一份口分田总是有的只要勤耕善织日子也就可以对付过了。”原来唐太宗开国初年因为地广人稀施行的是“均田制度”男子十八岁以上给田一百前八十苗是“口分田”二十亩是“永收田”永业田在身死之后可以由子孙继承口分田则由官家收回转给别人后来豪强兼并均田制施行没有多久便名存实亡所有田地准许自由买卖许多穷人连“口分田”也彼富豪之家恃势强买去了。到了武则天掌权严禁买卖田地另外寡妇无依的也有三十亩“口分田”分因此在有唐一代以武则天的时期农村最为兴旺。

  上官婉儿听了这一番话不觉呆呆愕。

  那茶亭主人又笑道:“当今女皇帝在位你们姑娘们可得意啦”上官婉儿道:“她做了女皇帝难道天下的女人都沾了她的光不成为什么得意?”那老人笑道:“哈就是沾了她的光。姑娘你还不知道吗?我听咱村子里的教书先生说天后已下了命令女人有本领的也一样可以做官听说将来还要开女科呢。咱村子里有些姑娘已吵着要念书了将来好去应考读书的先生们大摇其头说什么以前的圣贤有话女子无才便是德武则大做了皇帝天翻地覆连圣贤的话也反过来了。还有哩以前在咱们村子里做丈夫的打老婆那是稀松寻常的事情现在嘛婆娘们叮神气起来了说女人连皇帝都可以做得为什么要受男人的欺负这两年来村子里打老婆的事情也少了。”上官婉儿不禁笑道:“你们村了里的读书光生大约又要不眼气了?”那老人道:“可不是吗?他们说什么三纲五常之中便有一条是‘夫为妻纲’现在也反过来啦。不止读书先生有好些男子汉也不服气。”上官婉儿笑道:“你呢?”那老人哈咕笑道:“我的老伴儿早死掉了再说她生前的时候我也没有和她打过架。”

  上官婉儿呷了口茶问道:“你们村子里的读书先生还有什么骂武则天的?”那老人道:“这可多了。不过骂得最凶的有两件事情第一是骂她荒淫无道用他们的话说就是‘秽乱宫廷’用我们的话说就是公开养汉。第二件呢是说她残暴乱杀人!”

  上官婉儿杏脸飞红道:“是呀这两件事情总不能说她好了?”那老人道:“女皇帝养不养汉子我们下知道。不过我们庄稼汉倒是另有议论。”上官婉儿道“怎么?”那老人道:“以前的男皇帝除了三官六院还有无数宫娥每三年还要挑选秀女哈那时候每逢挑选秀女之期可把我们害惨啦做父母的忙着嫁女儿还得应付官府的勒索。现在女皇帝纵算她养了几个汉子总没有挑选秀男呀!”

  上官婉儿心中一万个不以为然但却也不禁翟然而惊;原来老百姓的看法与读书人的看法包括长孙伯伯与她自己在内有这样大的差别!

  那老人又道:“说到乱杀人嘛听说她杀的都是王孙贵族或者做大官的人。别处地方我不知道在咱们这个县子里几年来倒没有听说杀冤枉过一个老百姓。倒是三年前有一个贪官叫做曾剥皮的被她杀了。”

  上官婉儿谈了半天心中越来越乱走出茶亭一片惘然。

  武则天她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这问题始终想不清楚。但她想起了父母的深仇咬了咬牙还是昂起头向前走了。田野里一片阳光她心中却是阴霾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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