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干净、衣着一新的书香看起来又和以往一般年轻俊秀,虽然形容憔悴,却仍不失温柔佳人的模样。
她惴惴不安地来到正堂,若水刚用过饭正在饮茶,看见书香的样子欣慰地一笑,赶紧站起来让坐,书香刚一进门跪了下去。
“姨娘,少奶奶被侯府休弃后,书香为了爹娘不得不跟着回府,她忌恨书香有女,日日在凌府对我打骂羞辱,饿饭、罚跪是常事,就是爹娘和弟弟也经常被打被罚,若不是顾念着爹娘,盼着以后还能再见容儿一面,我真想一死了之。凌府被抄后,我们一家和六百余名奴才全部被关押等待官卖,书香已经受过一次骨肉生离之苦,生怕我和爹娘弟弟被不同的人家买走,从此生离死别,百般无奈日夜盼着公子或是侯府其他主子能够看在容儿的面上救下我们一家,哪怕一世为奴也心甘情愿,幸遇姨娘出手相救,愿一世为奴服侍姨娘。”
若水赶紧安慰她:“公子尚未回京,并不知此事,你勿怪他,如果他在京城,一定会妥善安置你们的。侯府已和凌家势同水火,那会出面去救凌家之人?所以才连累你不受待见,你不用在意,快起来说话吧,我们姐妹一场,别说什么为奴不为奴的话。”
书香死活不肯起来,仍然声泪俱下地说:“书香不怪任何人,以前只是觉得自己命苦,生下来就是被打骂羞辱的命,还常常连累爹娘,现在做了姨娘的奴才,我才不再觉得自己命苦。我家世代为奴,已无本姓,今已是小姐的奴才,愿盍家改姓云,我从此一定好好服侍姨娘,不做他想,只要爹娘有一碗安稳饭吃就行!求姨娘许我拖去这身绸衣,从此只做奴婢打扮!”
若水摇摇头,强行拉她起来,.叹息着说:“我买下妹妹一家,一是不忍你们一家骨肉分离,若水深受其苦,不愿意再看到别人受同样的罪。二是不忍容儿小小年纪与生母分离,并非要买你们做奴才,容儿年幼待养,公子曾待你不薄,万不可妄自菲薄。你先在这里好好将息,待公子回来以后,方便的时侯再送你回侯府。”
书香感动极了,不解地问:“姨娘不.一起回府吗?你们怎么会住这里,这是什么地方?当初你带着小公子出逃,凌氏几乎气死,而且你不是已有身孕吗?孩子可曾平安出世?”
说完又难过地说:“我知道姨娘.一定是意难平才不肯回侯府,当初少奶奶那样对你,谁都知道她面善心狠,手段使尽,却没有一个人肯真正为你做主,如果不是生了小公子,姨娘几乎在侯府无立锥之地。我绝不会自个回去,即使姨娘不当我是奴才,我今生今生也认定自己是姨娘的奴才,姨娘走到哪,我就跟到哪服侍,哪怕再不回侯府!”
若水拭去她的眼泪,感动地说:“傻丫头,你想跟在我.身边也行,但你我姐妹一场,翼儿和容儿又是亲兄妹,我怎会拿你当奴才使,还是喊我姐姐吧!你不回去,就那么放心容儿吗?她那么小怎可离了亲娘?”
书香痛苦地摇摇头:“容儿总是公子的亲骨肉,老夫.人和夫人自会细心看顾,而且我走时已经托付卢姨娘,她是个好人,定会善待容儿,卢姨娘好歹是书香门第出身,也能抬高容儿的身份,我虽然极想她,却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若水同情地说:“容儿年幼,妹妹当时离开她,一定.非常痛苦吧?翼儿一直跟着我,他除了容儿又添了一个妹妹,孩子们都很好,你不想见见他们吗?”
书香点点头,若.水示意丫头下去传话,很快翼儿和颜儿被带进来,书香看着他们可爱的样子非常欢喜,想起年幼的女儿难过的直流眼泪。
若水赶紧示意抱小容儿进来,小容儿已经开始咿呀学语,非常依恋地抱着若水的脖子胡乱说个不停,她抱着小容儿,笑着说:“书香妹妹不过来看看我的这个孩子,我疼她不比翼儿和颜儿少呢!正愁着带不过来,妹妹以后什么也不用做,照顾好她就行了。”
书香见若水肯分给她事做,高兴地应了一声走过去看小展容,只看了那张可爱的小脸一眼,心里就涌上一种异样的感觉,愣愣地仿佛不可置信,若水xian开小展容的衣领,拽出她的长命锁和金项圈,书香张着嘴,眼泪一直流进嘴里,双手轻轻地颤抖着不能自已,小展容天真无邪地眼睛有些奇怪地看着她,颇懂人事地伸出小手去擦她的眼泪。
书香再也忍不住,一把抱过她,张着嘴想大哭一场,却哭不出声音,只在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呜咽声,眼泪象雨一样流下。小展容吓得“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若水慌忙接过孩子一面哄着,一面责怪她吓着孩子。
在身旁服侍的丫头们只有小蓝和小绿认识她,赶紧上前扶她坐下好言相劝,书香终于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若水示意小蓝和小绿不必劝她,只小心照料就行。
书香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扑通给若水跪下,连连磕头不至,声音已经哽咽嘶哑:“书香厚颜称声姐姐,姐姐恩情万死难报其一!书香出身贫贱,自身尚不能保全,更无法报得大恩,但我们一家都会一生一世忠于小姐!”
母女相逢的情形让大家都感动的泪水涟涟,若水抹去眼泪,站起来扶起她:“好妹妹,好不容易母女相聚,不要只顾着哭了,快过来看看孩子吧,你有多长时间没见她了?一定想坏了吧?”
书香点点头,小蓝和小绿给她擦净眼泪,整好妆容,她这才走过去抱起容儿,满脸疼爱的看着她,到底母女连心,小容儿哭过以后,居然也不认生,看书香逗她,咯咯地笑了,大家都笑了起来,书香这才破啼为笑,又不解地问:“姐姐不是早就带翼儿离开侯府了吗?这会又怎么会带着容儿?我走时亲自把她托付给卢姨娘,她又怎么会在这里?是不是公子不在,侯府因为我这个不争气的娘不想要她了?”
若水嗔怪地说:“妹妹乱说什么呢,她是公子的亲骨肉,老夫人和夫人疼得什么似的,当时你在府里是亲眼看到的,就连对你也比凌家其他几个陪嫁丫头多了几分喜爱。她能一路跟着我们奔波到这里实属不易,也多亏了虹儿现在的丈夫云刚救她出来。”
然后一五一十说了侯府被抄家并断了茶饭,大小主子差点饿死,她得知后遣云刚用死婴换出小容儿的情形。她说的轻轻松松,书香却听得大惊失色、难过不已,可怜的容儿因为是女儿生下来就倍受凌意可的白眼,才几个月又与亲娘分离,后来又差点被饿死,如果不是被善良大度的若水所救,从此就永远母女分离。
她感激零涕又惊魂未定地抱着容儿,非要给若水磕头,若水使劲拦住她:“你若真记着我的好,就不要动不动磕头谢恩,别忘了她是翼儿和颜儿的亲姐妹,都是我们的孩子,我救她是应该的,我们以后一起照顾他们、疼爱他们就好!”
书香含泪点点头:“书香记着姐姐的话,三个孩子是亲生的兄妹,以后你在书香心里比一切人,甚至比公子还要重要!”
又抱着容儿百般疼爱,想起刚刚安定下来的爹娘,鼓起勇气求若水:“姐姐,我能带她去见见我爹娘吗?”
若水欣慰地看着她们母女重聚,连忙点头:“去吧,一定要照顾好孩子,记着她不但是你的孩子,更是公子的骨肉,不可有半点闪失,反正孩子以后kao你照顾,实在顾不过来,你爹娘身子好的话,让他们帮你,你兄弟也不小了,以后就做云强的跟班吧,”
书香连连点头,爹娘和弟弟好歹有事可做,也就不用落个吃闲饭了,又是照顾自己的外孙子,盼之不及了,如果是在侯府里,可没有这样的资格。
若水见她急着想让爹娘见女儿,就体贴地说:“本想着你们这些天在凌府深受惊恐之苦,应该好好歇息几天再带孩子,又不忍心你们母女刚见面又分开,你还是带容儿下去早早歇息吧!”
书香转身正欲走,突然想起若水说的废帝李沐不知为什么暗中令人断了侯府主子们的茶饭,差点要了容儿的命,想起在凌府受的折磨和羞辱,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一股不可遏制的恨意涌上心头。自己一家都是凌府的家生子,世代为奴,自己因为打小就温顺美貌,才刚刚十岁左右就被选做了凌意可的陪嫁丫头,一家四口恭顺忠心,只求安稳度日,可换来的却全是不堪回忆的羞辱。凌意可自己不守妇道怀了李沐的孩子被休,却把气全出在自己和爹娘头上不说,还差点要了容儿的性命。
她把容儿递给小蓝,又跪在了若水面前:“妹妹有事要向姐姐秉报!”
若水一愣,猜不透她要说什么,就示意丫头们全都退下,拉她起来。书香不再隐瞒,一五一十说了安靖侯府为了保全奉直和凌家的颜面,对外说是凌意可身患恶疾,其实是凌意可在她逃离后与瑞王通jian怀孕,却被侯府发现休弃,她不思量自己的过错,却把仇恨全记在安靖侯府头上。
“姐姐,废帝李沐肯定是受了凌意可的蛊惑才会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我就知道她肯定咽不下这口气会报复侯府,还曾求她放过小容儿,却被她掐得浑身是伤不说,还关在柴房里饿了三天,如果不是处处与她为敌的王夫人出手相救,我早被饿死了,后来我就与爹娘、弟弟一起被关在后园里做粗脏活计,与外界不通消息,所以根本不知侯府被抄之事。”
若水先是惊得目瞪口呆,可细一想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凌意可对奉直情意颇深,而且奉直无论是不是真心喜欢她,成亲后因为种种原因,与她也算琴瑟和谐,夫妻之间除了自己之外并无什么矛盾,奉直走时她还依依不舍,伤心了好长时间,相信她绝不会在奉直下落不明的情况下与瑞王苟且,她还打算夺走翼儿养在自己名下为奉直终身守节呢,所以逼得自己仓惶逃离。
思前想后,明白她很可能是中了其姐凌意欣的圈套,没想到瑞王一个个堂堂的皇子,竟然如此色令智昏jian污妻妹,而凌意欣堂堂一个相府嫡女、瑞王正妃,竟然为了讨好丈夫害自己的亲妹妹。奉直在时,凌意可一心想怀孕却苦苦不得,没想到奶娘走后没人给她下药,她居然那么容易就怀上了别人的孽种,而且被老夫人和夫人发觉,利用奉直提前写好的休书休了她,对堂堂的凌府来说,简直莫大的羞耻,他们肯定要报复侯府。
她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奉直生辰时她设下圈套害自己和虹儿,有一天居然会报应到她自己头上,真是害人害己,报应不爽。
书香又愧疚地说:“书香本不想说这些,一是在凌府少奶奶和崔姨娘因为被侯府休弃的事情,对我和爹娘百般折磨羞辱,爹娘一生忠厚老实,却因为我被常常打得伤痕累累,我弟弟因为一点小错差点被打死,如果不是夫人护着,我们早就被折磨死了。二是我怕凌府诸人尚未被处决,公子心软,回京后必会去求新皇上放了凌意可,到时我们和几个孩子都没有好日子可过,想起她的手段我到现在还怕。”
若水淡淡一笑:“他一定会去求的,他这次劳苦功高,说不定皇上迟迟不肯处决凌家,就是等着卖他一个人情。不过你放心,公子虽然心软,但他从来就拗不过老夫人和夫人,她们知道实情,死也不会容忍一个失贞被休的罪臣之女再回侯府做二房当家主母,凌意可最怕的就是公子知道这件事厌弃她,她也知道如果强行回府会逼得老夫人和夫人说出实情,所以她死也不敢回侯府的再做她的少奶奶,这个不用咱们操心!”
书香连连点头:“姐姐善良大度,就是世家名门闺秀也比不过,书香盼着你能做公子的正室,我和容儿才能有安稳日子过。等公子回来,我一定拼死求他,告诉他姐姐如何有情有意,这样的女子才配做他的嫡妻!”
若水闻言苦笑一声,想起奉直回京后将要面对的一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烦而无奈,书香看她神色不对,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惴惴不安地看着她。
若水连忙安慰她:“妹妹勿怕,姐姐只是不知道公子回京后会如何安置我。妹妹心思单纯,怎知姐姐的苦衷?凌意可是绝回不了侯家,这点妹妹放心,大不了公子心软另找地方安置她,最好做个无名无份的外室罢了。但是以公子今日之声威和功籍,不知有多少出身高贵的妙龄闺秀争相嫁他,哪轮得到我一个青春将逝、出身低贱、又有私奔之名的妾室扶正?妹妹难道不闻以妾为妻乃触犯刑律之事,以公子的身份即使不可能问罪,但也绝对不能再出入朝堂,不是生生毁了他的前程吗?别说他自己愿意不愿意,侯府能允许吗?经过抄家之事,侯爷身亡,府里还等着他光宗耀祖,能为了一个妾室放弃吗?”
书香黯然地低头不语,她没想太多,只想着如果公子再另娶当家主母,也是个和凌意可一样厉害的,她和若水能有好日子过吗?这不是转了一大圈还要受同样的罪?这一次还带着爹娘和弟弟,逃也无处可逃。
忽然又想起虹儿,瑞王府被抄她不知怎么样呢?小姐能救自己肯定更要救她,可是打进门就没见人,她到底被安置在何处?书香心里一紧,莫不是她已遭意外?
赶紧惴惴不安地问:“姐姐,虹儿呢?瑞王府被抄,她现在哪里?”
若水想起远在蜀郡的虹儿和云刚,那是她最后的依kao,说不定自己走投无路之时真的要去投kao他们了,经过这么多事,书香确是可kao之人,说不定将来要和自己相依为命,告诉她也无妨。
“妹妹可想起我刚才和你说的救容儿的云刚?他已和虹儿成亲,现在蜀郡云家私宅里落脚,她们的下落极为隐密,妹妹知道就行,不可外传,说不定以后我们走投无路时还要投kao他们,切勿被人知晓。”
书香连连点头,如果公子真的娶了别的女人,又容不下她们母女,真还不如跟着若水去蜀郡。“姐姐放心,书香知道。不过我爹娘和弟弟已是小姐的私奴,他们都是忠心能干恪守本份之人,求小姐送他们去服侍虹儿姐姐,书香命运未卜,不放心他们留在京城。”
若水想了想同意了,虹儿和云刚到底年轻,身边有个年长中用的人服侍也好:“只要他们愿意去也行,歇息些时日再动身吧,我让人送他们过去。我已说过买下你们不是做奴才的,卖身契等会就还给你们,别再说什么私奴不私奴的话。”
书香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地流泪,看着若水有些倦意,连忙告辞下去。
若水想起自己的命运前途,心烦意乱,找出奉直以前从几千里外寄来的那封信,看来看去,却不知如何是好,更猜不透奉直如果真的如信上所言对她情深意重,面对种种无法跨越的障碍,到最后要如何安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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