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庭院深 二百四八、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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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高水远,归心似箭,奉直终于回到了京城,虽然思亲情切,可是忠孝不能两全,却还是先得复皇命,家里只能派人先送信告知归讯。

  大军在城外驻扎,奉直只率亲兵入城觐见新君,为示荣宠,宣宗皇帝命五品以上京官代他在城门外迎接奉直的归来,自己则在宫门外亲迎。

  御阶生辉,皇恩浩荡,李潜亲执奉直之手直入朝堂,三跪九叩之礼后,一番嘉奖之后,不由分说,连升几级封奉直为正二品辅国大将军,当堂换上将军服,并赏赐大量财物田亩,令户部即日择地另建大将军府,满朝哗然,早有喜报飞传安靖侯府。

  奉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路上就已写信报李潜,言辞真切,言明宁做挚交不做君臣,不要封官进爵,愿做闲云野鹤,以为李潜封赏前必要与他商议,没想到刚进朝堂就当着文武百官之面颁下皇命。诏书已下,抗旨就是死罪,奉直无奈只能先领皇恩。

  封赏完毕,李潜令晚上在宫中设宴为辅国大将军洗尘,五品以上官员做陪,正下令退朝,奉直连忙跪倒:“臣有事启奏皇上。奉皇上之命施归原将军之女已平安护送至京城,现在城外军中候旨,请皇上定夺!”

  李潜一愣,他知道奉直已替.他应下这桩事,以为会私下告诉他,没想到他竟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提及,明摆着是怕自己拒绝,又好气又好笑,却又只得无可奈何地说:“施将军忠义可嘉,一生为国驻守边关,置父母妻女于不顾,临死前仍愿埋骨边关忠魂永继,只留一女托付于朕,朕念及施将军大忠大义,实乃我朝贤臣良将,今特封其女施紫烟为从二品良妃,即日入宫,由礼部按制行纳妃之仪。”

  满朝哗然,施归原生前职务只是.从五品下阶归德郎将,以他的品阶,其女入宫最多只能先封为五品以下的下等嫔妃,谁知皇上竟一下子就封为从二品妃,新皇刚入宫,后宫空虚,除了皇后就只有几个位份不高的安王府原有姬妾,施归原之女现在就是宫中除了皇后之外地位最高的女人,有这等荣宠施归原死也瞑目了。

  旋及明白新君刚刚即位,正是.打压异己、收买人心之时,他能即位与与边关战事分不开,此举不过是为了收买人心、稳定边关将士而已,施归原之女白白占了便宜,不过接下来很快就要充实后宫,到时名门闺秀云集,才貌出众、出身高贵的女子多得是,施小姐如果只是平常姿色,不过空应个名而已。

  不待大家醒悟过来,李潜又传令于将军劳苦功高,.护送施小姐返京有功,令其返家拜见高堂,晚上入宫赴宴。奉直曾托付李潜照顾若水母子,并托他传过信,还待散朝后私下问他若水母子的下落,李潜已经步入后堂回宫,并不想私见他。两人虽曾情同兄弟,但如今身份不同,奉直不敢造次,无奈只得先回家。

  安靖侯遭遇横祸之后,虽然后来一切如旧,新皇上.又诸多赏赐以示安慰,但是少了安靖侯于文远,奉直虽有喜讯传来却迟迟不见归家,若水母子下落不明,从那以后还是一蹶不振,盍府上下沉闷清寂。今日先是传来奉直回京的喜讯,后又传来他因功被破格封为辅国大将军,顷刻间荣宠无人能比,前来祝贺投拜贴的人多不盛数,门可罗雀立即变成车水马龙。

  应该是盍府欢庆的时侯,老夫人和于夫人却惴.惴不安,奉直久不通音讯,应该还不知若水母子失踪和凌意可被休之事,如果千里久归,回家后面对的先是这些不幸的消息,他会是什么反应?

  于文远用自己.的死换得了满府上下的生,再多的恨也灰飞烟灭,一生的恩怨已成了感动和思念,奉直也成了她们唯一的希望和依kao,可是该怎么对他解释这一切?若水母子逃离虽然可以推到凌意可身上,但他肯定也怪会她们看顾不周,而且虽然凌意可苛待妾室有错,但是不经奉直同意就休了她,他能乐意吗?又不能对他明说凌意可和瑞王苟且并怀上孽种之事,如果他知道实情,一个男人家会受不的。

  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盼着他回来,他终于回来了,还加官进爵荣耀门第,她们反而退缩了。

  于老夫人看着儿媳为难的样子,想起她为整个侯府所做的一切,连忙安慰道:“媳妇莫怕,奉直如果要怪,就让他怪我吧,我已经老了,活不了多长时间,不怕被人怨恨。云氏能救走容儿,她们肯定安然无恙,如果听到凌氏被休、奉直回府的消息,也许很快就会回来,这个倒不怕他生气。凌氏被休一事,宁愿他恨我们,也不能说实话,他一个大男人家出征在外妻室做出这种事会受不了的,就一口咬定休弃凌氏一是因为她逼走云氏母子,二是她身患恶疾,千万不能说出通jian一事,要恨就让他恨我吧。”

  “媳妇还担心他不知实情会求皇上放过凌氏,万一皇上答应,他要接凌氏回府,这种女人咱们于家绝不能容,可又不能说实话,娘说该怎么好?”

  于老夫人摇摇头安慰她:“这个倒不用担心,凌氏自己做的事情心知肚明,她肯定明白于家绝不会再容她进门,如果非要进门咱们被逼急了会对奉直说实话,她丢不起这个人。你放心,即使奉直要接她回府,她也绝对会找借口拒绝的,大不了做个无名无份的外室罢了,她和奉直夫妻一场,总不能太绝情了,再说如果奉直知道她逼走云氏和翼儿,未必能原谅她,不过看到以往的情份上让她能生活下去罢了!”

  于夫人这才放心地点点头:“这样就好,奉直是个懂事的人,必然知道我们是为他好,就是再生气也不会不顾孝义,只要他不坚持让凌氏再进我于家门就行。他离家这么长时间没有音讯,他爹为了救我们去了,他总不能一回来先和我们闹别扭吧?娘放心,媳妇相信奉直不是那样的孩子。他这次功籍显赫,皇上肯定要给他升官进爵,他走时就不愿和奉纯争世子之位,这次就更不会了,咱们问过他的意思后就上报朝廷让奉纯袭了安靖侯之位吧,于家不能长时间没有家主。”

  老太太点点头:“经过这次磨难,我们都比以前改变了许多,奉纯是个kao得住的孩子,你就放心吧,他孝敬你不比奉直差。”

  于夫人正待发话,因为以前于管家年老告病,已经升为侯府管家的李管事满面兴奋地跑进来报:“大喜呀!大喜呀!”

  李管家进门就磕头,忙不迭说:“宫里来了报喜讯的公公,说是二公子刚被皇上当朝封为正二品辅国大将军,并赏赐大量财物田亩,令户部即日择地建大将军府!大公子正在招呼前来报喜的公公,令我进来先告诉老夫人和夫人,让你们高兴高兴!”

  老夫人和于夫人怎么也没有想到奉直会被封为如此高位,两人喜极而泣,半晌才醒悟过来:“快去准备大红包给大公子送去,让他重重赏赐报喜的公公。再给列祖列宗和侯爷上香,传话各位主子暂不必为侯爷着素,都换上新衣去大门口迎接二公子,等他回来一起给祖宗磕头!”

  两人忙不迭换上新衣,着装整齐,兴奋了半晌才平静下来。于夫人发愁地说:“皇上赏奉直开府另住,堂堂一个大将军府,总不能没有当家主母,凌氏已不配再为我于家妇,就是做妾也不行。其实云氏倒是个宜家宜室的好女子,生性善良宽容,又生了翼儿,救了我们满门的性命,按说应该另眼相待,但她身份低贱,又有私奔一事,若为妻室必让奉直人前抬不起头来,再说以妾为妻身犯国法,万万行不通,若她回府我们处处优待她就行了。接下来得赶快给奉直物色一房家世模样性情好的妻室,方才配得上奉直。”

  老夫人点点头:“你想得很周到,是该如此,不过就怕奉直因为凌氏和云氏之事心怀芥蒂,迟迟不肯娶亲,他如今身份不一般,你要好言相劝,千万不可冲他发怒。奉直深受皇恩,提亲的人一定很多,这次娶亲一定要细细打听,给奉直娶一门真正的贤妻,娶妻娶德,家世相貌差不多就行,关键是要懂得相夫教子,宽待妾室庶子,保得一家安宁,不可象凌氏一般失德失贞!”

  于夫人点点头:“娘说的是,奉直如今又不需要kao谁扶持,我们只需给他物色一门贤良的大家闺秀为妻即可。娶了凌氏不但没有帮他什么,反而逼走云氏,害得他内宅不宁,若不是奉直早就投kao了现在的皇上,我们又及时休了凌氏,这次凌家倒台肯定会牵连到于家,想起来都后怕。”

  李管家又进来报,说是打探的人说公子已经下朝,正在往回赶,府里其他主子全部都在大门口等侯,正等着老夫人和夫人。两人不敢磨蹭,赶紧来到大门口,门前站满了于家人和乐伎,周围也全是看热闹的人。远远的传来鸣锣开道的声音,已经离家一年多的奉直终于回来了,李管家赶紧令吹响喜乐,点燃爆竹。

  一身崭新官服的奉直的终于出现在眼前,远远地看见亲人神情激动,似悲似喜,赶紧下马迎上去。

  没有看见若水和翼儿虽然在意料之中,可他还是一阵失落,又发现父亲也不在,心里一凉,以为他还在生自己的气,没想到久未相见,他待自己还是那么无情,很快他又发现凌意可也不在场,他的妻妾中只有卢姨娘在,就连女儿展容也不在场,心里一惊,刚听说凌府已被抄家,主子下了诏狱,不会牵连到凌意可吧?又一想女子出嫁从夫,不会牵连到她,没有出来接自己怕是因为父母下诏狱心情不痛快吧,展容年幼,大概是怕爆竹声吓了她才没有抱来吧。

  家门口众人簇拥着老夫人和夫人,奉直已经涕泪横流,赶紧上前跪下就磕头,刚磕了几下就被拉起来拥进了家门。

  进了家祠正欲拜列祖列宗,却霍然发现父亲的牌位,惊得连连后退,于夫人使个眼色,奉纯上前劝道:“父亲三个月前突患恶疾,不治离世了!二弟切勿过悲!”

  虽然父子一向隔阂极深,亲情淡漠,但是乍闻此讯,到底父子连心,奉直还是忍不住非常难过和遗憾,拜祭之后才心情沉重地随众人来到老太太房里。说了一会话后,于夫人遣散众人,只留奉直和青姨娘,卢静娴虽然不舍,却不敢造次,只得先回屋熏香铺床等待奉直。

  好不容易避开众人,奉直想问凌意可的情形,又见母亲竟然只字不提,心里有些狐疑,正待问,于夫人已经开口了:“奉直,你是想问为何你们二房只有卢氏去接你吗?”

  奉直点点头:“凌氏到底怎么呢?她为何不lou面?”

  于夫人见她不先问若水和翼儿,明白他果真早就安排好若水和翼儿的去处,现在好了,可以得知她们母子的下落,云氏走时还怀有身孕,现在应该已经生了,也不知母子是否平安。

  奉直见母亲狐疑地看着他,赶紧说:“祖母和娘可是奇怪我为何不问若水和翼儿?你们也别瞒我了,想必她们娘俩早就不在府中了吧?我就实话实说,娘亲勿怪。我出征前就担心我走后凌氏不能容云氏和翼儿,必然会想法对付她们,所以我早托付好友照顾她们母子,今个顾不上了,晚上宫中赐宴,明天我就去接她们回来,咱们就能见到翼儿了,我都快想死他了!”

  青姨娘笑笑说:“只要她们母子平安就好,大家怎么怪你?不过只怕接回来的不止是母子二人,以后府里就热闹了!”

  奉直不解地说:“不止母子二人?那还有谁?凌氏和那几个丫头都不在,莫非是和若水在一起?”

  “不是的,你走之后,云氏才发觉又有了身孕,算来早就生了,也不知是男是女,你离家日久,这应该是个意外之喜吧!”

  奉直喜出望外,连连点头,想起容儿又问:“容儿呢?怎么不见抱出来?她长大了没有?抄家之时有没有吓到她?”

  看她们皆不语,奉直想起抄家之祸,连忙跪下朝老夫人使劲地磕头,流着泪说:“奉直不孝,给侯府带来抄家之祸,让你们受了惊吓,爹爹的病恐怕也是与此有关吧?奉直罪责深重,晚上赴完宫宴回来请用家法重罚!”

  老夫人无奈地看了儿媳一眼,两人相视苦笑,有些事实在是瞒不住的。

  横下心来一点点地说了奉直走后侯府发生的种种事情,奉直听闻凌意可逼走若水母子,因为小事杖毙红颜和佳人,后来并身患恶疾被休,琴音和书香也跟着回了凌家一事,心情十分沉重,连连摇头叹气:“无论我多么委曲求全地对她好,临行前还百般托付和恳求她善待妾室和庶子,她却本性难改。云氏身怀有孕再带着翼儿,如果不是我提前安排好她们的去处,恐怕在外寸步难行。只是凌氏好端端地怎么会身患恶疾?她既被休现在恐怕随凌家人一起下了诏狱,总是夫妻一场,她也受了惩罚,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我明天去求求皇上放过她,让她回府吧!琴音和书香是凌氏家奴,一定会官卖的,我明天再去看看。”

  于夫人心里一惊,正要发话,老夫人用眼神止至了她:“你去看看是应该的,但千万不可以下犯上强求皇上放过她。正因为你有功才要处处小心,万不可落个居功自傲!”

  奉直点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凌氏被休,凌相一定恨死我们,说不定于家被抄就与他有关,他有没有再为难侯府?”

  老夫人想起惨死的儿子,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压抑地哭起来:“你以为你爹真的是病死的吗?”

  奉直吃惊地问:“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于夫人这才说了被抄家圈禁后,因为卢太后有令暂不许害人性命,待彻底查清奉直行踪后再说,已成为皇帝的瑞王却一心要置于家满门死罪,又不敢明着做,暗中令人断了于家的茶饭,奄奄一息的容儿被若水派人救走,后来满府上下快要成为饿殍之时,于文远为了救全家,舍身撞上了守卫的戟当场惨死,这才引起轩然大波,卢太后当场下令放了于家,并厚葬于文远,于家大小才得以活命!

  奉直听完已说不出话来,怎么也没有想到瑞王和凌家竟然会如此歹毒,背着人把于家大小全部饿死!更没有想一生自私凉薄的父亲在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竟然挺身而出,连自己的性命都陪了进去!

  而若水居然在这生死关头不顾危险救出了容儿,暗地送食物和水让于家人多活了些时日,而自己竟然还想救出凌意可并接她回府,让满府的人怎么想自己?

  可是如果不管不顾,夫妻一场岂不是太绝情了?他矛盾重重心情极为烦闷,于夫人不忍地说:“时辰不早了,你鞍马劳顿数月,晚上还要参加宫宴,可别因为精神不佳失了体统,还是先回去洗洗征尘,再好好睡一觉吧,君命不可违,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你离家这么久,明天还得抽空去看看你外祖和奉贞,他们几乎日日派人来问你的音讯。”

  奉直点点头告辞了,回到久违的适意居,却一派冷冷清清,似乎所有人的都消失了。还好,一身桃红色新衣的卢静娴带着丫头迎了出来,她轻轻跪下,已是泪流满面。

  奉直拉起她,感慨地说:“还好,还有你来迎我,要不然我就真的不想再回这里了。没想到我只走了一年多,院里就剩下你一个了。这段时间你还好吗?家人怎么样?”

  卢静娴已是泣不成声,只连连点头,奉直拉她先进了若水的院里,院里清爽干净,花香草绿,修剪得整整齐齐,屋里熏香袅袅、帐褥齐备,整洁雅致依旧,仿佛若水从未离开过,日日在等他回来。桌子上还摆着翼儿的玩具和若水的绣花绷子,奉直轻轻的抚摸着,思念如同潮水一般。

  又来到主屋,还是干净整洁如旧,舒适得让舟车劳顿数月的奉直恨不得立即沉沉睡去。

  他感动地说:“静娴辛苦了,这个院里暂时全kao你打点了!”

  卢静娴温柔地一笑:“静娴身无长物,得公子垂怜和云姐姐厚爱无以为报,只能替你们管好这院子,让你们随时回来就有一处舒服的地方歇息!静娴也就心满意足了,香汤已经备好,请公子先洗去征尘。”

  奉直点点头,却径直问她:“你可知我不在时少奶奶是如何对待云姨娘母子的?”

  卢静娴心里一惊,一时不该说什么好,自己在全家困顿、走投无路之际,原以为要落入火坑,谁想机缘巧合,竟然被堂堂的安靖侯府二少奶奶相中给丈夫买做妾室,才救自己一家于水火之中,可是后来遇到困顿之时,却是云姨娘说服公子照顾自己的家人,解了自己的后顾之忧,两个都有恩情,公子发问,到底该向谁好?

  奉直看穿了她的心思,有些薄怒:“这院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了,我想知道些实情只能问你了,你都要处处做好人不肯说实话吗?”

  卢静娴慌忙跪下:“公子息怒,静娴实话实说。公子走后不久,云姨娘就发现身怀有孕,少奶奶就提出要把小公子养在自己名下,云姨娘不愿意,说公子刚走她就要夺孩子,还说一切等公子回来再说,后来没有多久刚好是奉贞小姐出嫁之日,云姨娘就带着小公子走了。云姨娘走后少奶奶脾气越来越暴躁,经常骂书香妹妹说她没用,尽生丫头片子,几次把小小姐都吓哭了,书香妹妹却不敢言语。”

  奉直叹了一口气,果真是自己失踪的消息传出后,凌意可要夺走翼儿,若水才无奈逃命的,连带着书香和容儿也跟着遭殃,以前怎么没看出?看到卢静娴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样子,心里有些歉疚,赶紧拉她起来:“静娴是知书达理之人,管这么大一个院子辛苦你了,此院空旷,只有你一个了,就暂先住主屋吧,服侍也方便些!”

  卢静娴双颊顿时绯红,含羞点点头。在他面前,在这院里,她虽不至于卑贱如草,却是生长在角落里最不起眼的一朵小花,家贫无依,不够美貌,除了温顺的性子和满腹的诗书,似乎再无长物,只想在众多女人的夹缝中委曲求全,求得平安的活下去,用微小的力量照顾好处处依赖她的弱母幼弟。

  虽然从小家教极严,可她的心里也是有情爱的,服侍了公子后,情意不再是书本上口齿留香的佳句,而是一个实实在在、形容俊朗的年轻公子,虽然他有高贵的嫡妻,还有心爱的女子和别的有名有份的女人,对她只是淡淡地欣赏着、淡淡地喜欢着,情意若有若无,她在他的生命里亦可有可无,可她却早已把他当做自己的唯一,一生中能够有几日和他独处的时光,她已心满意足。

  宫宴设在戌时(晚上七时至九时)。奉直因为有事要求皇上,所以老早就去了。

  李潜刚刚即位不久,朝事繁忙,奉直去时,他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闻报说奉直求见,呵呵一笑,赶紧宣进来。

  奉直行了大礼,赶紧就问:“臣在边关日久,幸得皇上照顾家眷,今思念幼子及爱妾心切,请皇上告知下落,明日好接回府!”

  李潜一愣,一种刺痛在心里扩散开来,她是他的爱妾和儿子的生母,虽然早就知道不可改变的事实,为什么亲耳听说心里还是那么难受?

  奉直见他不语,不解地喊了一声“皇上”,李潜恍悟失态,想起若水母子下落不明,今日该如何对奉直交待?

  奉直听闻若水母子失踪的消息后,愣住了,天下之大,她带着三个孩子,能跑到哪里去?

  李潜也不明白纪刚为何这么长时间没有报信,看着他担忧焦急的神色,心里轻轻地叹着,他已经派过许多人寻找她的下落却没有结果,他的担心丝毫不比他差,却不能流lou出分毫,因为她是他的爱妾和家眷。

  “奉直弟勿忧,朕已派出几路人马寻找,本说已经有了音讯,却没有查出什么结果,朕会继续派人寻找,相信奉直弟回京的消息传出后,家眷听闻自会想法返京与你团聚。”

  奉直一想确实是如此,若水逃离侯府不就是因为凌意可所逼,说不定她就在哪躲着,带着自己给的银两,应该暂时生活不成问题,如果听到凌家失势、自已回京的消息,肯定会立即回侯府寻找自己,她可带着三个孩子,能跑到哪里去?

  他暂时心安下来,想起凌意可的事情,咬着牙又跪下:“臣厚颜再求皇上一件事,万望成全!”

  李潜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可是为凌氏之事?按说凌家本该立即处斩,但弟劳苦功高,朕就是等着卖你一个大人情。”

  奉直感动的连连磕头:“凌氏被休弃,已回凌家,按律已是罪妇,臣不敢有非份之想,但与她夫妻一场,不忍见其落得如此下场,以凌氏所作所为,已不配为臣之妻,不过是想她生活有所着落、安份终老而已,求皇上成全!”

  李潜点点头:“朕有负弟之所托,失去了云氏行踪。这个要求朕准了!凌家乃钦犯,持朕手谕才能相见!”

  说完飞快写下手谕递给奉直,奉直连忙谢恩退下,一看时辰还早,命碌儿带着银子去赎琴音和书香,自己赶往诏狱。

  阴暗污浊的诏狱里,凌氏男女人犯分开关押,崔姨娘与王夫人已经到了这里还不肯互罢甘休。王夫人看着崔姨娘没几日就被折磨的美貌与风情全无,头发散发,衣衫污浊,焉然一个憔悴的老妇,想起这个出身下贱的女人凭着美貌和心机,生了独子不说,还占尽了丈夫的宠爱,在相府里比自己这个嫡妻还要风光,她生的贱女儿也被自己生的嫡女还要高人一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看着沦为钦犯还自恃高贵的凌意可,脏污的衣衫拉得平平整整,正坐在草堆上发呆,心里一阵冷笑。

  “呵呵呵,你就是生了儿子又能怎样?可惜还没长大就要给咔嚓一刀,还不和没生一样?你就是生了美貌的女儿又能怎样?被人休了不说,也是咔嚓一刀,还不和没生一样?看你到时怎么哭得过来?你这个家生子出生的贱女人,一辈子费尽心机算计我又能怎样?我没有儿子得不到相爷的家业,你有儿子不一样得不到?你生得美,相爷宠你又怎样,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不是和女鬼一样,没的相爷见了犯恶心!”

  崔姨娘反唇相讥:“我出身下贱又怎样?你出身高贵又怎样?咱们还不是一样坐在这个肮脏的囚牢里?我出身下贱还没有家人可连累,你出身高贵却要害得娘家受牵连,说不定咔嚓咔嚓一大堆呢!相爷就是现在见了我犯恶心又怎样,起码他以前还宠过我,你看看你一辈子都过得什么日子?相爷对你可是一辈子都犯恶心呢!”

  王夫人得意地骂道:“相爷一辈子恶心我又怎么样?我的女儿虽不是皇后和王妃了,好歹还是衣食无忧的瑞国公夫人,正带着外孙子在皇陵里逍遥呢,可是你的女儿不但要被咔嚓了,还是个人尽可夫怀了孽种的淫妇!”

  崔姨娘气极,这几天的怒火全部暴发出来,扑过去两人就撕打起来,凌相在不远处的牢里听见了,气得大骂不止,崔姨娘不如王夫人健壮,很快落了下风,连忙喊女儿和琴音帮忙,凌意可怒极,大喊一声:“好了!都给我住手!死期临近,你们还争什么争?要争以后在阴间慢慢争去!”

  两个人这才醒悟过来,慌忙整理撕烂的衣衫,蹲在地上哭起来,凌意可无比痛苦地捂住脸,哀哀地低泣着。

  同样一身脏污的琴音坐在她身边不敢言语,眼神闪烁,半天终于看不下去了,轻声劝道:“小姐别哭,说不定还有希望,总没到最后的时刻。”

  凌意可仍然低泣着:“与其在这里受辱,还不是当时就干干净净地死去,我好恨自己,听到外面喊抄家,为什么不立即自尽?还非要等被关进这个脏地方受尽折磨后挨一刀?”

  琴音仍然苦苦相劝:“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皇上如果想杀我们早就杀了,还能等到现在?”

  凌意可痛苦地摇摇头:“就是不杀,不是被流放千里就是官卖为奴,身为男子还好些,也许会有出头之日,象我们这种年轻女子,很可能还会被卖到脏地方,与其受那种侮辱,还不如死了算了!”

  王夫人听见轻蔑地骂道:“你和你娘那种出身下贱的女子,只配被卖到那种地方千人骑万人压,那才是你们喜欢过得日子!”

  崔姨娘听见又要过去撕打,外面传来了开门的声音,一个个又怕又盼,怕的是开门后要带她们去送死,盼得是说不定皇上心意变了有了生机,全都眼巴巴地趴在木栅栏上往外看着,凌意可依然头也不回,绝望坐在草堆上伤神。

  奉直刚刚走到阴暗潮湿的诏狱门口,就隐隐约约听到里面传来女子的骂声和狱卒的喝骂声,心里一紧,加快了脚步,因他身份显霍,又手持皇上手谕,诏狱监管毕恭毕敬地带着路,进了门,一阵霉烂腐臭味扑鼻而来,再加上影影绰绰的灯光和不绝于耳的哭骂呻吟声,仿佛走进地狱。

  监管直接带他来到关押凌意可的牢前,奉直忍住不适往里看着,趴在木栏上的王夫人和崔姨娘同时看见了他,王夫人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崔姨娘惊喜交加,奉直衣着分明已身居高位,说不定是来救她们,即使不能救自己和儿子,把女儿救出去也好,能活一个是一个。

  “可儿!可儿!快过来,你看谁来了!有人来救你来了!”

  琴音面上一喜:“小姐快起来,一定是公子来救你了!”

  凌意可悲喜交加,腾地站起来走到木栏边,外面霍然是衣着鲜明、气宇轩昂的奉直,和他相比,自己是那么污秽卑贱,憔悴支离不成人形,她忍不住哭了两声转过头去,死活不再看奉直。

  奉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可是这里实在呆不下去了,得赶快走,真不知凌意可那么讲究的人怎么受得了?

  “娘子,我是求了皇上手谕来接你出去的,这里污秽,我们快走吧!”

  凌意可冷笑几声:“我已被公子休弃,请再勿称我娘子!”

  琴音急得忙说:“小姐,公子好心来接你,咱们还是出去再说吧!咱们已经习惯了,别熏坏了公子!”

  这时牢门已经打开,崔姨娘赶紧把她往外推:“快走吧,别傻了,有什么话出去再说吧!”

  奉直已被熏得昏昏欲吐,赶紧说:“我好不容易才求得皇上同意,你别磨蹭了,咱们快走吧!”

  凌意可泪流满面,不由分说,已被崔姨娘和琴音xian了出去,监管正要锁门,琴音可怜巴巴地趴在门面喊了一声“公子”,奉直这才反应过来她居然也在这边,看看琴音,不忍地对监管说:“这个也放出来,有什么事我担着!”

  监管不敢得罪他,迟疑片刻放出琴音,门很快锁上,凌意可这才意识到娘还关在里面,顾不得地上脏,扑通一声跪下苦苦哀求:“意可不敢奢求救出爹爹,但是弟弟年幼,娘已年长,求公子想法救出他们!意可愿做牛做马报答公子!”

  奉直为难地说:“皇上答应赦你已是不易,放出琴音我还需去请罪,再多的人不可能了!”

  崔姨娘赶紧劝女儿:“可儿快走,别管我们,诚儿是凌家独子,当然不会被放过,娘已老,活不活无所谓,只要可儿好就行!”

  凌意可拉着琴音跪下朝父亲母亲的方向各磕了三个头,跟着奉直就要走,王夫人愤愤不平地说:“于公子,你救这种女人做什么,你可知她做过什么事?”

  她还正待说,崔姨娘惊怒之下抓起一把脏污的草就捂住她的嘴,两人撕打开来,奉直赶紧带两人离开了。

  外面早已停了一辆马车,车夫看见两个脏污的女人愣住了,凌意可和书香怕被更多的人看见,赶紧上了马车,奉直喝了一声,车夫才醒悟过来,赶紧起程。

  马车一直驶到一座小宅子面前,奉直带她们进去,里面迎出来几个仆妇,二话不说就带她们去洗浴。奉直等了约半个时辰,梳洗干净换上新衣的凌意可和琴音出来了,虽然仍是虚弱憔悴,但却变得清爽干净,楚楚可怜,见了奉直就要跪,奉直拉住她们:“你们在里面受了苦,咱们又不是外人,出来就不要讲这些俗礼了!我现要去宫里赴宴,你们吃过饭好好歇息,这里已经租下,你们先住一些时日再做打算!”

  说完交待一旁的仆妇几句转身就走,凌意可见他虽然肯救自己,但是神情言语间只有同情并无什么恩意可言,心里一凉,他对自己仍旧那样罢了,又想起自己做的事,一阵难言的羞愧涌上心头。

  可口的饭菜端上桌来,两人咽不下诏狱里粗劣发霉的饭菜,每天勉强吃几口活命,早就饿得发慌,也顾不上形象,慌忙就吃,桌上的饭菜很快就见了底。凌意可心里一阵苦涩,生下来就锦衣玉食的她,何时这样吃过饭?幸亏奉直不在,自己以前在他面前都是一幅美貌高贵、娴雅大方的样子,若被他看见自己这幅样子,心里会是什么感觉?是同情还是厌弃?

  又想起奉直亲求了新君手谕,又不顾诏狱肮脏来救自己,可是却只有同情并无情意,心里一凉,同情能有何用,他若对自己无情,也不过看在夫妻的情份上不忍自己做刀下鬼而已,说不定这座简陋的小宅子、两个仆妇和每月的一点花费,就是自己的一辈子了。

  琴音逃出生天,已心满意足,见凌意可仍然眉头紧锁,劝她道:“小姐先不要想太多,公子救出我们就好,其他事情以后再做打算,咱们好长时间没有好好睡过觉,还是先养好身子吧!”

  凌意可无奈地点点头,目前只能如此了。

  奉直一直打马来到宫门口,碌儿已在那里等他,身边空无一人,见了奉直就说:“公子,没有找到她俩,我问了,他们说登记的奴册中没有一个叫琴音的,书香一家四口早就被人买走了!”

  奉直愣住,琴音没有在奴册里是因为跟着凌意可下了诏狱,可书香到底被谁买去?如果找不到她,容儿以后长大了问他要亲娘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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