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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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农归来  一眨眼的工夫,一个礼拜的学农结束了。小凡子回来时,就像电影上打了败仗的国民党逃兵,浑身上下稀里哗啦松松垮垮的,白白的小脸儿晒黑了,嗓子也哑了。去的时候拐哥给打的方方正正的背包,变成了松松垮垮的铺盖卷儿。进了大门就一**坐在台阶上大口大口喘粗气,仿佛连进屋的劲儿都没了。

  一个礼拜的学农可把凡子累惨了,为了响应学校提出的“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火线加入红卫兵”的号召。凡子处处严格要求自己,样样重活抢在前头,不像有的同学,干到半截儿就装病溜号儿了。凡子不但坚持到底,而且还多次受到李老师的表扬,被评为学农积极分子。

  “哟!是小凡子吗?开小差儿跑回来的吧?”麻杆儿幸灾乐祸地问,问完还故意哼哼着“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听了麻杆儿的话,凡子没言声,伸手指了指鼓鼓囊囊的书包。麻杆儿打开一看乐了,书包里是一大袋儿蛤蟆。

  昨天晚上,黄大娘家的老大领着凡子军子他们去村边儿稻田里抓蛤蟆。老大抓蛤蟆是个老手儿,拿电棒儿一照就是一串儿,一会儿工夫就抓了大半桶。

  麻杆儿一边看蛤蟆一边夸张地嚷嚷着:“赶紧着,先把你这身儿脏衣裳脱了好好烫烫,少不了着身虱子跳蚤的回来,我去给你炖田鸡去。”

  “就你废话多,没看见凡子都累成这样儿了,还一个劲儿练贫,滚一边子去!”李婶骂完麻杆儿又摸着凡子的脑袋说:“甭理他,快喝口水,进屋歇着去。”说完叹了口气又心疼地嘟囔道:“大人嘱咐你的话都当耳旁风了。紧告诉你干活时悠着点儿,悠着点儿,偏不听。看看小脸儿累的又黑又瘦!”李婶说着把一碗红茶菌1递到凡子嘴边。麻杆儿挨了呲哒,不服气地斜愣2了李婶一眼,拎着蛤蟆找拐哥去了。

  凡子大口大口喝完红茶菌就回屋睡觉去了,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换,这一觉一直睡到快天黑才起来,胡乱吃了几口老舅做的花椒油凉面,又接着呼呼大睡了。

  “这孩子都快成睡葫芦了。小孩子禁不起折腾啊!这学校也真是的!拣拣麦穗摆摆样儿得咧呗。非得真刀真枪拔什么麦子呀?竟出么蛾子!”老舅出来进去嘟囔。

  李婶小声打断了老舅的话说,“可不敢乱说,要是让外人听见了,可是现行反革命的罪过儿。”凡子老舅嘿嘿一笑。

  凡子睡了一宿就缓过劲儿来了。第二天早晨爬起来就捞鱼虫儿去了。

  麻杆儿这小子嘴上答应的挺好,可凡子走了,他只捞了一次鱼虫,连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都够不上。鱼缸也没换水,金鱼们全都浮到水面儿上吧哒吧哒喘粗气,可把凡子心疼坏了。兔子倒是没受什么委屈,大灰兔还下了一窝儿小兔崽儿。凡子打着电棒趴在地上往窝里看,只看到几双红红的小眼睛,数了好几遍也没数清下了多少只。

  早晨的天气阴沉沉的,像憋着大雨,这种天气鱼虫也不好捞。凡子在河边儿忙活了半天才捞了小半瓶,只好又从河泥里筛了一大疙瘩线虫儿。麻杆儿今天再要鱼虫儿的话,给他一疙瘩线虫儿就不错了。凡子一边往回走一边在心里合计。

  小凡子回到院里,李大伯正撅着**呼哧呼哧打气儿。

  “李大伯,我帮你打?”凡子问。

  “怎么不多睡会儿呀?又不上课。”李大伯问。还没等凡子答话又说:“小凡子,下次可得记住喽。不管什么时候,干什么,都不能把劲儿使绝喽,知道不?大面儿上过得去就行,甭管别人说什么,也甭管什么分子不分子的,命是自个儿的,知道不?”

  “嗯,知道!”凡子不好意思地答应着。

  李大伯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伸手捏了捏凡子的小胳膊又心疼地说:“你还小,身子骨儿还没长老帮3呢,经不起折腾。”

  “李大伯,出门呀?”凡子问。

  “嗯,待会儿你李婶回老家,打足点儿,保险,省得道儿上骑着骑着跑了气儿。这就叫饱带干粮暖穿衣。”

  凡子听说李婶要回娘家,就想起了李婶姐姐那个白白胖胖的老太太,还有那个叫梅子的小姑娘。这时李婶梳着头过来了:“凡子,这两天不上课,跟我回老家吧,咱们住上两天,玩够了再回来。”看小凡子有些犹豫。李婶又说:“没事儿,一会儿我跟你老舅说去。在家你也闲不住,还不如跟我走呢。”

  “他刚从乡下回来,还没缓过劲儿来呢,你不叫他好好歇歇,又勾着他往乡下跑,这一个礼拜还没受够哇?”李大伯埋怨李婶。

  “小孩子家家的,睡一觉就缓过来了,你跟着瞎掺和什么呀?”李婶没好气地说,说完还不解气又瞪着李大伯说:“嗳!往乡下跑?往乡下跑怎么咧?告你说,到了我姐姐家,吃香的喝辣的,比你们城里头还强!”

  “再强也是乡下呀,还……”李大伯的话还没说完,李婶不干了:“乡下怎么了,乡下怎么了?你少看不起我们乡下,你们家上辈子哪个不是乡下的呀?再说了,要不是乡下我那老姐姐,六零年早就把你饿抽巴儿了。白眼儿狼!”

  “行咧,行咧,赶紧打住吧你,我这儿刚说了半句,就惹出你这么一大套来。乡下好,乡下好,行喽不?”李大伯咧咧嘴苦笑着进了屋又回头喊:“对了,别忘捎两桶枣杠子!”

  “等着吧你,还不定捎什么呢!”李婶说。说完得意地唱着:“就是好呀,就是好,就是好!”

  “凡子,又下乡啊!这次走了就甭回来了,最好把户口也迁过去。”麻杆儿从茅房出来接过话茬。

  “先把你那裤衩子提溜好了,哪儿都有你!不说话还把你当哑巴狗卖了呀?”李婶的气正没地方撒呢。

  麻杆儿冲李婶呲呲牙,继续说:“凡子,这么着吧,干脆你替我下乡得咧,也省得我爸爸托人赖脸给我办免下证了。”麻杆儿一边说一边给凡子喂金鱼。

  凡子一把抢回鱼抄子说:“别喂了!再喂该撑死了!”

  “讨人嫌的东西,一边待着去!要没乡下人,你们都喝西北风呀!你也甭美,街道上是不给你较真,再废话,今年就把你弄到山沟里去。”李婶故意吓唬麻杆儿。

  麻杆儿就怕下乡,去他爸爸那儿,也是过不了三天就闹着往家跑。回来就叨叨乡下的茅房,人在前边儿蹲着拉屎,后边还有头猪哼哼着吃,弄得屎都拉不出来。

  小凡子刚从乡下回来,那股子新鲜劲儿还没过去,小声催李婶:“快跟我老舅说去呀!”

  “跟他说什么!今儿我说了算!”李婶气哼哼地喊。

  2。凡子跟着李婶回老家了

  一出城,小凡子的眼睛就不够使了,东张西望,刚刚收完麦子的大地一望无际,扑面而来的小风凉丝丝的,带着一股泥土的芬芳。

  李婶趁着凉快,把车子蹬的嗖嗖飞快。凡子坐在大梁上,没一会儿腿坐麻了,又要换到后椅架上。李婶嫌他来回折腾,让他等会儿再换。凡子撅着嘴生气了,半天不言语,李婶才下了车。刚坐在后椅架上,凡子又嫌李婶挡着他,什么也看不见了。“你这小猴崽子,欠该让你一个人儿在家蹲着!”李婶说。

  俩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一会儿工夫,就看见两座高高的大烟筒冒着滚滚白烟凡子歪着脑袋喊:“冒烟喽!冒烟喽!加油!加油!”李婶说:还早呢,着什么急呀?又告诉凡子,大烟筒里冒的不是烟,是热汽儿。凡子想了想不明白,大烟筒不冒烟,怎么冒热气儿呢?就问:“热汽。怎么那么白呀?”李婶想了想说:“蒸馒头时,大锅里冒的热气不是热腾腾的白汽儿呀,一个理儿。跟天上的云彩一样。”

  听了李婶的话凡子更迷糊了,在他的印象中,云彩应该是冰凉冰凉的,和冬天窗户上的冰花差不多,怎么会是热的呢。凡子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这时自行车已经下了公路快进村儿了。

  骑过一段坑坑洼洼的沙石路就进了村,李婶老远就看见老姐姐正站在村口的大碾子旁向小路张望,心里头一热,眼睛就有些涩。姐夫这几年当了大队支书以后,老姐姐的小日子越过越滋润,白白胖胖的像个大肚儿弥勒佛。

  李婶赶紧跳下车,紧走几步,大声叫着姐姐。姐姐眯缝起眼睛,等看清是妹妹来了,立刻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了,扎煞着两只手迎上来说:“还真是你呀!我估摸着这几天你就该回来了。你也没打喷嚏呀?昨儿我还梦见你了呢,你姐夫说我是想你想的,还真就来了。”李婶说:“你能掐会算呀?我今儿要不来呢?”

  “你今儿要再不来呀,我就叫你姐夫带着我进城找你算账去,叫你不惦着老姐姐。”

  李婶说:“早就说过来看你,不是一直腾不出空儿来嘛。”

  “行了吧,就会说嘴儿,你说说都几个月不回来了?”老姐姐说完又摸着小凡子的脑袋说小凡子长高了,都快赶上她家二小子了。进了院子,李婶洗了把脸,老姐儿俩就坐在炕头上东家长西家短有一搭无一搭地唠起了闲话儿。

  不一会儿,支书家来了且④的消息就传遍了全村。乡邻们纷纷前来探望,婶子大娘大姑娘小媳妇来了一拨儿又一拨儿,有的掐着一捆儿绿生生的羊角葱,有的擓着一小篮儿顶花带刺的嫩黄瓜,还有的用前襟儿兜着几个花皮儿大甜瓜。李婶姐姐坐在炕上粗门大嗓地和大伙打招呼,红扑扑的大脸上洋溢着得意的亮光。

  小凡子坐在屋里老实了一会儿,就里出外转到处踅摸开了,先是捂着鼻子来到猪圈,那头胖乎乎的大黑猪正趴在泥糊糊的地上撅着嘴哼哼唧唧喘粗气。小凡子拣了块土坷垃扔过去,打在老黑猪肚子上,老黑猪纹丝没动,连眼都没眨一下。凡子又拣了块大的瞄了瞄,一扔打在老黑猪脑门儿上,老黑猪才抬抬眼皮很不屑地看了看凡子,好像在嘲笑凡子白费劲儿,自己一点儿也不疼。老皮老脸的东西,挨揍不觉疼,不理你了。小凡子想着又来到鸡窝,一只芦花大母鸡正趴在窝里下蛋,见到小凡子过来,伸长了脖子呱呱直叫,怕他抢了自己的蛋似的。小凡子一生气,打开鸡笼子想教训教训它。结果不但没抓住,还把一群鸡全放出来了。小凡子抄起扫帚在后面追,把一群鸡追的满院子扑棱扑棱乱飞。那只芦花大母鸡连窜带蹦飞到了院墙上,虎视眈眈地瞪着凡子,大黄狗看着热闹也跟在凡子后头满院子乱叫乱窜,一会儿工夫院子里就鸡飞狗跳尘土飞扬了。

  “小凡子,想造反呀你!给我滚回来喝口水!看你折腾的满院子乌烟瘴气的!”李婶隔着窗户阴阳怪气地喊。小凡子听了直笑。每次一回老家,李婶的口音立刻就变味儿,回到槐树院后马上又变回去了。好玩。

  “嗨!小孩子家家的,就是个造呗,能有什么正行呀?甭管他,还能翻了天呀?”李婶姐姐说完又问刚进屋的小凡子:“饿了吧?小凡子。一会儿老婶子给你压榆皮面儿饸饹吃,保准儿让你吃成个大肚子蝈蝈儿。”李婶姐姐说着抹了把凡子脑袋门儿上的汗。听了李婶姐姐的话,小凡子更逮住理了,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凉白开,抬**又要往外跑。这时李婶姐姐冲门外喊:“梅子!面揣好了呗?我们小凡子等着吃呢!”

  “早揣好咧,饧着呢!三舅母。”屋外的话音儿未落,梅子姑娘进来了。

  梅子?小凡子一听梅子,心里一激灵,脸就红了,手脚也老实下来,抬起的**又落到炕沿儿上,低下头一动不敢动。

  过了一会儿凡子才抬起头,偷偷打量着刚刚进屋的梅子。梅子穿了一件白地儿红喇叭花的短袖小褂儿,头上梳着一根儿长长的大辫子,辫梢儿上缠着一圈红玻璃丝。

  梅子站在那儿,先是冲李婶腼腆地一笑,然后才细声细气地问:“三舅母,待会儿在院儿里吃吧,院儿里有风,凉快儿。”得到李婶姐姐答应,梅子不经意地看了凡子一眼转身出去了。凡子又赶紧低下头。

  “梅子,快给小凡子洗个甜瓜把嘴占上,省得闲的他横蹦。”李婶姐姐又说。小凡子的心又是一紧。

  正在这时,梅子拿着一个带着水珠儿的花皮儿甜瓜回来了,两手使劲一拍,甜瓜脆生生地裂成两半儿,露出里面粉红色的瓜瓤,梅子甩甩瓜籽儿,一半儿递给小凡子,一半儿递给李婶。小凡子接过甜瓜,喀喳喀喳大口吃起来。

  “甜呗?”李婶问。“嗯子答。

  “甜,甜还不赶快谢谢梅子姐?怵窝子⑤!”李婶说。凡子的脸更红了……凡子想起厕所里的梅子

  去年腊月里,凡子跟李婶回了趟老家。走到半路,天上飘起了细碎的小雪渣儿,小风一吹,打在脸上生疼。路也变得又湿又滑,李婶吃力地登着自行车。

  直到快吃午饭时才赶到李婶姐姐家。小凡子的两条腿早就坐麻了,下了车顾不上腿麻,扎着脑袋跟头趔趄地往茅房跑去。凡子的一泡尿整整憋了一上午了。

  小凡子晕头转向地跑到茅房门口连咳嗽带问:“有人呗,有人呗?”听听里边没动静,一脚迈了进去,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墙根儿的尿缸,一边走一边哆哆嗦嗦解裤子,恨不得马上就尿。就在这时凡子突然现南墙根儿蹲着一个穿红棉袄的小丫头儿,正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呆呆地看着自己。凡子一下子傻了,脑袋里一片空白,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往外跑。

  “小凡子,还不快进屋来!”看着雪地里站着的小凡子,李婶在屋里大声喊。

  凡子晕晕乎乎进了屋,眼睛什么也看不清,呆呆地坐在炕沿上呆,过了一会儿才感到浑身上下出了一身透汗。

  “小凡子,快上炕上暖和暖和,怎么大冷的天儿还出了一脑门子热汗呀?可别着了凉,大年根儿底下的。”李婶姐姐赶紧扯过炕上的被子说。“快脱了鞋,围上被子烤烤!”李婶说着往火炕里填了两把棒子秸。

  一直到下午凡子才又想撒尿。可到了茅房却怎么也尿不出来,站了半天才尿出了一泡长长细细的尿水,紧绷绷的肚子一下子空了。后来凡子从二小子嘴里知道那个小丫头叫梅子,苟会计家的三闺女。

  梅子又进来了,端着一篦帘儿切好的西瓜,鲜红的瓜瓤把梅子的脸蛋儿衬的更加红扑扑水灵灵的。

  “凡子,吃块西瓜,在井里拔了一上午了,透心儿凉!”李婶姐姐招呼说。

  “这个梅子也是忒没个出息,都说下婆家的人了,还这么羞答答的,看你嫁出去以后怎么办。”李婶姐姐自言自语地叨叨着。梅子听了脸更红了。

  “凡子,什么愣啊?吃啊!”李婶说。

  “三舅母,桌子摆好了。还等我三舅不?”梅子又问。

  “他呀,且6回不来呢。等他,还不把我们小凡子饿瘪喽哇!咱们先吃。”李婶姐姐说着挪下炕。

  4。梅子压的饸饹真好吃

  小饭桌放在院子里的老榆树下。梅子刚刚在地上泼了水,地皮儿湿乎乎的,微风送来阵阵青草的香味。

  小饭桌上摆满了菜码和佐料,一盘切的细细的黄瓜丝儿,一盘香椿芽,几头青蒜,还有芝麻酱、花椒油。看着这些新鲜吃物儿,小凡子咽了口吐沫,折腾了一上午早就饿了。

  梅子把过了凉水的饸饹端上来,先用捞了多半碗递给凡子。这叫什么面条呀,黑了吧唧的,能吃吗?看着碗里黑糊糊圆滚滚的粗面条。凡子想。

  李婶看出了小凡子的疑惑,赶紧说:“这叫榆皮面儿饸饹,喷喷香。在城里你想吃还没地方吃去呢!烧包!”说着给他浇上佐料拌好:“吃吧,傻小子,吃饱了不想家。”

  凡子端起碗一吃,嘿!真好吃!凡子呼噜呼噜大口吃起来,眨眼间半碗饸饹全下肚了。

  李婶笑着说:“看你那饿死鬼儿样,八辈子没吃过东西似的。也不怕丢了咱槐树院的人。”李婶姐姐说:“小孩子家,吃着新鲜呗。去,再让梅子姐给你盛一碗。在咱们乡下贵重吃物儿没有,就是吃个新鲜劲儿。”

  梅子还记得自己吗?也许早忘了吧?是茅房那个梅子吗?小凡子端着空碗一路想着来到灶间。

  灶台上的大铁锅正哗哗开着,锅上架着一付饸饹床子,梅子正在烟雾水汽中上上下下忙活,一会儿往灶堂里添把柴禾,一会儿又狠劲地压饸饹床子,还不时抹一把头上的汗水。一条麻花样的大辫儿甩来甩去,辫梢儿上的红玻璃丝一晃一晃的格外耀眼。

  凡子呆呆地看着,早忘了自己来干什么了。梅子一抬头现了门口的凡子:“姐压的饸饹好吃呗?姐再给你盛一碗。”梅子说完接过凡子手中的空碗。

  “好吃。”凡子扭捏地回答。“上几年级了?”梅子又问。

  “育新学校中八班。”凡子现梅子说话的声音也带着一股水灵灵的劲道劲儿,就像刚打下的麦粒儿,越嚼越劲道。

  “呦!都是初一的大学生了!那可得多吃点儿。”梅子咧嘴一笑,红红的脸蛋上露出了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也许是快吃饱了,也许是刚才在灶间和梅子说话太紧张了。凡子觉着第二碗饸饹远不如第一碗好吃,温嘟嘟的还有些粘。

  “二子哥,你们村儿有几个梅子呀?”在村东头的柳树林子里,凡子追着二小子问。二小子听了说:“等,等会儿,看我的。”二小子正拿着弹弓瞄着树上的一只大老家。被凡子一搅和,大老家扑愣愣飞了。“哎!都怨你,没打着。”二小子长叹一声,问凡子:“哎?刚才你说什么来着?什么几个梅子呀?”

  “我说,你们村儿有几个叫梅子的人?”凡子说。

  “几个梅子?一个呗,梅子还能有几个呀?傻小子。”二小子说完又忙着打老家去了。

  凡子在后面细细琢磨二小子的话,越想越纳闷。一个梅子,不对吧?莫不是当时自己看花了眼?茅房里那个红红的身影在凡子脑海里变得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剩下一条系着红头绳的大辫子了。

  “嘿!小凡子,打着了!打着了!”前面传来二小子激动的呼喊。

  5。二小子的婚事真烦人

  “姐呀!这几年,老藏头儿的官儿越当越大,你这小日子倒是越过越滋润,看你胖的都快走不动道儿了。”凡子跟二小子走了以后,老姐儿俩躺在炕上呼嗒呼嗒摇着蒲扇接着聊天。李婶从来不管姐夫叫姐夫,都是叫臧老头儿。

  “嗨!外人这么说,怎么你也这么说呀!其实呀,我这是虚胖,外面儿上看着壮实,可瓤里早喧喽!你还不知道姐姐这一肚子的难处啊?”李婶姐姐说完长叹一声。李婶知道,老姐姐是为二小子的婚事愁。

  别看二小子平时精精神神利利索索的,可一到了正事儿上就不着调。姐姐生二小子的时候可费老鼻子劲了,在市里的妇幼保健院折腾了三天三宿,最后剖腹产才勉强生下来,还险些把自个儿的命搭上。就这么一个儿子,老姐姐宝贝的不行,含在嘴里怕化了,顶在脑袋上怕摔了。

  二小子长大以后,到处惹是生非,是三里五乡出了名的不讲理。在娶媳妇的问题上,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远远近近的姑娘给他介绍了十几个都看不上。不是嫌人家高就是嫌人家矬,不是嫌人家胖就是嫌人家瘦。怎么也对不了他的心思。

  李婶姐姐说:“这个死孩崽子,给他说了那么多姑娘都看不上,却偏偏看上黄花了,那个小蹄子还不愿意。你说说!”李婶姐姐坐起来躺下,躺下又坐起来。

  黄花是北京知青,整日里酸了吧唧的,谁也不放在眼里。别的知青见了支书夫人,哪个不是大老远就婶子大娘的上赶着打招呼哇。唯独黄花见了支书夫人连眼皮儿也不抬。

  “这个黄花也太不识抬举了,一个臭资本家出身,她爹还是个右派,岁数比我们家老二还大一岁呢。我不嫌她。嘿!她倒拿起羊角来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自古这婚姻大事讲究的是个缘分,强扭的瓜不甜。她不愿意就拉倒呗,好闺女多的是。再说呀,也怨你这当娘的糊涂。老话儿不早就说咧,女大一不成妻,就是她愿意,咱也不能要她呀!”李婶看着气呼呼的姐姐劝说道。

  “谁说不是呢,可二小子跟中了邪似的,你还不知道他,认准的了事儿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李婶姐姐说。

  “咱那二小子,也该好好管管了,什么小货儿了,不能老信着他的意儿胡造。”李婶说。

  “我气就气黄花,哪怕你拐个弯儿也好哇!嗷,就那么直撅撅地把麻三姑给戳回来了。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这让你姐夫那张老脸往哪儿搁呀?”李婶姐姐越说越来气,眉头拧成了个疙瘩,一边说一边拿蒲扇“啪啪”地拍打炕沿。

  “她愿意不愿意那是她的事儿,碍不着我姐夫什么事儿……”李婶的话还没说完姐姐就急了。

  “怎么碍不着哇?你姐夫好赖也是个官儿呀,以后还怎么在村里说话办事呀!”李婶姐姐喘了口气又说:“要说呢,二小子也不是非她不娶,这会儿他那股子邪魔劲儿早过去了,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窝囊气。”李婶姐姐越说嗓门儿越高。

  这不是蛮不讲理吗?你想找人家当儿媳妇,还不兴人家不愿意呀?你以为你是谁呀!听了姐姐的话,李婶暗暗琢磨,想敲打敲打老姐姐,可想了想又把话咽回去了。轻易不见回面,见了面就惹肚子气生,何必呢?就赶紧转移话题说:“我看梅子那丫头蔫乎乎的,挺招人喜欢……”

  “嗨!谁说不是呀?可她们家不是跟你姐夫家沾着点儿亲吗?虽说八竿子划拉不着,咱也没法张嘴呀。前儿有人给梅子提亲,老苟还拐弯抹角地说这事儿来着。你姐夫说咱可不能坏了老辈子立下的规矩。这不,人家给梅子提了个当兵的,这会儿连照片都寄来了。”姐姐若有所思地说。

  屋里一时陷入了沉寂,老姐儿俩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儿。

  唉!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李婶躺在炕上迷迷糊糊地想,想着想着就打心眼里可怜起那个叫黄花的闺女了。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只身一人从北京来到这里,多可怜呀,又碰上姐姐这么个不讲理的。渐渐的,李婶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姑娘,正瞪着两只无助的大眼睛想李婶诉说自己的委屈。这时老莫不知从哪儿跑来了,也瞪着俩眼愣愣地看着黄花……李婶心里一机灵,黄花和老莫又突然不见了,原来是个梦。

  听着旁边姐姐的呼噜声,李婶越琢磨越觉着刚才的梦奇怪。什么意思呢?又是黄花又是老莫的……“对呀!”李婶想着想着,嘴上不由得喊了出来。

  李婶姐姐吓得一下子坐起来:“怎么了?怎么了?”李婶不好意思地说:“没事儿,做了个梦。”

  “吓我一跳,魇住了吧?你小时候就有这毛病。”李婶姐姐嘟囔嘟囔又躺下打起了呼噜。

  李婶却再也睡不着了,过了一会,推醒了姐姐说:“姐,还是那句话,这婚姻大事得讲究个缘分,二小子的事儿你也不用着急。黄花呢,不行我给她在城里寻个主儿。你呢,也省得气坏了身子骨儿,眼不见心不烦。”

  “趁早儿离我远远的,我这会儿一见了她心里就喘不上气来。”李婶姐姐说。

  “对对对,早打喽早安定,省得整天在你眼皮子底下晃荡。他小姨儿,早来咧?”俩人正说着,姐夫一掀帘子进来了。

  “对什么对?我都来半天了,你连个照面儿也不打,眼里还有我这个小姨呀?当个屁大的官儿就不知吃几碗干饭了,别美掉**砸了脚后跟!”李婶坐起来扯过自己的褂子披上说。

  “该!挨刺儿的脑袋!”老姐姐帮着李婶说。

  “嗨!砸坏喽脚后跟倒不要紧,别把你小姨子儿摔坏喽就行!”姐夫坏笑着说。

  “呸!你个老不正经的!”李婶抓起扫炕笤帚就要打。

  “该打!”老姐姐说。

  这地方有句玩笑话,说小姨子儿是姐夫的半拉**,以此来形容小姨子儿和姐夫的密切关系,多少有点儿暧昧的意思。

  李婶脸上红红的,本想挖苦姐夫不知天高地厚,没想反让姐夫占了便宜。

  “你看,我这儿一听他小姨来了,连会也没开完,就跟头趔趄地往回跑,结果还是不落好。早知道还不如在大队部睡一觉呢!这大热的天儿!”姐夫一边擦汗一边委屈地说。

  “你们俩,还这么没大没小的,到喽一块儿就掐架,什么小货儿咧,也不怕孩子们听见笑话。”李婶姐姐笑眯眯地说。

  “姐,你偏心眼儿,他欺负我,你还说我。你们两口子这是联合起来陷害革命群众,我惹不起我走!从今往后再也不登你们臧家的门儿了!”李婶撅着嘴,假装生气地说。

  “傻妹子,借他个胆儿他也不敢欺负咱们呀。要说走,咱们先轰他走!”李婶姐姐搂着李婶说。说完又指着老头子说:“甭你进屋就打岔,去,把井里拔的西瓜给我们切了端上来。”

  屋子里顿时弥漫起一股浓浓的亲情,三个人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我怎么打岔了?我说的全是大实话。”姐夫说完又冲李婶说:“自从你姐姐闹了黄花一次,她也不愿在咱这儿待了,能在城里给她说个人家最好。”

  “我是琢磨着我们院西屋的老莫挺合适。”李婶说。

  “老莫倒是个实在人儿,就是岁数有点儿大吧?”姐夫问。

  “大也大不了几岁,也就三四岁吧,男人大点儿知道疼人儿。再说,老莫家里又没别人儿,进了门儿就当家。多好哇!”李婶犹豫了一下说。其实老莫比黄花不止大三岁。

  “老莫就是长得老相,要是成了,户口还是个事儿……”姐夫自言自语道。

  “呸!你个老不死的!怎么还处处替那个小蹄子算计呀?一会儿回北京,一会儿上户口的!”姐姐没好气地瞪了姐夫一眼。

  “得得得,今儿可真应了那句老话儿了,这人要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我这儿刚一进屋,你们姐儿俩就全冲我来了。她小姨呀,你甭走了,我走!”姐夫脸上挂不住了,拎起炕上的小褂儿就要走。

  “站住!今儿你要敢离开这儿半步,一切后果自负!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我姐姐说你,是为你好,别不识抬举!”李婶赶紧拦住了姐夫。

  “就是!还是俺老妹子向着我,赶紧着,立功赎罪。你先捞块腊肉去,晚上咱们包韭菜馅饺子。”姐姐说。

  “哎!也就是看他小姨的面儿,要不我才不干呢!”姐夫唉声叹气地捞腊肉去了。

  “放屁!”李婶喊……梅子包饺子

  姐夫出去以后,老姐儿俩又唠了会儿小凡子。

  “他爸爸那事,小凡子还不知道吧?”姐姐问。

  “哪敢让他知道哇?”李婶说。

  “他也没问过?”

  “嗨!小孩子,整天疯玩,一玩起来什么都忘了。”李婶说。

  “唉!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李婶说着叹了口气。

  “谁说不是呢!”李婶的话还没说完,梅子掐着一捆儿嫩嫩的韭菜进来了。

  “你这小闺女儿,比猴儿还精,你怎么知道三舅母要包饺子吃呢?”还没等梅子开口,李婶姐姐就问。

  梅子浅浅一笑,说:“我掐算的呗!”

  “看能的你!”李婶姐姐乐呵呵地说。

  “梅子,说下婆家了,也不拿对象的照片儿让老舅母看看。”李婶也笑着逗梅子。

  “什么呀!”瞪了李婶姐姐一眼说:“八字儿还没一撇儿呢,三舅母就瞎叨叨。”说着脸上飞起了一片红晕。

  老姐儿俩看着梅子,都开心地笑了。多懂事儿的孩子呀,可惜却进不了自家的门儿。

  “他小姨儿,一会儿陪姐夫喝两盅儿。我这儿还有陈年的枣杠子呢,一直没舍得喝,专门儿给你留着呢。”姐夫一边洗腊肉一边瞎搭咕。

  “行,到时候你可别耍赖!今儿非让你出溜桌子底下去不行。”李婶说。

  “我耍赖,不定谁耍赖呢!”姐夫说。

  “就你那两下子,还逞能叫阵呢,没喝两口儿,脸就成猴儿**了。”李婶姐姐冲老头子说。

  姐夫嘿嘿乐着说:“还不定谁先成了猴儿**呢。”

  梅子在一旁看着仨老人逗嘴儿,歪着脑袋偷偷直乐。

  包饺子时,二小子和小凡子回来了。

  “看你跑的满脑袋瓜子汗。去,先洗把脸,再吃块西瓜。”李婶招呼小凡子。

  梅子赶紧站起来给他们端西瓜。

  “小凡子,过来,叫大伯拔个萝卜。”李婶姐夫说着拽过小凡子,双手捧着小凡子的脑袋往上提留。

  “我也包!”小凡子下来说。

  “你包,你吃吧!看你那脏巴巴手,洗洗去。”李婶说。

  “正好,我还想歇会儿呢,我让你。”李婶姐夫说着站起来点了棵烟。

  未完,转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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