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瞳中含着冷光微微凝起,紧锁着对方白皙清秀的面庞同时也在细细的沉思,宁秀儿端起眉目直视过来,羽睫轻轻地,往眸中投下两片阴影,宛如幽暗的死水般泛着灰暗的光。
红月试图在宁秀儿的眼中找处一丝破绽,刺破皮肉而探知其心中所想,许久之后,却首先松开了目光,转而侧过脸去。
“你很聪明,也很走运。”面色仍是不郁,似心有不甘,宁秀儿有些诧异地看见红月脸上的肌肤起伏,像是暗暗咬着牙齿,便听她状似不悦又无奈的声音:“大祭司确是神庙千古第一人,又是江祈民众信奉的精神领袖,你既然能得他的庇护,轩辕瑾也不敢妄自与神庙结怨,因此特允你上云绝山去,名为幽禁,实则放你一条生路。”
猛地拉出天问,宁秀儿有些措手不及,先是充愣,而后惊讶,又转为慌张和恐惧,表情一时间有些精彩,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红月不由想起此前与轩辕瑾一番对话。
原是身在神庙的天问已经算到这次变故,此刻正往瀛都而来,恳求轩辕瑾放宁秀儿一条生路,让他带宁秀儿走。
她随即想到那二人的私情,只稍稍诧异了一下,便道:“自明浩太子一事后,宁秀儿一度崩溃,天问留在宫中给她诊治,日久生情也未可知。”
“没想到大祭司竟然和皇后勾搭成奸。”
“大祭司并非出家人,神庙弟子皆可成亲生子,据我所知,天问便是前任大祭司与以为神庙女弟子所生。况且宁秀儿怀了他的孩子,天问自诩为圣人,必是不会弃之不管的。”
“她有了身孕……?那个贱人!”
“你打算放了她?”
“此次将轩辕北踹下皇位,我虽然获得了离云和宁慧中的支持,但朝里不服的还大有人在,且天下人眼中我还扣着谋朝篡位的帽子,放了宁秀儿一则能换取神庙的支持,二则也是因为此番确实不适合再多做杀戮。”
轩辕瑾说得在理,毕竟太后与风十三的当年种种,以及轩辕北的出身是不可昭告天下的,轩辕瑾这谋朝篡位的帽子是扣定了,且他上面还有个轩辕澈。
轩辕澈虽是梨妃的儿子,离云和宁慧中也知晓,但既然轩辕北当年可以登基,为何今日的轩辕澈就不能,毕竟他名义上还是先帝的嫡子,毕竟他手中尚有一部分实权,更不用说他比轩辕瑾更加的温和厚道。
轩辕瑾急需笼络人心,神庙无疑是一方有力的支持,况且如此宁慧中也会感恩戴德。
这时宁秀儿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全身软做了一团,原本几乎以为自己毁了而万念俱灰,没想又忽然有了一线生机,大悲大喜下,不由自眼眶里落下几滴清泪来。
最让她喜悦的,其实还是天问竟然会来救她。
此刻宁秀儿反而觉得这一生就算到此结束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红月瞧着宁秀儿一会哭一会笑,道:“我希望你这次离去,永远也不要再出现。”
宁秀儿抬起眸,沾着泪珠的羽睫轻轻扇动:“我毁了你的清白,难道你不恨我吗?”
“莫非你想补偿我?”红月讥笑,目光移到对方的小腹上,“你觉得亏欠我吗?我可以成全你。”
宁秀儿浑身一抖,戒备地侧过身,宽袖挡住了小腹:“不,你也杀了我的孩儿,我一生都会痛苦,永远也得不到安宁了,我不欠你的了!你的恨也好,仇也好,我都已经还清了!”
她已经决定不恨任何人了。
宁秀儿也不值得她恨。
恨,是需要用心用力地投入,由痛苦打磨出来的利器。
伤及三分,后伤人七分。
人因痛而恨,因恨而执着,因执着而毁灭。
“所以你也不必来恨我,是不是?宁秀儿,记住我今天的话,我希望你没有说谎。”表情由嘲讽变为冷漠,说完红月转过身,灯盏的光芒在地上拉出交错的长影,她的气息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
直到再看不见那个素白的影子,宁秀儿全身瘫软地倒在座位上,依旧是这个位子、这个高度,晚风阵阵,却吹得全身都冰冷了,她摸摸自己的胸口,能感到自胸腔里重重的敲击,再摸摸自己的脸,竟热的几乎烫手,原是掌心里已经布了一层冷汗。
……
江祈延庆二十年四月七日,距那场宫变仅过了三天,轩辕瑾堂而皇之地出现在紫宸殿中,由翰林学士在为他写着昭告天下的诏书。
红月来到紫宸殿外,竟在殿外遇到了云泽国君凤宫弦。
依旧是那张削瘦的脸,阴郁的面庞和病态的身姿,红月福了福身:“见过陛下,陛下安好?”
凤宫弦似刚与轩辕瑾会面正要离去,原本还有些开怀,见着红月面色忽地就是一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比不得神医来得好。”
这么久的时日,自云泽调来的暗卫先后几批潜入瀛都,依旧找不到清儿,凤宫弦大抵也明白是红月搞得手脚,耐心已到了极致,见着这女人只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红月却不怕他,自己可是捏着他的命门的:“民妇见陛下气色也不错,如此便放心了。”
互相招呼过,凤宫弦拂袖而去,侍卫引着红月走入殿中,见到轩辕瑾看着案台上一落折子,手边却没有笔墨,更无批阅,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见到红月便随手丢到一旁,问:“方才可遇到云国主了?”
“怎么?”
“他方才找我要一个女人,我已经答应他了。”轩辕瑾呵呵一笑:“边境的十万大军可是让我睡不着觉呢……还有北玄那爆轩辕北真是给我留了个烂摊子。”
对于此事,红月也十分抱歉。
“我将凤宫弦诳来,本预备杀了嫁祸轩辕北,没想后来查处了萧罗和风十三的旧事。现在把这个人情送给你,便是要让凤宫弦欠你个人情,也好平息战火。凤宫弦要的人,我把她与流行云关在一处了,明日我就去放了他们,早早打发凤宫弦走总是没错。”这算适技重施,皆是凤宫弦挥军北上,江祈腹背受敌,铜墙铁壁也凿透了。
现在想来,当初可谓鬼迷心窍,她个人的恩怨,何苦拉上天下人做陪呢。
轩辕瑾闻言却并未开怀:“还有一事,我这两日搜遍了皇宫和瀛都,也找不到映月和她那个孽种,连着原侍卫长尉迟凌也不知所踪,想必尸变那日趁乱逃了。那孩子毕竟是轩辕北的种,不斩草除根,我心难安。”
此事红月也是知道的,映月也是轩辕瑾的表妹,她的孩子也是轩辕瑾的表侄,但当年息封贤临阵倒戈,免不了是映月在后面一番挑唆,才使他一败涂地,加之后来映月入宫为妃,又产了皇子,轩辕瑾哪能不怀恨在心。
“我想我知道他们在哪。”她淡淡地道。
“你知道?”
轩辕瑾诧异。
“必是那日尉迟凌见形势不好,带走了映月和轩辕桀。”见轩辕瑾更加诧异,红月只笑笑道:“你把玲儿叫过来问问便知。”
玲儿是轩辕瑾埋在轩辕北身边的眼犀如今升了侍女长,跟不多时便入了殿,跪在两人面前。
“你把当日映月在武瑶宫和轩辕北的事说说,便是映月怀了孩子那日。”
“是。”玲儿应了一声,便慢条斯理地说起来。
原是那日映月配着轩辕北回了武瑶宫,轩辕北失魂落魄,只想大醉一场,便叫映月去取酒。映月对他是痴慕的,偏偏又不得宠爱,时日久了,心里也不知作何感想,专门回宫取了自己的女儿红。这女儿红都是父母在女儿出生时埋在地下的,待女儿出嫁时挖出来饮用。这酒可是映月满满的心,一路抱在怀里,生怕洒了一星半点去。
但想想她是如何进宫的,是息封贤舍了另一个女儿,用那么一点点的功劳换来的,她心底到底是欢喜多些、还是凄凉多些,旁人都不得而知。
当时玲儿在武瑶宫中当值,映月抱着酒坛子往寝殿去,又吩咐玲儿准备醒酒汤,玲儿见守夜的还有和顺公公,便听命去了。
“奴婢那时见月昭仪神色古怪,便吩咐了外殿的宫女去取醒酒汤,奴婢自己则站在寝殿和外殿门廊里梁柱的后面,却见侍卫长尉迟凌前来求见皇上,与和顺公公说了什么,和顺公公便急急地去了。这时尉迟都尉进了寝殿,带了约么一盏茶的时间,神色慌张地从里面跑出来。这时宫女也取了醒酒汤,奴婢往寝殿送,月昭仪又说陛下已经睡下了,过了许久之后,才见和顺公公回来。第二日,皇上便名人赏了月昭仪二十个耳光。”
事情到这里已经不言而喻,轩辕瑾听得饶有趣味,玲儿说完后,他眯起眼睛,似回味了一阵,笑道:“也就是说那尉迟凌和映月有奸情,且是在皇帝寝宫里行的苟且之事?”
当然这并非重点。
“还有就是轩辕桀不是轩辕北的儿子,而是映月尉迟蓝田玉种?那这样我还找他们做什么?”
红月闻言,嘲讽般地看着他:“那你说就要让他们一家三口这么去了?”就算轩辕瑾真有这么大的气量,她也没有!
果然,轩辕瑾摇了:“官兵在瀛都搜了三天也没有找到,想必他们已经逃到千里之外了。不如我们打个商量,若你能找到他们,我就把那三个人全权交给你处理,如何?”
“映月可是我的亲妹妹。”
轩辕瑾显得毫不在意:“可她也是拼命拖你后腿的人,你可是个有仇必报的女子呢。”
好一个有仇必报,红月闻言笑了起来,不能否认轩辕瑾说进了她的心里:“借我一队精兵,五天之内,我定把那三条漏网之鱼给你揪出来。”
这事便这么定了,正要离去的时候,红月又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我问你一个问题。轩辕明浩可是你的孩子?”
轩辕瑾一愣,随即浮上一丝愤恨地神色:“谁知道,宁秀儿入宫前我确实十分中意她,幽会过几次,后来她入宫不久就诊出了身孕,我也就此事问过她,她说这孩子是我的,我才会那般信她的。可是现在想想,八成就是轩辕北的种,要不怎么会这么骗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