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能够一个人静一静了。李云飞凝眉坐在昏暗的屋子里，盯着那盏在黑暗中摇曳不定地油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想到穿越时空这种传说中的事情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又想到不可预知的未来，就如同做梦一样。要不是胸前伤处的疼痛时时提醒他，李云飞真的宁愿相信这就是一个梦。包括他在街上的“见义勇为”，以及后来的被车撞击。
在另一个世界，自己应该已经死了，甚至尸体都可能已被火化了吧？象他这样横死街头的“外来人员”，也不会有什么人站出来为他主持公道，过不多久，这件事情也就烟消云散了。最多也就是有限的几人，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和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用来吓唬其他敢于见义勇为的“好人”而已。
朋友们最多叹息一声，说声“可惜”，或者惊讶地问一句：“真的？”
仅此而已。
中国并不缺人，少他一个，世界照样轮转。
然而，在亲人的心中，他也是半片天空，少了他，天空至少会有几天昏暗。
也许，家中的父母还没有得知他的死讯，但迟早他们会知道的。这一辈子没有给过他们任何好处，反而让他们担忧了三十年，他的死，也许能让他们清静几年吧？
闭上眼睛，似乎看到了父母悲痛欲绝的样子，不知道他们会悲痛多久？
母亲头上的白发，怕是又要增加一倍了。而父亲那双被病痛折磨了几年的眼睛，会否为他流下浑浊的泪水？那张永不服输的脸上，又要添上几道深深的皱纹吧？
还有那个她……
从此，她再也不会知道他的下落，永远也不会再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在她的黑名单上，他也许已经归结到了失踪人口一项上面。
只是深藏在心底的那一个角落，会不会偶尔想起，那个曾经让她又爱又恨的男孩？
……
一阵莫名的痛楚，深深地划过李云飞的心房，甚至超过了胸前的外伤。两颗豆大的泪珠，从紧闭地双眼滚出，顺着那张不知长成什么样的脸滑下，一直流到嘴角。
李云飞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有一种咸咸的感觉。
原来，这个世界的眼泪，也是一样的味道，也一样让人悲伤。
……
忽然又想起了刚刚离去的那个女孩，那个女孩好象真的喜欢自己。可是，她喜欢的真的是“自己”吗？如果让她知道，她喜欢的这个人，已经换了一个灵魂，不知她会怎样。
想来一定会以为李云飞在开玩笑吧？毕竟，这种事情，说出去，一百个人，怕是有一百零一个不会相信！
李云飞不禁摇头苦笑，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何况别人！
他没有手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义军一到，这里的更夫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但估计也不会很晚。现在是二三月份，天黑得早，以后世的时间记，大概还不到八点，在这个时代，可算是二更天。
李云飞虽然感觉疲累，全身无力，但毫无睡意。后世养成的习惯，不到十二点是不会睡觉的，这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真的不可思议。
可是没有电，没有电视，没有电脑，甚至连想看的书都找不到一本，李云飞真的不知该做什么。只能坐在床上发呆，慢慢消化这几个小时之内得到的信息。
虽然想要好好活下去，只是以后的路怎么走，却越想越乱。他现在只不过是个流寇，跟着周大旺肯定没什么戏。就算要做流寇，也要跟着最顶尖的人物混才有出路。而流寇中最有前途的当然是李自成，只是李自成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混饭吃，想要去投靠都不可能。
况且李自成最后也只能落得个兵败身死，跟着他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要想在这个时代活得好，根据已知的历史，当然是剃光脑袋，绑个辫子去投靠清满。
然而……我呸！
做人再怎么难，也不能去做汉奸吧？好好的人不做，偏偏要做奴才，这不是犯贱么？
现在还没有到走投无路的时候，而且手上还有一点势力，或许再过几天，自己的伤好了，还能凭多出几百年的见识，改变一下自己的命运。
老天爷既然让自己来到这个世上走一遭，总要有些用处，不可能无聊到只是想玩弄一下自己吧？
即使终究还是要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流寇又怎么了？能象李自成一样也不错，至少也做了回皇帝！古往今来，能在皇帝位上坐上哪怕几天的，又有几人？
李云飞并不想做皇帝，但不代表他没有野心。控制别人，总比被人控制要好。
反反复复地想着这些，不知道时间又过去了多久。
黑子还没有回来，不知是否到别的地方休息去了。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门外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然后就看到黑子满脸兴奋，推门走了进来。
后面跟着三个衣衫不整的男子，几乎是踩着黑子的脚后跟冲了进来，差点没把门框给挤破。
当前一人浓眉大眼，样子看来极其稳重，见李云飞靠坐在床上，却激动得象个孩子。几乎是扑到了床前，拉住他的手，惊喜万分地道：“兄弟，你果然醒过来了！哈哈……哈哈……我还以为黑子骗我们开心的，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哈哈……”
其它二人一跑进来就跪在地上，手扶着床沿，口中叫着“哥哥”，张开嘴巴嚎啕大哭。但见他们眼泪一把，鼻涕一把，都抹在了李云飞的破棉被上。边哭边诉说他们没用，没有在战斗中护得哥哥安全，竟让哥哥受了这么重的伤。幸亏哥哥福大命大，转危为安，要不然他们没了头领，以后的日子就没法儿过了！
李云飞有些手足无措，看这三人象疯子一样，一个大笑，两个大哭。不知道的人听了，不会以为他们是高兴的，还以为他李云飞重伤不治，已经挂了呢！
不知道怎么劝慰，李云飞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黑子。因为黑子带这三人进来，肯定是他的铁哥们，也就是黑子说过的三个兄弟，王守德、刘尽忠、李瑞。但三人谁是谁，李云飞一个也不认识，身体又不能用力，想把两人拉起来都做不到。
黑子默默地站在一边，等几人发泄了一会之后，才劝道：“王大哥、刘大哥、李大哥，哥哥才醒来，头脑还是迷糊的，你们就小声点吧！”
三人一惊，那浓眉大眼的汉子首先停止大笑，又赶紧让跪在地上的两人收声。
李云飞根据黑子叫人的顺序，知道那浓眉大眼的汉子就是王守德，另一个四方脸的是刘尽忠，最后一个看起来象个文弱书生的是李瑞。
刚才黑子已经对李云飞讲过，这三人都是他的手下，一向以“李峰”马首是瞻。其中王守德最大，但也不过二十五岁，其他二人和李峰差不多大小，都是二十二三岁。李云飞前世的年龄将近而立，算起来比这些人都要大得多，现在却变成了只有二十二、三岁。
好在这时代的人成熟得早，二十二三岁，很多人已经是几个孩子他爸了。当然，他们这些连自己都养不活的人，如果没有什么奇遇，很可能一辈子不会有女人愿意嫁给他们。这也是他们不怕死，敢于揭竿而起的原因之一。
就在这时，已经停止嚎叫的刘尽忠忽然大声道：“哥哥，你看我们该怎么办？总要想个办法给兄弟们报仇啊！”
李云飞一愣，心想：原来你们哭得那么大声，不是为了我受伤，而是为了那些死去的兄弟。
还没来得及答话，王守德也沉声道：“不错，这次我们吃亏太大了，弟兄们也不能白死。峰兄弟，这里你是头领，等你伤好了，无论如何也要报这个大仇！”
李云飞头大如斗，心想你们以为我是神啊？现在还躺在病床上，被官军赶得都自身难保，能不能逃得性命还不好说，就想着报仇的事？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既然做了贼，就要有被官兵杀死的觉悟。
这世道不是官兵杀贼，就是贼杀官兵，哪有什么仇不仇的？再说了，即使没仇，官兵和贼也是天生的对手，哪里避免得了和他们对抗？
李瑞见李云飞沉默不语，以为他正在想什么方法，忙问道：“哥哥，可是想到什么办法了？弟兄们昨天可是损失惨重，这两天一个个没精打采的，幸好哥哥醒过来了，要不然再过得两天，怕是要逃走很多人。”
李云飞摇了摇头，道：“报仇之事暂且不提，我们和官兵誓不两立，迟早都免不了要碰一碰的。现在官兵士气大作，我们已经不是对手，与官军拼命只是白白送死。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逃过官兵的追击，然后弄到粮食，养精蓄锐，才能一举击败官军。”
几个人包括黑子在内，都是脸色一沉，虽然早知道是这个结果，他们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要知道，看着那么多朝夕相处的人死在自己身边，那是一场永远都无法忘记的噩梦。
他们也知道李云飞说的都是实情，所谓的义军，现在已经被吓破了胆，哪怕人数比官兵多，都不一定还敢面对，何况现在人数上还处于绝对的弱势。他们只是巴望着李云飞有些什么好方法，能让他们出一口胸中恶气。
王守德皱着眉头，小声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现在我们身上都只有两三天的口粮，今天一路走来，粮食没找到多少，反而又增加了好多张口。”
刘尽忠点点头道：“是啊，关键是现在官兵整天吊在后面，我们都没时间休整一下，只要稍一停留，官军就追了上来。要是不把这个尾巴甩掉，去哪里能弄到粮食呢？”
李云飞叹道：“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想来周将军定然已经有了打算，他会把这些安排好的。或许，再过几天，官兵追累了，会自己回去。”
三人都同时摇头，似乎不信周大旺能给他们安排好出路，对于李云飞的后一句话，则是直接过虑掉了。
开什么玩笑？官兵会自己回去？只怕他们累得趴下了，官兵还一个个生龙活虎。
李瑞犹豫了一下，说道：“周将军要带我们去延绥，想去投黄龙山的王大当家，这里到黄龙山怕不有上千里，好多兄弟都不想走那么远。这一路上难走倒还罢了，就怕到那里后，寄人篱下，或者人家不收留我们，日子就更难过了……”
这倒是事实，想来也是大多数人的想法。虽然周大旺的手下有很多边军士兵和逃兵，但还是有一大部分都是农民。农民都不习惯背井离乡，被官军击溃后，很多人都躲了起来，不再跟随大队，甚至跟着大队一起撤离的，听说要跑老远的路后也偷偷地溜了。
要是再走几天，加上没有粮食，真有可能等不到官军来攻打，义军自己就散了。
现在刚到崇祯三年，流寇还没有形成规模，地方上被破坏得还不算太严重。只要纠集一伙人，靠抢劫也能过得下去，根本就没有必要跑那么远。和大部队在一起免不了要被官军攻击，如果只是一小撮人，反而安全得很。
何况，就象李瑞所说，即使千辛万苦走到了黄龙山，还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收留。在这个饥荒的年代，有粮食人家不会自己吃，为什么要分给别人？
而且，李云飞非常清楚，王嘉胤已经没几天好日子过了。说不定当他们到达黄龙山时，刚好撞到了官军布置的网上。或者黄龙山已经成了昔日黄花。
王嘉胤早期能做大，是因为陕西巡抚刘廷宴害怕被朝庭责怪，在任内放任导致的。当大明王朝的目光投向这些“反贼”时，也就意味着他们的自由日子到了头。明朝的军队打后金的辫子兵不行，但在这个时期要剿灭一伙土匪，还是略有余力的。
想到这里，李云飞都有些心动，是不是该找个借口离开周大旺了？没必要陪着他一起去送死吧？
这样想着的时候，眼前忽然略过周桂娟那双似嗔似怨的眼睛，还有那娇羞不胜的容颜。心中一软，安慰自己道：周大旺兄妹其实对自己很不错，即使要离开，也要想办法让他们脱离这次困境才行。
怪不得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李云飞才见了人家一次，这一关就过不去了。
王守德等人还以为李云飞在想什么办法，哪知道他已经在打算开溜了。
李云飞左右为难，越想越乱，只得无奈地道：“这样发愁也没有用，先跟着大伙一起走吧，明天早上把我们所有的兄弟都叫到这里来，看看都还剩下多少兄弟了。等我伤好了，再想想办法，就算报不了这个仇，也要去看看官军到底是不是都长成三头六臂的！”
众人被这句话给逗笑了，也没有什么意见，都点点头答应了。又说了一会闲话，虽然没什么意义，倒是让李云飞对这几个人和那些手下的情况又多了一些了解。
看看时间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李云飞毕竟受过重伤，就算精神很好，但身体已经吃不消了。王守德等人不敢多呆，都起身告辞休息去了。
他们三人地位较低，没有分到房子，都是和其他兄弟一起住的。好在人不多，自己搭了几个帐篷，大家挤挤也就能凑和了。
李云飞有心想留他们几个就在屋里住下，但屋子里确实也没什么家什，留在屋里也只能睡地板，还不如他们和其他人住一起，还可以多培养一些感情。最后为了便于照顾李云飞起居，只有黑子留了下来，和李云飞挤一张硬板床睡了。
这是李云飞来到这个世界度过的第一个夜晚。亏得年轻时一个人出外闯荡，吃过的苦头也不算少，虽然在这种环境下有些不舒服，但还是能忍受得了。
虚弱的身体很快就进入了迷糊状态，只是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过诡异，总是不断地在心头闪现。
前世今生，一张张熟悉和陌生的脸，所有发生过的事情交织在一起，如梦如幻，心中怎么也无法安宁。
倒是黑子在身边睡得沉熟，夜里没能照顾上李云飞，反而是李云飞为他盖了好几次被子。看着睡梦中那张略带些稚气的脸，李云飞更是心事重重，无法入眠。
有多少这样的花季少年，只是为了争一条活路，却死在了血淋淋的屠刀之下？他李云飞，能够改变这些人的命运吗？
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