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大黑的时候,王守德、关士龙等人才陆续归来。不知道是他们人多势众,还是这山里的野兽特别的“驯良”,收获竟然出乎意料的丰厚。
农历的二、三月,正是万物复苏的时候。光是鸟蛋、野鸡蛋他们就掏了好几百个,其它野兔、山鸡之类的猎物,也有好几十只。虽然这些猎物过了一个冬天,长得都比较瘦弱,但已经让他们喜出望外了。
一只山鸡有一两斤,一只野兔有五六斤到七八斤不等,也就是说,他们几小时已经收获了两三百斤野味,每个还可分得好几个禽蛋。这对于长期营养不良,都被饥饿折磨得快疯了的人们来说,简直就是天赐的美味啊!
“哈哈……头儿,你真是神了,你怎么知道这山上会有这么多宝贝的?”都过去了半个时辰,关士龙看着眼前堆成一座小山样的猎物,还是笑得合不拢嘴,这句话问了一遍又一遍,却没有人觉得他烦。
“是啊!是啊!还有这些兔子真是傻得可爱,我们几十个人一堵,它们就吓得乱窜,竟然直接撞到人的身上,都不用费力去追了……啧啧,真是可爱啊!”刘尽忠立刻点头表示同意关士龙的说法,一副又惊又喜的样子。
李云飞休息了几个小时,疲累消退了很多,此时却也懒得跟他们解释,让他们在那里自吹自擂。只是微微一笑,说道:“你们不要忘了,这是我们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包括后勤人员在内。如果没有他们在后面操劳,你们也不能放心地上山。所以这些猎物,包括以后的收获,都是属于我们这个团队共有的财产。”
虽然也对这些猎物有些惊喜,但更开心的是让手下这一百多人,终于明白了协作的道理。他也趁此机会又给他们灌输了一些团队的理念,为他们洗洗脑。
这些人以前都住在山上,不可能没有打过猎,但最多不过两三个人一伙,哪有几十个人有目的的用心去做一件事取得的收获大?
人多力量大,但如果没有合理的组织与协作,人多的力量只是破坏的力量,只会让事情变得更乱。三个和尚没水喝的教训,哪怕是科技和文明程度已高度发展的现代社会,也让不少人感受到了切肤之痛。
这几个小时的狩猎,虽然李云飞没有参加,却不谛给这些人都上了一节难忘的大课。
丰厚的战利品,让这些人明白,原来只要愿意付出劳动,就算不去抢劫,他们也能吃得饱肚子。
对于李云飞的话,大家自然不会再有什么意见,李瑞等人本来都很郁闷,闻言都忍不住欢呼出声。
这时王守德从身后拉过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说道:“虽然说是大家的功劳没错,但有功之人也不能不赏吧?这小子可是个神箭手,一个人就射了七只山鸡,四只兔子,箭箭中的,没有一箭虚发!”
李云飞大喜道:“哦,这可是了不得的成绩啊,王队长怎么不早说?这位兄弟叫什么名字?”
王守德“呵呵”笑道:“这不是大家高兴,一时忘了吗?呵呵,小子,你叫什么名字,自己告诉头儿吧!”
年轻人身背长弓,有些腼腆,又是抱拳又是躬身道:“小人朱寅,见过头领……”
“噗……”李云飞说得口干,正从黑子手里接过水喝,一听这人的名字,忍不住一口喷了出来,呛到了气管,连咳了好几声,牵动了伤口,痛得他满头大汗。
周桂娟立在旁边,急忙给他捶了几下背,嗔道:“你不慢点喝吗?看把你呛的!”自己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猪眼?你怎么不叫牛眼呢?
被几人这么一打岔,朱寅更是手足无措,呆立在那里,满脸通红。
李云飞放下水瓢,意识到自己把名字理解错了,赶紧说道:“唉呀,喝水都能呛到,真是不好意思!朱……朱寅是吧,咳咳……很好!很好!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朱寅终于松了口气,也不知李云飞是赞他的名字起得很好,还是说他的箭法很好,回道:“小人本来是平凉卫的弓箭手,年初随吴总兵入卫……后来和同伴一起逃到庆阳来的。”
“哦……这么说,你还和后金辫子兵打过仗?”李云飞大感兴趣,并没有因为朱寅是个逃兵而看不起他。
这些人里大部分都是逃兵,但不能说他们不勇敢,只能说明大明的军纪实在败坏得厉害。一群饭都不能吃饱,毫无希望的士兵,谁也不能指望他们和敌人拼命。
朱寅面上一红,低垂着脑袋,摇头道:“小人惭愧,本来还想立点功劳的,哪知还没见到辫子兵的影子,就被前面败退下来的人给冲散了。将军们死的死,逃的逃,小人也只好跟着大伙一路逃了回来。”
“唉!”李云飞失望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迟早要面对辫子兵,却对辫子兵的情况一无所知。沉吟片刻,问道,“你的箭法很好,能在马背上射箭吗?”
朱寅昂首道:“回头领,小人学过骑术,只是军中没马可骑,才做了步兵。”
李云飞点点头,喜道:“那好,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吧,任你为游骑队长,明日给你两匹马,你要尽快教会所有的亲兵在马上射箭。等以后我们有了更多的战马,你们就要担负起战场侦察的重任来。”
在这个没有机械化的时代,游骑在战场上,可以说是统兵将领的耳目。既要侦察敌方的情况,还要能够歼灭敌方的探子,逃脱敌人的围歼。所以,游骑兵的骑术、箭术和野外生存的能力都非常重要,缺一不可。
不了解战场情况,就象刚才朱寅所说,战争已经开始,敌人到了哪里他们还都不知道,这仗也就不用打了。
本来李云飞正在犯愁没有合适的侦察兵,没想到一次打猎却给他送来了一个好苗子。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朱寅得到了重用,兴高采烈的退了下去。
天时不早了,李瑞已经带着手下在开始洗剥猎物。
李云飞本想让关士龙等带着战兵们去休息,没想到所有人都不愿意,都要亲手参与处理他们的战利品。
李云飞没有阻止,反而有些高兴,一支军队,本来就需要这样的荣誉感。这支死气沉沉、面临绝望的队伍,终于开始焕发出了新的生机和希望。
李云飞这边的动静太大,时不时响起地欢呼声,早就惊动了整个营地已经睡下或将要睡下的人们。好奇心促使好多人跑过来围观,看到他们收获的猎物后,又是羡慕,又是眼红。
周大旺和其他几个头领虽然没有亲来,却都忍不住打发了亲兵过来查看是怎么回事。李云飞无法,只能每个头领处都给了一点好处,好让亲兵回去复命。众人见好不容易得到的猎物要平白分给别人一份,心中都是很不高兴。但周大旺毕竟是老大,其它几位头领手下人马也比李云飞要多,都只能愤愤不平地忍着。
殊不知,他们心不甘情不愿地把猎物给出去,但收到猎物的人,非但没有感激,反而他们分得太少,而更加的“愤愤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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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桂娟安静地跟在李云飞身边,对李云飞这一天里所做的事情,自然比谁都要清楚。这个心中喜欢的男人,受伤之后,忽然变得象谜一样让人看不透。不论是白天的行军,还是晚上的重整军务和狩猎安排,他的想法有如天马行空,不着痕迹,却都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看着李云飞这群手下兴高采烈的样子,似乎感觉到了周围黑暗中那一双双通红的眼睛。不知为什么,周桂娟的心中忽然有了一丝不安,好象有些什么让人不快的事情将要发生一样。
毫无疑问,之前的李峰也是个与众不同的男人,要不然周桂娟也不可能万里挑一,在众多的义军兄弟和头领中看中了他。然而,看着这个男人越来越出色,却让周桂娟感觉到了恐惧,她能留得住他吗?这一天的时间,她无数次的从那双自信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种淡淡的忧郁,似乎有深遂的悲怆深藏其中,让人看了止不住的心尖儿一阵疼痛。
这也是周桂娟一直不肯离开,少有的一整天都呆在李云飞的身边,直到所有猎物都处理完了,才在李云飞的催促下,满心不情愿地回到周大旺给她安排的住处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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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象一只怪兽,很快地吞没了整个山村,嘈杂声渐渐消散,变成了一声声呢喃般的梦呓。几千人的梦境,会否有相同的两个,怕是神仙也不会知道吧?
黑暗让人恐惧,也是滋生出阴谋和寂寞的土壤。
在这个夜晚,同样有许多人无法入眠。
有些人是因为思念远方或者已经逝去的亲人,为了未知的将来费尽心思谋划。
有些人却是为了自己的私利,或是为了某些见不得人的阴暗心里而难以安宁。
这是一间约有150平方的四合院子,院内横七竖八地坐着无数条衣衫破旧的汉子,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里面灯火通明的大厅。
金洪手里拎着一只山鸡,听着那个刚从李云飞处回来的亲兵回报所看见的事情,眼睛似笑非笑地眯着,脸上的刀疤在灯火的照耀下,显然异常的狰狞。
大厅内站着七八个他手下的小头目,都在小声谈论着自己的见解,满是渴望的眼睛不时偷偷地看向他们的头领。
“嘿嘿……想不到这个李峰还有这么个好主意,好,真的很好!这样的好主意,我们怎能不好好学习学习?”金洪手腕一扬,将山鸡扔给了那七八个小头目中的一个,阴森森地道,“拿去给弟兄们煮点汤喝,少是少了点,但也是肉啊,不能浪费了是不是?嘿嘿……各位,明日是吃肉还是继续喝汤,就看你们是否用心了。李峰的人能找到这么多猎物,你们不会比他更差吧?可别让人笑话了……”
“头儿放心,我等定全力以赴,不负头儿重望!”头目们双手抱拳,齐声吼道。
金洪打了个哈欠,挥挥手道:“就这么着吧,也没什么好议的,就按刚才说的办吧。困了,都休息去吧!”
……
同样的情形,也在其他几个头目的院落中上演。李云飞无意之间,为义军开辟了一条新的出路,却也不小心的得罪了那些气量还没有山鸡大的小人们。
不远处的另一座大院,周大旺神情轻松地坐在上首,笑意盈盈,懒洋洋地听着亲兵的汇报。
而坐在他下首的孔大礼却一脸阴沉,完全没有了白天那副洒脱的文士风范。听完亲兵的诉说,他急着道:“将军,你看李峰兄弟也太不够意思了吧!他手下还不都是将军你的人么,怎么能打到了猎物不上缴,反而全都分给了下属?要每个头领都是这样,那将军还怎么控制这些人马?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将军的,他应该把得到的猎物都交给将军来分配才对!”
孔大礼有点激动。但知道周桂娟很喜欢这个李峰,周大旺爱屋及乌,对这个小头目也有些另眼相看。所以,虽然他对李云飞的做法很不满,却还能控制自己的语气。
周大旺摆了摆手,缓缓地道:“也不必把这事看得那么重,李峰兄弟还年轻嘛,有些人情事故不懂,也是可以原谅的,找个机会点醒他一下就是了。你也告诉其他几位头领,不要大惊小怪,他们的人比李峰多,只要不偷懒,李峰能做到的,他们也可以啊!”
言外之意就是:有本事你们可以自己去弄啊,眼红别人干嘛?
对其他几个头领的心性,周大旺了解得很清楚,虽然没有亲见,但也知道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李云飞不管怎么做,毕竟他是妹妹喜欢的人,迟早和他是一家,周大旺语气中有些护短,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当然,对于李云飞的不通事故,连他这个大当家都不知道孝敬,要说心中没有什么想法,那也是不可能的。
孔大礼脸色很不好看,想了想才道:“我也是怕李峰兄弟年轻,做些事情不合规矩,平白破坏了内部的团结。”
偷偷地打量了一下周大旺的的神色,又小声地道:“我看不如这样,我们可以暗地里派个人去李峰兄弟那里说一下,让他把猎物再送些到将军这里,让将军你来分给其他几个头领,如何?”
“算了吧!”周大旺摇摇头,似乎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讨论下去,道,“毕竟这是李兄弟的手下辛苦得到的,让他们自己去处理,也说得过去。再说了,我们在村子里也找到不少的畜牲,不缺那点野味。从明天开始,让各位头领都学学李兄弟,各凭本事吃饭,不要眼红他人了……”
“呃……好吧,官军那么好象没什么动静,不知是否有什么阴谋,我看夜里应该派几个人去看看。”孔大礼有些不甘,但周大旺不想讨论,只能转移话题道。
周大旺站起身来,打了个哈欠,挥手道,“好了,官军那边的事,军师自去安排吧!官军有什么动静,再来告诉我就行了。在山里官军奈何我们不得。此地离鄜州不远了,最多再有六、七天就能到吧?这几天定要加快点行军的速度,尽量离官军远点才行。”
孔大礼回了一声“是”,也跟着站起来,出了大厅,自去安排一切。
这些黑暗中发生的事情,李云飞当然一无所知。也不知道一不小心,在很多人的心里,他已经成了不受欢迎的人。
也难怪那些头领们不高兴。所谓钱财不露白,露白必有灾。李云飞一下子拥有了这么多“高级食物”的处理权,如果不让其他人知道也就罢了,偏偏他却闹得沸沸扬扬,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对他来说,按劳分配是天经地义,谁也不能干涉的事情。却忘了这不是在现代社会。在这些高喊着“王候将相,宁有种乎”的头头脑脑心里,义军不过是他们手上的生财工具而已。
同甘苦易,共富贵难!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是农民起义军的通病,也是他们始终没有好下场的关键原因之一。
困难的时候,反正大家都在一个锅里吃饭,我吃糠咽菜,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谁都不会有什么意见。但如果我饭都吃不饱,你却有肉吃,或者我只能喝一碗稀饭,而你却能喝两碗,那对不起,从今以后我们誓不两立,你就是我的敌人!
当然,就算李云飞知道这些,也不见得会改变他的做法,毕竟,这些人欢不欢迎,他都不会很感兴趣。
此时在他的心中,还在苦思冥想着的,是用什么方法能够快速提高手下的战斗力。
他很清楚,就算在山中官军一直不会动手,但离开山里后呢?他们不可能永远留在山里,学原始人以打猎为生,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吧?大难将至,靠手中这一百多人,如何能在这场角逐中获得胜利,从而好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