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叶应武为代表的新型阶级现在还很难定义,毕竟这个阶级包括新式主力战军的将领、包括曾经处于社会底层的工商阶层,也包括像文天祥他们这样的读书人,甚至还包括诸如都昌江氏、徽州汪氏、温州陈氏在内诸多依附于叶应武的世家,不过谁都不敢小觑这个庞然大物的力量。
因为这一个混合整体并没有如同很多人的想象那样由于彼此之间的矛盾而松散、甚至难以共同进退,而是紧紧地团结在了叶应武的身边。将他们捆绑在一起的有叶应武当初勾勒出的美好蓝图、有这些年叶应武带领他们打下来的一寸寸山河,也有已经成为现实的光辉荣耀,可以说正是这些复杂的因素,将这些本来应该分别属于不同阶级的人拽到了同一个战壕中,而作为这一个阶级中的佼佼者,他们完全可以代表整个阶级的选择。
比如作为天下数一数二的工匠,郭守敬和陈元靓完全可以代表整个工人阶级的态度,而那些跟在叶应武身后摇旗助威的商贾们更是决定了商人阶级必然会站在叶应武这一边。
这样一个阶级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了之前的单一性。无论是在唐末掌控天下的藩镇阶层,还是在前宋甚至和赵家“共天下”的士人阶级,实际上都是单一阶级,他们的出身和经历基本相似,所以容易同气连枝,也容易因为类似于“文人相轻”的原因而相互排斥,并且引发动荡,这样的动荡已经不再是简简单单的重文轻武等朝廷官员晋升时候的取向和态度问题,而是关乎到一个国家的稳定和发展问题。
无论是唐末的藩镇混战还是宋代的激烈党争,都是单一阶级执掌权力到极致的典型后果,这导致朝廷朝令夕改,甚至整个国家分崩离析。因此单一阶层执政的弊端已经显露无疑。现在叶应武组建的这一个能够妥善代表各阶层利益的团体,无疑是华夏在经历了太多血泪之后一个应该值得尝试的选择。
而这样一个在历史上从未出现过、有些新奇的阶级,构成了大明现在的统治阶级,如果这个阶级想要将曾经纯粹的士人阶级取而代之,肯定不会对构成士人阶级主体的世家手下留情。
陆婉言和惠娘微微点头,她们都是熟读书籍的大家闺秀,自然都明白这个道理。虽然她们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这个融合“士农工商”,甚至可以说是“三教九流”之中杰出人物的阶层或者说团体应该如何称呼,但是她们知道这一个团结在叶应武身边的整体,只有叶应武在才能够发挥出他们全部的实力,带领他们一致对外,也只要叶应武在,他们就知道应该如何取舍,可以说叶应武是这个有些奇葩的团体的铸造者,也是这个团体的核心。
因此今天的叶应武,就算是很多方面准备都不太妥善,也依然会全力以赴。因为这关乎到整个团体的兴衰,也关乎到华夏在未来是否会走上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又或者是依旧遵循前宋的模式。
“婉娘姊姊,这纸条,写的是什么?我可以看看么?”惠娘有些好奇的看着陆婉言面前的那张纸条。虽然她不知道这纸条上写的是什么,但是此时此刻被陆婉言小心的摊平放在眼前,肯定是很重要的东西。
陆婉言怔了一下,这张纸条正是昨日绮琴为她写下的少傅人选,此时看着纸条上端端正正的几个名字,陆婉言也不知道绮琴到底是通过什么做出的判断,听到惠娘有此问,当下里把缘由说了一遍,将纸条递给惠娘:“惠娘妹妹,你素来聪明,这个中缘由虽是如此,但是对于纸条上这名字本宫也是捉摸不透,不知道你能不能为姊姊解惑?”
纸条上用娟秀的楷书写着“马廷鸾、邓光荐、刘辰翁、张世杰”四个名字,一字排开,端端正正。惠娘打量一番,抬头看向站在身边的赵云舒,赵云舒秀眉微蹙,缓缓摇头。
“琴儿姊姊为什么这么肯定就在这四个人之中?而且还将马廷鸾马相公放在了首位?”惠娘轻声说道,“要知道这几个人之中,邓相公和刘相公都是当朝大学士,所以夫君选择他们也在情理之中,而张郡王想必是传授武艺和兵法,朝中确实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但是马相公······”
“在这里纠结这些有什么用,还不如直接去前面打探一下。”杨絮对于这种动脑子的事情显然并不感兴趣,跺了跺脚转身就离开,不过不等她走出水榭,绮琴、琼鸾和格桑三人就已经联袂而来。
看着甩开衣袖就往外面走,甚至险些撞入琼鸾怀里的絮娘,绮琴忍不住掩面轻笑:“絮儿妹妹,你这火急火燎的脾气还真是得改改了,夫君放心将六扇门和锦衣卫的情报消息处理交在你的手里,也算是心大。”
伸手扶住杨絮的琼鸾也是哭笑不得:“好啦,絮儿,不用麻烦跑一趟了,前面的消息已经传过来了,毕竟晴儿就一直带着人在屏风后面等着伺候。夫君选出来的三个少傅,分别是刘辰翁相公、马廷鸾相公和张郡王。”
“还真是马相公?”絮娘秀眉一挑,有些诧异,“马相公不是在江西行省么,夫君放着进京的李叹李相公不用,为什么会舍近求远调马相公进京?奇也怪哉。”
“这个你得去问琴儿姊姊了。”琼鸾笑着瞥了绮琴一眼,率先走入水榭之中,而绮琴并没有着急回答,招呼跟在后面的格桑跟上。
陆婉言微微抬头,也被眼前的阵势吓了一跳,这后宫之中所有有妃嫔封号的可以说济济一堂啊。这些背景来路各不相同的妃嫔们,各有各的美貌出众之处,大可说是春兰秋菊、各有擅场,恐怕也就只有叶应武这独力擎天的大明皇帝,才有魅力牢牢拴住她们的心了。
此时甚至就连一向不怎么露面的格桑都出来了,众姊妹对于叶应武的牵挂之心,已经不言而喻。
而惠娘此时似乎也明白了什么,饶有兴致的看向走过来的绮琴:“琴儿姊姊,夫君选择马相公,倒还真是一步妙棋。”
绮琴含笑不语,而惠娘自顾自的轻轻拍打着自己的手掌心:“若是选择李叹相公的话,肯定会遭到世家的反对,所以夫君干脆直接把李相公推出去当一个挡箭牌,毕竟世家如此大力攻讦李相公的话,对于下一个人选就没有办法继续用上全力了,更或者夫君很有可能用别的方法直接将马相公推上来,让世家无话可说。”
“夫君用什么样的方法,这个妾身就算是再聪明也捉摸不透,毕竟我可不是他,也没有他聪明。”绮琴不慌不忙的说道。
惠娘嘿嘿一笑:“否则当年在临安,夫君也不可能翻过琴儿姊姊这一座大山,牢牢抓住琴儿姊姊的心呢。”
“你这丫头,怎么和絮娘一般口无遮拦!”绮琴秀眉一横,面带责备神色。但是和她亲近的都知道,以绮琴平淡的性子,当然不可能真的发火,“你倒是再接着说,为什么夫君会选择马相公?若是说得出来便饶了你。”
惠娘顿时张口结舌,手指有些纠结的缠在一起:“这个······”
看着惠娘飘忽不定的求救目光,在场的众女都不由得扑哧一笑,而惠娘也顾不上别的,向左挪了一步,伸手扯了扯赵云舒的袖子:“舒儿姊姊,你可要救救我。”
赵云舒摇了摇头,看着惠娘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中一软,微笑着说道:“其实惠娘你向远处看一些就能看的明白了。马相公的登场有些突兀,但是却是夫君能够做出的最好选择。要知道马廷鸾相公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也算的上三朝元老,又是马廷佑相公的兄长,无论是才能、为人还是和夫君的熟稔,都是别人无可替代的,就算是世家再怎么找,也不可能找到和马相公能够比肩的人。”
而绮琴也是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赵云舒的解释:“世家最好的选择当然就是当初以陈宜中陈相公为首的‘六君子’,他们无论是才学还是声望都当得起大任,但是在马相公这等当初和江万里老丞相他们同进退的上一代中枢大臣面前,可就有些黯然失色了。”
陆婉言和絮娘对视一眼,都已经明白过来。
实际上她们一开始都没有想明白叶应武用马廷鸾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在场的这么多人,实际上只有绮琴是最初跟着叶应武从临安离开的,叶应武和上一代江万里等人之间的关系以及相互之间的信任,也只有绮琴体会的最深,尤其是一直被叶应武雪藏的马廷鸾,可以说是叶应武早早为今天做好的准备——叶应武的阵营之中虽然人才辈出、能人不少,但是总得有一个人能够在需要用人的时候顶出来,而且这个人还要有充足的能力和足以服众的资历,很显然相比于叶应武的救火队员——李叹,马廷鸾就是这个叶应武的撒手锏。
现在马廷鸾登场,也等于敲响了世家的丧钟。
“马相公······”陆婉言忍不住喃喃重复一遍,感慨一句,“夫君这是要借助白鹭洲书院,将整个世家彻底取代掉啊。”
如果说马廷鸾和叶应武的关系,确实有些尴尬,因为他算不上叶应武的长辈——毕竟年纪的差距摆在这里,而且他的堂弟马廷佑和叶应武平辈论交,但是马廷鸾当初却又是在朝堂上和江万里他们并肩奋战的,虽然没有称兄道弟,但是无疑朝野都将马廷鸾看作上一代的大臣。
不过正是因为有马廷佑这一层关系在这里,马廷鸾对于叶应武不可能有什么背叛之举,毕竟马廷佑掌握的是大明的锦衣卫,这是叶应武的心腹力量,此中蕴含的信任不言而喻,而马廷鸾也因此早就被打上了叶应武心腹的印记,他要是做出什么对不起叶应武的事情,恐怕朝野的骂声就能将他彻底淹没。
而叶应武和马廷佑的关系,归根结底就是白鹭洲书院同窗的关系,此时此刻陆婉言她们终于能够找到叶应武这个团体之间的联系了,这联系看上去很薄弱,但是却在一定程度上将所有人绑在了这战车上。
那就是书院同窗和学院创办者之间的关系。
无论是文天祥、邓光荐而或者是马廷佑、章诚等人,都是白鹭洲书院出来的,而叶应武正是依靠他们组建了自己整个团体的核心。继续向外拓展,通过金陵护理学院、临安医学院以及正在筹备建设的金陵工学院,叶应武又将李叹(其夫人黄道婆为护理学院山长)、廖莹中(其本身为临安医学院副山长)、郭守敬(其本身为金陵工学院山长,而工部官员多数都在其中有职务)等团结在了自己这个团体的周围,从而逐渐形成现在的庞然大物。
整个水榭中一时无人说话,只有轻轻的风声。
随着绮琴、赵云舒和惠娘等人你一句我一句抽丝剥茧的分析,叶应武有意或者无意之间缔造的这个阶级已经展露出来其本质。
这是一个拥有不同出身、来自不同背景,但是有着、或者即将有着同样第二出身的人所构成的阶层,这一代人将会紧紧团结在叶应武的身边,而下一代都是从各处学院之中走出的官员,又将因为同样的学院或者书院出身而紧紧抱团,到时候就算是没有叶应武,他们也会团结在皇室周围。
叶应武改变不了这些人的第一出身,也并没有想着向这方面尝试——因为这实在是天方夜谭,所以他很干脆的选择给予这些人一个同样的第二出身,这样他们就有了同一高度,形成了一个不同于原来“士农工商”等等阶级划分方式能够划分出来的新的阶级。
这个糅合了各阶级人才在一起的新的阶级,能够代表各阶级的利益诉求,也能够引领大明均衡的向前发展。
而无疑,面对这样一个新的阶级,世家毫无抵抗能力。
“今天的大朝会,世家要倒霉了。”惠娘长舒一口气,忍不住感慨道。
绮琴秀眉一挑,笑着说道:“世家倒霉,实际上和我们又有多少关系呢?只要夫君能够安安稳稳的回来,不再因为此事忧愁,不就足够了么。”
陆婉言却并没有笑,郑重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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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朝堂上“附议”之声接二连三响起的时候,昝万寿就已经明白,这一战世家一败涂地,甚至可以说是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双方相互之间交手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上。
当他们还执着于在一个点上向叶应武发动进攻、甚至幻想着逼迫叶应武让步的时候,叶应武却并没有想着如何才能更进一步,而是直接釜底抽薪,一把攥住了世家的根基所在,或者换句话说,叶应武根本没有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直接将整个世家圈定为他的战果。
这和叶应武之前主持北伐的时候采取的战术有所相似,在北伐几次大战中,叶应武为前方各路主力战军划定的规则并不是必须要攻克哪一座可能决定战略方向和下一步战术实施的城,而是尽最大可能将整个区域中的蒙古军队全部击溃,事实证明,没有了蒙古军队这样赖以支撑的根基,蒙古人很快就彻底溃败。
而现在叶应武也并没有在一个官职的得失上和世家来往纠缠,而是毫不犹豫的选择改革朝廷选举提拔人才的方式——这等于彻底将世家推入了深渊。毕竟之前世家所能长盛不衰的原因,很大一部分就在于其所培养出的人才要比出身寒门的士子更为优秀,或者说至少在平均水平上更高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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