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年都过得很快,在我记忆里每一年都像列车过站,过一站就过一年,过一站也只是看一场风景的时间。但是这一年,我觉得尤其快,好像一场梦接着一场梦,梦还没醒年就过完了。
城市上空的烟花一年比一年绚烂,火红、明黄、亮蓝,轰然升腾绽放,又瞬间破碎,大片大片降落,像雪一样浩浩翰翰。平日里寂寂静静的小区里有了小孩子举着烟花,打着灯笼,奔跑、追赶和呼喊的声音。
又过年了,我站在窗台仰望夜空,夜空还是往年的夜空,沉默不语的夜空。但人事已经不是了。这个时候,有很多故事可以回想,有很多心情可以铺展,有很多人可以记念。但是,我什么也不想想了,直到这一年我妈生病,我才发现守在她身边,一分一秒陪着她,相互望着,慢慢说些话,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担心,就是最幸福的事。
“妈,又过年了。”
“是啊,又过年了,一年年都过去了。”
“嗯,今年过得特别快。”
“傻丫头,是因为你经历得多了,才会觉得时间快。”
“妈,你说每一年的事情是不是都是注定好了的?”
我妈回头看我,我不愿让她觉着我有心事,赶紧笑着说“我是说,这一年我毕业找到工作,老妈身体也好了,一切都很快乐。明年会怎样呢?”
我妈一边准备最后一个菜,一边说,“明年肯定会比今年好啊。”
“为什么?”
“因为你在成熟,你的生活也会随着你的心意和能力,走向你想要的方向。之所以你从前会遇到伤心难过,是它们都在为你得到更好的明天而积淀,就像破茧才能成蝶,被茧捆缚不是结局只是过程。”
“妈,我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你倒一套一套的理论来了。”
我妈轻轻叹了口气,我所想所思她怎么会不知道,但她却装作不知道,“没有就好,没有就开饭,咱们欢欢喜喜过大年。”
满桌都是我大爱的菜。
“真是亲妈,这么多我爱吃的菜。”
“合着不做好吃的就不是亲妈?”
我嘿嘿两笑,“当然不是啦,您永远是我最最最爱的亲妈,我敬您,祝您永远健康年轻。”这一年经历了她得病痊愈,我们对于爱都有了更加微妙和心照不宣的理解。
“也祝你啊,早点寻个婆家。”
“您这么巴望我早点走人啊?”
“女大不中留。”
“谁说的,我就赖您这不走了。”
“你说你,这么大了,一点儿都不让妈省心。”
“妈,你知道我跟南乔的事了?”
“妈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你开心妈才开心。”
突然一阵心酸涌上心头。“妈,对不起。”
“傻丫头,妈不要你说对不起,妈怕你自己过得不好。”
我使劲儿咽下一口菜,抬起头看着她。
“放心吧,妈,我没有不开心,只要有你陪着,褪俏易罡咝说氖铝恕!
“但是妈也不能陪你一辈子啊,雨儿,妈是希望你早点找到能代替妈,好好照顾你的人。”
眼睛悄悄湿了,但我不想让她看到。
“哎呀,妈,你什么时候也变成啰里吧嗦的老太太了,以前可没看出你有这个潜质。”
“妈早都成老太太咯,但是雨儿还没长大,妈就不能老。”
“那我就永远长不大好了,这样你就不会老。”
“又说傻话。快吃吧,菜都凉了。”
我听见一声轻轻地、瞬间就消散在空气中的叹息,窗外又是一鸣烟花爆破。说点什么打破寂寞吧。
“妈这一年你最开心的事儿是什么?”
“你慢点吃,从来都改不了小孩子气。”
“在妈面前本来就是小孩子嘛。”
“妈最开心的事儿就是天天都能看着你。”
“除了我呢?”
“除了你?那就没有了。”
“妈,你这叫老年依赖症,你可得自个儿建立生活的重心啊。”
“什么老年依赖症,我,我不过是生活简单了些,除了你这个小鬼精,妈也没什么好牵挂的。”
“我最开心的就多了,你病好了,我毕业工作了,好多事呢。”
“病来病去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你毕业工作了才是大事。”
“嗯,终于可以走出学校,到外面看看了。”
“你啊,从小骨子里就不安分。”
“可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倍儿踏实呢。”
“那是委屈自己。你从小就特懂事,放学了别的小朋友都撒丫子到处跑,你总是呆在家里陪我。”
“才没有呢,我是喜欢黏着你啦,吃你做的饭,睡你铺的床,听你唠唠叨叨。”
“傻丫头。”
“妈,我会一辈子陪着你的。”
我妈伸手摸了摸我脑袋,像我小时候一样,温爱满心。
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好多人都狂欢,我听到城市上空汇聚的呐喊、尖叫和沸腾声,好像一场巨大的洗礼,把旧一年所有的悲伤、痛苦和曲折都抹去,只剩下内心一片明净、澄澈、美好的期望。
“妈,我们一起许个愿吧。”
有人说新年第一刻的愿都能实现呢。
“妈,你许了什么愿望?”
“先保密。”她望着我慈爱地笑。
“妈,你怎么能这样啊?”
“你告诉我许了什么愿望?”
“我也不告诉你。”
“我能猜到。”
“骗人。”
“不信拉倒。”
“妈,你怎么老欺负我。”
“口说无凭啊。”
我开始挠她痒痒。
“疯丫头,停,停啊——”
玩累了,慢慢说些话,我们说起从前,说起我小时候,说起爸爸和她第一次遇见,说起他们相爱的点点滴滴,说起我小时候顽皮像一只猴子,说起我第一次拿三好学生奖励,说起我从小子头留起齐肩长发,还说起南乔第一次来我家,说起他见到我妈时的紧张和害羞……我们说了好多,真的说了好多,说到最后,我和我妈都哭了,是我的哭,害的她也跟着流泪,我们劝不住对方,擦不净眼泪,最后哭着哭着都睡着了。
睡着那一刻。我想起所有的人,南乔、陆青泽、于跃跃、毕周周、孟浩,还有穆娇儿,你们也都在过年吧,无论从前发生过什么,谁爱过我,我爱过谁,这一刻,我都祝你们幸福快乐,因为我们彼此伴随渡过一年,人的一生还有多少个一年,下一刻生活又会发生什么变故,我们是否还能完好如初地保存彼此记忆,无论见与不见,放与不放,我珍惜一起走过的时间。
大年初一早上,刚吃完元宵,就接到于跃跃的电话。
“胡雨,新年快乐!”
“跃跃,你和孟浩在哪儿?”我听到那头很吵。
“我们刚下飞机,去孟浩老家过年了。”
“真幸福,以后就有两个家了。”
“胡雨,我特别想你,下午我们见见吧。”
“好啊,老地方。”
“嗯!”
于跃跃的电话让我想起她、我,还有陆青泽这一年里发生的事,那些仿佛搁浅的心事像电影片段疾驰回放,多少场面,多少离合,多少相拥,让我再也无法平静,深呼吸之后,我跟我妈说跃跃回北京,我去接她。
出门的时候,我妈送我到门口,趴在栏杆上一直看我下楼,不停叮嘱我“早点回来。”
我觉得有些奇怪,这些年除非我出远门,我妈从来没有送我到门口,从来没有连声嘱咐我早点回来。这个年是怎么了,为什么比往年伤情好多,还是我想多了,我怎么了,会发生什么事儿吗。
茗典屋的老板是个漂亮的女子,穿藏青色棉布长裙,酒红色褶皱的七分袖上衣,戴冷翠色玳瑁耳坠和朱红色玛瑙手链,色泽鲜艳,妆容精致,笑容恬静,是我少见的美好而又不落俗套的女子,打心底很喜欢。她见我来,老远微笑,我们算是老熟人了,却从不多言,只是相视一笑。
在等于跃跃的时间里,我把这一年发生过的事,在脑海了回忆了一遍,小勺在咖啡杯搅动,攒动一圈一圈水晕,又瞬间消失,归于平静,像什么都没发生。我开始讨厌水,讨厌风,讨厌时光,这些能被抚平、被隐匿、被消灭的东西,是不是都不够真诚,是不是都想欺骗人眼睛。
“胡雨——”于跃跃永远让我感到阳光四射的热情。
我才回过神。
“又在想什么?”
“没,没想什么,你怎么这么高兴?”
“在飞机上就好想见你,好像十年没见了一样。”
“你可真会想。”
于跃跃脱掉大衣坐下,招呼服务员“两杯卡布奇诺。”
“胡雨,你最近咋样?”
“还是老样子咯。”
“我发现你这个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
“嗯?”
“明明不开心,还说好着,你说不好会死啊。”
“大过年的,说死多不吉利。”我假装斜她一眼。
于跃跃赶紧拿手捂口“我,我不是故意的,反正意思就是你太倔。”
“没有啊,我觉得我还蛮温和。”
“你,唉,算了,不说你了。”喝一大口咖啡,烫到,吐了吐舌头。
“你知道吗,南乔和他爸去海南度假了。”跃跃用满怀期待的眼神望着我,以为我会问一句什么。
“哦。”
“还有穆娇儿,一起去的。”
“哦。”继续低头搅咖啡。
“我说你这人,就不能认真点,我辛辛苦苦帮你打探消息我容易嘛我?”
于跃跃自顾自说到“哼,我真是看错了南乔这厮,不就是个穆娇儿嘛,犯得着各种倾情上演?真是没品没脑没眼光!”
“我说跃跃,你现在是有老公的人了,干嘛老盯着别人家男人。”
“胡雨——,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南乔是跟你,曾经跟你有密切关系,关我毛线,要不是看你这么不开心,我犯得着生他气?”
“我不开心又不是因为他。”
“那你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就是莫名其妙觉得这个年过得挺伤感。”
“我也有点,你说也怪,我出去这段时间老想起你跟陆青泽。”
“他最近好吗?”
“谁?”
“陆青泽啊。”
“我给他打过电话,但是都无法接通,不知道人跑哪去了。”
“我们也很久没见了。”
“胡雨,你有没有,哪怕一丁点地喜欢陆青泽?”
“没有。”
“可是我觉得他喜欢你。”
“只是你觉得。”
“真的,他对你的好跟我们不同。”
“我跟他没有可能的。”
“为什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周周喜欢他。”
“可是这跟他喜欢你没有什么关系。”
“你不懂啦,以后会知道的。”
“你说这点很重要吗?”
“我觉得是原则问题。”
“可是比起相爱,原则还有那么重要吗?”
“现在还是有,等有一天没了再说吧。”
“胡雨,你不该这么为难自己。”
“我还好啦。”
我望着于跃跃笑,心里却在想,我怎么办呢,到底该怎么办呢,我跟陆青泽之间还有未竟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