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越来越蓝，风也越来越轻巧，天气慢慢热起来。路边的梧桐和香樟树一天比一天葱绿、蓬勃。有人说时光最残忍之处在于它日夜流逝，不因任何人、任何事改变脚步。有时走在路上，我都想不起昨天发生了什么，像个失忆的人一样，傻傻望着天空，不知道生活又会带来怎样的故事。
于跃跃打来电话，“庆祝毕业一年，大家聚聚。”
“好啊，好久也没见到你了。”
“那你也不给我电话？”
“你知道的，我比较矜持。”
“你那是懒。”
“好啦，以后会慢慢改的。”
“那下班以后国花见。”
“能不能换个地方？”
“为什么……哦，天哪，我忘了。”
“你可真够神经大条。”
“要不换个地儿吧？”
“已经订餐了吗？”
“可以退订，就是不知道这个点，别的地儿还有包间没。”
“算了，没事儿，那就去呗，谁长这么大还能没点儿心理阴影。”
还没到下班时间，我替秦凯淳泡好咖啡。
“秦总，今天我想早走一会儿。”
“有事儿吗？”
“同学聚会。”
“正好这阵也没别的事儿，我送你。”
“不用了，太麻烦了。”
“顺便捎你一段，不麻烦。”
“有点远，还是不用了。”
“你这么客气，下回泡咖啡我怎么好叫你呢。”
我笑，这都能想得出来。
“那好啊。”
秦凯淳永远都是这样，说了走，就已经走了。我只好乖乖跟在他后面。
他打量我一番，“你不回去换件衣裳？”
“嗯？”
“不是聚会吗，穿这件不合适吧。”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素亚麻T恤和牛仔裤，“都是熟人啦，没关系的。”
“你确定？”秦凯淳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
“确定。”
毕业一年，也好久都没聚过了，难道真的需要换个造型吗。
“这样真的不好吗？”我弱弱地问。
“真的不好。”
“可是……”
“你该不会没有别的衣裳？”
“我……有……但是……”
“我知道了。”
车突然转头，不多久，在银座商场门口停下。
“这是？”
“逛逛啊。”
“时间不够了。”
“不想迟到，就走快点咯。”
一路逛，秦凯淳在IZZUE店里停下，拎着一件纯白复古收腰长款连衣裙，朝我示意，“试试。”
“我，我……”
“小姐，麻烦带她去试试。”服务员已经笑得花枝乱颤地站在旁边，我只好去了。
出试衣间，秦凯淳正背对我挑选别的衣裳，我怎么叫他呢，是秦总吗，服务员小姐会不会以为我是傍大款的臭小三，叫凯淳吗，这样的场合，会不会显得太亲腻。
我轻轻喊了声，“喂。”
他转身那一刻，眼睛一亮。
围着我转一圈，连连说着“不错，不错，身材很好啊。”那个眼神儿，那个邪气的笑，瞬间暴露出男人的劣根性。
我狠狠瞪他一眼。
“喂，看完了没有，我要去换衣服了。”
“不用换了。小姐，刷卡。”
“我有衣裳，不用你送。”
“谁说是送，从你工资扣。”
“你说什么？我一个月工资也买不起两件，你还是让我退回去得了。”
“你在抱怨工资低？”怒目瞪圆。
“没，没，我说东西贵。”吐吐舌头。
“已经买了，还退得了吗。”
“你……你太过分了。”
“还有更过分的，你过来。”
“小姐，麻烦把这双鞋拿给她。”
一双宝石蓝的羊皮镶钻细高跟鱼嘴鞋，“哇，好美”，长这么大第一次穿这么好看的鞋子。
试穿起身，人被衬得神气高挑，凹凸有致，还有曲线姣美，鞋尖还露出了好看的脚趾。我喜欢这个样子的自己，竟然忍不住问了句“好看吗？”
“好看。”我从镜子里看到秦凯淳望着我微微笑，那笑很温柔，很舒服，好像顿时升起漫天的飞花。
出来，满怀欢喜。
“买衣服和鞋子的钱算我借你的，下个月在工资里扣。”
“好啊。”
我突然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朝秦凯淳感激地笑了笑。
到了国花门口，下车，望着熟悉的场景，想起一年前跟南乔在这里分手，顿时神情有些低落。
刚拽出大包小包衣服，被秦凯淳叫住“你这样上去多不好，衣服放我车里，聚完我来接你。”
也没怎么想，随口就答应了。
还是合欢厅，我真佩服于跃跃的粗线条。算了，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挺胸抬头往进走。
于跃跃、孟浩，还有陆青泽都在。
“胡雨，你今天这么好看！”于跃跃奔上来就是一个结实的熊抱。
“拜托，一直都这么好看好不好。”
“今儿看起来还挺像个女的。”陆青泽也一边打趣儿。
“你以为还是当年跟在你屁股后面矬兮兮的小跟班儿。”
说完，突然有点伤感，但那晚的话题就从小跟班儿开始了。
陆青泽说他不能喝酒，也不让我和于跃跃喝，他一直都这样，对我和跃跃有种像妹妹般的保护。我和于跃跃嘲笑他几句，就自顾自地喝起来。
香槟也醉人，但我俩一杯接一杯，连眉都不皱，好像非得把这些年的感情都喝到位。
“胡雨，你记得那时候，咱们俩傻帽，天天跟这哥们横扫校园，走南闯北。”
“记得，俩盖帽头，一左一右，像俩带刀侍卫。”
“你还记得不，那次去学校外面小馆子吃饭，没带钱，老板非说咱俩讹他。”
“好笑死了，老板那大吨位往那一杵，熊腰虎背，说咱们讹他？”
“不过幸亏一个电话这哥就来了。”
“来了咋了，来了也没见打起来啊。”
“什么嘛，打起来，打起来多不美观。”
“也对，这哥们一直都TooManTooGentle。”
“装的。那回我见他被周周挠痒痒，衣扣都拽掉。”
“你说周周啊。”我仰头一杯见底。“周周本来就喜欢他啊。”
“可是他又不喜欢周周。”
“谁说的，喜欢就喜欢啊，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胡雨。”陆青泽在一边叫我。
我笑，“你叫我干嘛，我说的不对吗？”
“胡雨，你喝醉了。”
“我没有，我说错了吗？”
我没醉，我真的没醉，我只是一直一直都觉委屈。
“就是，胡雨有说错吗？”于跃跃也跟着起哄，孟浩端杯清水给她，“不喝，别打岔，你们男的就没一个好东西。陆青泽，你说，你说，你喜欢毕周周吗？”
“你俩都喝醉了。”陆青泽和孟浩一起劝。
“我要K歌”，于跃跃大喊“谁醉啦？胡雨你说你醉没？”
“我哪儿醉，谁说我醉跟谁急啊！”
在星期八俱乐部点了大包间，灯花暗流，光影交错。
孟浩和于跃跃醉醺醺唱：
“半夜睡不着觉把心情哼成歌
只好到屋顶找另一个梦境
睡梦中被敲醒我还是不确定
怎曾有动人弦律在对面的屋顶
我悄悄关上门带着希望上去
原来是我梦里常出现的那个人
那个人不就是我梦里
那模糊的人我们有同样的默契
……”
两人勾肩搭背尽情狼嚎，虽然唱得那么难听，我还是被感动。
“我唱，我唱啊。”我抢过麦克风。“下面，我要把这首歌献给我最爱的人。”
“噢——哦——谁啊，谁啊？”孟浩跟于跃跃起哄。
“还有谁，我最爱的。”
“哪个最爱的？”
我看着陆青泽在朦胧灯光中沉默，大声回答“我妈”。
音乐已经唱起，我转过身背对。
“你最近时好时坏的沉默
我也不想去追问太多
让试探为彼此的心上了锁
猜不透
相处会比分开还寂寞
两个人都只是得过且过
无法感受每次触摸是真的是热的
如果忽远忽近的洒脱
是你要的自由
那我宁愿回到一个人生活
如果忽冷忽热的温柔
是你要的借口
那我宁愿对你从没认真过
到底这感觉谁对谁错
我已不想追究
越是在乎的人越是猜不透
……”
伴奏已经结束，我还抱着话筒不放手，
“如果忽远忽近的洒脱
是你要的自由
那我宁愿回到一个人生活
如果忽冷忽热的温柔
是你要的借口
那我宁愿对你从没认真过
……”
我蹲下去，一边哭一边撕心裂肺地唱。
陆青泽过来劝我。
“那你唱，你唱。”我把麦克风硬塞给他。
“然而你永远不会知道
我有多么的喜欢
有天早晨我发现你在我身边
你然而永远不会知道
……”
“你说，你这是唱给谁？”
“就是，你喜欢谁？”于跃跃跟着我起哄。
音乐伴奏声音太多，我听不到他说什么。
我只听到我自己说“你明明就是喜欢她。如果不喜欢，你为什么会跟她……”
“什么，跟谁？”于跃跃搭着我背，我们都醉到捋不直舌头。
“陆青泽啊，跟她，跟她上……”
话没说完，脑袋重重栽到茶几上，我想我真是喝醉了。
我听到于跃跃也趴下了。
陆青泽和孟浩小声说话，我想抬头看看陆青泽，看看他怎么说，但是我实在抬不动头。
有人抱起我，我挣扎了一下，又沉沉睡过去了。
那晚，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陆青泽一个人在空旷的草地上走，草地是潮湿冷清的孔雀绿，格外寂静，像冬天，被大雾笼，我走在长长的楼廊，远远望着他，跟在他后面走了很久，冰冷的雾气打在我脸上，我走得跌跌撞撞，但他始终没有回头。他走进沼泽地，一点一点慢慢陷落，我一个人在桥上，拼命伸手拉他，却怎么够都够不着，我不要他死，不要他死，大声喊他，青泽——青泽——
我被梦惊醒，猛地坐起。
卧室灯突然亮起，陆青泽走进房间。
看到他那一刻，我竟然欢喜得流下泪。顾不得擦泪，顾不得光脚，顾不得矜持，我跳下床猛地冲进他怀中，拿胳膊紧紧环扣他，要再紧再紧，怕他走丢，我不让他动。在梦里走了那么久，走到我再也走不动了，还够不着，一直够不着，那种感觉多么孤独无助，你知道吗，你永远不会知道。但只要还能在现实中与你相拥，我就不要松手，不要再放你走。
陆青泽有点愣，但也伸手拥着我，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我们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他的睫毛在我额头轻轻翻眨，我的呼吸拂到他脸庞，我们离彼此那么近，那种近在时间里酝酿，在酒精的催化下，变成一股冲出胸腔的暖流，我感到内心的渴望那么猛烈，像一只看见烈火、在火焰上方盘旋催化展翅的飞蛾，呼吸和心跳比任何时间都要滚烫焦灼。
陆青泽，你感受到了，你肯定听到了。
可是你，为什么还不说。
为什么还不说。
在那样深静的夜里，空间凝固，两个相拥相望的人。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甚至渴望发生一些什么。
我渴望你低头，亲吻我额头，手指拂过我的发丝，呼吸的气息扑到我脸庞，滑过鼻尖，到唇间。我等着，等着你在我耳边说那句，我爱你。就在今晚，我要听到你对我说这句话，无论如何，我都要听到。因为我已经不能再等，我已经等得够久，我再不能多等一秒，已经精疲力竭，无能无力。
陆青泽，这一刻我要听到你的话，要知道你的心思，要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沉默。
再沉默。
没有。
一直没有。
什么都没有。
等我抬起头望着他，我还没来得及开口。
他说“你睡吧”，然后转身离开，门关上那一刻，心似断崖般轰然跌垮。
不要再傻了，不要再等了，不要再委屈了。我们一直都没有缘分，是我一直在骗自己，一直不甘心，也不死心，非要给自己希望，来等一个答案。今晚，答案已经出来，我醒了。从今以后，这个人跟我再没有关系，我不要再傻。
关于他的所有记忆全都埋葬了吧。
陆青泽，我们从此陌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