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没放弃找陆青泽。
我想见他,我只想单纯地见见他,看看他好不好。
打的电话、发的短信都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回音。
我只好每天每天往他家跑,在门口一坐就是好久。
四周静悄悄,那些从前发生的点点滴滴,一遍一遍浮上脑海。
而我也懂得不再问和求证,不再小心翼翼,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我画着各种小动物的便签纸,把一扇门壁贴得密密麻麻,恨不得摞得比门还厚。
“你穿牛仔裤比穿西装好看!”
“大热天能不能不要扣满衬衣扣!”
“你笑起来眼睛像一弯月亮。”
“你那块被我抹过眼泪鼻涕的手帕真是劳苦功高。”
“你唱歌的声音能不能不要那么像陈升!”
“你开车的时候能不能不要回头看我!”
“你送给我的项链我一直都戴着。”
“你爱吃的酥丝面又出了新味道!”
“你背我光脚走那么久会不会觉得我有点沉。”
“毕业一年聚会那晚我真希望你吻我。”
“清鉴等你回来那个晚上也这样想。”
“周周生日那个晚上也想过。”
“上次见你,我凑近看你的时候也想过。”
“可是,你去哪里了呢?”
“你怎么还不回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
于跃跃总是打电话劝我,再等等,再等几天,陆青泽就回来了。
我就一直很认真地等下去。
可是,已经等到三月末。
陆青泽还没有回来,我整天迷迷糊糊游荡于我家和他家之间,像一具失去知觉的行尸。
我妈看我那么可怜,想过好多办法让我醒过来。
都不管用。
于是开始劝我找工作。
也是该找工作了,从年前辞职到现在已经三个多月过去了,我总不可能一直这么消沉下去吧,也不可能一直让老太太整天为我担忧。
我开始关注各类招聘信息,好不容易打起的精神又很快被招聘信息打击得落花流水。不得不说文科类招聘不但人数少,而且职位单一,大致只有文员、行政、培训、杂志出版这些,我仍然想做时尚杂志相关工作,毕竟一是有工作经验,二是专业也对口。但是哪有那么容易,真是不持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不找工作不知就业形势多么残酷,之前听说毕业就是失业,就业是人生第一记耳光,许多人被抽得鼻血直流。我也属于被抽型,而且是被抽得人仰马翻。
想起毕业的时候,宿舍六个人,除了我和周周留在北京以外,其他四个人都回了老家,刘璐璐和朱琪瑶通过父母找关系,回西部县城做公务员和银行柜员,李梦回农村当了一名小学老师,陈茜在一个四线城市找了一份广告公司工作,当时我完全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都不留北京,也不理解为什么全找的是跟专业不搭边儿的工作,直到现在,才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现实就是现实,不会为任何人网开一面。
我像蜘蛛一样伏在网上睁大眼睛搜寻工作,看到跟专业对口的岗位就海投简历,投出去五六十份,一个回音都没有。
也开始明白为什么我辞职那会儿,秦凯淳、薇薇、于跃跃都劝我不要辞,我妈也半隐半白得表达了这个意思,可是她更在意她女儿是不是愿意,就没多说。只有陆青泽,他很认真地说,人在这广阔无限的宇宙中渺小得连一粒砂砾都不如,如此微不足道也只拥有短暂的三万多天存在时间,如果在这有限的时间内还不努力让自己开心,那活着的意义在哪里。
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于是我把工作辞掉了,可是陆青泽你在哪里呢。
还好,有我妈一直安慰着我。
“经济形势不好,金融危机又影响了企业经营,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工作很正常,只要不失去信心就好。”
“那要是一直都找不着呢?”
“那妈就一直养着你。”
“真是爽快人,成交!”
其实我真的很感谢我妈,每回我的失望都有她来安慰,我的苦恼都有她来分担,我的问题都有她来承受,但是我从没问过我妈想要什么,问的答案也是只要我好。我觉得自己应该再多努力一些,不能老看着她为我这么操心,不过我妈说得对,我就是个一辈子不让她省心的主儿。
三月中旬,我收到一个叫TITOP的小时尚杂志社的面试通知,T是个私营企业,规模大概二三十个人,发行量非常有限,主要靠刊登广告和对口宣传为生。
虽然跟从前相比差距不是一星半点,但是今非昔比的我也愿意去试试。
按照通知时间我早早来到公司,说是公司,不过是租了商业区半层写字楼的地盘儿。但让我惊讶的是,面试的长队已经排到楼梯口。
我真被吓到了,平心静气地想,现在每年大学生毕业五六百万,还有往年未就业的毕业生和已就业跳槽的人,这不会是个小数目,但经济不景气,让企业这个安置就业最大的社会群体自身都存活艰难,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必然不会再招聘人员增加运行成本,所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能吸引这么多人才相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找工作的现实和小海龟的命运一样,从破壳那刻起就要拼尽全力冲向大海,稍晚一步就会被苍鹰啄食,不是每只小海龟都有好运气见到海水,也不是人人都有好运气找到好工作,但每个人仍要为不好的工作和不好的现状拼尽全力。
想到这里,我真的是非常感谢尚九,在我刚毕业一无所有、一无所长的时候能够从那么多竞争者中选择我,还碰到秦凯淳这样的中国好boss和薇薇这样的好同事,祖上积了几辈子的鸿福是不是全照在我身上了。
正想得投入,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像一颗圣诞树的女生径直插队到我前面。
“喂,姑娘,能有点公德吗?”
“你说谁没公德?”
“你说呢?”
她上下打量我一番。
“就你这土样儿还来应聘时尚杂志,出门左拐有招洗碗工的!”
“你这说话也太没逻辑,我来不来应聘是我自个的事儿,你看看后面多少人排队,你插队也得先问问人家同不同意?”
“谁有意见站出来啊?”
后面排队的人开始骚动起来,指责和蔑视声此起彼伏,但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你看,有人站吗,有人吗?”
“我站出来了你没看见?”
“你算哪根葱,你站出来有用吗?”
“我不算老几,但我至少还算是个有公德心的公民。”
“别跟我说这些个没用的,我告诉你,今儿这队我还就插定了!”
“打扮夸张吓人也就罢了,做事儿也这么夸张!真不知道现在怎么这么多狂人!”
“你说谁夸张,你谁啊你?!”
正吵得热闹,我听到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
“胡雨?”
真是冤家路窄,屋漏逢雨,怎么在这里遇到。
“哟,真是你,应聘呢?”
我望着天花板,没搭理。
“辛苦吧?”
“还行。”
“这估计还得两个小时才到你。”
“没关系,锻炼腿脚。”
“我以为你辞职以后到哪里高就了呢!”
“哪儿都是工作,对我来说都一样。”
“说得真好,也只能这么说吧。”
我正要回嘴。
“Linda姐,就是她,非要跟我吵!”圣诞树指着我,嘟嘴嗲声说。
Linda瞟我一眼,那一眼飞出无数毒针。
“胡雨,你说你当时不出卖公司、不死缠CEO,不做那些恶心人的事儿,你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吧?”
“啊?哈哈!哈哈!竟然是这样的人,刚还跟我讲道德底线呢,真是Low到家了!”
“Linda你不会不知道那件事是谁干的?!”
“我当然知道,不光我知道,全公司都知道,是你胡雨。”
“Linda,我一直退让,以为你会良心发现,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你这种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同情我?就你那点儿能耐,先同情好自己吧。”
“走,妙妙,我们直接进!”
“哼!土鳖,你自己排着吧!”
Linda带着圣诞树挺胸抬头得走了,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成功和失败的界限这么分明,从来不存在类似失败的成功和可能成功的失败,成功就是成功,而失败也是。我一直在为自己找借口,以为离开尚九依然天空任鸟飞,但到了现在,我才发现离开尚九我算哪只鸟。
刚刚还热闹议论的人,顿时鸦雀无声,我知道无数双眼睛望着我,让我的背后如披针芒。
我告诉自己,不要慌,不要慌,要沉住气,沉住气。
后面不知谁说什么,突然一大群人爆笑起来。
我转身擦过人群,飞快离开。
我又跑去找陆青泽了。
我啪啪啪啪地拍门,手掌又红又疼,门还是纹丝不动。
那一刻失望、委屈、心酸像潮水一样奔涌过来,我再也没忍住趴在门口嚎啕大哭。
如果你在,你看到我这么委屈,你一定会找到我,抱着我,安慰我,不哭不哭,有你在,对不对?
如果你在,无论谁惹我不开心,你一定会跟我说,这个人敢惹我们胡雨,肯定是出门忘了带药,是不是?
如果你在,我也不会这么伤心,因为只要我看到你,我就会觉得明天一定会好的,一定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现在,你到哪儿去了,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我坐到华灯初上,起身,做了一个把我自己都吓到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