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来得及换鞋,我急着问“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饭都做好了,快洗手去。”
“什么事儿那么开心,要给妈做饭?是不是找着工作了?”
“没,还没。”我使劲儿咽下一口饭。
“妈,有件事儿我想跟您商量商量。”
“嗯?”
“我想离开北京。”
我妈盯着我,满眼怀疑,好像我不是她闺女。
“妈,您别多想,我就是去呆段时间就回来。”
我妈放下碗筷,郑重其事,“雨儿,你是不是找工作遇到难处了?”
我低头没有说话。
“妈说过你一时找不到工作,妈养你一时,你一辈子找不到工作,妈就养你一辈子。”
“妈,我……”
“我什么我,你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我,不许开这种玩笑!”
“妈,我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认真的就更不许去。”
“妈……”我缓了会儿“我不是因为找不到工作。”
“那是为什么?”
“我想出去散散心。”
“雨儿,妈知道你从过年到现在,一直心情不好……”
“妈,我没有不开心。”
“你不用瞒我。你要出去散散心,我不是不支持,我是担心你,你从小就没出过远门,何况你身体不好,一直低血糖,你这个样子出去,我怎么放心?”
“妈,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你怎么照顾你自己,我在你身边你都照顾不好自己。”
“我真的可以。”
“说什么都不行。”
我妈转身进厨房,我看到她拿袖子抹眼睛。
“妈,对不起。”
“雨儿,妈是真不放心你。你爸走以后,就咱俩相依为命,你万一出个什么事儿,叫妈怎么活?”
“妈,现在社会治安那么好,我能出什么事儿。”
“那万一呢?”
“你看你女儿除了有才,就是有才,有才谁也看不出,谁也拿不去,多安全。”
“你就嘴硬吧。”
“真的,妈你想想,我去年不是去了清鉴吗,那地儿多偏僻艰苦,我都能好好地回来。”
“那不是有小陆帮着你吗?”
我转念一想,可以先用缓兵之计骗骗我妈。
“对啊,妈,我不是之前跟你说,我找不着陆青泽了吗,前几天他打电话说他在上海,帮他爸妈经营店铺。”
我记得陆青泽跟我说过,他爸妈在上海做生意,就想到这个谎。
“你说真的?”
“当然真的。”
“那他在上海,跟你去上海,有什么关系?”
“我去找他啊?”
“你为了个臭男人抛弃亲妈,你做得出来?”
“哎呀,亲妈还嫌我没‘提一壶’回来看看嘛?”
“那你说好,去了就把小陆给我领回家!”
“领就领,有什么难的!”
“小骗子,还说去散心,明明就是去谈恋爱嘛!”
我妈终于开心起来,我也不用再面对“你爸走了就剩咱俩”这样我永远无法过招、也永远会刺痛我的话。但是从小到大我第一次对我妈撒谎,心里还是又羞愧不安又躁动紧张。
没办法,先这么说着吧。
也可能很快就回来,也可能很久。
对不住了,妈。
如果我不骗你,我就没办法做自己,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
“什么?你要离开北京?”
我环顾四周,于跃跃的大嗓门果然是凝聚注意力的绝佳武器。
“你小声点。”
“你怎么想的你,一个人跑上海去干嘛?”
“我也不知道,找工作呗。”
“找不到怎么办?”
“找不到就继续找。”
“你别冲动好不好?”
“我真的是想好了。”
“你想好什么了,你从小到大没离开过你妈,从大学到现在没离开过我,你一个人跑上海,我们怎么能放心!”
“你怎么跟我妈说的一样。”
“你用脑子想想,上海那么难存活的地方,你单枪匹马过去,肯定辛苦死了。”
“我不怕辛苦,真的,跃跃,这一年多了,我过得太顺利了。”
“你什么意思?”
“我在公司有秦凯淳罩着,在家有我妈,在外有你、有青泽。我从来没有一个人干过什么,连买衣服都没有一个人去过,我想出去闯闯。”
“胡雨,你可是得想好,一个人在外,再多困难都得自己面对。”
“我倒不是害怕困难,我挺怕我会太想我妈,太想你。”
“胡雨,你真的决定了?”
“嗯。”我点头那一刻,跃跃眼睛瞬间红了。
“我只是去趟上海,又不是去月球。”
“我还是舍不得你去。”她拿手抹眼泪,“你一个女孩子家,无亲无友,怪可怜的。”
“放心吧,我过不下去就回来。”
“那你最好赶紧过不下去。”
“说什么呢,好歹我这也是出去闯江湖,你就这临别赠言。”
“临别赠言?你要走了?”
“嗯。”
“什么时候?”
“后天上午十点的机票。”
“胡雨……”跃跃坐在我面前流泪,可是我无能为力,那一刻自己也鼻酸得要命。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做的决定,不会改变了。
“胡雨,你不顺心了就赶紧回来,别呆太久。”
“嗯。”
“把日用品、衣裳、证件和钱都带够,钱和证件要放在最安全的地方,千万别弄丢了。”
“嗯。”
“晚出早归,一定要注意安全。遇到色狼狠踢下部,遇到小偷躲为上,遇到歹徒保命为主,遇到……”
“我是出去拍警匪片了,你听这剧情丰富内容跌宕的,一定票房爆满。”
“不是,我是说万一。”
“知道啦。”
“还有什么,让我想想。”跃跃绞尽脑汁的样子,让我看着好难过。
“跃跃,不想了,随时想起随时call我就好。”
“对了,上海菜你可能吃不惯,带些北方的酱料过去。”
“知道了,放心吧。”
我们都有还没说完的话,于跃跃终于忍不住。
“胡雨,陆青泽是不是还没联系上?”
“嗯。”
“你走是不是跟他有关?”
我看了看窗外,时间过得真快,阳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耀眼,天也蓝得像一张锦缎,风在空中来去都无影踪。
“我每天都想他,每天都去他家门口等他,每天看着他的短信留言就哭,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完全控制不了自己。”
“胡雨,你别这样,你要好好的等他回来。”
“他去哪儿,怎么还不回来?”
“他走之前也没给我说,这么久连个音讯都没有。”
“不管多久,我都等他。”
“真是把好时间错过了。”我明白跃跃的意思,要不是因为毕周周,我跟陆青泽的感情不可能这么曲折。
“没关系,现在明白还不算晚,我一定会等他回来。”
“胡雨……”
“放心吧,跃跃,我会好好的。”
“最近发生这么多事儿,真是难为你了。”
“我出去散散心就好。”
“不要硬撑,有事儿一定要告诉我。”
“嗯。”
“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
“我怀孕了。”
“天哪,太好啦!”我激动得抱着她不撒手。
“什么时候的事儿?”
“上周检查出来的,快一个月了。”
“怎么现在才跟我说?”
“我想你最近忙着。”
“你真是,这么大的事儿就该第一时间通知。你们家孟浩这回乐坏了吧?”
“他整天抱着我肚子听,你说这么小能听到什么?”
“他是高兴,你可成了你们家一级保护了。”
“那可不,成天这不让做那不让做,还紧着蒸煎炖煮,又不让动又让多吃,真把我当猪吗?”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于跃跃突然拉着我说“胡雨,等陆青泽回来,你们也赶紧结婚吧。”
“结婚以后怀个孩子。我虽然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儿,有什么脾气,也不知道我和他未来会怎么样,但是我能感受到他在我肚里蠕动、翻身、踢腿,能感觉到我的呼吸由此连着他的呼吸,我比以前更充实有劲儿,好像一种力量突然让人长大。我希望你也体会这种心情,真的很奇妙。”
“真心替你高兴,跃跃,你先我一步踏上人生的快车道,我也会很快,等青泽回来我们就结婚,然后跟你一样,生个可爱的小baby,每天看着他长大,看着他学说话走路,学会认识这个世界,那一定是很幸福的事。”
“胡雨,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陪你等。”
我跟于跃跃第一次哭成那样。
但是日子不会因为哪一滴眼泪而停止转动。
第二天,我打开手机就看到,昨晚十二点多秦凯淳的未接电话和留言。
“回公司吧,岗位还给你留着。”
“你听Linda说了?”
“不要那么倔,回来上班。”
“谢谢你,我应该跟你道别的。”
“你要去哪?”
“我要离开北京了。”
“什么时候?”
“明天。”
“我去送你”
“不用了。”
沉默,我解释到。
“我最怕离别,会哭得很难看。”
“你打算去哪?”
“上海。”
“有没有找到工作。”
“没关系,慢慢找。”
“那好,照顾好自己。”
“嗯,再见。”
“有任何事都可以给我电话。”
“谢谢。”
沉默之后,我挂断电话。
秦凯淳,谢谢你,在我人生第一份工作中带给我那么多温暖的点滴,让我相信人生是可以期待的,真心是可以交换的,美好是可以缔造的,但我们不过是大森林里的偶然相遇的两阵风,擦个肩招招手就要飞向不同的方向,谢谢,再见。
下午我正收拾行李,Marc打来电话,约我见面。
地点在凯森摩克咖啡厅。
Marc像第一次见我那样静静等着,安静望着窗外,表情专注不像等人。
“不好意思,又让您等了。”
“坐。”一杯颜色好看的苹果杨桃汁在我面前,透明吸管被做成花朵的形状。
“谢谢。”我笑笑。
“最近怎么样?我还等你带我去清鉴。”
想起上回见面正是刚从清鉴回来,拿着稿子请他帮我修改。
“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里没办法带您去了。”
“为什么?”
“我要离开北京了。”
“辞职了?”
“恩。”
我以为会被问为什么,正在想怎么回答。
“有没有想好去哪里?”
“想去上海。”
“那工作呢?”
“去了再找。”
Marc看着我,眉头微微皱着,眼睛盯着桌角那丛淡绿肆意的金边吊兰,我想他是在为我忧虑。
“我知道找工作肯定不容易,也可能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但可以试试,不是吗。”
听我这么说了,Marc也笑了,他笑起来的样子有发自内心的舒展与祥和,真像一个好父亲。
“我相信你,胡雨,你是个很有潜力的年轻人。”
我撮了一口果汁,苹果和杨桃刺激出来的奇特果香味,好像一根带回忆的钩,牵出我对北京一连串的依恋,眼睛顿时有些湿。
抬头对上Marc的目光。
“阳光有点刺眼。”我低下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你真的要走?”
“嗯。”
“OK,我支持你。我在上海有个朋友,他是VOGARY的执行总裁,前段时间问我要人才,我觉得你可以,你觉得怎么样?”
“VOGARY?!”我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占据上海时尚界榜首的几家杂志社,除了ELLENEW,下一位就是新秀VOGARY,比起ELLENEW的年久重荷,VOGARY的年轻活力显然大占风骚,如果用投资股票来说,ELLENEW是一支目前较好的绩优股,VOGARY绝对是一支一路走高的潜力股。
“你要不要去试试?”Marc又问了一遍。
“我,我应该不够资质吧?”
“你在尚九呆过,再去VOGARY,不需要这么谦虚。”
“可是,可是……”
“那就这么决定了,回去我就给他邮件。”
“我,那我想再想想。”这是多么天大的好事,我努力了这么久都没找到的工作,却被Marc一句话就解决了,真是柳暗花明,应该欣喜欲狂才对。但我,我是被天上掉的馅儿饼砸晕菜了吗,为什么并没有那种铺天盖地的欢喜,还显得这么为难。
Marc看着我,一脸不解和迷惑。
我用我惯常的傻笑,想打消我的不合时宜。
“真的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好的机会,谢谢你。”我伸出右手,一本正经地跟Marc握手。
但这并不是我们正式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