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秦凯淳也回来，我突然有点后悔，这么小的房间住两个人，怎样都显得拥挤，尽管我俩都闪着走，还是会不经意地碰到对方，比如说我的胳膊拐到他的肚子上，他的肩碰到我的脸，最讨厌的是借过的时候会屁股挨到屁股，索性无所谓，反正我已经把秦凯淳当成好哥们！
等他做好一桌饭菜，我一边饕餮，一边啰嗦“可以啊，哥们，感谢我给你发挥的机会吧。”
“生着病还这么贫嘴。”
他倒是一副自得其乐、乐得其所的样子。
吃过饭，我倒在沙发上看手机，其实我没有真看手机，而是在看他。
这个帅气的大高个男人，穿得正正经经，戴粉红色公主围裙，认认真真洗碗的样子，怎么看怎么有喜感。
离开北京以后，第一次觉得我的房间这么有人气，除此之外，还有点温馨。
“该吃药啦？”
“你才该吃药了。”
感冒药和水杯已经放在眼前。
喝完正要闪，又被叫住。
“哪去，擦药！”
“擦什么药？”
“看看自己小腿。”
天哪，这么大一块深紫色乌青！想起来了，是停电那晚去开门时撞伤的。这几天竟然都没察觉，我对自己也太大意了。
我坐好，把小腿翻过来，搭在沙发上，但是药也溢到沙发上了，秦凯淳一伸手，把我的腿搭在他膝盖上。那一刻，一股血嗖得冲到我脑门，我能感到整张脸红到脖子根。
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害羞的人是我吗。寂寞对一个人的改变也真是太大了，是谁唱的“寂寞太久而渐渐温柔”，难道是说我？
我咳咳两下，让自己平静。
但对面那个人根本没看我。还好还好，不然也太没有面子了。
我扭头望着窗外，天又黑了。
从大雨那晚以后，我开始害怕天黑。好像天一黑，世界就把我抛弃了，我□□裸地站在荒原，一件衣裳都没有，一个陪伴都没有，一盏灯火都没有。特别是外面的嘈杂吵闹都降下去，我彻底感到自己在一艘陷落的沉船上，水的冰冷凌冽一点一点裹挟我、攻击我，让我连呼吸都很艰难了。
“我不喜欢夜晚。”
“为什么？”
“只有一个人。”
“那种感觉很苍凉。”
“你也有过？”
“当然，不过现在快要习惯了。”
“我也会习惯吗？”
“胡雨，这不像以前的你。”
“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
“天不怕地不怕，虽然傻但是勇敢。”
“可是那个我走丢了。”
“我喜欢那样的你。”
“但是人不可能一直停在过去。”
“为什么不能，只要你跟我回去。”秦凯淳看着我，“不要一个人了，好不好？”
“可能还不行。”我接着说“我还没有做好回去的准备。”
“回去不要准备，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回去。”
“你不懂，凯淳，我离开有我的理由。”
“我知道，是为了那个男人，是吗？”
我不知道秦凯淳怎么会知道，我甚至有一秒觉得他知道的实在太多了。
我点头，又摇头。
我不想让秦凯淳知道我的一切，不想让他知道我在想什么，不想让他看透我。
“胡雨，你还记得，也在上海的时候，你告诉过我不会再等他了。你说等不到，为什么现在还要等？”
“因为我傻，我不知道我其实我不用等，他爱我，是我自己错过了，所以这回我要等他回来。”
“那我们回北京等好吗，我，我陪你一起等？”
“谢谢你，凯淳，你对我这么好，我真的很感激。我知道Marc让我去VOGARY是你的主意，我知道我走那天你来送过我，我知道我走以后你打听过我的消息，我知道这次你来上海也全然不是偶然。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是我必须一个人去经历，才能说服自己，要不然我不会甘心。所以，凯淳，我这次不能跟你回去。”
秦凯淳起身，望着黑暗的窗外。
回头对我说“好，我支持你的任何选择。”
一晚上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秦凯淳刷牙洗脸的声音、他圾着拖鞋走路的声音、他把自己放在沙发里的声音传到我耳里，我的耳朵为什么张那么大，连空气的波纹、钟表的摆动我都能听到，甚至听到他轻轻叹气的声音。我不想听到，因为明天以后还是我一个人。
我还是害怕一个人，我害怕这么黑这么深这么悠长的夜。
我打开门，背靠沙发溜坐地上。
“谢谢你。”
静止。
“我不想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知道。”
“如果那晚我不出现，你病那么重谁帮你？”
“没有人。”
“如果你出事儿，你考虑过关心你爱你的人感受没？”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肯回去？”
“我没有想过这么快回去，我想再等等。”
“胡雨，为什么要这么倔？”
“我错过，因为我没有信任他。现在我不知道他在那里，我想尝试漂泊和孤独，跟他一样经历生活的残酷。”
“你怎么知道他过得不好？”
“有天晚上我梦到他，梦到他在我没见过的地方，抱头流泪。”我接着说“真的很心痛。”
“可是，胡雨，你这么等下去能等到吗？”
“不知道，我想试试。”
秦凯淳看着我，没有说话。他的眼睛像黑夜里的一束光，聚焦在我脸上。
“你明天能不能不要走？”
静止。
“好。”他接着说，“你说呆多久就多久。”
“陪我三天吧。”
我起身回房间。
我感到一双手升到半空，却最终没有拉住我。
第二天早起上班，轻轻起床，洗漱完毕，一回头看到穿白T恤、大短裤的秦凯淳看着我笑，有一束阳光打在他脸上，他的从眼角到眉脚的笑，像一阵轻风刮到我心头。也是这样早、这样美好的早晨，有一个人在清鉴的阁楼，哼着小调光着脚丫，看着我走向他，笑意像海水漫向我……
餐桌上放着新鲜的牛奶、培根寿司、鸡蛋，我吃得很慢，好像在品味什么奇珍异宝。
“我脸上有什么？”秦凯淳满脸不解。
“没…没有。”
“那你盯着我看什么？”
“好看就多看咯。”
“傻瓜。”秦凯淳轻轻推我脑门，这个动作再熟悉不过。
我说吃饱了，慌忙出门。
再慢一点，我又要哭了。为什么这么像？是我太想陆青泽了吗，为什么觉得秦凯淳说话走路一举一动都好像他，可是他在哪里呢？
南方六月的天空有一种白，是透天透地的白，没有一点别的色彩，像一张巨大的布盖，掩盖着天空上面的秘密，也不让人察觉接下来的风雨。等到白色中泛着黑，大团大团包围过来，一场暴风呼啸袭击，紧接着一场暴雨侵占天空，让人无法抬头，无法呼吸。
可是那种白，还在。
可是那种白，真的叫人很孤单很绝望。
大雨的时候，亦西朝我喊“跟我打一把伞，送你上车”。
我摇头，就朝雨里跑。
但是跑着雨就停了，等我抬头，看到秦凯淳滴雨的睫毛，他一眨眼，雨就落到我脸上，冰凉让我清醒，又让我恍然以为做梦一样。
就那样放慢步子走在雨里，好像走在一场春花绮月里。
大雨打在伞上，噼噼啪啪，打在水里，哗哗啦啦，可是伞底下却是那么静。
雨雾遮住了前路，我根本不用担心走错，因为身边有一个人陪伴。
回家，饭菜已经摆在桌上。
“谢谢你。”
“你跟我说过很多。”
“可是，好像没有比这句更合适。”
“那就不说好了。”
“可是你一直在帮我。”
“我很乐意。胡雨，我们都在做着让自己乐意的事，虽然感情的乐意并不是理性的值得，比如你一个人要在陌生的城市风雨中等他，而我要在这个城市为你做饭，接你回家，都是乐意而已。”
“你是说陪我并不值得。”
“我更愿意回北京陪你，在那里你有比这里更好的未来。”
“我明白了，我只是乐意。”
秦凯淳笑笑，为我盛好一碗芙蓉汤。
雨如注，对面旧楼墙皮被大雨洗掉，留下一块一块的斑驳青。我想起小时候我们还住在筒子楼里，我爸生病睡在床上，我妈冒雨来接我，她没有雨鞋，她一脚一脚蹚在雨里，她背上背着已经有些重的我，一步一步踉踉跄跄。我跟她喊“给我买双雨鞋，我可以自己走。”她笑“我背你走得稳。”
那些年的记忆大多数犹如阴雨天一样潮湿，我唯一能抓住的温暖就是我妈的怀抱、她的脊背和笑。她让我知道人一定要勇敢，要能够经得起世界给的磨砺，能够把一切都当做平常，才能渡过难关，走到晴朗。
秦凯淳端一杯咖啡给我。
“我明天就要走了。”
“已经三天了，时间过得好快。”
“胡雨，我想你可以……”
“我不会就这样回去。”
秦凯淳笑，嘴角上扬，眼眉舒展。如同当初我站在尚九楼下朝上望，他俯瞰路灯底下这个傻傻旋转跳舞姑娘的模样。但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后来会发生这么多事，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生命如此交集难猜。
“胡雨，我能不能抱抱你。”
他宽厚的胸膛和有力的臂膀，卷着一股温暖的风拥抱我，让我感到无限心安，但我明白这不是我要留恋的港湾，我不能沉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