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遥望小圣贤庄,双目无光,神色一片惨淡,木然。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说话,沙哑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小圣贤庄……完了。毁在了我张良张子房的手里。”
“大势如此,也是无可奈何。”李梦然不知何时站在张良身后,淡淡道:“即使没有你的影响,面对虎视眈眈的嬴政,小圣贤庄早晚也要经历这一劫。”
“不,没有我,没有我的加速催化,小圣贤庄未必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有一段时间缓冲,任何事都可能发生。”
“小圣贤庄或许可以找到转移嬴政视线的方法,或许可以联络天下众多儒门子弟施加影响,让羸政投鼠忌器,甚至……还可以与嬴政达成协议,暂时虚以委蛇,雌伏求存。儒家不是墨家,与秦国没有绝对的利益冲突,如能屈身臣服,嬴政必然不会赶尽杀绝。”
“是我,是我不断在外面做小动作,使嬴政李斯他们对儒家越加忌惮猜疑;是我,打着为儒家好的晃子,妄图以大势大义逼迫伏念师兄,颜路师兄将小圣贤庄转移,进而把整个儒门绑上反秦的复仇战车;是我,任意妄为,虑事不周,一手造成了今天小圣贤庄的覆灭。”
张良心神激荡,不能自己,竟在李梦然面前推心置腹,将心中的郁愤,怨恨,惭愧,后怕,自责一股脑倾吐而出。
“你心里也应该很清楚,这并不全是你的过错。”李梦然轻轻摇头。
“不,都是我的错!”
张良陡然大喊,双手紧握,指节发白,指甲深深刺入掌心,红艳的鲜血染红五指前端,顺着指节淌下,一滴滴落下,啪啪摔碎在车顶。
他眼眸扩张,满蕴仇恨的烈焰,眼角血管突起,脸色狰狞,既像是地狱逃出的修罗,又像是炸毛的狮虎,随时可能暴起,毁灭撕碎眼前的一切。
但很快,他的情绪又低落下来,失魂落魄,恋恋不舍的望向远方,深情凝视着小圣贤庄所在之地不断远去,无可阻挡的渐渐消失在重重山林的掩盖中,再不可见。
“现在,我失去了一切。”当小圣贤庄最后一点痕迹中视野中消失,张良宛如失心无神的人偶,喃喃不知所语。
李梦然见此,却淡然道:“不,你还没有。”
“那我还有什么?”张良下意识的反问。
“仇恨。”李梦然眼中莫名之光一闪即逝:“你还有仇恨,有国灭家亡之仇,有小圣贤庄覆灭之恨。不要忘了,你不仅是小圣贤庄的三当家,还是韩国的贵族,张良张子房。”
“对啊,我……我还有仇恨。”张良呆滞沉寂片刻,低下头,定定的看着自己被血染红的双手,脸上失魂落魄般的神色缓缓消逝,无神的双目中重新凝聚起坚定璀璨的光彩。
只是那光芒虽然明亮夺目,却像是深冬夜里的寒星,又像是冰焰凝燃,冻河暗流,散发着冷寂却又狂暴的气息,让人望之生悸。
“嬴政,秦国,李斯,阴阳家……总有一天,我会用你们的血,来将你们施加在我身上的仇恨洗清。”
随着一个个仇恨的名字被寒冷的声音从齿缝间挤出,张良终于完全回过神来。
但时事已去,过往不在。
现在的他不再是那个从容自信,儒雅淡然,让人如沐春风的小圣贤庄三当家。虽然依旧是一身儒服,身形挺秀,容颜不改,但他的气质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冷漠如冰,又隐隐带着一丝忧郁沧桑,血腥肃杀之气,让人难以接近。
“除此之外,你的身份也并不单纯的只是小圣贤庄三当家吧?”李梦然当然不会被张良的气势所影响,突然开口,让张良终于从自己的世界中走出,恍然意识到身边还有一个神秘莫测的家伙存在。
“何以见得?”他嘴角微扬,习惯性的要扯出一丝淡定难测,看上去却又温和自然的微笑,然而已经变得僵硬冰冷的肌肉再难以完成以前轻而易举的工作,使这个笑容怎么看怎么不谐,与其本身的形象气质格格不入。
“若是真的只凭你在小圣贤庄或儒家的人脉与力量,没有其他外在势力的情报与力量支援,你真的能做到现在这个地步吗?难不成你真的能光凭智力就推演出一切,未卜先知?”
“这……”张良思索片刻,缓缓摇头:“你猜的没错,我的确不止是小圣贤庄的三当家。”
“哦,不知能否告知?之前你是以小圣贤庄三当家的身份与我谈论合作事宜,现在,小圣贤庄似乎已经不存在了。”李梦然眸波微动,压低了声音说话,并进一步用灵力悄无声息的在两人身旁布下一个简易的隔绝场域,防止声音传出去。
现在两人可是在马车的车顶上,虽然有各种杂音掩盖,但谈话声也很可能被马车中,或赶车的人听到,自然要小心一点。
“此刻多有不便,不如之后再找个地方详谈如何?”张良指了指脚下,意思不言而明。这里的确不是谈话的好地方。
李梦然却微笑道:“无妨,你尽可畅言,我可以保证,我们之间的谈话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听到。”
张良的看了李梦然一眼,见他一脸笃定自信的样子,想了想,终于还是道:“李少侠可曾听说过‘射天狼’?”
“射天狼?我在江湖上闯荡日短,倒是没有听说过‘射天狼’这个名字。莫非‘射天狼’是某个组织的名字,而你就是其中之人?”
“不错。‘射天狼’三字,语出《九歌·东君》,‘举长矢兮射天狼’一句。天狼星位在西北,于秦之分野,所以此处的‘天狼’便是指代暴秦。”
“‘射天狼’是山东六国精英遗族共同建立的联盟组织,旨在消灭暴秦,复兴六国。我身为韩国贵族后裔,立志反秦,自然是其中一员。”
“原来如此。”李梦然若有所思:“虎虽死,余威犹在。射天狼是山东六国逃亡遗族联盟所建,上承六国遗泽,势力应该不小吧。”
张良面无表情,简单回答:“射天狼组织架构庞大,势及全国各地,是除暴秦之外的最大势力。”
“是吗?”李梦然不置可否,心中思量:
或许射天狼的确如张良所说,势力庞大,遍及全国各处郡县,但因是六国那些遗留的贵族共同建立,恐怕结构松散,而且最被嬴政敌视忌惮,一旦曝光……
他思考片刻,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对张良道:“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分割线…………
半个时辰后,众人所在的三辆马车停在一个岔道旁。
路边有另一个车队停在树下歇息,似乎是进城的商队。
李梦然一掀车帘,下了马车,径直往那商队方向走去。
“大人。”
赵金贾伪装成商人在路旁等候已久,时刻关注着大道上的情况。
见李梦然出现,他立刻迈步急行,拖着胖胖的身体先一步迎了上来,满脸堆笑。
“准备好了么?”李梦然停下脚步,目光扫向停在树荫下的几辆大车。
“按大人的吩咐,全部准备好了。已经给后来人留下了标记,那位少司命姑娘也在其中一辆车里,由几位好手全程看着。”
过了这些天,赵金贾也逐渐摸清了李梦然的脾性,说话简洁清晰,尽量用最简短的话语将事情交待清楚,没有一点虚浮谄媚之词。
“很好。”李梦然拍了拍赵金贾的肩膀,转身招呼盖聂等人下来,换车交接。
竟然拍了我的肩膀!?
赵金贾愣在原地,受宠若惊。之前李梦然可从没有过这样亲密的动作,这是终于把他看作自己人了吗?
不过他也算是见多识广,马上就回过神来,开始配合李梦然那边调动自己的人手,尽快把人车调换过去。
不久,李梦然盖聂等人换了几辆新车再次启程,而且每个人都简单伪装了一番,终于不再是之前那副人见人躲,刚刚厮杀完毕的样子了。
而赵金贾等人也乘剩下的几辆车返回,同时派几个人手赶着盖聂他们留下的车子往另一个方向驰去,以迷惑可能的追踪人员。
“我有事离开一会儿,你们只要跟着我的人一直往前走就行,我马上回来。”
换车之后,李梦然叮嘱了一下盖聂等人,脚步一踏,身形纵起,直射高空。
随后,袍袖一展,如同一只白色大鸟般御风远去。
…………分割线…………
狭窄崎岖的山道上,卫庄,白凤,赤练,黑麒麟四人正往远离桑海城的方向迈步急行。
周边山高林深,风急壑广,举目四望,尽是自然野景,少有人迹。
乍一看,似乎天地之间,仅有四人独行,他们的身影显得格外渺小,单薄,和孤寂,苍凉。
赤练紧跟在卫庄身后往前走,时而看看前面那高大坚实的背影,时而扫视周边,回望后面的路途,只觉眼前的情景异常熟悉,一幕幕场景不自觉的从脑海中闪过,与面前的现实缓缓重叠,交融。
似乎,在墨家机关城被攻破后,我们也是这样跟着卫庄大人撤离的。
但是,人,越来越少了。
无双跟不上卫庄大人的脚步,被舍弃了。
苍狼王在进入机关城之前便被那人所杀。
隐蝠倏忽大意,死于乱军乱箭之中。
于是,不知不觉,聚散流沙只剩我们四个了。
不过……没关系,颠沛流离本就是我们流沙的宿命。
死也好,活也罢,我只要跟着前面的人就好,只要跟着卫庄大人的背影前行就好,不管前面等着的是刀山火海,亦或是幽冥炼狱。
赤练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卫庄,心中杂乱的思绪渐渐散开,一个个属于自己的念头慢慢清晰。
“赤练,有什么事?”
前方的卫庄突然停下脚步。即使没有回头,他却感觉到了赤练刚才的异常。
自蜃楼返回之后一直神色冰冷,沉默无言的白凤与身披斗篷,不见面目的黑麒麟也转过头来,看向赤练。
听到卫庄声音的刹那,赤练顿觉心中一清,脑海诸多杂念一下子烟消云散,再无踪影。
“没事,卫庄大人。我只是在想,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纤长柔滑的素手拨开额前青丝,即使明知前面那人没有回头,她依然微微仰面,转向那边,唇角微微弯起一丝弧度,笑意如水墨晕染开来,一瞬间,明眸似水流盼,笑靥灿如春花。
这在赤练身上少有出现的清纯可爱笑容看得连白凤都不禁一愣。
“那就继续前进。你们不需要问去哪里,只要跟着我,就足够了。”
卫庄毫不停歇,再次迈开步子前行。
“是,卫庄大人。”没有一点犹豫,赤练踩着轻快的步伐跟上卫庄。
怎么刚才还一副低沉伤感的样子,这一会儿又高兴起来了?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白凤摇摇头,也动身跟了过去。
墨麒麟如幽灵般走在最后。
四人再次上路,不知过了多久,刚拐过一个弯角,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背影陡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那人一身白衣,负手静立,遥望远山,身形挺直,似松矗剑立,气势浩然,如岳高海阔。
他站在道路中央,就仿佛是一堵拔地接天的隔界巨墙,又像是一道分裂大地的无边深壑,卫庄等人一看,脑海中便自然而然的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前路已断,此路不通。
好像真有一道高墙,一道大壑挡在前方,不将墙打碎,不将壑填平,即使是千军万马,也绝不可过。
“李梦然,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卫庄最先反应过来,手掌握住鲨齿的剑柄,神情凝重。
“李梦然!”
白凤心头一跳,死死盯着前方的那个背影,脸色变的异常难看。
他想起来了,自己和某人似乎还有一个约定未完成,现在,某人直接找上门来了。
“我是来找一个人的。”
果然,李梦然转过身,淡漠的目光直接望向白凤。
“找一个人,白凤?”
卫庄同样将目光投向白凤,满腹狐疑。李梦然找上白凤的那次正是他离开的时候,之后白凤和赤练也没告诉他,自然不了解情况。
ps:延老惯例,从明天开始的今天可能只有一更。
a
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