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崛捧了一杯茶细步走进书房,轻轻将茶碟放在桌脚。白思源手持狼毛细豪,佝偻着身子在一张地图上勾勒着,头也没抬一下。白崛也没说话,放下茶碟便轻轻走出。他也不得不承认,白氏一族近年来连逝了数位长老,虽然仍是业内首屈一指的巨擘,但确确实实正处在一个盛极而衰的转折点上,若是把握得好,还有可能延续龙头地位,若是处理失当,只怕立即便要一落千丈。
房内只剩白思源一个人。那幅地图方方正正,所绘正是皇城,原来他是在计算确切位置,安排出入路线。又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直起身子,满意地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还好,只是在皇城边缘……胜算还是有的。”说着端起白崛送来、已经半凉的茶喝了一口。
忽然桌角的一只司南莫名地旋转起来,磁勺的柄颤颤巍巍,旋转时快时慢,总没个确定的方向。白思源吃了一惊,愣了一下,连忙放下茶碗,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圆盒子,打开来观详着。这个小圆盒子,是他从西洋人手里买来的“指北针”,体积小巧,同我国古时的司南、罗盘一般有判定方向的奇效。那圆盒里面的钢针,也是颤动不止,摇摆不定的。
白思源眉头皱得紧紧的,面上一派茫然失措,好似想起了什么,大步走到窗边拉开窗户向夜空中看去——
正是一天之内夜色正浓的时分,新月昏暗,星光惨淡,但却是前所未有的安谧。白思源本以为会和前日晚上所见那般,有万丈白芒出现,不想夜空中却是空无一物,这才稍微放下心来,关上窗子,长长叹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梁绣一只大鼻子不住**着。龙向夹起一块鹿肉,打趣道:“是有宝贝,还是有毒药啊?”梁绣冷笑道:“我估计,狐狸连鸡毛都吃不到了。”师公延哈哈笑道:“连味儿都闻不到!”一抬手,碗中烈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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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是张潇平生第一次见到生物的尸骨,自然惊骇异常,而且他身体虚弱,心志难比往日坚强,所以才会惊呼出声,半天都不敢动一动。
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总算慢慢回过神来。四下里除了自己的呼吸,便是水流摩擦泥壁时发出的唰唰轻响,这地底的溶洞,安静得怕人。
张潇吸一口气,定定神,慢慢摸到箱子旁边。外面飞起的幽蓝鬼火虽然已经熄灭了,可是这人骨殖上还残余了些许的磷质,依稀能看清一具骨架的轮廓。这影影幢幢的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比刚才骤然出现在张潇眼前的景象还要更加可怖。
张潇心中暗祝:“小子后生张潇,无意沦落于此,得瞻前辈遗容,实无冒犯之意。前辈啊,前辈!我虽不知你是何许人也,但你深藏地底溶洞之中,定然也有一番轰轰烈烈的缘由。若是忠臣烈士,便保我出得此洞,为皇上传一讯息;若是狼心贼子,那便让我张潇和你在此同归于尽了罢!”
一番祝祷完毕,张潇退开一步,向这具不知名的骨殖行了三礼,道了一声“得罪”,便取下一根臂骨,轻轻晃了几晃。这一晃之下,亮度便增加了几分,张潇看清这箱中除了一人一剑,并无别物。鬼使神差一般,他随手拿起了那把古剑,以臂骨照亮,向唯一的出路走去。
事后张潇想起此事此境,仍然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拿起这把遍体生锈的古剑,是习剑之人对剑的喜爱么?是身处危境自保的本能么?是怜悯那人死后的惨状么?还是由于别的什么原因?当时心里不知划过了什么念头,如今已然了无踪迹,但不管怎么样,他最终是把这剑拿起来了!
这古剑提在手中,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比正常的剑重了大约两倍,一被抽出,那具骨架轰然震落,成了堆在箱底的一丛白骨。张潇心生愧疚,想要把这位前辈的骨殖收拾起来,又觉擅自挪动不妥,叹了口气,转头向外艰难地走去。
这条洞**,果然是人为的直进直出式,设造简单,一路都没见什么陷阱机关。张潇虽然诧异,但细想也可以理解:除了自己一时冲动,谁敢来皇城里扰人清静?又有谁能想到这浣衣局的水井之下竟然别有洞天暗藏玄机?今日若不是被追得急了,又怎会钻进水井?若不是张潇歪打正着撞上,这一人一剑不知还要在地底埋藏几百年。
走了一会儿,张潇渐觉头晕眼花,气息不匀,看看路程,却总也没个尽头,心想:“就算能走到尽头又如何?到了井下,顶多是能抬头看看天空,还不是一样出不去么?”又想:“当年舜帝被父兄活埋在井底,尚能自己挖一条路逃生,我又何尝不能?”这般想着,张潇抬手便是一剑,这里泥土甚是松软,不多时便被掏出一个大洞。张潇弯腰喘了一会气,继续向斜上方运剑挖掘。这条地底暗**既然是人力挖掘出的,那么附近便不会有暗流溶洞之类,否则这条暗**早已塌方了。
却说樊瑞和孙令追丢了人,也不敢这般回去,只是带了那二十几个侍卫来来回回地继续搜查着,明知无望,也要做个样子。此时的宫廷侍卫,绝大部分都被东北角落里的张随和赵巨炎引去。丁毅之依然在屋脊上同司熠辰比拼,这两人年纪相佛,都是同辈中人的高手,斗了几乎整晚,各自的刀法翻来覆去不知施展了多少变化,现在都是脸颊通红,微有汗迹,已经露出疲态。
王金方那支暗箭将张随伤得极重,整条手臂都无法用力,偏偏一时之间难以取出,只能凭右手长剑砍杀,任他血自己流去。赵巨炎夺了一条铁枪在手,在人群中大开大阖,一时人莫能当。只是闻声赶来的侍卫越来越多,就算两人功力再强也绝不能久持,赵巨炎不禁焦躁起来,强拉着张随且战且退,手臂一振,挽出斗大一朵枪花,“轰”地一声巨响,最外面那层高高的宫墙登时破了一大块。
四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就好像是从无形无质的空气中渗透、发散出来的,又好像是从陋巷的角落里、屋檐上的龙兽嘴里、拱门的门槛上、石狮子的爪子底下、门前石鼎之中冒出来的,不知不觉间越来越浓了,仿佛大地被罩上了一块蒸馍布,又好似是刚从乳汁里捞出来的一样,多了一种乳白色的底色。
皇城外那片空地的东边,一个魁梧的身影显出了轮廓,逐渐越走越近,却是一个满面虬须的大汉,身高八尺,肌肉饱满,嘴巴阔大,眸子亮得发光,面色冷厉阴沉,手中倒提枣木大棍,旁若无人地向皇城走来。这时曙光初起,路人不多,即使有路边小贩发现此人举动异常,但见他面相不善,都不约而同噤口无声,不愿招惹这桩麻烦。
若在平时,怎么能容生人走近皇城半步?只是今天众多侍卫都被调配到一角堵截张随等三人,其他地方的守卫一时便疏忽了。而且这时昼夜更替,正是换班的时候,旧力已竭,新力未生,正是最好的空当。
那大汉大踏步走去,忽然听得背后叫声:“朱铁!”这大汉,正是前几日里当街取闹的朱铁。他在姬有容面摊上吃了白食,又打伤了外国王子伽修,后来被张潇制伏,却又被卓籍英调去保释了。
朱铁回头看去,那叫他的人,却是一身布衣的姜朔。原来姜朔因父丧丁忧之后,虽然成了一介平民,心中却时刻没有忘记日后的发奋,日日早起先要绕皇城慢跑三圈才肯回家吃早饭,一来锻炼身体,二来他也知此刻皇城守卫最为疏忽,特意来视察情况,正所谓“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朱铁是京城有名的斗狠之人,不知被姜朔抓进过牢狱几次,此时见了姜朔,登时没有好脸色,鼻孔里哼了一声,继续往皇城走去。姜朔心里咯噔一下,望望四周,竟然没有一个得力的人,只得自己跑上前去,展开双臂挡住朱铁去路。
朱铁道:“你如今不是什么平安使了,我劝你还是赶紧让开,等老子去把那小皇上打一顿**,自然会来找你清之前的旧账。”姜朔道:“皇上天恩浩荡,尚未亲政,哪里得罪了你?”他自知不是朱铁对手,只求暂时将其拖住,等新一轮的皇城侍卫队来换班之后就好办了。
朱铁认认真真道:“我就是不服他跟陆国师作对!陆国师没日没夜地批阅奏章,每日里休息不足两个时辰,这种忠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可那不懂事的皇帝竟然阴谋着暗算国师,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你让开,我要去教训那个小人!”姜朔道:“是他让你来的?”朱铁道:“没人让我来,我只是见到不平之事,看不顺眼。”一把将姜朔推开老远,几乎跌倒。
姜朔勉强站稳身子,看见朱铁已经走进了皇城东门,心急如焚,无暇细想陆鼎害人之深,奋力冲进皇城,追上朱铁,叫道:“来人哪!有刺客!”从后面紧紧抱住,拼死不松。朱铁勃然大怒,道:“我差点忘了,你也是跟国师作对的!好的很,那便先教训你罢!”粗大的臂膀反手箍住姜朔后腰,一甩手,姜朔足足被他抛出十步之遥,摔落在地,连打好几个滚方才止住。
朱铁不依不饶地举棍冲来,姜朔只喊了一声:“有刺客!”朱铁便到了他跟前,枣木大棍当头砸下。姜朔不懂武功,只好向旁边一闪,朱铁又是一棍打来,姜朔堪堪避开。这位侯爷之子,曾经的当朝二品,竟然在皇城里面被一个当地恶霸四处追打,当真狼狈之极。所幸的是朱铁只是力气大,武功却也使丝毫不懂,否则姜朔早就送了性命。
他终究只是一介文官,身子不如朱铁那般壮实,没过多大一会儿,身上早中了五六棍。姜朔心想:“我在这里多缠住他一刻,皇上便保得一刻平安!”这才强忍痛楚,继续跑动着和朱铁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只是时间一长,挨的打越来越多,脚步散乱。姜朔大喝一声,和身扑上前去,死死抱住朱铁虎腰不肯撒手。朱铁哈哈大笑,左手拄着枣木棍,右手如同擂鼓一般“咚咚咚咚”不停地猛击姜朔后背。姜朔哪能禁得住他天生神力?二十几拳过后,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眼看姜朔性命不保,却忽然从墙后转过一个人来,身材虽然不高,却是精神十足。这人正是杨勋。他被司熠辰屈责之后,心中愤愤不平,发誓不再管别人的闲事。可听到附近的响动,想起自己职责所在,还是过来看了一眼。姜朔见有人来,张口含糊不清道:“刺客……他是刺客!”
杨勋吃了一惊。他也是不会武功的,见到所谓的“刺客”也不禁心生惧意,装出一副派头对朱铁道:“你是刺客?大内高手如云,就凭你也敢前来行刺?今日饶你一条性命,快快滚回去!”朱铁大怒道:“看滚的是谁!”一巴掌把姜朔甩到一边,举棍向杨勋追来,杨勋手无寸铁,转身就跑。
姜朔看看杨勋跑去的路径,大吃一惊,拼命大叫道:“不能再跑了!前面……是皇宫啊!”星星点点的血沫从他口中喷射出来,如同牛毛细雨一般。皇宫与外面皇城交界,也有一道门,杨勋跑到门后拿过门闩,转过身来正面对着朱铁。姜朔见他这般举动,方才放下一半心来,摇晃着慢慢站起,扶着墙壁向两人所在之处挨去。
朱铁当头一棍砸去,杨勋横棍一挡,震得双手发麻。照样一棍击去,朱铁格挡不及,被他打了一下,只觉不痛不痒,不由哈哈狂笑道:“大内高手如云,你也是高手吗?”杨勋虽然不会武功,但是身体壮实,心思也比一般人灵活,见朱铁咧嘴大笑,当即一棍捅去,正中他两颗门牙。朱铁痛呼一声,丢了枣木棍退开两步,双手捂着嘴巴。杨勋大喝一声,手中木棍——应该说是门闩——暴风骤雨般向朱铁打去。饶是朱铁粗壮有力,也被他迫得连连后退。
姜朔从两人身边绕过去,捡起那根枣木棍,猫下腰赶到朱铁后面,一棍照他膝窝击去。杨勋看得清楚,纵身向前狠狠撞去。朱铁只顾招架杨勋的攻势,没有看到姜朔,膝盖一弯,还没稳住身子,杨勋已经撞到自己怀里。他再也站立不住,铁塔般的身躯轰然倒下,被杨勋压在下面,地面一大片青砖都震了一震,砖缝里的泥土纷纷跳出。
朱铁怒吼连连,挣扎着想要站起,杨勋横起门闩卡住他胳膊,拼命按住。朱铁这种姿势使不上力气,可杨勋仍然在上面摇摇欲坠,即将被朱铁掀翻下来——没办法,朱铁力气实在太大了,不是个懂武功的人很难将其制住。
姜朔又慌又急,难得有一次机会将这莽汉制伏,若是被他站起身来,情况可大大不妙了!焦急之中,姜朔随手抓起旁边宫墙边摆着的一个花盆,照朱铁头上砸去。哗啦一声花盆粉碎,朱铁也晕了一刹,瞬间醒转过来,其状愈狂,一口咬住杨勋右手,登时鲜血淋漓。
杨勋痛得大叫一声,喊道:“继续……继续砸他脑袋!”姜朔被朱铁暴殴那么久,胸前衣服红了一大片,肺腔里如同被砂纸狠狠蹭着磨着,一呼一吸之间疼得钻心入骨,听到杨勋这话,顾不上自己,抓过一个又一个花盆连贯往朱铁头上砸去。不管是什么地方的花种,什么窑的瓷盆,都管不了这么多了。
噼里啪啦一阵乱砸,泥土几乎把朱铁的大脑袋埋住了。朱铁口吐白沫,眼睛翻白,喉咙里面咕噜咕噜响个不停,鼻孔里呼哧呼哧的。姜朔看看身边花盆用尽,大把捧起泥土,往朱铁面上覆去,将他口鼻牢牢压住,杨勋见状,也捧起泥土拍到朱铁脸上,用力压实。不大一会儿,朱铁挣扎的身体松弛下来,看样子是不会再站起了。杨勋这才精疲力竭地滚下来,仰躺在朱铁旁边,姜朔在他身边坐下,两人看看人事不省的朱铁,均是后怕不已:素以骁勇之命著称的皇城侍卫队,今日竟然犯下这么大一个疏漏!张随三个人,几乎将所有侍卫都吸引了过去,朱铁出现的这个时机,实在是千古难逢的一个空当,若不是姜朔和杨勋拼死抵住,皇上个人的安危暂且不提,这皇家的脸面往哪里放!皇家的锐气往哪里放!以后可还有底气号令天下么?
姜朔长长出了一口气,胸腔里仍然疼痛不已,可他却觉得很快乐。看看杨勋,嘴角也是挂着微笑。姜朔道:“你笑什么?”杨勋喘着气道:“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只要自己心里知道,我做出了成绩,我对得起我身上这身衣服。”姜朔尽管不知他被屈责之事,但想想这话这理确实不错,人生在世,但求无愧于心,对得起自己,便是对得起天下人!
杨勋看着姜朔道:“我叫杨勋。”姜朔微笑伸出右手,道:“姜朔。幸会!”杨勋翻身坐起,伸手同姜朔握住,笑道:“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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