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虹 一百一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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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毅之遇到了难得的对手,神情犹自亢奋,除下身上宽袍披在张随身上,以防有人看到他鲜血淋漓的左臂.赵巨炎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帮张随束好,道:“此地不可待了,把这箭取出之后,接了师家小姐,会同张潇尽快出城去!”张随点点头,师公延从一个接一个地从怀中摸出核桃,轻轻一捏,那坚硬的壳竟然立时碎了。他自顾自地边走边剥着核桃仁塞到嘴里,也不说一句话。

  匆匆到了宝日楼,喜贵和几个伙计迎上前来,赵巨炎道:“你们通知大家收拾了细软账本,速速离开京城,在外地暂避一时,三月二十之前在洛阳城里取齐。”为什么是在三月二十?因为四月初二便是张润涵的生日,到时首阳派在洛阳城大宴天下豪杰,少不了加派人手。众伙计齐声应了,有的掩上门板开始收拾,有的小跑出去到别处分号通知,喜贵却是一手拎了茶壶,一手端了一盘馒头点心,跟着赵巨炎等人上了二楼去。宝日楼里虽然人数不少,却是反应迅速、有条不紊。

  到了二楼的茶厅,却见横眉立目的李映蕊叉腰站在一张桌子前面,师玉霓坐在桌边凳上,神色不悦,扭转半个身子背对李映蕊。看这样子,二女方才像是闹了别扭,气氛甚是不快,见众人前来,便停了言语。师玉霓见了师公延,惊叫一声“爹爹!”,扑到师公延怀里。师公延笑逐颜开,乐呵呵地抚弄着女儿秀发。张随问道:“你们两个刚才在说什么?”

  师玉霓勉强笑道:“没什么。”李映蕊哼了一声,低声道:“虚伪!”声音虽小,却让大家都听到了,又说:“她脸皮薄不好意思说,我便告诉你们。张随,你昨日冤枉泠泠,事情是因她而起,我只是要她给大家说个明白,说我和泠泠并没有故意气她,是她自己心眼小想不开,至于后来被恶人掳走,受了许多折磨,也都是她自己命中注定有此劫难……”

  话还没说完,师玉霓眼中已经隐见泪光,张随抬手止住李映蕊道:“够了,你别再说了!”师公延斜眼盯着他道:“被恶人掳走,受了许多折磨?”张随垂头道:“都是晚辈保护不力,请前辈责罚罢。”师公延冷冷道:“我本以为你是人杰,谁知你连一个女孩儿都保护不了,哼!”走到一边坐下,伸手从兜里掏出一个大核桃放在掌心一握,咔嘣一声,连壳带仁一起粉碎。

  李映蕊这时又道:“你这老儿,拿核桃吓唬谁来?我告诉你,不是张随保护不了她,实在是命中该有的事情。你当时没在这里,没有看到张随那时候焦急自责的样子,恨不能用自己的性命换了师姑娘的平安……”

  师公延本来面若冰霜甚是吓人,听李映蕊说了这些,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师玉霓恰时走到他身边蹲下,抱住师公延膝头道:“爹,女儿这次有惊无险,哪有什么折磨?等有了时间,让女儿细细讲给您听。”师公延满面笑意,伸手按按师玉霓手背,连连点头。

  赵巨炎取来了药箱,道:“把袍子除下,找地方坐了。丁门主先吃些东西罢。”张随依言脱下布袍,师玉霓和李映蕊齐声惊呼起来。赵巨炎在张随身边坐下,把他左臂的衣袖撕开,从药箱里取出一只锃亮的小剪刀,把肘后冒出来的箭头轻轻绞断,拿住前面箭羽,一寸寸地拔了出来。他臂上的伤口本来已经止住了血,这样一来,鲜血又流的满地都是。张随嘴唇紧抿,两边脸颊突出老高,全身微微颤抖,桌上的手掌甚至将桌面按得微微下凹,紧绷的肌肉将箭杆紧紧咬住。赵巨炎道:“放轻松,放轻松,稍稍放松些。”张随长长出了一口气,不再强制相抗,一任剧痛啮噬着自己的神经心脏,左拳稍稍松了开点,细细感受着箭杆同自己血肉每毫每厘的摩擦,心想:“这般痛楚,天下少有,也算是一次难得的体验。古时关老爷刮骨疗毒,跟我也差不多。”这么一想,甚至生出几分骄傲自豪来。

  李映蕊脸色惨白。她虽然是习武之人,但她爹爹掌牢狱之刑,走到哪都权威极重,她自己又生得美貌,是以从小到大受了不少宠溺保护,哪里见过这等触目惊心的血腥场面?她捂着眼睛不敢再看,道:“我先走了。”拔足向外奔去。

  师公延嘴角溢出一丝冷笑,甩手将两只核桃掷了出去,一左一右,几乎同时击中李映蕊脚背。李映蕊正捂着眼睛慌慌张张奔走,一时不及防备,“啊呀”一声,已经是跪了下来,正好对着师玉霓的方向。师公延恼恨她刚才对师玉霓不敬,所以用这方法来羞辱她。

  李映蕊大怒,跳起道:“你这老头无礼!”右手食中两个指头疾刺师公延双目。师公延眼睛眨也不眨一下,一指迎着点出,李映蕊顿觉一股麻痛灼烫之感从两指指根向上蔓延至整个手掌,竟然一直传到手腕处,不禁大吃一惊,退后一步,暗暗运转体内真气,不多时便把这股异感化掉。她此时也看出师公延虽然其貌不扬,但内力深厚独特,不是一般人物,顺手抽出了腰间佩剑。

  师玉霓道:“爹爹,算了吧。”师公延道:“那小妞儿,你可看到了么,我女儿还在为你求情,她可有小心眼了么?”李映蕊冷笑道:“她倒是心窍灵慧,不想自己爹爹受辱,所以劝你见好就收。姑娘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惺惺作态之人,你不服吗?她就是心胸狭窄,见不得别的女子和张随亲近,故意离间张随和韩泠泠,好让自己……”说着脸上一红,下面的话说不出来。

  师公延脸色阴沉,一步步走向李映蕊。李映蕊只觉对方气息迫人,如同一堵无形的墙壁向自己压过来一般,忙集中精神对敌。师公延此刻赤手空拳,她却发现不了任何破绽,虽然手持利刃,却不知从何刺出,眼看师公延越逼越近,只得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直待退到窗边,师公延仍是一步步地稳健走来。

  这时丁毅之忽然道:“回风拂柳。”李映蕊正在慌乱,闻得一个招式名称便依言使出。这一招“回风拂柳”是一剑斜刺出去,然后掉转剑身,攻向敌人后方。师公延面向李映蕊,所以她看不出什么破绽,丁毅之在他背后望去,见他后背全不设防,便出言支了一招。

  师公延一掌拍出,猎猎掌风迫得李映蕊长剑一偏,师公延这才从剑锋底下错步让出。他抱了轻敌之念,几乎伤在小辈剑下,这才打起全副精神。丁毅之见他着忙的样子,心中大乐,暗道:“这老儿曾跟娘过不去,我倒要看看他的手段。不过他不是什么恶人,小心别伤了他性命便是。”又道:“乳燕归巢!”李映蕊又是一剑斜划,又攻向师公延背后。丁毅之连声道:“凤舞九天!高屋建瓴!重峦叠嶂!玉碎瓦全!”他所说的,都是武林中寻常不过的剑招,李映蕊索性闭上眼睛,依言将剑招轮番使出,竟然将师公延逼了个手忙脚乱。

  须知师公延是盗墓世家而不是武林世家,家传的武功只有一套铲法,拳脚功夫却是稀松平常。至于他内力深厚,那是张润涵传授了“坐日功”的关系。他出手攻敌之时,往往顾得前便顾不了后,有所攻便无所守,这是他武功中一个致命的漏洞,不久之后他几乎丧命在这漏洞之上。

  师公延好歹也是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人物,今日竟被两个小辈**,自然羞恼异常。转过头来瞪向丁毅之,目中几欲喷出火来。丁毅之心道:“呀!他好歹也是同母亲平辈论交的人物,母亲的旧识,世上还有几个?也罢,我便给他一个台阶下。”丁毅之是心高气傲之人,眼中所见仅仅张随、司熠辰、太平九之类同辈人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不多几个,对这粗莽的师公延并不多么在意,只是看了魏浣珠的面子,甘心折节道歉。

  只见他起身走到师公延跟前五步,抱拳行礼道:“晚辈一时心气浮躁,无意得罪了前辈,还请前辈见谅。”师公延明知他心无诚意,但一想:“他好歹是那个人的血肉,和她有关的人,这世上还有几个?也罢,我便给他一个台阶下。”师公延是孤傲暴躁之人,眼中所见仅仅张润涵、龙向、梁绣之类义气相投的老知交,只是看了魏浣珠的面子,于是干笑几声,忍下心中怒气道:“老爷今天见了女儿,心里高兴,不跟你们这些不懂事理的小辈计较了。”

  李映蕊嘴角一撇,正要挖苦几句,丁毅之目光电射而来。李映蕊猛地一凛,竟被激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丁毅之若不及时阻住她,今天难免还要动手,那他岂不是白道歉了?鹰爪力门主的几句敷衍也是值钱的。

  这时赵巨炎已经将箭杆完全拔出,边在那创口上洒上止血生肌的金创药,边道:“希望没有伤到筋骨。”张随笑道:“你放心,筋骨没有障碍。”赵巨炎正从医药箱里拿出一卷纱布,听得这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张随点头道:“我感受得到。”赵巨炎问道:“你竟能忍住这痛苦?”语气中有一丝难以置信。张随呵呵一笑,道:“尽管难以忍受,但我还是忍下来了。”赵巨炎伸手搭住他右腕脉门,惊呼道:“你的内力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强了?”

  玄门功夫往往性命交修,功散人死,人死功散。按着各自门派的法门培养出的体内气息越强,身体素质也就越好,神智也就越是清醒坚定,思考比常人迅速不说,还能忍常人不能忍之苦痛。当年关公武艺天下无伦,即便是刮骨疗毒也能谈笑对弈,便是因此。

  而之前张随对曼陀罗香、楚载安的毒药都无法忍受,近日以来,不但能忍得住曼陀罗香的催眠效果,竟还能借它缓解痛苦。前几日里同禇氏兄弟剧斗、同余沙白生死相拼、被王金方冷箭暗算,他都能一一忍下,心志坚忍,也是功力进步的一个表现。赵巨炎想起他适才大叫几声“张潇!张潇!”,声音洪亮,内力充沛,完全不似打斗了整夜之后应有的疲惫,心中又惊又喜:“难道他,修习玉林功以后,内功已经达到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的境界了?张随的资质,当真是极好。可惜我被尘世俗务困扰,三十岁之后才达到这个地步。”

  师玉霓见父亲和对手化解了干戈,心中正在高兴,见赵巨炎和张随愣在那里,于是笑道:“你们是怎么啦?还不赶紧把伤口包扎起来?”说着向张随走去,准备亲自动手。

  忽然师玉霓低呼一声,面现惊惶之色,似乎被什么东西绊到,身子向前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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