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黑暗里一人森冷地道:“方邪真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方邪真眉毛一扬笑道:“我一向以为喜欢躲在黑暗里的大部是耗子和蝙蝠那一类的东西。”
他这句话一说就看见一张脸。
一张人脸。
一张不像人的人脸。
这张脸其实并不丑陋五官也相当端正而且还相当年轻。
不过这张脸予人一种不正常的感觉。
他的眉毛粗浓但根根眉毛通乱;他的脸色惨白就似涂上了一层厚厚的粉圣;他的嘴唇紫红干燥、唇角完全下弯、再紧紧的抿合;他的眼神淬厉却似把最后一点光华都要在瞬间耗尽;他满腮胡碴子根根如刺;他散蓬乱偏偏上又戴着金箍、佩玉他笑起来的时候刚刚才“像人”一些却又露出白森森的锐齿。还有一张血盆大口。
这张脸令人印象最深刻的不是他的轮廊、他的五官、甚或是他那一只有一个拳眼般大裂纹的鼻梁。
而是他脸上布满了青筋。
像地图上河流的分布一般错综复杂的布满在这张年轻的脸上使他看来像个恐怖的人。
人本来就躲在黑暗之中。
方邪真开口讥讽的时候他就抹下脸上的黑布。
月亮刚自云层里闲了出来。
月光正好在他脸上一映。
——如果月色有知敢情也会被这张脸孔吓了一跳。
方邪真却笑了。
他笑着说:“原来是回绝。”
黑衣白脸青年森然笑道:“你害怕了么?”他就是“老公子”回百应的独子回绝。
方邪真叹了口气道:“你太贪功了。”
回绝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怒道:“你说甚么?!”
方邪真道“这一定不是你父亲的主意。你父亲见我来了还未打定主意究意要收揽我还是要除掉我犹在举棋不定你不服气要来杀掉我好证实给你老子知道你自己就是人才回家根本就不需要另外招觅人才。”
回绝的厉目变得诧然怒道:“不错我的确就是人才!”
方邪真笑道:“你就是生气你老爹看不见你。”
回绝恨意入骨地道:“所以我才要杀掉你。”
方邪真道:“你难道要把你老子眼中的人才全都杀光不成?”
回绝狞笑道:“那也不尽然如果他们服从我不但会有活路而且大有前程。”
方邪真道:“我明白了。”
回绝奇道“明白甚么?”
方邪真道:“我明白了为甚么以回百应的精明强干、不世武功居然没啥可用之人而且近年来的声势已远落于‘小碧湖游家’之后且渐为‘兰亭池家’赶上就算比诸于‘千叶山庄葛家’也好不了多少……原来回百应膝下有这样的儿子!”
回绝目光赤红厉声道:“你说甚么?!”
方邪真冷笑道:“你是聋子?!才说了七八句话你问了两次这种无聊话!”
回绝咬牙切齿地道:“我要杀掉你我一定要杀掉你我要你尝尝我的手段!”
方邪真似想起一事道“我知道你们‘妙手堂回家’有两门绝艺叫做‘回天乏术’和‘妙手回春’一个是医人的绝活儿一个是杀人的绝招。
回绝脸上的青筋都似在跃动:“你待会儿就可以试试。我杀了你再医好你医好你再杀你让你一个人能尝到死十次八次的滋味。”
方邪真道:“我听说‘回天乏术’一共只有六式但已揉合了十一大门派的三十九种最犀利的绝招另外还蕴含了十九种正邪夹杂刚柔并重的内力如果六式俱成一旦动就算是当年叱咤京城的‘金风细雨楼’楼主苏梦枕亲至也未必抵挡得住。”
回绝冷笑道:“不错你打探得很清楚。”
方邪真道:“不过我却有一点不清楚。”
回绝傲然道:“趁你还能说得出话来的时候可以请教我。”
方邪真道:“像这样深奥的武功像你这你种人能学成几招?”
回绝狂怒咆哮道:“姓方的我教你知道我的厉害!”
方邪真不慌不忙地道:“说到你的厉害我正想知道:听说你很喜欢捏碎人的骨头一根一根的捏碎直至他痛死为止?”
回绝脸上的青筋又一突一突的跳跃着眼睛闪着一漠邪光:“错了不是痛死而是吓死。有一个得罪过我的人被我吓得撒了八次粪才吓破胆而死。我杀一个人的时候一向高兴才杀而且喜欢从他的最不重要的部分捏起譬如从小指头。耳骨、睾丸捏起一分分、一寸寸的捏碎那表情真是好看极了。我不高兴的时候就不杀留他在那儿等我高兴的时候又过去捏他一两根骨头。有一个不听话的小妾我捏碎她七八根骨头就把她给忘了锁了两三个月忽又记起了她过去看时她的碎骨居然又痊合了我再过去重新捏碎这样碎了又合、合了又碎足足把她‘捏’了一年又三个月才把她‘捏’死。”
方邪真脸上渐渐煞白。
他一字一字地道:“听说你很喜欢奸污女人?”
回绝脸上竟充满了得意之色:“你怎么知道?”
方邪真目光的悒色已化作寒意:“听说你更喜欢杀女人?”
回绝居然嬉笑道:“你不知道我在杀人的时候听她们婉转哀啼看她们痛不欲生的表情是件绝妙的享受!”他那张扭曲的脸一旦嘻笑之际看去就似疯子一般。一个月下的疯子。
方邪真微叹一声摇手道:“听你这般说法我真的不能留下你一条胳臂或两只手掌。不能。”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把话吐出来:“像你这种人我只要留下你少一点都是对不起我自己对不起死去的这许多冤魂。”
回绝龇起了牙齿。
他的指骨已捏响。
长街里忽然响起一种橡宝爆裂般的声音。
这种声音很像骨头碎裂的声音。
极像。
现在已有月色。
月色模糊得就像昨夜的梦撩动窗纱的风。
月色不能让长街的景象清晰人目但至少可以看到两个影子:
一黑一白。
四周都是黑黝的暗影。
忽然黑影子呼啸疾掠了起来像一阵龙卷风。
龙卷风所过之处任何事物都要被毁灭。
完全不能抵挡的毁灭。
黑影化为黑风。
黑风转为狂飚。
狂飚越旋越急越转越快。但范围越来越大。
白影愈渐缩小在黑暗的漩涡里快要完全被吞噬消失不见。
惜惜一向信任方邪真。
他说有办法解决天大的困难都会有办法解决的。
——但现在的情形方邪真就算有办法也解决不了。
准能解决得了龙卷风?
惜惜万分着急这一下与下一下心跳之间紧密得像迸出了火花。
她急得又想掏一盆水往街心淋下去。
——刚才的一盆水能助得了方邪真现在还行不行?
惜惜觉得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只要能对方邪真有所帮助无论甚么她都愿意去做。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人在她身边冷冷地道:“你要干甚么?”
惜惜转过头去就看见一一个人。
一个“黑人”。
这个人全身都穿着黑色鱼皮紧靠劲装就连鼻了通风小孔还有一对民睛都黑糊糊一片竟似连眼白也无!
这人手上拿了一根摈铁杖当然也是黑色的。
这人沉声道:“回公子要你走!”
惜惜一听心绝如裂落在回绝手里真不如死她想往后退忽觉撞在一人身上。
她惊叫回只见又是一名“黑人”。
这“黑人”手上拿着刀。
黑色的刀。
要不是他有头有手也有脚而且房内的灯光隐照要不然在夜色里他就是夜色不可能判别得出这竟是一个“人”!
这后面的“黑人”也冷冷地道:“你最好别想自杀公子要你活着去见他你要是死了我们也别想活了。”
惜惜只叹了一口气。
她决心要死。
她只想往楼下跳去撞着回绝让方邪真缓得一口气她这样死也算值得。
她委婉他说:“好吧……”手中那盆水忽然向前面那人兜头兜脸就淋了下去。
然后她贴在栏杆之上准备翻落下去。
但在她一望之下却是怔了怔:
朦胧的月色下没有了白影也没有黑影只有一抹灿亮的火花似翻滚。似辗转、但肯定迅疾的越入了远处的黑暗中。
“你在栏上一见着绿色的剑光飞上了天立即倒一盆水下来;如果你看见街心有一团火光掠过便等于告诉你;我正要回家睡大觉。”惜惜记得方邪真刚才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街心的战局究竟怎么?
——难道方邪真真的回了家睡大觉?
惜惜因为大过心悬于方邪真的安危一时忘了自身的危机再想起时回头只见那被她一盆水淋着的人已倒下地去。
地上潮湿。
楼板上染着血迹混和着水迹正往楼角滴落。
——这个“黑人”竟然死了!
——难道她手中那盆清水真能杀人不成?!
惜惜倒是吓了一跳。
她记起身后还有一人。
她蓦然回那“黑人”所立之处立着一个衣白不沾尘、洒脱沾微愁的人正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惜惜哀唤了一声眼泪就籁籁地落到脸颊上来她此时才想到惊怕想扑到方邪真怀里却给地上的人绊了一下。
方邪真忙扶着她。
地上的那名“黑人”当然也是个死人。
方邪真扶着弱柔的惜惜只觉得她弱不胜衣心中起了一种不忍的感觉。
——江湖风险多自己可决不能连累她可千万不要连累了她。
“你不是已经走了吗?”惜惜很不好意思地揩去脸上的泪方邪真捉住她的手细心的为她拭去专情得就像一阙为一个千思万念的人写的词。
惜借还没来得及感动就被撼动了。
方邪真凝注了她一一会忽然眼光又不经意了。
不经意得就像一抹远山淡入天际闲云间。
惜惜回味那一刻仍觉依依。
那一刻的心动那一刻的动心只有情人特别多情的眼里能看得到只有情人特别跳得快的心里能感受得到只有情人特别流得激动的血里能够体味得到。
惜惜似痴了。
好一会她才能接下去说:“你不是已经回去了吗?我以为你已经回家睡大觉了。”
方邪真笑了看她轻嗔薄怒的怨温暖地道:“是啊我回去睡了觉又梦里游魂的回来了。”
惜惜鼓着腮儿道:“多难听。”忽又喜滋滋的跨过了死尸欢忭忄地道:“你是怎么把回绝打跑的?那一丝火光又是甚么?”
她这样问着的时候眼色是非常痴迷的。
当然一个正在爱恋中的女子看她的情郎多是这种眼色尤其她的情人真的是个英雄侠客的时候。豪情激起几许柔?惊起多少如痴如醉?就算英雄侠女又有谁能忘情?
方邪真敛容道:“没有我没有把他打跑。”
惜惜不明白。
方邪真道:“我杀了他然后叫他燃成一团火走的。”
惜惜更听不懂。
方邪真明白惜惜的不明白。
“妙手堂回家的绝艺叫做‘回天乏术’听名字十分的平凡但却是把五十八种犀利绝招、正邪内功揉合融会在六招以内十分可怕我想先迫他施出来看是不是可以应付。”
惜惜奇道:“迫出他的绝招、万一应付不了岂不更加危险?”
方邪真道:“如果接不下回绝的杀手锏就更不可能应付回百应的杀手。”
他淡淡地道:“迟早都是一死不如死在回绝手上——至少在他手上我还来得及自杀落在回百应手上不得他同意谁要死都不可以。”
惜惜又担心了起来:“反正……你都接下了。”
方邪真摇道:“没有。”
惜惜又吓了一跳:“没有?”
方邪真沉声道:“我弄错了一点‘回天乏术原来是有六十一种的武功揉合其中而不是五十八种。‘回天六式’是要用一种叫‘回魂**’的内力才能以五昧真火之力运行十九种不同的功力使出‘回天乏术’。回绝很不长进功力不济只使得出两式来。我一剑破了他的玄关再以一片火篾引了他的五昧真火他收蓄不住真火**最多只能熬到妙手堂回百应医术再精通也断救不活一个五脏全焦、七孔尽焚的儿子。”
惜惜听得心惊胆跳只说:“哦原来你一下楼就准备用这招了不然怎会吩咐我泼水以及叫我等着看那一掠的火光了。”
方邪真道:“是。不过那时候我以为来的是回百响和回万雷来了他们只是该死回绝却是该绝。”
惜惜惊粟地道:“你杀了回绝回百应他们是绝不会放过你的。”
方邪真笑道:“我不杀回绝难道他们就会放过我吗?”他向惜惜溜了一眼笑道“至少回绝若活着便连你也都不会放过。”
惜惜唉了一声。
方邪真即问:“什么事?”
惜惜忧愁地道:“现在要你去做这件事你当然不会答应的了”
方邪真道:“你说说看。”
惜惜用一种低的语音道:“如果现在要你委屈一下去躲躲避一避风头你是决不会答应的了?”
“不。”方邪真道“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