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邪真一掀帘子就看见他绝对不可能想到会看见的事情。
轿子里有人。
不是方父也不是方灵。
而是一个女人。
一个美艳的女人。
唇红得像五月的山花十月的山火颧丰颊润本来应该是一个令人迷惑而握有权势的女人但她的眼色却是羞愤而可怜的。
因为她身无寸缕不该被男人看到和该被男人看到的地方都露了出来袒开无遮掩。
这**之美足令人窒息。
轿里堆满了花却不及一寸柔肌。
花瓣衬着充满弹性的**美得像一幅令人造思而使人犯罪的画。
方邪真没有想到轿里是一个女人。
一个这么美艳的女人。
他并不认识这个女人。
他呆了一呆。
没有眉毛的人就在这刹那间动了他蓄势已久的一击!
世间有很多事情是必须也应须要付出代价的:自作孽是一种自以为是是一种自作聪明也是一种。
自以为能把人骗倒亦是一种。
断眉石的叉刺向方邪真背后的同时方邪真已同时出剑。
深碧的剑。
剑光映照了轿中女子的花容。
轿里的女子是花沾唇。
在她眼中羞愤的泪光里映起一片高洁的剑光。
方邪真的白衣上洒落了几点鲜血。鲜红的血迹在银色的月光映照下像几点灰褐色的苔痕。
断眉石的身形一个玉蟒怪翻身急起金鲤倒穿波同时展蜉蝣点戏水已消失在黑暗里只听远远传来恨极了的声音:“方邪真秦时明月汉时关不改青山不解恨你等着瞧……”
方邪真缓缓的收起剑。
然后忽然咳嗽起来。
几点血迹洒在衣襟上几不起眼。
——纵然刚才溅在他衣衫上是暗算他的人之血但而今沾在他袖襟上的却肯定是他自己的血。
方邪真长吸一口气。再度掀开帘子轿里的女子睁着一双惊惧而羞愤欲绝的眼也望着他。
方邪真深觉得这情形很让自己有一种相当动心的心动他立刻道:“这是情非得己我要跟你解穴。”
那女子不能动弹也作不得声只能眨了眨她那漾着泪光的大眼睛。
方邪真脱去白长衫轻轻披在她**上那女子眼里惊惶之色稍减眼泪像珍珠儿般地掉落下来方邪真闭上眼睛道:“请恕冒犯。”伸手迸点他眼睛虽已阖上但穴位已认准了虽隔着袍子触手肌肤仍觉柔腻嫩滑花香袭鼻心头也不禁泛起了一丝涟漪。
方邪真几下“隔袍认穴”花沾唇已“嘤咛”一声低呼方邪真情知穴道已冲开自己再在轿前这女子恐更羞愧无容即掩上轿帘走向另一顶轿子。
——刚才那顶轿子里竟有一个**而美艳的女人现在这顶轿子里会有甚么?
前面会有甚么?掀开前程的“帘子”会见到甚么?这岂不是在人生路程里一直想寻求的答案?
——如果方邪真知道了帘子后的答案而且也知道这答案后的代价他是不是还是要去掀帘子?
谁知道?
他根本不相信断眉石的话。
打从断眉石开始说话起他就不准备信任这个人。
为甚么他会防范这个没有眉毛的人呢?他也说不上来这只是全凭他的直觉而已。
真正有闯荡江湖翻过风浪的人会知道有时候直觉要比判断力还要管用。直觉往往已包括了先天的敏感和后天的经验正如野兽的嗅觉一样灵敏。
方邪真也不知道这没有眉毛的人是谁但却能肯定对方要对付的是他这一点一旦确定饶是断眉石千变万化、巧言令色也一样起不了任何作用。
方邪真便故意坠入了他的圈套中而且故作聪明故意似中了他的彀以为他是千叶山庄的人而且就是司空见惯老父和小弟就在这顶轿子中。
他知道埋伏就在这两顶轿子里。
他有意诱引这没有眉毛的人出手。
——只要对方一出手他便可以判断其人究竟是谁而且他也会立时还击将之格杀。
可是轿子里的景象还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不知是因为美色还是太过突然他虽有备但仍是一怔这一怔之间对方己然出手他也立时出剑。
——原来竟就是石断眉!
断眉石受创立时撤走当机立退功败求存不愧为一流杀手!
断眉石虽吃了方邪真一剑但方邪真也带了伤:
——断眉石老么果然名不虚传!
——只是他又会在第二顶轿子里搞甚么花样呢?
是以方邪真在掀帘的时候已全有了心理准备就算是万箭齐、百兽齐鸣、甚或有五十个没穿衣服的女子他都决不为所动。
结果他比掀第一顶轿子的时候更加动容。
他把轿帘一掀之后初时没有甚么云破月穿他遂而看清楚了轿里的容颜全身一震脸色白得跟月儿一样“霍”的一声他的手不禁一松轿帘竟落了下来他的身子摇摇颤颤退了一步又再退了一步。
他的白色长衫己披在花沾唇的身上身上穿的是一件淡绿色的中衣腕上绑着一条淡蓝色的丝巾他穿白色长衫时有一种说不出的飘逸但现在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潇洒。
只是他现在脸上的神情跟“潇洒”全沾不上关系。
他像受了极大的创痛似的脸肌也抽搐着好一会才平伏下来又过了半晌像是要竭力平定自己的情绪长吸了一口气才道:“果真是你么?”
轿里没有人应。
方邪真忍不住又问了一声:“阿夕是不是你?”语音又抑压不住激动。
轿里还是没有人回应。
只听“飕”的一声第一顶轿里已闪出一条婀娜多姿的人影掠入花树草丛里。
方邪真这才省起轿里的人极可能也是穴道受制。
方邪真深吸了一口气问:“阿夕你是不是穴道受制?”
轿里没有人应。
方邪真立即知道自己多此一问了。颜夕如果能走动怎会不走出轿外?如果她能说话怎会还不回答?他立即想掀开轿帘替颜夕解开穴道可是他却又在月下踌躇起来。
“阿夕要真的是你你为甚么会在这里?”方邪真望着轿帘低声叹道:“这恐怕是我最怕知道的答案。”
他一说完就出手。
隔着轿帘五指挥弹。
帘子被指风激弹得往内舒卷显出了一个婀娜的人影。
然后方邪真就回身负手仰望遥遥的月色。
月在天边。
人呢?
心呢?
人就在他的背后已掀开帘子那柔荑就撂开了帘子、人还在轿里目光落在方邪真的背影上。
月色漠漠谁都没有说话。
——方邪真在想甚么?
——颜夕又在想甚么?
他们的心境像忽暗忽明的月色?还是像忽聚忽散的浮云、像满地的落花?还是像石阶上沉寂的古庙?
就在这时候古寺里传来钟声。
铛铛!
钟声悠远回荡把人生里许多不甘成空和不愿落空的意旨都敲成了暮鼓晨钟百年易过世事一梦也许方邪真心里在想:他在此时此地见着颜夕是不是梦?或许颜夕心里也在想:她在此时此境遇见方邪真是不是犹在梦中?
既有梦就有梦醒。
既有梦醒就成空。
——世上有些希望经不经得起一再落空?世间里有些伤能不能在心里一尝再尝?
就在这时候洪三热已大步踏了过来拦在颜夕和方邪真之间大声叫道:“大夫人你……你有没有受伤?”
方邪真的背影突然一震似受了一记重击。
颜夕道:“三哥我有些事情要跟……这位方公子说说好不好请你先去看看穴道受制的弟兄们?”
洪三热刚给花沾唇解开了穴道便过来保护颜夕生怕她为方邪真所伤此刻听颜夕那么一说只觉更不放心说:“这小子也没安着好心眼我还是在这里的好。”
颜夕急了:“三哥你先离开片刻可好?”
洪三热道:“我走了谁来保护你啊?”
颜夕可耐不住性子跺足道:“你走开!”颜夕从来没有这么大声向人斥喝连洪三热也怔了一怔慌了手脚一时不知怎么好。
方邪真忽道:“大夫人如果没甚么事我就告辞了。”
颜夕省起自己的失态遂向洪三热道:“三哥烦你就先回避一下可好我与方公子有要事商谈。”
洪三热再也不敢抗逆嘴巴虚悬悬的张开着喉头里闷声道:“是是。”
颜夕转向方邪真道:“我不知道是你。我真的不知道是你。”她脸上闪过了一阵想笑但又似哭的神情“我我还准备送一大箱书给方少侠就在轿里……没想到果真是你却是你!”
方邪真淡淡地道:“你以为是谁?”
颜夕情切地道:“我问过可是他们说你左手腕上没有翠玉镯只有蓝丝巾。”
方邪真缓缓举起了左手。月色下他的衣袖徐落在臂上露出了手腕。
他的手腕特别瘦小腕骨突露予人一种文秀的感觉。
他的腕上系着一条蓝色的丝巾。
他用右手解开了丝巾。
巾丝到了右手左腕却赫然有一圈玉镯。
精细小巧的翠玉镯!
他仍是没有转过身来所以看不见颜夕眼中泛起的泪花。
颜夕颤声道:“一点伶仔翠玉暖。”
方邪真漫声道:“一袭深情蝶衣轻。”
洪三热这时瞪瞪方邪真。望望颜夕这时才知道离开大步跨了出去一张大脸都煨焦了似的。
颜夕道:“你……你还保留着它!”
“我时时把它带在腕上这蓝丝巾也是你的当日我险险战胜‘铁石心肠’四大名剑手腕伤了你就为我扎上这条丝巾。
颜夕心弦震动昔日方邪真在“十万大山”白衣飞跃决战“闪电神剑手”铁碎柔、“剑神”石剑垂、“神剑”一心上人、“香梅毒剑”断肠老尼的种种情景还有和自己的种种宿缘心怀激荡只闻方邪真道:“可是你那袭蝶衣一舞君亦狂呢?”
颜夕道:“……在的。”
“衣在。”方邪真缓缓回眼神奇特望着她道:“人呢?”
颜夕哽咽道:“方谢谢你……”
“我不是方谢谢了”方邪真冷峻地道:“你也不是阿夕了。”
“我仍是阿夕。”颜夕道:“可是你为甚么要把名字改了?”
“我本来就是方邪真我不要人谢我。”方邪真眼里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悲哀“这世上谁又分得清甚么是邪?甚么是真?谁才是邪?谁才算真?”
“谢谢……你——”
“你现在已是大夫人了也不是颜夕了。”方邪真冷诮的道:“大夫人名动江湖人人都知道兰亭池家能够成为一方之雄便是因为大夫人的手腕高、眼光准、面子够我倒是失敬了。”
“谢谢……”
“大夫人还有甚么吩咐?”方邪真特别有礼地道“大夫人要是没有甚么吩咐我可有事要告辞了。”
颜夕忽然平定了情绪。
她要平定情绪的时候本来波澜起伏的情绪就突然平定下来了使自己在感情的波涛中平静下来不是件易事奇怪的是感情脆弱的女子却往往做得更加决然。
她说:“方公子你既然知道我是兰亭池家的大夫人当然也知道我今晚的来意了?”
方邪真倒没有想到颜夕平静得如此之快微微一怔眼色掩抑不去一抹失落:“你要我加入池家为你们效命?”
“不是。”颜夕“恢复”得令人意外的快“是请你引导我们池家走向昌盛正途。”
方邪真道:“那是你们池家的事我没有兴趣也不想卷入江湖是非里。”
颜夕道:“你已卷入了。”
方邪真道:“我可以抽身。”
颜夕道:“可是你身在洛阳怎可不管洛阳事?”
方邪真决然道:“我明天就要离开洛阳。”
颜夕一震道:“你真的要走?为甚么?”
“我还没见到你之前己下了这个决心。”方邪真道“现在见到了你仍是这个决定。”
颜夕苦涩的一笑:“你就不肯为我改变决定?”
“我一生都为你改变了我现在不想再为你作任何改变。”方邪真望着月色道“何况不是你自己在要求我而是你为了池家才会求我。”
他一字一句地接道:“你一向都不是个肯求人的女子一向都不是一生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