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横刀立马,醉卧山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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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断眉笑了。

  他笑得十分刻意以致谁都知道他在笑。他那小小的一张脸五官都挤在一起小胡子仿佛也飞到眼角成了眉毛。

  “我这番只是用来试探他是不是在说假话;”石断眉诡笑着说“诸位怎么反过来问我?”

  “就算你这句话是帮我试探他的”追命也笑着可是语锋比刀剑还锋利:“可是我怎么都想不透你是如何可以这般肯定孟随园全家都不是死于叉下的?”

  “如果你能回答我这个问题不妨连下一个问题一齐作答:“追命抹抹嘴边的酒渍道“你又是怎样知道押解孟家的人一共是七名差役呢?”

  顾佛影喷声接道“押解的差役有三人在一路上根本没亮出身份也不穿公服就算在孟案生之后县衙也只公布牺牲了五名官差在下真要向你请教何以知道得这般清楚?”

  追命打了一个酒呃道“当晚血案现场也许凶手生恐有漏网之鱼曾逐一翻查过尸差役身上的公文和令牌也被扯了出来他当然知道押解的总共有几人了。”

  “就算我值得怀疑我也不过是你们怀疑的人之一;”石断眉指着七大师、蔡旋钟、顾佛影等道“他们也是可疑的人你们没有理由断定是我干的。”

  追命冷笑叱道:“石老幺是不是你干的你心里自是明白不过。”

  蔡旋钟忽道:“他是有语病可是这里人人都可疑你为什么认为是他?”

  他顿了顿又道:“至少孟大人说我的声音很像凶手凶手的身形跟七大师一样而顾佛影手腕上的伤痕也与孟大人所说的吻合我们人人都有可能是凶手……”

  “你错了”顾佛影抨起袖子左手在右腕上一抹那道伤痕立即就淡了再抹几抹伤痕就奇迹般消失了“我根本没有受伤易容术虽骗不过明眼人但要划道伤痕倒不是件难事。”

  “所以凶手的身形并不像七大师”蔡旋钟恍悟似的道“凶手的声音也并不似我。”

  “你说对了。”追命赞赏似的道。

  “可是我仍然不明白”蔡旋钟道“孟大人为何要这样说?”

  孟随园淡淡地一笑。他的笑容似极度平静又似极度疯狂。奇怪的是世上的“两极”往往非常近似大奸与大忠很可能成一体至真与至假有时候是同一回事有人说人一直往前走可能会走到后头正如一直向左走可能会到了右边的开头。孟随园的笑就算两者皆不是也是置身事外的一种淡漠。

  没有人在全家被杀后还能如此漠不关心。

  蔡旋钟一直觉得有些不妥可是到底是什么不妥他也说不上来。

  他现在才觉孟随园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未曾激动过。

  更没有冲动。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孟随园。”追命终于说。

  “他不是孟随园孟随园早已死了就死在血案里”追命说“我找他前来为的是要把握住一个要害:如果你们三人之中其中一个是真凶必定会知道你们已亲手杀死孟随园眼前这人决不是孟随园。”

  “所以三捕头跟我们约好带了这位朋友来说这一番话使人人都被疑为凶手他所胪列的疑点诱使凶手提出血案现场的有力辩证;”顾佛影接追命的话题:“然后其中又以我嫌疑最重凶手自然巴不得落井下石把我定案必会拆破我人证上的谎言下——殊不知他在为自己辩解的时候正是露出狐狸尾巴之际;他在拆穿我的谎言的时候就是他的谎言被揭穿之时。”

  “因此凶手是我;”石断眉慨叹也似的道:“我是凶手。”

  “你杀孟随园全家的确没有用过你成名的武器但每个人都死法不同手法太像你所为了而你又太恶名昭彰了”追命似也为他惋惜地道“可是我们案子办多了也有些积习譬如:常以为越不可能的人才是凶手你太像凶手了所以我最怀疑的反而不是你。”

  “如果我刚才不是太多话你还是不能肯定是我;”石老幺虽然没有眉毛但眉心却皱了起来“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这句话真一点儿也不错。”

  “你既然已承认了该我问话了。”追命道。

  “你问问看。”石断眉道。

  “你为什么要杀孟随园全家连押解的差官都不放过。”

  “就这问题?”

  “还有引我离开的蒙面黑衣人到底是谁?”

  “还有没有问题?”

  “你只有三条路可走:一是拒捕我只好立即杀了你。本来你这种人就很该死押上京师更恐夜长梦多;二是就捕我押你回京受审不过这一路上肯定不会平静”因为你的上级怕你走漏风声势必要将你灭口你的同伴也会设法救你;第三条路就是你能逃得过我的追捕。你选那一条?”

  “你问的我都不答但有三句话想说。”

  “你说。”

  “猎犬终须山上丧将军最后阵中亡。”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忽然生起的一种兴叹。”

  “第二句呢?”

  “颜夕真是个漂亮的女子可惜我得不到她。”

  “这又是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意思只不过在昨晚以后这成了我心中的一句真话而已。”

  “还有一句呢?”

  “这句比较有意思:如果我死了不知诸位里可有人仗义代转我胞弟石心肠一句话?”

  “你说我传达。”追命即道。

  “我相信你四大名捕一向言而有信。你只要告诉他:地久天长四字即可。”石断眉不放心的又问:“你知不知道石心肠在哪里?”

  “‘铁石心肠天下闻名。自从‘铁、石、心、肠’四大高手为方邪真一人所败后也只有令弟敢一人独揽这个外号。”追命道“就算不知道他住在哪里找他也不算难你在此时此际还记得这个胞弟足见尚念亲情这必然是句重要的话我一定带到。”

  “这不错是句重要的话虽然你并不明白;”石老幺喟然道“你有什么遗言我也可以替你转到。”

  “不必了。”追命豁然道。

  “你以为你一定能胜我?”石断眉怒道。

  追命捧坛痛饮。

  顾佛影拿过蔡旋钟喝剩的酒坛也仰鲸吞。

  石断眉脸色阴晴不定额上眉影忽隐忽现对蔡旋钟与七大师涩声道:“记得我们先前的约定吗?”

  蔡旋钟冷冷地道:“难怪你今天一上来就提过这个问题。”

  七大师搔搔短道:“最近我的记忆力实在很坏。早上去过的地方到晚上就记不起来。”

  “我明白了。”石断眉居然也浮起了一个不屑的笑容:“你们真是我的好朋友。”

  “如果真的是好朋友”蔡旋钟坦荡的说“你一早就该直认不讳才不致我们差些替你背黑锅。”

  “现在这黑锅已摆明是我的了”石断眉冷笑道“你们当然谁都不必背了。”

  “你说对了也说错了;”蔡旋钟道“黑锅是你的我当然不捐不过我们的约定仍然有效。”

  那个假扮孟随园的人忽然往后退。

  一步一步的往后退。

  退到了三丈之外他才向追命说;“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经做了;现在是你们的事没我的事了。”

  “不错是没你的事了。”追命忽反问蔡旋钟道“却怎么会有你的事呢?”

  蔡旋钟道:“因为我们有约定。”

  追命问:“你们?”

  断眉石抢着道:“七大师、蔡少侠和我。”

  追命又问:“什么约定?”

  蔡旋钟道:“杀你的约定。”

  追命笑了:“你们要杀我?”

  “有人要我除掉你但我一向只找人决斗不杀人除非“除非你在比斗中控制不住。”追命笑着接道“所以我不会给你机会的。”

  “什么机会?”

  “杀我的机会。”

  “可是我只找你决斗”蔡旋钟的手已按在剑锷上“你很难拒绝的。”

  追命忽然感觉到杀气。

  动人心弦的杀气。

  还有剑气。

  割体而破体的剑气。

  蔡旋钟的剑未出鞘但比出鞘了的剑更逼人。

  这柄剑极长追命与蔡旋钟距离本有丈远但蔡旋钟只要一伸手就可以击中他根本不必移动脚步。

  高手过招多一步和少一步足以分生死、定胜负;步法再快也不如不必步法。

  追命马上抱起酒坛子呼噜呼噜的痛饮。

  他抱着坛子喝酒的时候蔡旋钟忽然感觉到追命这才是完全无暇可袭的时候。

  无论他动任何攻势他都很难以应付追命忽把坛子抛向他而双腿同时急踢的攻势。

  他甚至观察不到对方的神色。

  杀一个人、或击败一个人往往要看对方的脸色、神气只要对方一有死意、败象只要马上把握时机多能一击得手。

  所以他把攻势延后。

  酒总有喝完了的时候。

  追命一口气喝完了酒用衣袖抹抹嘴就道:“你还是不会在这时候找我比斗的。”

  蔡旋钟握剑的手又紧了一紧道:“为什么?”

  追命眼睛着亮:“因为你已找到比我更好的对手。”

  “对!”蔡旋钟突然拔剑陡地一声暴喝:“还不出来!”

  剩下一只酒坛摆在两丈余外突然爆成碎片。

  那是蔡旋钟拔剑一指的力量。

  可是剑依然没有拔出来。

  这一剑的劲道是连着剑鞘出来的。

  ——连鞘剑已有这么大的威力拔剑出鞘呢?

  酒坛子被剑气击碎。

  里面有酒却没有人。

  酒洒了一地众人大愕这变化一起石断眉已立即做了一件事。

  他一脚踢飞那一口顾佛影喝过的酒坛子飞撞向追命人一闪身已到了三丈之外。

  追命手中的酒坛干飞出跟撞来的酒坛子半空中砸碎他的人已紧贴石老幺身后。

  石老幺一动七大师就动了。

  他一反手拔出一根针刺也似的奇一抽手就搭在火红色的小弓上。

  ——他想射谁?

  他才张弓搭箭顾佛影就已经醉了。

  他刚才也喝了不少酒但刚才不醉现在才醉仿佛到现在酒意才冒上来。

  他醉着抽刀。

  一把薄薄的大刀。

  从来没有这样宽阔的大刀却以这样薄的精钢打造。

  这柄刀这般的薄在顾佛影手中拿来仿佛就像一张随风而去的纸一般。

  顾佛影醉了他手上的这柄刀也像是醉了。

  不过无论他怎么醉都不会有人敢忘记顾佛影的外号:

  “横刀立马醉卧山岗”。

  七大师手上的箭正瞄准顾佛影。

  “顾盼神风”顾佛影却没有顾盼只醉眼朦胧的笑道:“你知道我干吗要喝那么多的酒?”

  七大师仍不答他只是他的眼神。弓和箭的颜色都十分诡异仿佛融为一体又似本来就是一体。

  他的箭仍盯着顾佛影的心房。

  顾佛影的胸膛却横着一把刀。

  一把比纸还薄的大刀。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不会为石老幺而出手”顾佛影迳自说下去“可是你却会为杀我而出手。”

  七大师额上已渗出了汗。

  ——这一箭要不要射?

  ——射出了之后能不能奏效?

  ——要是箭出而无功后果会怎样?

  七大师与顾佛影斗争了一十六年数日前答应替游家送信给孟随园并没见着孟太守只送到押解的衙差手里;他之所以答应这么做是因为走投无路要晋身小碧湖效力不得不忍气吞声当顾佛影的部属。

  可是如今他一旦有了栖身之地第一个不能容的就是二师兄顾佛影。

  “你射吧”顾佛影醉意阑珊地道“这一箭你想射了很久了当年‘老中青’三大高手在雪桥上对付诸葛先生也是你这一箭始终不并得以全身而退今天你放了这箭吧看到底谁能全身而退?”

  七大师脚下细汗密布。

  他的汗仿佛也是异色的。

  他的箭依然稳定。

  他手上的火弓仍然全不轻颤。

  他的双目正出令人心弦震荡的异光。

  ——可是他那一箭是不放是不放?

  当年在“骷髅画”一役中权宦傅宗书曾派遣手下三员大将:“老不死”、“中间人”、“青梅竹”在雪桥上围杀诸葛先生但“老不死”和“青梅竹”全皆战死“中间人”迟不出手不战而退而得幸免。

  可是从那时起“中间人”也遭傅宗书一党弃而不用甚至传令格杀。

  所谓“老不死”、“中间人”、“青梅竹”当然都是代号而“中间人”就是七大师。

  七大师一路逃避追杀连“刀柄会”、“天欲宫”都不敢再收容他几成丧家之犬直至他投入了兰亭池家。

  可是与兰亭池家对立的小碧湖游家有一个执掌大权。洛阳城里除四大公子之外最有势力的人物便是跟他斗争了十七年一直占尽上风的二师兄。

  顾盼神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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