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夜风凄寒。又是一个月明转圆的日子。
悠扬凄婉地箫声,在沈府的后院盘旋萦绕,最后飘散在沉寂的夜空之中。
寻声进入后院的闺房,碧绿凿花的地砖,玲珑剔透的壁墙,衬得屋里锦笼纱罩、金彩珠光。屋的正中间放了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一摞医书、字帖,并宝砚、笔筒、玉皿、玉杵;案的一边搁着一汝窑花囊,里边插着几枝绿萼梅。
墙的一角,立着一个柜架,一层层、一格格的小抽屉,上边贴着各种药草的名称。
转过屏风,左边设有卧榻,上边悬着粉色绣花帐幔;右边是轩窗,透过银红的霞影纱,窗外的一切如烟似雾,就连明月也害羞一般,染了几分霞红。
窗边立着一粉衣少女。那凄凄婉转的箫声正从她口中飘溢而出。但见她二八芳龄,面若脂玉、眉如远黛,盈盈双眸如秋水明澈,却笼着无尽的哀思!
她,正是林若昔。
七年前的大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将她的所有亲人都烧成了灰烬!爹、娘、莫云、邱伯、春阳哥哥……那些至亲至爱的人,转眼间便阴阳两隔!
明知那场大火不是意外,她却无能为力,她甚至都不知道仇人是谁!
“小昔,对方将莫云当作了你,对方以为你已经死了!所以,从今往后,不再有林若昔这个人。你,是沈莫云!”
当年,沈望之抱着半昏迷的林若昔,远远地望着被熊熊烈火淹没的林府,痛心而无奈地说道。
从此,她不再是林若昔,而是沈家大小姐——沈莫云。
这几年,沈望之的官职频频迁调,从开封知州、明州知县,到江南按察使、江东转运使,再到现在的大理寺丞,‘父女’俩辗转几年,终又回到了伤心之地——京城。
“小昔,还没睡吗?”门口传来沈望之的声音。
人前,她是沈莫云;背地里,沈望之仍叫她‘小昔’。
“爹!”林若昔放下暖玉箫,转过屏风来到门口。
看着女儿清冷哀绵的水眸,沈望之阵阵心疼:如今的她不再偷偷哭泣,永远是一副平静如水、冷淡如月的神情。可那隐忍的哀恸反更令人心碎!
“明天是花朝节,大相国寺有盛大花展。让石青和小蝶陪你去转转?”沈望之面带期许和忧色,生怕她拒绝。这些年,林若昔除了偶尔的遛马,极少出门,每日除了那些医书,便是玉箫作伴。
又一个花朝节?林若昔低头瞅着手中的暖玉箫。七年,她和他相识七年、也分别了七年,而且,还将继续下去……
不忍拒绝爹的一番苦心,林若昔点了点头:
“嗯。爹,师叔大概这几天会来。如果她明天来,一定要留住她!”
见她答应,沈望之喜出望外:“你安心去玩。你师叔既然要来,见不着你肯定不会走的!”
次日一早,林若昔站在马厩旁,边喂草料边道:
“念念,我今天坐轿出门,就不带你了!”
这匹被唤作‘念念’的马,正是当年赵祯借给她的那匹。这几年虽辗转几地,她始终不舍得卖掉它。
“小姐,快走啦!”
小蝶喳喳呼呼地催道。小姐难得出一趟门,她这个贴身丫鬟也跟着关‘禁闭’。今天难得‘放风’,叫她怎能不激动?
没大没小!一旁的护卫石青瞪了她一眼,随即又转向小姐,深邃的目光中有感激、崇敬,还有些许不明情絮……
“来了!”林若昔放下草料筐,洗了手,快步走了来。唉,真不知她是小姐,还是小蝶是小姐!
半个时辰后,汴河之滨。
林若昔站在悬崖边,静静望着崖底的河滩。七年了,她再次来到这。当年的七日之约,已成了七年的遗憾。
一旁的小蝶嘟着嘴,满腹疑惑:明明要去大相国寺的,小姐却突然绕道来这,还采了把犁头草半压在悬崖边,不知是何用意?
“走吧,去大相国寺!”半响,林若昔转过头,点了点小蝶的鼻子,“看你,小嘴能挂壁画了!”
“小姐!”小蝶不满地抗议,“人家本来就是塌鼻子,你还老按!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
“放心吧,嫁不出去我养你一辈子!”林若昔边上轿边道。
“小姐!”小蝶一跺脚,声音更尖、嘴撅得更高了!
石青不语而笑。这个小蝶,也就她有本事让小姐偶尔流露真性情。
林若昔一行离开不久,便见两匹快马一前一后、飞奔而来。前面的人,正是一身常服的皇帝——赵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