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晓中出身农村,从小父亲就没了,老母亲含辛茹苦把他抚养大,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大难啊!
现在重获自由,真的是恍若一梦!于晓中看着母亲,母亲看着他,记事那阵儿,村西有片空地,场院大小。不种庄稼,也不来做麦场。夏天长满蒿草,春天两株极粗的杨树结满毛谷谷儿,开了柳絮大花似的漫天飘舞。冬天孩子们就聚在这儿游戏,投圈打瓦,刨坑滚球。
三面是人家房墙,这儿避风。刨坑有时刨出炉灰砖未,大人们说这里曾是一处院子。
说这儿避风,但秋天个别日子却爱起旋风,地方不大,小旋风有草筛粗细,却直直地旋上半天云里。懂事的大孩子们就撒尿吐口水,说是避邪避鬼,顽皮的生瓜蛋-子抡起了胳膊飞鸟似地冲着旋风柱子扔石头。
老母年七旬多还很精神,一辈子操持编排内务井井有条。他现在才明白老人的心思,不指望他挣多少钱,也不图稀他有多么大的出息,也许,自始至终她盼望的就是给他娶妻生子,为于家添丁加瓦,在大营乡过个安安生生的小日子吧……
可是现在!
唉……
当极度痛苦的情绪平息之后,老母亲感到对不起人家。这个事不是她的过错。但她总觉得人们在看着她,在思考。是啊,不管怎样,她是有责任的。也许她教养于晓中的方法不当,不过她不知道错在哪里。她想寻找原因,找得头都发疼了。她们是普通人,乡下人,和别人一样生活着。她家也有过快乐的时刻,小时候,她教于晓中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嗨!唱得可好听了,一崩一跳的。天啊……
转眼儿子就长大了,当了警察,当了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治安大队长。
再一眨眼,儿子又犯法了!
公安局里的事,县城里边的事,多乱啊!她怎么能懂?
她为儿子骄傲过,自豪过,更操心、担心过。儿子在公安局到底干的咋样,她不知道,这次犯事到底都是为些啥事,老人家也不大懂,而对于儿子跟儿媳妇的家里事,还有一些感情问题她更是似懂非懂,只听说儿媳妇跟人家好了,让儿子堵住了,拿枪打了人家……
于晓中跟乔银忠不同,不像乔银忠有个参加过抗美援朝、当过第二届公安局长和县长的老革命父亲,他在公安局能升迁没有一点背景,全靠硬干,才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老母亲知道儿子实在是不容易!
现在好了,儿子终于没罪了,还能继续当警察,饭碗子保住了,不至于让她再操心。而刚才一些旁听的亲属和同事也纷纷赶来,更给她易碎的心一丝温暖。她虽然年龄大了,但她不糊涂,她明白儿子以后的路不好走,不好走也得硬着头皮往下走,不走怎么办呢?
既然得罪的是那样横行霸道的人,既然他们又不能离开大鼎县这个地方,只能在心里暗暗祈望,老天爷保佑儿子和儿媳妇平安无事。
短短的一点时间,几个过去关系不错的刑警、治安大队警察在旁边站着,泪水只流,庭审的时候,他们没有流泪,现在跟于晓中说话,他们流泪了。亲属也跟老太太和张艳兰说话,也在流泪,不知让那千言万语从何说起。于晓中还是平静,他感谢一些同事,更关心自己的老母亲,他明白母亲内里想必已是心力交瘁,人生之悲痛者也,不过如此。
老太太这里摸摸,那里摸摸,大风卷海,波澜纵横:
“我的儿呀!”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真是老泪漫揾!
这似乎不是一场关于被告人生死的诀别,却像是一场要求苛刻的亲情考试,七旬老母接过媳妇手中小包,没打开,递过去,手在抖,说:
“穿上吧!”
于晓中慢慢转过身来,眼圈发红,紧抿着的嘴唇向下压弯,显然极力在抑制内心的酸楚……
“还有啥心事未了?”
于晓中双手把包接过,“没有了,妈,你放心吧。”
“放心。白纸黑字,不是说没罪?”
点头。望着姐姐和妻子。红眼圈对着红眼圈。
以前,于晓中当刑警大队副大队长的时候,一年到头穿便衣,除了公开重大场合偶尔穿一下警服外,他就从来没有穿过警服。既然是过年过节回老家看望母亲也是,所以母亲几乎就没有亲眼见过儿子穿警服是什么样子。
于晓中接过那个小包,当然明白母亲的意思,这个家,平时由于张艳兰的原因,无论是于晓中的母亲,还是姐姐等一些亲戚,平时都很少走动,儿子于晓中母亲一生的希望,也是他被抓后她最大的牵挂。可是,有这样一个强势的儿媳妇,她宁可不扰乱他们的生活,自己多忍耐点,所以以前没出事时她和一些人很少到县城来,即使来了进家门看看,吃顿饭也就紧跟着走了,极少在这个家里住过。
现在,他慢慢地解开那个小包袱,穿上警服,让母亲放心。
他还是个警察。
“不管怎么样,你要好好干,将来能够成器。”
母亲看着儿子的样子,于晓中长得本来就不差,穿上警服更是如此,很精神,虽然表情依然有些黯淡,但是精神显然已经好多了,这让母亲的眼里又有了些许希望的光芒。大部分情况下,特别是在外人面前,于晓中很少发脾气,受到欺负时,尽管心里恼火,却一般不会外露。只有一次例外,那次,因为放与不放一个重大犯罪嫌疑人的事,他跟乔银忠吵起来,结果于晓中火药味浓了,想动手打乔银忠,但后来他没有爆发,放弃了。
母亲当然永远也不会明白公安局的事,她只嘱咐儿子:“儿啊!再也不敢惹事了,明白?”
“恩!”
“我明白,妈!”
那天晚上,临睡之前,于晓中接到了乔银忠的电话,电话很简单,只问了一下他的情况,又问没什么事吧,就挂了。
母亲那天晚上留下了,这是于晓中结婚十多年来她头一回住在儿子的家里,住在这么好的楼房房间里。昨天晚上,如果不是做梦一样,于晓中在县看守所东大院里度过了人生被关押的最后一夜。
情绪由此跌入谷底。
那时候,他心头忐忑不安,最关心的就是今天的结果到底是什么,有罪?还是无罪?
现在,终于无罪了!他一个人闷头抽烟,一坐就是一通宵。老婆张艳兰在这一天到晚的整个表现,包括她在庭审现场的惊人之举,让于晓中隐隐感动莫名!但是,无论如何,他现在也没有跟她亲热的一点**,尽管作为一个成年男人,一个正常的有妻子的男人,一个在看守所里无数次有过这种强烈**的瘾想,可是,当他真的面对妻子张艳兰的这个无罪的夜晚,却什么激情-**也没有了。
奇怪!
整个夜晚,他没睡多少觉。躺在床上,好象还躺在看守所的那个人头挤人头的木板铺上一样,夜里时有梦魔,喉咙被鬼扼了似的。有时半夜突然惊觉,一头冷汗。
张艳兰好象也没怎么睡,她一会儿翻身,一会儿翻身,翻来覆去,有几次还伸手试探着推一下于晓中,希望他有所动作。开始,于晓中实在是没有这样的心情,更不想动她。
那天晚上她和黄老六上演的一幕历历在目,一闭眼或一睁开眼睛依然清晰可见,他哪里来得激情呢?
于晓中不是不想原谅妻子。
他自己也曾经做过对于妻子不公道的事情,那件让他和她无论如何也难以启齿且无法忘记的事情。
但是,不管怎么努力,他就是不想。
后来,张艳兰不动他了,哭了,隐隐约约的哭泣在黑暗中散发着她复杂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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