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淮右无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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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至正四年(西元1344年)正月,夜望皋天,星陨如雨,或有荧惑降世,凶临紫微。

  杭州,一位年逾古稀的文士独立庭前,手中捧着一碗热茶,一会儿看一眼星芒点点的苍穹,一会儿又低头浅酌,好不自在。

  一颗陨石,在西方的天穹上降下。老文士一抬头,正好看见了这一幕。

  他似有所感,匆匆命人取来笔墨,俄尔写下一行小楷。

  “余年七十有二,毕生所学,无人可传,甚愧。”

  ……

  “第3680933号宇宙引爆奇点……奇点引爆完毕……”

  “正在创建规则……时间加速中……”

  “因果律细节校正……”

  “意识形解压中……意识形解压完毕……”

  白伍德睁开了眼睛。

  他现在可以看到周遭的景物,却没有其他知觉,耳朵里没有任何声响,皮肤感觉不到任何波动,白伍德四下一看,原来自己尚在云层之上,可明明这么高,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恐惧。他的思维仿佛被什么东西固定住了,想要思考,却无从开始。

  他看到了回哥,看到了老熊,看到了彪子,还看到了疤瘌脸和他的小弟们,所有人都在坠落之中,却轻飘飘的,白伍德能看到他们虚幻的身形,却看不清任何人的脸。

  随着坠落得越来越低,白伍德等人穿过了云层,他们的轨迹也慢慢分散开来。

  下方的大陆,从那十分不规整的海岸线可以看出,这是中国的疆域,朝鲜半岛、日本列岛全都清晰在目。

  白伍德闭上了眼。

  “欢迎来到定制历史5,本宇宙为3680933号,现历史为两宋元明区间。”

  他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明明听得很清楚的感觉,可在须臾之后,却忘得干干净净。这让白伍德的意识感到有些不适。

  他的身体已经降落到了低空,远处看去,仿若流萤。可这时他的身躯却忽然化开了,变成了无数颗微不可察的粉尘,这些粉尘之间似乎相互吸引着,不约而同的向同一个方向飞去。

  白伍德已经恢复了一些意识,耳旁那语气生冷的女声也变得清晰起来……

  “欢迎来到定制历史5,体验服第二次内测,下面系统将介绍游戏规则。”

  “游戏规则如下:

  “第一,本游戏为历史体验游戏,禁止玩家拥有任何超自然能力。”

  “第二,社会层次升级将获得游戏积分,积分第一者将获得开发团队资格,最后十名将被抹杀。”

  “第三,玩家将获得载体社会初始身份及所有记忆。”

  “第四,系统检测到本副本为第二次开启,本副本历史积分第一名为:朱元璋。该玩家并未加入本轮游戏,其载体已被抹杀。第二名为:胡惟庸。该玩家并未加入本轮游戏,其载体已被抹杀……”

  “游戏结束前将不会再次出现系统提示,祝您游戏愉快。”

  语音提示结束后,白伍德头脑中一声轰鸣,彻底失去知觉。当他再次醒来时,整个世界对他而言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此时大抵已至春季,柳梢上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在温暖的阳光下,缓缓地滴下水珠。夯土的道路已经有些泥泞,道路两旁还有些没化开的积雪。他四下打量了一下,发现自己正背倚门框,门框上有一张木匾,赫然写着“皇觉寺”三个字。

  皇觉寺?!

  白伍德“噔”地一声站了起来,倏然间感到头颅中一阵眩晕,又颓然坐了下去。

  难道我变成朱元璋了?

  不可能……那个声音明明说,朱元璋的载体已经被抹杀了才对……

  原来朱元璋是一名“玩家”,怪不得他的人生那么**。

  转瞬间,白伍德的头颅中传来一阵绞痛,许多记忆突兀地出现在白伍德的脑海里,那是这具身体原本的灵魂所经历的过去。

  白墨,字子殊,祖籍涿州路范阳县,父为儒生,本来也算一方地主,但因读书成瘾,不通俗务,被家族中人谋走了地产,衣食无着时不得已去一色目贵族家中行窃,被发现后当场打死,其母殉节。白墨继承了乃父之志,除了读书之外,没有任何傍身之技,只好流落异乡,最后竟混成了要饭的。他在范阳老家还有个娃娃亲,也不知道能不能娶上了。

  载体父亲的经历让白伍德不由得想起了鲁迅笔下的孔乙己,但那些记忆中所包含的感情又让白伍德心中有种郁结之感。更多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进白伍德的脑子,这让他弄清了许多事情。

  首先,现在应该是元朝末年,年号为至正,白伍德对元朝的历史记得很模糊,想不出这个年号的意义;第二,现在天下承平,韩山童还没有起义,这样的节点正好为白伍德争取了准备时间。

  想起那句冰冷的“抹杀”,白伍德不寒而栗。

  待那些潮水般的记忆消退后,白伍德又开始分析起了这次穿越事件,之前他被疤瘌脸踩在脚底下,没能看到穿透屋顶的流星,只看到了一阵强光,之后再次恢复意识时,就已经是在这个世界的天空之上了。

  唯一耐人寻味的,就是那个“历史订制游戏”,这说明这次穿越并不是一个意外,很可能是某个神级文明无聊搞出来的东西。

  穿越,元朝,没有朱元璋。

  白伍德心中反复重复着这句话。

  他还没有缓过神来,忽然背后传来一阵剧痛,白伍德直接趴在了地上,转头一看,原来是寺中出现了一个小沙弥,还抬着小脚丫,正一脸厌恶地看着自己。

  “臭要饭的,赶紧滚,我们皇觉寺已经够苦的了,大过年的,你还来这添晦气,不想挨揍就赶紧滚!”

  白伍德却不动怒,只是用试探的语气问道:“小师傅,你是不是叫做朱重八?”

  “什么朱重八?我俗名叫朱又八,你可别认错人了。赶紧滚!”

  “是是是,小的这就滚。”

  果然如此。

  在朱元璋坐天下之前,皇觉寺只不过是一个连门都没有的破烂小寺庙,门口还睡着一个乞丐,有香客肯进来才怪,所以白伍德并没有气恼,乖乖的离开了这里。

  如果那真的是朱元璋待过的皇觉寺,那此地就应该是大明龙兴之地——凤阳了,只不过这时候的凤阳还不是叫做凤阳,而是叫钟离县,隶属于安丰路濠州安抚司,直到明洪武七年才设凤阳府。

  白伍德离开了皇觉寺,心中五味杂陈。

  现在他已经离开了原时空的地球,他所欠的债务是不是不用还了,可家中父母怎么办,如果没有了这个唯一的宝贝儿子,他们该如何生活?那些追债的会不会找上他们?

  还有夏萍,她到底有什么苦衷?

  往昔的记忆在如今的境遇下,让白伍德感觉恍如隔世。现在与曾经的那一生,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梦?

  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找到那群兄弟们。以他一介乞儿的身份,想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不会容易,说不定哪天就会倒在路边饿死。如果可以找到兄弟们互相帮衬着,大家都会好过一些。

  想至此处,白伍德的腹中咕咕叫了两声,方才心绪太乱,根本没注意身体的感受,现在想到了吃,白伍德顿觉饥饿难忍,这感觉……至少有两天没吃饭了吧……

  没人注意到,今日的钟离城中,多了一个体格单薄的乞儿。这人蓬头垢面,在这大冷的天里,身上只是披了几块破布,勉强可以遮羞而已。朱元璋自诩淮右布衣,白伍德感觉自己现在简直就是淮右无衣,来到这个世界没多久,就已经拖上两管鼻涕泡了。

  “行行好啊,行行好啊,大哥大姐,赏口饭吃!”

  白伍德喊得口干舌燥,奈何长街上虽行人如织,却仿佛都闭了眼、失了魂儿一样,只顾闷头前走,对他毫不理会。现在已是正午,挂在苍穹中心的阳光让白伍德温暖了许多,他走到一座拱桥边,坐了下去,背倚栏杆。

  白伍德斜瞥了一眼桥下流水,上面映着自己污浊不堪的面孔。只是这张脸并非是一个陌生人,却正是年轻时的自己。这也是一个重要的线索,至少将来遇到那些一起被弄到这个时代来的兄弟们,可以凭借样貌认出来了。

  可当个乞丐也不是办法,他现在这具新的身体还是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小伙子,完全有自食其力的可能。而且他还是干化工的,又是中文系毕业,白墨的记忆中还附带了许多儒学知识,不可能没有用武之地。

  “喂!兀那小厮,你占了我的地盘啦!”

  一声娇叱,打断了白伍德的思绪。白伍德抬头一看,原来也是一个小乞儿,但这乞儿明显比自己混得好些,她穿着一身短打,还是白伍德记忆中的汉家服饰,不过肮脏不堪,一身补丁,但至少是件完整的衣服。

  白伍德看得出来这乞儿是个女子,且这女子一看脸型就知道不可能是什么美女,她虽然长着后世以为俊俏的尖下巴,脸型却稍微宽了一些,而且眉线粗重,反倒有一种英气勃勃之感。

  “小生初行此业,不甚懂得此中机巧,还请姑娘莫要怪罪。”白伍德站起来,作了一揖,语气客套。

  那女乞儿展颜一笑,不得不说,她笑起来的样子,倒是与夏萍有着几分相似。白伍德不由看得有些痴了,却听她道:“还在这装个儒生,想知此中机巧是么?那我问你,儒生,可识得字?”

  白伍德答道:“自然识得。”

  女乞儿一只手伸进衣袖里,竟掏出一块焦炭出来。她将那块焦炭扔到白伍德手中,命令道:“我说,你写。”

  于是白伍德便在栏杆下的桥板上写下了如下文字:

  “吾夫妻本是北国商贾,路遇劫匪,侥幸逃得一命,迷失至此,身无长物,只求一粒粥餐充饥,来日定有厚报。”

  白伍德有了白墨的记忆,自然也有了他的技艺,现在他写的是一手繁体字。

  女乞儿低头看了一眼,点头道:“甚妙,你这楷书至少有十年功底。”

  “怎么,你识得字?”

  女乞儿眉梢一挑,略显得意地道:“自然识得。”

  不得不说,女乞儿这招还真管用,自从写下这行字,便不时有书生模样的人驻足来看,或赏下两枚铜钱。

  当时元朝境内虽大规模通行纸币,却也是有铜钱的,白伍德讨来的多是些小平钱(也就是一文),正面有“至正通宝”字样,背面则是一些白伍德看不懂的文字。

  “如何?”女乞儿得意洋洋。

  白伍德瞧她那副小儿模样,直想发笑,可想起夏萍也是这种性格,又有些戚戚然。

  “甚妙。只是不知姑娘聪明伶俐,还识得字,怎会沦落至此?”

  白伍德的问题似乎戳到了女乞儿的痛处,她眉头一皱,不耐烦道:“不该问的别问,你不也认字,也当了乞儿?”

  “抱歉。”白伍德自知失言,便不再过问。

  傍晚,二人到粥铺买了两碗稀粥,蹲在路边喝完了,便一起去了一座破败的小庙。这座小庙连牌匾都没有了,里面也没有僧侣,比皇觉寺还惨。佛堂正中的蒲团上坐着两个年老些的乞儿,一个独臂一个独腿,正光着膀子,互相抓虱子,白伍德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混成一个乞丐,还是古代的乞丐。

  那两个老乞儿似乎认识女乞儿,他们朝白伍德这边瞥了一眼,什么也没问,便继续搜寻对方衣服里的虱子。

  白伍德问道:“他们认得你?”

  “认得,他们俩都是蒙古人,不懂得汉话,你不用搭理他们。”

  蒙古人?

  白伍德多看了他们一眼,看那微红的脸庞和高高鼓起的颧骨,果然是蒙古人的特征。作为大元的一等公民,居然也混成这个样子,白伍德的心里一下平衡了许多。

  蒙古人虽然整体地位是第一等,但并不代表所有蒙古人都是欺压良善之辈,落魄的蒙古牧民被回回、汉人富商贩卖驱使的史料屡见不鲜。那些跑马圈地、鱼肉乡里的大多是蒙古贵族,普通蒙古牧民在他们眼里也与奴隶无益。

  白伍德不是种族主义者,不会因为族类之别就歧视别人,何况他现在就是一个乞丐,也没资格歧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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