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龙初于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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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那个号称龙哥的人长着一张疤瘌脸,而小庙门口的兀鲁格身材微胖,面容甚是白净,乍一看去,与那日的龙哥迥然不同,不过仔细再看的话,却是与他有不少相似之处了。

  既然老窝被人堵了,现在肯定不能一头撞上去,给自己找麻烦。白伍德与阿萍商议了一下,决定先去县城里把昨天写好的几本书卖掉。

  可他们距离兀鲁格并不甚远,这才一拔腿,那兀鲁格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回头一看,登时大叫道:“那边有动静!阿鲁隐、李义,你们过去看看!”

  那二人领命之后,片刻不留,白伍德见状,也是拉起阿萍的胳膊,拔腿就走。

  不管那人是不是那个什么龙哥。

  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之后,二人都是敌非友,落在他的手上,绝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阿萍一边被白伍德拖着往前跑,一边询问道:“白墨,为何要走?我看那人也不一定对咱们有甚敌意,到时候咱们好生讨饶一番,说不定就把咱们给放了!”

  “不要试图祈求敌人的怜悯!那时候你的命运将不在自己手中!”白伍德音声急促,似不可违拗。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到时候吃不吃、怎么吃,可都是别人说了算呢。

  白伍德不可能冒这个险。

  但他忽略了一个问题,不管是这具白墨的身体,还是他拉扯着的一介女流,体力都是比不了那两个专业狗腿子的,而且现在白伍德与阿萍穿行在密林之中,还是上坡路,对体力的消耗更大。

  而且,阿萍的精气神一直有些不太对劲。

  阿鲁隐与李义,更是两个虎背狼腰的彪形大汉。

  二人大概只跑了一里地远,就被阿鲁隐和李义二人如猛虎搏兔一般扑倒在地,他们掏出绳索,娴熟的绑住了白伍德和阿萍的手。

  白伍德脸色一白,难不成自己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就要死掉了?

  还有阿萍,说到底是他连累了她,白伍德一阵懊恼,但无济于事。

  他们很快被押送到了兀鲁格身前,被强迫着跪倒在地,白伍德一直低着头,倒是阿萍睁大了眼睛,使劲盯着兀鲁格,冲着他啐出了一口带着血的唾沫。

  “哟,小妞,性子还挺烈,就是长得忒也平庸,不合本少爷胃口。那边那个,说你呢,抬起头来。”

  兀鲁格指着白伍德,可白伍德好像是个聋子,一直按着他的阿鲁隐见状,揪着他的头发,愣是把他的脑袋揪了起来,兀鲁格看到了他的脸,旋即有些狐疑道:“我是不是见过你?”

  白伍德依旧不言不语。

  兀鲁格桀桀一笑,道:“阿鲁隐,李义,叫下人们回避一下。”

  那二人旋即大声叫唤着一些白伍德听不懂的话语,蒙古兵们纷纷远离,之后,阿鲁隐和李义又侍立在兀鲁格两侧。

  兀鲁格皱了皱眉,对那二人道:“你们两个,也他妈给我回避一下。”

  阿鲁隐与李义面面相觑,终于还是遵从了命令,追那些蒙古兵去了。

  兀鲁格蹲了下去,仔细打量了一下白伍德的脸。

  “我一定见过你。”

  他说着,一只手伸进了白伍德怀中,从他的衣襟里面,掏出了三摞宣纸。

  “哦?厚黑学?如来神掌?哈哈哈哈哈,你还真他娘的有创意!”兀鲁格捏着白伍德的脸颊,威胁道:“你是彪子那边的人吧?看在咱们都是未来人的份儿上,我不想杀你,但你这三本书,老子要了。”

  兀鲁格说罢,便站了起来,转身欲走,这时白伍德却忽然开口:“兀鲁格,你就这么走了?”

  白伍德心中已经怒火滔天了,现在他和阿萍都被五花大绑着,刚才跪下之后,又被那两个壮汉绑住了腿,如果兀鲁格就这么走了,今儿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兀鲁格道:“别叫我兀鲁格,这是蒙古人的名字,你还是叫我卢龙吧。”

  “卢龙,我记住你了。”

  “那我谢谢你,走了。”

  初春的荒野里,只剩下白伍德与阿萍二人。

  这时阿萍忽然扑哧一声笑了:“白墨,你居然认识蒙古贵人,真看不出来,不过,你们关系似乎不怎么样呢。”

  白伍德也笑了,却是苦笑:“咱们现在一动也动不了,我昨天晚上写了大半夜的东西也让那个蒙古人抄走了,今天,你我二人恐怕凶多吉少。”

  “尽说丧气话。”嘴上这么说,阿萍的表情却很诚实的低落了下去,“白墨,说起来,我都长这么大了,连个正儿八经的名字都没有呢。”

  这个年代的女性没有大名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且一直叫着她的小字阿萍,白伍德也不禁有种亲切之感,没想到,这阿萍内心深处却是希望自己能有个名字的。

  “阿萍,我看你以前,应该是某个书香门第的大小姐吧?”

  阿萍又笑了笑,她其实是经常笑的,阿萍的笑容总让白伍德觉得阳光温暖,可是现在,却仿佛蕴含着无边无际的苦涩:“儿家要是个书香门第的大小姐,还会跟你这个男人有说有笑么?实话说了吧,我以前……是个清倌人,从我记事开始就跟着小妈妈学习琴棋书画……还有侍奉男人的学问了。至于我是怎么到了那种地方,生身父母又是何模样,已全不记得。”

  “我十四岁的时候,便有个男人买了我的头筹,可我没让他得逞。”阿萍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神气:“而是把他那活儿给咬了下来,然后我就跑路了,一直到现在,已经快三年了。”

  白伍德哑然,双腿瑟缩了一下,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阿萍的笑容回复了之前的平和:“怎么,觉得我狠毒?”

  “不,不是的,只是觉得,你是迫不得已,而我,则是自作自受。”白伍德道:“你还得我昨天写下的那个集子,与你的小字共有一个‘萍’字,不如,你就叫倾萍吧,柳倾萍,我觉得是个不错的名字。”

  阿萍道:“好啊,我总算有自己的大名了。”

  “萍,注定漂泊。”

  人在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死去的时候,总会更容易放下心防,白伍德甚至打算把自己穿越的秘密都告诉她,可这时,他却感觉大地似乎开始有些震动起来,隐隐传来一阵马蹄声。

  ……

  却说那兀鲁格,本名卢龙,与白伍德同样来自二十一世纪。他的傍身技艺乃是刀口舔血的狠辣与在道上打拼的游刃有余,可当他明白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却发现自己根本不需要再在道上摸爬滚打。

  因为他成了钟离县达鲁花赤的儿子。

  有了这等还算不错的根脚,至少这辈子应该是衣食无忧了,如果元朝能够延续的话。所以,他的目标,便是要想办法辅佐蒙元宗室,一定要干躺那些可能会推翻元朝的家伙。

  朱元璋,已经没有了,但还有韩山童、彭莹玉、明玉珍、张士诚、李思齐等人,他现在也算是当个县官的命,操着中央的心。

  当然,现在想这些还太远,可是升官发财两条路,他哪条都没什么思绪,直到从那个彪子手下(他下意识的认为白伍德、颜回等人都是彪子的手下)怀中搜出了这三本书来。

  他刚回到县府,就对家仆李义道:“咱们家的印坊开张了未?开张了就把这三本书印发出来,多印一些,保证有赚。”

  “遵命。”

  他以为那本《倾萍集》也一样是白伍德抄袭古人的著作,根本没有细看,细看也只能看个新鲜,内中门道,他是一点不懂。

  兀鲁格却不知道,他却是在无形之中帮了白伍德一个大忙。

  旬日之后。杭州。

  一位年逾古稀的胡服老者正漫步庭中,时而低头仿佛思索,时而抬头似在吟咏,听到脚步声后蓦然回首,只见家人引着一位鬓角花白的中年人,正朝他走来。那中年人作文士装扮,头戴高冠,身着一袭宽大道袍,清新飘逸。

  老者迎了上去,作揖笑道:“廉夫,别来无恙。”

  “哈哈,无恙无恙,直斋公老则老矣,依然风流俊爽,不减当年呐。”中年文士毕竟年轻不少,作揖时双手自然比老者矮了半分,以示敬重。

  “直斋公,看我淘来了什么?”这文士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薄册出来,封皮上赫然写着三个楷书小字“倾萍集”。

  近日杭州城里忽然出现了三部奇书,在三教九流之中极为畅销,一般百姓最爱看那部用语幽默,趣味非常的《厚黑学》;江湖中人则人手一本《如来神掌》,却没人能练出那最后一式“如来天降”;但在那些自诩风流的儒籍名士里,最畅销的就是这本《倾萍集》了,竟闹得一时间杭州纸贵,这古稀老者也略有耳闻,只不过今日还是第一次看到此书。

  “快,拿来一观。”古稀老者浸淫诗词之道多年,在各方名士之中素有声名,只不过如今已隐逸杭州,很少作诗了。但欣赏一下后起之秀的作品,他的兴致还是很高的。

  这部《倾萍集》中诗词兼有,以词见长,古稀老者取过书来默读良久,忽然开口笑道:“小儿之作也。”

  中年文士伸出手来,含笑道:“请再观。”

  那古稀老者又读了一遍,却皱起了眉峰,道:“君尝谓我之诗、词,风流俊爽,然观此集后,风流二字,我是绝不敢认了,且此调《沁园春》中,分明寄诸块垒于内,颇有阮籍古风,却又言语简白,尤其两段结句,似有无穷意境浓缩其中。”

  中年文士摇了摇头:“直斋公此种评语,亦是以时文眼观之。我观此集,诚与古人泾渭分明,不可以类之。”

  这被称为“直斋公”的老者心中忽然悸动了一下。

  诗词之道,欲与古不类、与众不同,谈何容易?那些在此道之中,有些名声的人,其作品总让人有种或周邦彦、或欧阳修复生之感,久而久之,便很容易让人索然无味了。

  “此集乃是何人所作?”

  “白墨白子殊,范阳人也,现居钟离,吾已差人去请。”

  可这人所差之人,却注定要扑了个空了。

  白伍德已经换了一身新衣,身上洗得干净,头发也扎了个发髻,如今看去,颇有风流公子之气质。而柳倾萍也换了衣裳,扎了头发,只不过她现在仍是男子打扮,瞧着像是白伍德身边的小厮。

  白伍德骑着高头大马,脸上还有一块淤青,那淤青不是被兀鲁格的家仆揍的,而是练骑马时摔得,好在多摔了几次,算是勉强学会骑马了。柳倾萍在骑马这件事上的天分却比他高得多,才一上马,被人指点了几句,就已进退自如。

  “呵呵,组织之道,亲民护民,思想统一,因信称义,白老弟之见地,倒是有些独到之处。”

  与白伍德说话的是个黑袍和尚,眉眼精悍,这人自称彭祖,白伍德并不知道,他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彭莹玉彭和尚,只道这人姓彭名祖,而不知道这只是他的自号。

  这彭祖武功奇高,白伍德曾亲眼看到他徒手杀死了一只老虎,身上却半点伤都没受,这般功夫,后世那些所谓的武林大师们要有十分之一,也足以轰动中国了。

  当日,正是这位彭祖,与他手下兄弟们救下了被捆缚得无法动弹的白伍德,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后他们聊天的时候,白伍德不过简要的讲了讲后世公有党的历史,就让这彭祖目露绿光,总是围着白伍德,让他继续讲这个故事。

  鉴于能看出来这彭祖是个佛教人士,白伍德讲故事的时候也改编了不少,大抵就是说古代群山之中有一伙高僧,大土豪分田地,与官府共御外辱,最后把原来的官府退下海的故事。

  那句“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十六字方阵更是让这彭祖啧啧称奇,于是彭祖便给了他们些许银两,让白伍德做了他的狗头军师。

  只不过,刚才白伍德给彭祖灌输的这些话,却是私货满满啊……

  “彭大哥过奖了,白某风餐露宿,能有一立锥之地,全赖彭大哥赏识,有如此大恩在,白某岂能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彭祖却看出了白伍德这话其实并非真心实意。

  “哈哈哈哈,我老彭能看出来,你小白心里可不这么想。我此番乃是要去会一会这濠州路的雄杰,白老弟路上多多如现在这般与我聊天解闷便好,事成之后,自然可以让白老弟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

  “彭大哥这比喻可真是……当浮一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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