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书信里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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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躲在窗台的蝴蝶不知是什么时候落下,它的翅膀轻轻拍打就躲在哪儿,带着色彩淡雅的花粉。不忍去惊动,便那样静静观望,直至它再次拍打起翅膀来。把窗户开得大一些,再大一些。风可以拂到脸颊,把两鬓的碎发顺着脑袋吹到后边。我看到的世界是那么安静,整颗心里住满了宁静的种子,在满心欢喜与期待中萌芽成长,无关外界一切是非。

  书本密密麻麻的字体远没有那只蝴蝶来得吸引人,繁琐而复杂的的横竖撇捺在脑海里无限放大,就这样也居然过了五个春秋。

  [2]

  “穆媛媛,你最近老心神不宁。”陈欣慈用胳膊肘捅了我。

  我放下在手中打转的笔,回过头来,若有所思地看着陈欣慈。

  “干嘛看我啊?”

  “我们做了5年同桌了,会不会不能一起毕业?”

  “拜托,还有半年啦,你不要想那么多行不行。”陈欣慈拿起铅笔敲了敲我的脑袋,“走了啊,我们去买小浣熊。”

  我和陈欣慈做了5年的同桌,她家离我家只有隔了两条街,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吃一块钱一包的小浣熊和一毛钱的可乐糖,一起坐两块钱的三轮车去湖边野餐,一起用蓝黑墨水临摹钢笔字……陈欣慈有着大眼睛小嘴巴,咯咯地笑起来可以看见她脸颊两侧的小酒窝,她来我家的时候奶奶总是把橘子塞进把的小手里,糖果装进她的口袋里。她会甜甜地叫“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她有着一张漂亮的脸蛋和能说会道的嘴巴,大人们常说她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胚子。可是,陈欣慈读不出书,她的爸妈经常跑到我家里,让我给陈欣慈做辅导。这样一来二去,我们两家的关系也一直不错。而即将面临的分班和之后的升学,成了我很大的困扰,因为我希望一直和陈欣慈在一起,但是我知道,陈欣慈这样没心没肺的人一点儿也不担心。

  12月下午4点10分的天空已经暗了大半,抬起头来无法看见白云和夕阳残余光辉的映照,校门口人潮拥挤,几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儿的叫喊声被淹没在学生和家长的对话中。我和陈欣慈走到学校对面的小店里,老板忙着应和拥在前面的学生,无暇顾及后面拥挤的人潮。

  “你在门口等我。”不等我反映过来,陈欣慈已经转身挤进了小店里。

  陈欣慈总是如此,率真坦诚,你对她好,她便十倍二十倍的对你好。

  不一会儿她便拿着两包小浣熊出来了,一丝被挤乱的头发粘在她的额头,我伸出手把那丝头发轻轻地撩开。

  “来,给你。”陈欣慈递上一包小浣熊和一支冰工厂。

  “欸?”

  “给你啦,有没有过冬天吃冰淇淋的感觉”?陈欣慈坏坏地笑了笑,说着把自己那支冰欺凌撕开,一小丝儿的白烟飘了出来。

  “好冷的。”我看了看陈欣慈,又看了看手中的冰淇淋。

  “嘿,试试嘛?”

  我看着她忽闪的大眼睛,慢慢撕开了冰淇淋的包装。

  4点30的街道人潮声在缓缓褪去,我们两个拿着冰淇淋沿着路一直走,似乎谁都没有要回家的打算。天空呈现了灰蒙蒙的浅黑色,老式的屋檐下的窗口总是飘出诱人的菜香,各家在这样的天气总是早早地准备晚餐然后安静地进入温暖的被窝。由于是百年老校,小街道已经经不起太大的人群挤压,各种接送孩子的车子都堵在了路口,掩盖了所有应有的江南气息。

  “穆媛媛你知道吗?”陈欣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刚咬下一口冰欺凌,一团白气从她的嘴里缓缓吐出来,但是她不像是在说一个疑问句,而是说一个陈述句。

  “什么?”我没有回过头看她。

  “张珉嘉喜欢你哦。”

  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把嘴里的整块冰淇淋都咽了下去,之后我只觉得所有的寒意都随着我的喉咙在慢慢地移动,我很想狠狠地咳一下,但是似乎咳不出来,于是只能拼了命地用力往下咽,往下咽。

  终于,它好像到了我的胃里。

  我转过头狠狠地瞪了陈欣慈一眼,“拜托,你到底想怎样啊,大冬天的和我吃冰淇淋,现在还来乱吓唬我。”

  “才没有吓你,你看。”说着,陈欣慈掏了掏自己的口袋,拿出一个小纸条。

  “什么呀?”

  “打开呀。”

  在陈欣慈的催促下,我打开了那张纸条儿:

  穆媛媛,ILOVEYOU。

  蹩脚的英文和干涩的字。

  这样的表白也只能出现在小学生中。更详细地说,应该是出在成绩不好的小学生中。

  “这是?”我抬起头,看了看陈欣慈。

  “张珉嘉写给你的情书呗。”

  “他可是我们班成绩最差的男生诶,你能不能不要和他打交道了啊?”我知道,从小到大,追过陈欣慈的男生无数,甚至有段时间,还有隔壁初中的男生跑到我们学校门口等陈欣慈,因此陈欣慈和男生走得很近我早已见怪不怪,但是如今她把我也牵扯了进去,她是知道的,我讨厌这样,我讨厌。

  “什么叫打交道啊?他在我们班也没几个人理他,他喜欢你,看我和你走得近,来拜托我,有什么不对吗?”陈欣慈似乎有点儿生气。

  “没有什么不对,只是我觉得现在我们应该好好读书,而不是想些有的没的,你知道吗?”我看着陈欣慈,连冰淇淋融化之后流到了手里黏糊了一片也未曾发现。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好学生,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而我呢,我只是一个读不出书的差生,所以差生就应该和差生在一起,而不是和你这样的好学生在一块,是吧,我不配和你在一起玩,我不配。”说罢,陈欣慈转身跑进了一条巷子里,我来不及反映,来不及追上她,一切都来不及。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5点10,奶奶招呼我坐下吃饭,端出热腾腾的鱼汤告诉我这是多么补的,那些絮絮叨叨的词汇从耳边飘过,没有一点儿回应。快速地吃过了晚饭,躲进书房里与各种考卷奋战。

  从书桌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星空,临近年末,空中总有烟火的足迹,各种色彩升空再坠落,绚烂只有一刹,落入地面又将成为尘埃被人遗忘。

  [3]

  我本来以为第二天陈欣慈会不去学校,好像所有的小说里电影里都是这样发展的,但是事实并非如此,陈欣慈来了,还来得非常早。我想着是否要过去和她道歉,但是我又不知道要和她如何道歉才好。

  正当我犹豫不决的时候,陈欣慈已经来到了我的课桌前,她的身影附和着初晨的阳光,把阴影投在我的课桌上,空气中细小的尘埃都在顺便坠落了大半。

  “穆媛媛,把作业给我抄。”陈欣慈还是如以往一贯的语气,似乎昨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我从桌上叠在一块儿的书本里找出了昨晚布置的作业,放在了陈欣慈面前,不敢抬起头看她,她却若无其事地笑了两声,从我手里抽走了作业本。

  “谢谢啦。”

  真的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可惜我错了。

  早读课的铃声如期而至,我叫了几声陈欣慈,见她不应我,便走到了她的座位上。

  “陈欣慈,你抄好了吗,现在要交上去了。”

  “嗯?”陈欣慈抬起头,眼神里有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写完了没啦?”我有些不耐烦。

  “媛媛,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说啦。”

  “嗯……蒋承安是谁啊?”

  也许原本语气里充满了的是不经意间,漫入耳朵后却感觉是一种执着的刻意。

  “为什么问这个?”我顿了顿,“抄完了作业就还给我吧。”我一把抢过了穆媛媛手里的作业本,一张薄薄的纸从作业本中缓缓地飘落到了地上。

  我认识那张纸的模样,甚至熟悉它上面沾染的每一颗尘埃,包括我看不见的沾有的蒋承安的指纹,当然,还有我阅读了无数遍的字迹。

  而如今,蒋承安写给我的第一封信安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横亘在我和陈欣慈中间。

  “对不起哦,我没有经过你同意就看了它。”陈欣慈笑了笑,弯下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单薄的纸张,“你一定很寂寞吧?”陈欣慈安静地吐出这七个字,一点儿也不像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

  “啊?”我疑惑的看着她,时间似乎是凝固的,我手里的作业本和陈欣慈手里的信,在几分钟前,还亲热地夹杂在一起,而我也不记得是在阅读了多少次以后,随手将它夹进了作业本里。

  “我说,像你这样的好学生,一定很寂寞吧?”陈欣慈眨巴着她的大眼睛,仍然微笑地看着我。

  “陈欣慈。”我伸出手,示意她还给我,“对不起,我昨天不该和你说那些话,对不起。”

  “还有呢?”陈欣慈把信扬在手里。

  “还有?”我继续伸着手,“我应该告诉你的,我应该把我交笔友的事情告诉你的。”

  没有温度的纸张与我的掌间接触的瞬间,陈欣慈又缓缓地说:“没关系,我知道,你太寂寞了。”

  [4]

  寂寞。你知道寂寞这个词语在一个五年级的小学生眼中是什么样么,许是被赋予上黑白间隔的色彩,许是落完了最后一片树叶的树,许是摘完了最后一颗麦子的稻田,又许是乐谱最后的休止符。总之是一切的完结与落寞,是终结,是,孤单。

  的确,似乎在班里,除了陈欣慈以外我再也没有其他的朋友,至于这是为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似乎是我待人都抱以冷漠,又似乎是,身边有了陈欣慈,别人便不再愿意与我接触,而我也不愿意去尝试着接受新朋友。

  那晚我给陈欣慈补习完功课,便说起了蒋承安的事情。

  “媛媛,他数学很好对么?”

  “是啊,怎么了?”

  “那不如,”她抬起头,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不如让他教我吧。”

  我狠狠推了她一下,“我教你都学不会,你和他隔那么远,他教得会你才怪。”

  陈欣慈咯咯地笑起来,从旁边一摞书里抽出了一本习题书,翻了很久才停下来,“媛媛,你看看这题怎么做?”

  我拿起她给的题耐心地看起来,是一道在方块里填数字的题,老师没有教过。

  在我再三地研究以及回忆之下,我确定老师没有讲过。

  “欣慈,这个类型的题目老师还没讲过。”

  “哦?”她看向我,“你不是很聪明吗?你不是会自学的吗?”

  “……”

  我低着头久久没有说话。

  陈欣慈站起身来整理书包,“走吧,一起吃小浣熊去。”

  我抬起头看她,她的脸上已经又恢复到了那种没心没肺的笑容。我站起身,走在她后面,夕阳把她的影子拖得很长,长得感觉像是一个巫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霎那会有“巫婆”这么一个可怕的念想。

  “诶,欣慈,”我拉了拉她的衣角。

  她转过身来,“嗯?”

  “你不会还在生气吧?”我停顿了一下,“我是说昨天的事情。”

  她露出了一个很甜美的微笑,“怎么会。”

  怎么会,终究是没有回答我,究竟是会,还是不会。只是年少时的吵架与和好都是如此单纯,以为一句简单的“我不和你好了”就真的会彼此不理对方好几天,当然还会因为一个微笑一点小利益又好得跟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一样

  [5]

  2005年2月,寒假结束的第三天,在报亭买报纸的时候,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知是处于何种心理,竟鬼使神差地跟了过去。过了个转角,我才发现那的确是陈欣慈,她在信箱前停了下来。

  如果我没有看错,她把手里的信件向“外省市”投递了过去。

  我的心在那一刻沉了一下,在她离开以后,走到信箱前,停顿着打量它,我真是恨不得自己有透视眼,好看到眼前这只笨重的信箱里的那些信件,是由何人,寄往何处。

  中午吃饭的时候回到家中,一封白色的信件静静地躺在桌面,信封上贴有彩色的贴纸,还用蓝色的钢笔在背面写了一句“邮递员叔叔辛苦了”。我小心翼翼地将信撕开,一字一字地阅读那些比女孩子还要娟秀的字迹。

  蒋承安还是热衷书写自己的生活,给大耳朵寄去的新作品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播出,买了Jay的新专辑,把他的歌词背得滚瓜烂熟。读他的信是一件愉快的事,像是读一封从未来寄来的信件,被告知一个自己未曾了解的世界。我猜想他写这封信的时候是否戴着黑色的围巾,是否用手在充斥水汽的玻璃窗上比划,是否写着写着就自己偷笑出了声。

  目光在最后几行里停顿下来,因为我看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名字出现在了他的信件里:陈欣慈给我写信,说她是你最好的朋友,我猜想她一定与你一样,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子。

  陈欣慈。陈欣慈。陈欣慈是怎么与“讨人喜欢”这个词语联系在一起的?似乎陈欣慈从小就讨人喜欢,嘴里总是会甜甜地喊“叔叔阿姨”,班里的男生都觉得她很漂亮,女生也愿意接近她,她总是那么讨人喜欢,现在连一个从未谋面过的人也这样认为。

  我把信折起来,重新塞回信封,正想放回抽屉里,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天,是陈欣慈。

  她抱着一只和她一般大的毛绒熊,站在我的门外,而我则拿着没有收起来的信,愣愣地与她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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