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瞳,我知道,你一直都未曾忘记她,所以,我不能随你去那座北方城市。”
六月的午后,白炽的阳光从天空中落下,此起彼伏的蝉声在耳道里轰鸣不绝。马路旁的法国梧桐下,王慧佳突然停下脚步,朝着蓝瞳的背影说道。
蓝瞳顿下步子,在摇晃的树影中缓缓地转身,盯着不远处的王慧佳,微微地蹙起眉头。
“你看了我的志愿表?”
蓝瞳迟疑不定的语气中,隐隐地透露出一丝不悦。
“嗯,刚才你去放自行车时,我忍不住内心的好奇,就——”
她的声音突然间戛然而止,被硬生生扼断在空气中,吃惊地瞪着双眼。
那双漆黑无际的双眸里,毫无征兆地落下泪来,扑簌簌的在地面上溅落开来。
蓝瞳被突如其来的泪水弄得慌然无措,抬起手背去擦拭,可是无论怎样用力也擦不尽。站立在不远处的王慧佳,百思不明其中的缘由。尽管已相处了两年,但对于他飘忽不定的性格,终是无法琢磨。
那终是一件伤神费力的事,若非对这个沉默的男孩过度迷恋,两年的寂寥时光足以令她疯掉。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缓步走上前去,递给他一张散发着桂花香的面巾纸。
他总是不喜欢随身携带这些日常物品,习惯了简单至极的生活。两年来,王慧佳从未见他装过钱包,用过钥匙扣,带过面巾纸,佩戴过任何饰品……口袋里除了一把自行车钥匙和一把家门钥匙,就是几张折叠整齐的小额纸币。书包里的文具,也是简单到不能再少的几本书和俩支笔。任何多余的物品,在他看来,都是不能接受的。
自他们在一起,王慧佳为他装了两年的面巾纸,保管了两年自行车备用钥匙,替他擦了几十次的黑板,清扫了几十次教室……这些,蓝瞳自然看在眼里。但是,除了怜惜地看着她为自己忙碌的身影,他真的不清楚自己能为她做点什么。
在情感上,他终是一个残缺的人,容易亏欠他人太多。除了感激的笑容,他已不能给予她更多。面对王慧佳,蓝瞳的愧疚和不安与日俱增,终是无法静心以对,无由地承受这般日久天长的关心。
尽管在王慧佳看来,这种情感付出的失衡,与蓝瞳沉敛的性格息息相关,但是,她亦知蓝瞳对她的感情之淡,才是这种失衡的主要原因。
然而,能够陪在的身边,已是她最大的满足,与他在一起的两年,不管再苦再累、时日再长的付出,她都是甘心情愿的。她从未考虑过任何得失,也不愿对他的回报寄以太高的希冀。
因为她知道,对于一个自己喜欢,却无法把握对自己喜欢的人,倘若太过苛求,将一切都寻根究底,那将是相当苦恼而不安的事。
她所希望的,不过是简单至极的快乐,没有掺杂过多自私和贪婪的快乐。
这一点,在她目睹林路遥的疯狂后,更为自己平淡的快乐观暗自侥幸。尽管那次,那双手紧紧地扼在她的喉头,几乎令她窒息。
但若不是那双手,她又怎能成为蓝瞳的女朋友?
“王慧佳!”
下午四节课后的课外活动,教学楼和编辑部间的幽林小径上,王慧佳的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沉闷的炸雷。
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满面阴沉的林路遥正从远处怒气冲冲地走来。以前和沈柯家毗邻时,她们就认识,虽然两人关系不甚密切,但见面也总是会礼貌性地打招呼的。看到怒面而来的林路遥,她的心头滑过一丝不详的预感,“咯噔”一声沉入深不可测的漆黑之中。
“林路遥,有……什么事嘛?”
眨眼间,林路遥就已冲到了面前,王慧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林路遥呼出的扑面而来的滚烫气息,忐忑之中语言无由地断塞起来。
“什么事?你还问我什么事!”
劈头盖脑的就是一句火yao味十足的问话,林路遥的眼眸里燃烧着两团熊熊的火焰,盯着眼前这个身高和自己相仿,但体型却和自己弗如甚远的纤弱女生,几欲将她焚烧在那两团烈焰之中。
“我真的……不知道啊?”
王慧佳如同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惶恐不安地站在林路遥面前,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眼皮低低地陷落下去。
“好!你不肯承认,是吧?”
林路遥向前迈出一步,垂头而立的王慧佳,看到她巨大的身影漫过自己的双脚,心头泛过一阵彻骨的凉意。
“林路遥,你总要让我知道是什么事吧!”
王慧佳抬起头,盯着鼻尖几乎要触到自己鼻尖的林路遥,鼓足勇气说道。尽管她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也绝非胆怯的人。突如其来的惶措之后,心绪稍微平静下来的王慧佳,已不甚惧怕来者。
“好!看在沈柯的份上,我就再说明白点!”
林路遥觉察到,方才孱弱不堪的女生,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转眼间便倔强起来,她咬着牙齿,狠狠地说道。
“你认识蓝瞳吧?”
提到这个名字,林路遥的声音和表情瞬间温柔下去。
“嗯!”
王慧佳一时琢磨不透她的语气变化,略带迟疑地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我在追她嘛?”
林路遥的问话中再次充斥着浓浓的火yao味,敦厚的身子仿佛一座一触即爆的弹药库。
“这个……”
王慧佳避过林路遥杀气腾腾的眼神,略微沉思道。
“好像听他们说起过。”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去故意黏他?”
怒不可遏的林路遥,将脸凑的更近,狭小的双眸中,能够听到噼噼啪啪的火焰声。滚烫的气息击打在王慧佳白皙的脸上,散落在鼻尖的褐色雀斑颗粒,在夕阳下无处藏匿。
“我……我没有!”
王慧佳的脸上掠过一丝红晕,急于否认林路遥的话语,声音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没有?王慧佳!很多人都看到你们放学在一块走的!”
林路遥竖起眼睛,冷冷地盯着她,显然对这个结果不满意。
“连说话声都结巴了,做了亏心事又不敢承认——心虚的人都这样!”
王慧佳的脸瞬间苍白如纸,紧紧地咬着下唇颤抖不止。
“林路遥,你不要随便污蔑人!”
“什么!我污蔑人!王慧佳,你好大的派头,也值得我污蔑?”
面对飞扬跋扈的林路遥,王慧佳真想狠狠地煽她两耳刮子,但这个碉堡一样蛮横霸道的女生,怎容轻易对付?她紧紧地攥起拳头,又缓缓地松开,她也只能攥紧拳头再松开。
原本瘦弱的她,和浑圆的林路遥根本不是一个档次,实力的悬殊使她只能咬牙强忍,况且她也知道林路遥的家庭背景,倘若真的激怒了她,学校生活就会陷入举步维艰的困境。
“王慧佳,过去的事情,我也不想和你深究,只希望——”
王慧佳抬起头,不知何时,委屈的泪腺已被触动,酸胀的眼角令一切模糊不堪,唯有林路遥那张挥之不去的面孔,阴魂般地晃来晃去。
“你以后和蓝瞳保持距离!”
“什么?”
王慧佳惊愕地抬起头,盯着林路遥。
“难道还要我再说一遍吧!”
林路遥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丝毫的温度,却在她的耳根里狠狠地炸裂开来。
“对不起,我做不到!”
片刻的思索之后,她抬起头,没有丝毫犹豫地说。
“王慧佳,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王慧佳埋开头,无视近在咫尺咆哮的林路遥。
“不要以为你认识沈柯,我就不敢怎么着你了!”
对于林路遥的恫吓,王慧佳依然不做理会。
“王慧佳,你别逼我,我的忍耐是有限的!”
林路遥暴躁如雷地跳起来,冲到王慧佳跟前,抓起她的圆形领口。
“林路遥,蓝瞳和谁在一起,不是你能决定的吧!”
“王慧佳,你要为你说过的话负责!”
面对毫不示弱的王慧佳,林路遥心头的怒火愈加旺盛起来,她加紧手上的力量,将领口揪的更紧。
“你到底想怎么样!”
王慧佳用力推了一把林路遥的手,却没有推开,她的力量委实霸道。
“别再靠近蓝瞳!”
林路遥怒吟到,眼睛里布满了可怕的血光。
“不可能!”
王慧佳知道,此时自己绝对不能妥协,倘使林路遥的筹码不是蓝瞳,其它的都可以答应,然而此时她所要求的,竟然是离开她最心爱的男生——那却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事。
“好!王慧佳,你有种!那就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林路遥短粗的手指上贯注了无穷的力量,紧揪的领口深深地陷入稚嫩的颈肤,血色的红线逐渐漫延成带状。王慧佳耗尽全力都无法推开厚实的手掌,只好伸出手抓向对方的衣领。
“好啊!还敢反抗!”
王慧佳咬着牙齿一言不发,狠狠地扯着林路遥的领口,却被她缩回的双手狠狠地击落。她想趁机抽身逃走,无奈又被林路遥迅速出击的双手逮到脖子。
“林……路……遥,快……放……开……我!”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无比的滚烫,呼吸急促和艰难起来,断断续续地哀求道。
“好,只要你答应离开蓝瞳!”
失去理智的林路遥,丝毫没有放松手上的力道,歇斯底里地吼道。
王慧佳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不容屈服的倔强。呼吸越来越浅薄,耳膜边隐隐地出现了奇怪的幻听,眼前的景物也逐渐模糊起来……她已经无法再喘气,无力地张开苍白的双唇,死亡的阴影从大脑深处淡淡地浮现出来。
“林路遥,你在干什么!”
一声沉闷的呵斥声从身后响起,脖子上的手掌顿时失去了力量,王慧佳一把推开林路遥,匆匆向后退出几步,便看到了愠色满面的蓝瞳。
“我……我……”
林路遥不知该怎样去回答他,脑海里一片空白,被王慧佳一把推了个踉跄。她原本只是想警告下她的,不想倔强的她竟全然迥异于弱不禁风的外表。冷静下来的林路遥,不禁为刚才的失智暗暗叫苦,这样尴尬的境地令她的头都大了。
“林路遥,你这是谋杀!”
蓝瞳走到王慧佳身旁,扶住她的肩膀,朝不远处的林路遥说。
林路遥内心不甘,极欲辩解,但是当她看到蓝瞳那双冰冷而漆黑的眸子,又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她清楚现在的处境对自己极为不利,所以三十六计,还是溜之为上。
“林路遥,你以后不准再欺负我女朋友!”
林路遥转身欲溜的瞬间,陡然听到一句致命的话语。她不由地停下脚步,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刚说什么?”
“你以后——不准备再欺负我女朋友!”
尽管一直讨厌这个女孩,但要对她说出这样的残忍的话,他还是于心不忍的。然而,想到王慧佳方才的险境,他清醒地认识到林路遥的危险性,为了王慧佳的安全,以及自己不再受到她的纠缠,他只能这么做,彻底地与她划清界限。那一刻,他又突然想到,那日她与沈柯的对话,以及王慧佳的出现,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心。
即使这样,看到林路遥霎时苍白的脸颊,以及忧伤弥漫的眼睛,他的心还是不由地紧揪了一下。他总是这样善良的一个人,然而此时,却要决绝的站在王慧佳的面前,铲除一切的黑暗和邪恶。
他感到掌心里,从肩膀尖传来的一阵悸动,想到她为自己所付出的努力,以及遭受的不平,内心不由得一阵怜惜,轻轻地拉过王慧佳将她拥在怀里。
那是王慧佳的生命里最幸福的时刻,即使后来她孤身南下,再也无法与他谋面,也时时从那日的幻境中醒来,傻傻地痴笑着。每个女孩都曾幻想过王子与公主的童话,但并不是每个女孩都能够实现的,见到蓝瞳的第一眼,王慧佳便开始了她的童话幻想。然而,她亦清楚,童话之所以美好,是因为它的遥不可及和不可触摸。
面对这始料不及的幸福,周身顿时陷入一片眩晕之中,时间在脑海里失去了意义,她将头抵在他的胸膛上,小心翼翼地去聆听他怦然有力的心跳。
多想这样,一直一直的,你拥着我,直到世界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