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告诉陆海波：“那女子口碑不好，少和那类人打交道，好吗？”
陆海波说：“我不会再和她说话了，只是她告诉我，你看上去憔悴又苍白，她说你好像生病了……”
原来那女子从陆海波那里听到我之后，竟然背地里专程跑到信息楼来看望我，而我竟浑然不知。这件事突然让我怀疑，怀疑自己和陆海波之间是不是有点太随意了。我认为应该审视自己。我没有接陆海波的话题，而是冷静地告诉他：“海波，如果那女子真能给你介绍女朋友，你就接受吧……”
“你说什么呢！”陆海波突然生气地打断我的话说，“梅子，你告诉我实话，你是不是真的病了？我不相信别人的话，我想要你亲口告诉我，我想知道。”
我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既不想告诉他实情，又不想再欺瞒他。
他自己却紧接着说：“不想告诉我，是吗？我明白，我明白自己在你心里一直是外人。可是，我真的好爱你，我的心真的好痛好难过。替我想想好吗？梅子，别让我这样受折磨，跟我说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病了？”他嗓音低沉，难过，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和无奈。
我的心仿佛被揪住了，有一种被撕裂般的疼痛，忍不住说：“海波，请你不要再说‘你在我心里是外人’之类的话，其实我也不是不明白，别人告诉你我的不好，不如我亲口告诉你，我的确生病了……”
“你得了什么病？去看医生了吗？我去宁城照顾你，好吗？”
“你不用来，我不要你来，因为还没有最后确诊，确诊后我会告诉你……”
“你现在身体哪儿疼？发烧吗？每天都服用什么药，能记得按时服用吗？”
“我不疼，也不发烧，也不用吃药，只是有些消瘦，所以你不用担心……”
“我能不担心吗？梅，我们立刻结婚好吗？让我来照顾你，让我们共患难，共同承担一切，我想承担你的一切……”
“你不明白，我真的很不好，根本无法给予你想要的一切……”
他却打断我的话说：“梅，我们不要再说伤害对方的话了，好吗？不管你好还是不好，不管你得了什么病，不管结局怎样，我都要爱你一辈子，管你一辈子。为你，我愿意放弃一切，哪怕放弃生命，不记得我们有过以命相聘的约定了吗……给我一个对爱负责的机会，好吗？答应我。”
泪水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根本没办法答话，手里的笔来回画破了面前的纸。我多么想对他说：“海波，我需要你，我离不开你，我需要你给我力量和支撑，我愿意做你的妻子……”
可是，我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我既没有答应他的要求，也没有告诉他所有的愿望，因为没有哪个女子愿意，愿意在自己容颜尽失和憔悴不堪的时候，与自己所爱的人日日面对；也没有哪个女子愿意，愿意把自己心爱的男人拖入一场痛苦和灾难之中。
此外，我的父母也不会，不会把病中的女儿交付给任何一个男人，别说是他们始终未曾谋面的陆海波，就算高明远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们也同样会拒绝。不是不信任，而是父母舍不得，再苦再难都舍不得。因为我是他们不惑之年之后得到的女儿，也是唯一的女儿。
可是，陆海波一直在恳求。他说：“梅，答应我好吗？我要对你负责一辈子。”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思忖半天，我说：“海波，你不需要给我任何承诺。”
他说：“我要让你知道我是真心爱你的。”
我说：“我也是爱你的，可是，我无法给予你想要的……因为我的未来很渺茫，你知道吗？海波，我的生命也许根本就没有未来……”
他说：“不，不会，梅，我们要与老天搏一搏。”
我说：“你真的不明白。”
他说：“我一切都明白，你就是我的生命和未来。”
“……”
陆海波已经知道我的不好，既然已经知道，他仍然不选择放弃，而是比以前更为坚持，更为体贴、牵挂和放不下。
这让我很感激，感激在我生命的低谷遇到他这样的男子，感激在我短暂的生命里能有这样一场让我刻骨铭心的爱情。
然而，越是感激越是陷入了感情的沼泽地，越是陷入越是怕将来负他。因此不得不恳求说：“海波，如果我将来辜负了你，对不起你，不能陪你一生，希望你能原谅我。我感觉自己活不久了，心里也没有什么怕的，也觉得能接受，只是……”
他打断我的话说：“不会有那一天的，梅，你还要和我过一辈子呢，还要培养我们的孩子呢，你要答应我，是我们的孩子。”
沉默了很久，泪水忍不住再次滴落下来，对一个连生命都不抱希望的人，说这么有生机的话语，是一种很好的折磨哦。
因为沉默得太久，陆海波等得心急了，他说：“梅，说话啊。”
于是，忍不住伤心地问他，问他连父母都不敢问的话题：“海波，你相信有天堂吗？去天堂的路是不是很遥远？到时候，我要几天才能走到？”
他说：“梅，我们不想这些了，如果你敢选择放弃生命，我会陪你一起走的，我们不要分开。”
“我不要你陪我，我要你留下来，记住有一个女子曾经真心爱过你……”
他说：“傻瓜！那样你会孤单寂寞的，我要陪着你，我希望你做我的新娘。”
“如果没有了生命和未来，我怎么可以再做你的新娘？那样会影响你一生，我不会那么做，但我真的很感谢你给了我这份感情。”
他说：“梅，我怎样做你才肯嫁，不要故意为难我，你不想做一回新娘吗？你知道我多么担心牵挂你吗？只有守在你身边我才能放心。”
“可是，海波，你是明白的，我不能做那种只顾自己的女子。我们这种时候相遇，是我的幸福，是你的不幸，就当是你上辈子欠我的吧。还有，如果你真心爱我，那就让我看到你结婚，那样我才知道自己没有耽误你。你有了家，有了归宿，我会走得很安心……”
“要走我们一起走。”他说，“我的眼睛模糊得看不见东西……”
又是一阵令人伤心的沉默，仿佛世界到了尽头，天际飘着血红的云彩。等他再说话的时候，暮色已经四合，一阵凉凉的晚风掠过窗外的树梢。他说：“梅，我现在好想你，你知道的，上海到宁城只有两个多小时的行程……”
“不要来，海波！我不愿意你现在来……”
他说：“梅，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我现在去你身边……”
“因为我在病中，憔悴不堪……”
“梅，你很在乎那些外在的东西吗？还记得初识的时候，我对你说过的话吗？不管你好还是不好，不管你是什么人家的女儿，只要是你，是梅，便是我心中的最爱。我只要你身体健康，幸福愉快，你懂吗？”
“我知道，海波，可是我自己不愿意这个时候天天面对你。”
“我能理解，梅，”他顿了一下说，“那你要记得每天好好吃饭，按时休息，不许累着，想要我去你身边的时候，立刻给我电话，记住了？”
“记住了，”我忍不住说，“可是，海波，如果确诊我真的不好……”
他说：“梅，如果确诊你真的不好，如果真的是那种结局，如果我们真的时间不多了，那我们什么都不要管了，我带你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让我来好好照顾你。我曾经对你说过，我们在一起有一天算一天。”
我说：“海波，你想过吗？如果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你未来的路会走得很艰难，那样会害苦了你。”
他说：“我不管那么多了，如果你身体好了，我将给你一生的幸福；如果你真有个好歹，我会永远守在你身边，让你的灵魂内疚，为什么不做我的妻子，为什么让我一个人孤苦无助。所以我要陪着你，到任何地方我都要陪着你。”
“可是，海波，”我边擦眼泪边说，“你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吗？我想让你回到我们相识之前，让你找回曾经的快乐，你为我……一个男人一生只为了一个女子……不值得。”
“我自己愿意，我有点死心眼。”他紧接着问道，“梅，我们两个是冤家对吗？”
“是。”
“那就会在一起的，你说是吗？”
“是的，可惜太迟了……”
“傻瓜，一切都不迟，因为我们拥有真爱，所以一切都不迟。”
“可是，海波，病中的我……病中的我不会嫁给你，不会……”
“那我就等你，哪怕一败涂地，我也会等候你一辈子。”
“……”
很晚了，宁城雨后的夜晚蛙声如潮，子夜的钟声越过古老的城墙，荡漾在古都金陵的上空。
这时候，陆海波忽然又打来电话。他说：“梅，我刚才和父亲通了电话，我告诉他，我爱上一个女孩，她的身体很弱很不好，我今后要陪着她，所以不能经常回家了……”我不答话，陆海波接着说：“梅，你知道我刚才求老天什么吗？”
我说：“……不知道。”
“我求老天用我的命换你的命。”
我的泪水一下子涌出来，湿了滚烫的面颊。我用颤抖的声音央求说：“海波，你今后不要这样了，我不许你再这样……”
他说：“不，我要每天都求它，它烦我了，就会答应我，就会让你尽快好起来……”
“……”
曾经不明白，如此聪明的陆海波，为何如此执迷不悟。细细回眸，疑惑渐渐解开。是因为在我生命的最后，他知道那谜语的无数答案，他只能要其中的一种。永远没有人去印证答案的对错，他选择了，自己认为最圆满最想要的答案。
也是在那个晚上，陆海波轻声告诉我说：“梅，你记住了，爱，就是不离不弃，生死相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