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这就去。”周山是个急性子,应了一声,一道烟跑出门去。他毕竟是一个孩子,第一次来京城,自然不肯成天闷在家里。
“这个姓张的究竟是什么人?”周行德母亲禁不住问:“难道他有办法?”
虞娘也抬头看过来。
周行德知道这事解释起来有些麻烦,再说自己有些事情也不想让家里人知道,若将那场战役一一禀明,要花不少时间不说,也平白让家里人担心。
只道:“张鹤是我在回京路上碰到的一个朋友,在京城也认识一些场面上的人。听说我回京待差,答应帮我谋个官职。”
母亲点点头:“我儿多认识一些人也是好的,若那姓张的朋友真有办法,倒不妨问问。”
虞娘又抬头看了周行德一眼,又将眼睑垂下,小声道:“行德,场面上的事情我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以前在英国公府的时候就听府中的人说,这京城中有一批帮闲,专门替人跑门路。或许有些人是真有门道,可大多都是靠着花言巧语哄人钱财的骗子。”
“对对对,我儿仔细被人给骗了。”母亲忙不迭地说。
周行德:“我身上的钱都花了个精光,哪里还有东西给人骗?”
虞娘又轻轻道:“行德你是个实诚之人,这世上多是说大话之人。当初同你说这些时也许只是一时口快,当不得真的。”
周行德心中苦笑:张兄啊张兄,想你现在也是堂堂兵部车驾司的郎中,货真价实的正司级官员,负责大明朝的驿站、邮传,全国乱跑,吃饭都不用花钱。若是放在后世,起码是个邮政总局的局长,牛得一比,怎么就被人当成骗子了呢?
这事也没什么好说的,自己的官职一事张鹤当初已经说过他岳父已经弄妥。只不过他周行德当初一心要悠游于江湖,不肯冒充那个死去的大使,这才人间蒸发。如今既然下了决心混明朝官场,这么一个天大人脉自然要用上一用。
且不说张鹤岳父吕震乃是当朝二品大员,礼部尚书,就他张鹤来说也是一个实权官员,有他们帮忙,自己的前程自然是一片光明。
对此,周行德自然不用担心,只需要耐心等待就是了。反正以自己和张鹤的关系,带信过去,那家伙还不屁颠屁颠地跑过来。
可事实并不像周行德所想象的那样,到午饭时周山回来了,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周山跑得满头是汗,大概是饿坏了,端起一碗糙米饭一边扒拉一边回话,道:“德叔,运气不好,那个张鹤不在家。”
“哦,不在啊,要不你晚上再去问问。”周行德想了想,这个张鹤新官上任,应酬多,事务也多,自然不会成天呆在家里。
“没用。”周山化悲愤为食量,又刨了一大饭,怒道:“那张鹤家但是人可恶得紧,态度也蛮横,我报上了你的名字,人家根本就不放我进去,还差点吃他们打。”
母亲叹息一声,对周行德道:“我儿,还是虞娘说得对,你这个朋友就是一个说大话的帮闲,也没本事帮忙。估计是听到你的名字,不好意思出来见面。”
虞娘小声安慰周行德:“行德,这事你也别放在心上,差使一事自然有爹去跑。至于你那个张姓朋友,权算是当初随口一说而已。”
周山将那口饭吞下去:“倒不是,那张家的气象,却不是普通小门小户,不像是什么骗子。”
“啊!”母亲和虞娘都有些吃惊,同时问然后呢。
周山回答说后来门里走出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倒也客气,说主人家出城有事,估计要一两日才能回来,让他留下名字和地址。
周行德皱了一下眉头,寻思张鹤现在出城要耽搁一两日,难道是为了接驾。
恩,这个可能性很大。算日子,皇帝也该班师回朝了。按照朝廷礼制,太子和各部院大臣都要出城迎接。做为兵部车驾司的郎中,掌管天下驿站和邮路,自然有会同礼部筹备。他岳父乃是礼部尚书,这种能够在皇帝面前露脸的事情自然要紧着自己女婿。
况且,张鹤又是这次大捷的功臣,估计也要受到皇帝召见。
如此,此事就只能再等几日了。
反正他周行德也不着急,何不既这个机会在京城里逛逛看看,熟悉一下环境。
昨天因为一夜失眠,吃过午饭,母亲有些困倦,就回屋歇了。
周行德也觉得睡眼惺忪,在床上躺了片刻就昏沉沉迷瞪过去。
换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一觉睡得很不塌实。朦胧中,院中传来扫地的声音,然后又有人在哗哗地洗衣服,这个虞娘也算是豪门出身,却勤劳成这样。
正朦胧中,却听到虞娘惊叫:“爹爹你回来了,怎么醉成这样。娘、行德,快来!”
周行德忙披了衣服走出去,却见父亲柱着一根拐杖,一步一个趔趄。
母亲早已经跑了出来,一把扶住他,埋怨:“老爷,你身子不好,腿上又有伤。郎中说了,你这伤不能喝酒。”
“哈哈,怕什么,不就是一条伤腿罢了。老子今天见了以前的同僚,心中高兴就多喝了几杯。”老爷子大声笑着,突然伸手在右脚小腿处猛抓,皱眉叫道:“痒死洒家了!”
“快快快,快扶老爷坐下。虞娘,去打盆热水来。”
周行德忙扶父亲坐好,卷起他的右裤腿一看,立即一楞。却见父亲右腿已经萎缩得细如柴禾,也看不正经的皮肤,全是嫩红的肉瘤。
“看什么看?”周老爷子朝儿子一瞪眼:“当初白沟河之战的时候,老子带着敢死队去爬南军的栅栏被火烧的。天气一热,一出汗就痒得厉害。今天多喝了些酒,蹿皮了。”
周行德母亲拧了热毛巾一边给周老爷子热敷,一边问:“老爷,行德的事情可有着落了?”
周老爷子得意的说:“怎么就没着落了,我今天去见的那个同事以前是军中的一个小主薄,叫什么钟秀才,那一年才十四岁吧,我们当初很谈得来的。因为是读书人出身,万岁爷登基之后,外放做了几任县丞,后来回京做官。如今忝为刑部主事,呵呵,让他出面帮忙,儿子的事情你就放心吧。”
“如此就好。”周母松了一口气,一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可周行德看得仔细,他发现父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忧虑。
心下立即了然,俗话说人走茶凉,更何况父亲已经解甲归田快二十年了,那些老关系未必有用。官场上的人都现实得很,他那个同僚不过是一个主事,要想替他周某人跑官,要去走吏部的路子,还得花费大量钱财,欠许多的人情。
周家现在老百姓一个,人家凭什么帮这么个忙?
看老人辛苦成这样,周行德忍不住说:“父亲,要不你就不要管这事了,我自己能处理。”
“你这个小畜生除了吃喝嫖赌又能办得了什么正事?”周父生气叫道:“这几日你给我老实呆在家里等消息,别给老子闯祸。你的事情,我自然能办好。”
周行德无奈地闭上嘴巴,他也不想惹老头子生气。反正过两日张鹤就该回家了,等着就是。
事实同周行德所预料的,周父接下来又出去见了那个钟姓主事两次,每次都是大醉而归。可出乎家里人的意料之外,他回来之后,却没说什么,背地里只是不住叹息。
周行德心中难过,上前劝解,周父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发怒,只笑着说:“我儿勿忧,那边的事情有些眉目了,钟小鬼答应了,说你的事情包在他身上。只不过万岁爷这两日就要班师回朝,朝廷这段日子都忙着接驾,其他得都要先放到一边。实在不行,我明天再去见他一次,他奶奶的,我就不信他敢推委,揍不死他。嘿嘿,当初在军中,那小子没少被我揍。”
钟小鬼本名钟巍,因为名字里有个鬼字,人又生得矮小,就得了这么一个外号。
周行德一耸肩,知道父亲说这席话是宽自己的心,也不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