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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看浏阳河去!”何组长高声向大家喊道。他昨天就是这样安排的──大队部过去不远就是浏阳河,想必大家都没有看过浏阳河,明天吃了早饭都去看一看,这样,全大队直的方向都走了一遍,对全大队就有个总的印象。

  小林昨天睡得晚,下半夜又是巫山**、缱绻缠绵之事来入梦中,耽误了睡眠。他担心自己的脸色难看,怕别人又拿他开玩笑,出发的时候,故意走在大家的后面。他在寻找丢失的梦。梦中的一切虽然支离破碎,但人物、情节、环境,包括那只小白狗,还依稀记得起。他在心里骂蔡老,这个令人亢奋、回味无穷的浏阳梦,如果不是被他的咳嗽声破坏,说不定还会有一个尾巴,一个极其光明的尾巴!

  从大队部走到浏阳河,要穿过一个大垄,跨过一条溪水。溪水是从蛇形生产队曲曲弯弯一路流过来的,通向浏阳河。溪水上有一座油榨房,碾米、榨油都是利用那股溪水的力量。油榨房下方的溪床很深,溪水却很浅。溪水的下游横着一座小石山,很陡,溪水被它挡住,急剧地转了一个弯,隐没在一片灌木丛中。因而,溪水下游的出口并不畅达明朗,远远地看去,仍然是一座山的屏障。一直傍着溪水的小路,随着地势升上了山坡。山坡上有一片很大的竹林,几个人登上山坡时,竹林里忽地飞出一群不知名的鸟,拍打着漂亮的翅膀,发出悦耳的鸣叫,消逝在山的另一边。一条蛰伏在竹林里的大花蛇,也窸窸窣窣地游了出来,钻进了草丛。

  当他们定下神来,俯瞰着前方的时候,眼睛一个个都亮了。前方是一望无垠的平川,浏阳河横卧在中央,闪着粼粼的波光,静静地流淌。不知道它从哪里来,也不知流到哪里去。似乎这是一条不为外人知晓的河,也似乎它有意不让外人知晓。河面上没有机帆船震天刺耳的嘟嘟声,也听不到声嘶力竭撑排拉纤的号子声。一只白色的水鸟掠过河面,嘎的一声飞走了。飘来几声悠悠缓缓的吱噜吱噜声,那是一只帆船或一只渔船的桨声。桨声渐渐远去,这里复归于一片宁静。同黄河之水天上来、不尽长江滚滚来相比,浏阳河没有那种阳刚之气的壮美,同挟三湘注洞庭的湘江比,它没有那种桀骜不驯、张狂乖戾的脾性。浏阳河像一个深藏闺阁、羞于见人的处子,恬静娴淑。而此时此刻的浏阳河,蓝天白云之下,更像一位美貌的仙女,裸露着玉石般的身体,在天池里舒展洗浴。

  何组长解开了衣襟,大家不约而同地解开了衣襟,任河面上送过来的阵阵熏风,掀动着头发,吹拂着衣裳。宋彬感慨万端地念起诗来: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一阵女人笑闹声在竹林中响起,由远而近。随着笑声,几个年轻的女人从竹林中走了出来,一见这里站着一些陌生的男人,立刻止住了笑声,一个个踟蹰不前。只见这些女人都戴着草帽,繋着短围腰,腰身束得细细的,手上都挽着个竹篮,不知她们要去做什么。

  内中一个年纪较大的女人,好象说了几句什么,便走到前头,领着同伴,低着头,从工作队员们面前走了过去。走出几步,年纪较大的女人又回过头来,问道:“你们是工作队的吗?”

  队员们像小学生似地回答:“是的是的!”

  一个年轻的妹子已经走出了很远,才高声介绍道:“她是我们队长的爱人咧!”说完,一扭头,和她的女伴们袅袅婷婷地走进了一座油茶林,咯咯咯的笑声又在那里面响了起来。

  除了小林以外,几个男子汉都像行注目礼一样,目送着这群女子远去,直至不见了,一个个仍怔怔地立在那里,如泥塑木雕的菩萨。

  小林没有心思看这些女人,梦中情人泪眼汪汪叫人怜爱的模样,仍久久地停留在他的心中,挥之不去。

  何组长最先从泥塑木雕状态中清醒了过来,接连拍了几个人的肩膀,催促道:“喂喂喂,还有正经事,赶快下山,到河边去!”

  下山的路上,老卢叹着气说:“他娘的,浏阳妹子一个比一个长得好,一个个都是水蛇子腰,一手搂得两三个拢!”

  蔡老神秘地提醒大家:“荒山野岭的,小心是一群狐狸精!你们这些年轻人尤其要注意,遇到这种情况,千万不要去搭理。狐狸精缠了身,一辈子都脱不开……”

  何组长干咳了几声,有些不耐烦地说:“老蔡呀,蔡老!……喂,大家都注意,在这里有一年的时间,各人都要好自为之!等下回到大队部,我们必须重温《十不准》!”

  山下是一块很大的稻田,一直延展到浏阳河边。稻田成片,有百多亩,是集玉大队的一块风水宝地。这里只有一个生产队,叫香洲生产队,平均每个人有一亩多水田,还有山土、油茶林,竹木也不缺。这里一年四季中有稻花香、茶花香、油菜花香,还有桃花、李花、梅花、金桔子花,轮流着开放,花香终年不断。不知从哪一代祖宗起,就把这里叫成了香洲。集体化以后,上级觉得香洲这个名字不坏,就把这里定做香洲生产队。

  紧挨着河边有一栋房屋,不大。屋顶是用树皮盖成的。四围的墙体很简单,用竹篾织成墙板,卡进树木房框里,内外糊上泥巴,就成了。房屋的前后左右有几十株老柳树,柳树的旁边还长着密密麻麻的楠竹。估计是河边风大,太阳厉害,涨水时容易崩坡,是用来固坡、挡风、遮太阳的。

  一行人走进柳林,立刻觉得凉风习习,清爽宜人。林荫下有几条石凳子,很干净,大家便坐了下来。房屋的后面有一架巨大的筒车,不停地从浏阳河里把水舀上来。香洲队的稻田用水,完全仰仗它的日夜劳作。

  房屋的主人是一户军属,家里只有婆婆、老倌两个人,他们为生产队看水守筒车。不一阵,军属老倌子送来了茶水。大家喝着茶,免不了对筒车大加赞赏一番。又了解到军属老倌姓胡,于是大家叫他胡爹爹。

  说话间,只见小林光着脚提着鞋子走了过来,兴冲冲地说:“下面有一个渡口,我试了一下,水很浅,你们去看看吗?”

  不等他说完,大家都起了身,走到了渡口水边。

  胡爹爹连忙走过来作介绍:“这是一个义渡,过河不收钱。”又指着河中间一个梭子形的长洲说:“这个洲有一里多长……”

  何组长打断了他的话,细问起这个洲的情况来。

  胡爹爹说:“河中间的这个洲属我们香洲队。洲上种不得东西,只长草,我们叫它做荒洲。队上有船,把各家各户的羊放到荒洲上吃草。荒洲上保险,没有野兽……”

  何组长听到这里,将大腿一拍,兴奋地说:“同志们啦,我有个想法……”

  大家忙问:“什么想法?”

  何组长顿了顿,说道:“我想嘛,我们到这里来搞四清运动,总得干出点成绩。这里很落后,生产很原始,但是基础条件不坏,我们完全可以将这里改变面貌。比如说,在荒洲的下方建一座坝,连到这边香洲,坝上安几台水轮泵,发电、碾米、榨油、抽水,什么都有了。你们认为怎么样?”

  大家一听,一齐拍着手叫好。蔡老激动地说:“何组长,这桩事做成了,是造福一方,功在万代!”

  老宋夸赞道:“何组长就是站得高看得远一些。”

  蔡老望着老宋又补充道:“人家是局级干部,哪能像你这样,原始社会,小农经济,只看见小桥流水,看不到**!”

  何组长笑了笑,说:“莫专门讲我的奉承话。说正经的,你们分析一下,看有什么困难。”

  工作组里有两位队员来自银行,一位来自税务局,这三位同志平日很少说话,这时,一位银行的同志说道:“我看主要困难是资金。社员可以派工,不要钱,筑坝、购水轮泵,没有五、六万元是拿不下来的。”

  何组长紧盯着他,问:“你们是银行的,不能想办法贷吗?”

  税务局的干部马上献计:“贷款是要还的,又很不好贷。何组长,这是个大工程,有影响,问财政要。财政是拨款,不要偿还。只有走这条路。”

  大家都十分亢奋,只有老卢在一旁咕哝:“搞这么大的工程,谨慎要紧。莫搞得劳民伤财,农民吃不消……”

  于是,大家都批评老卢。何组长也批评老卢保守、右倾。

  老卢不服气,辩解道:“何组长,我一点都不右。为贫下中农做好事,我没有不拥护的。省委王书记的指示我就蛮拥护。他说,要让我们农民枕边有妻,怀中有子,仓里有谷,栏里有猪,塘里有鱼,手中有钱,人面桃花……”

  小林高声补充道:“还要电灯电话,楼上楼下!”

  何组长十分满意,说:“好,我们思想统一了,下一个问题是向队部、分团写一个请款报告,文字上要下点功夫。这个任务交给老宋,非他莫属。宜早不宜迟,两天拿下来。现在我宣布下队的问题。蛇形生产队离公社最近,我经常要去公社开会、汇报,我就驻在那里,抓那个队。香洲队要建水轮泵站,任务重,比较艰苦,小林、林组长下这个队……”

  何组长说到这里,看了看小林,见他脸上并无喜悦的颜色,接着又说:“林组长是政治学徒,培养对象,要挑点重担子。老卢嘛,就在大队部的那个生产队,同时协助小林。当然,建水轮泵站是大事,我会要花很大一部分精力亲自来抓。”

  何组长将其它队员一一分配停当之后,对小林说:“你喜欢浏阳河,他们都说你《浏阳河》这首歌唱得好,现在可以大声唱!”

  大家都鼓起掌来,欢迎他唱歌。小林一脸苦相,双手一摊,说:“今天我喉咙很不舒服,唱不出来。”

  何组长没好气地说:“你也是,不要你唱你偏要唱,要你唱又扳起俏来了。好,我们往回走!”

  小林连忙说:“我就不走了,先在香洲队走访几家贫下中农。”

  何组长猛地拍着小林的肩膀,表扬道:“我就喜欢这样的作风,雷厉风行!是这样吧,时间还早,大家都下到自己的生产队去,中餐自己找地方吃,晚餐还在大队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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