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小林回到大队部吃了晚饭,仍旧要到香洲队去。他告诉何组长,白天队长一家人到肉食站送猪去了,没有见到人,他已请别人转告队长,晚上再去找他谈话。何组长再次表扬了他的革命干劲,并嘱咐他提高警惕,注意安全。
离开大队部,他依着旧路,过了小溪,走到了山坡上。这时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他白天已问清楚了,从这里穿过竹林不远,看见地坪里长着几株木槿花树,就到队长的家了。
他还没有走出竹林,就看见前面一炷火光,将木槿花树照得一清二楚。火光是一把熊熊燃烧的松明,插在一圈粗篾席旁。粗篾席只有三尺来高,围成一个圈,竖在地坪过路的当口。小林感到好生奇怪,便走近火把,想看个究竟,刚把头伸进篾席圈,口里发出“呀”的一声,好像撞见了妖怪,又像踩着地雷,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全身瘫软了下来。原来是一个女人,脱得精光,露出一身雪白的肉,蹲在里面洗澡——不好,天浴!
他正要走开,光着身子的女人已瞥见了他,立即站了起来,伸出半截身子,咯咯咯地笑个不停,朝他说:“还是男子汉咧,胆子这么小,莫吓出病来了!”
小林已魂飞天外,幸好旁边的屋子里亮着灯,他估计这就是队长家里,跌跌撞撞便跨进了屋,身上沁出了不少的冷汗。
屋子里点着一盏大煤油灯,将一间堂屋照得清清楚楚。堂屋的两边,已坐着七、八个年轻妹子,正中倚着饭桌坐着一个男人,三十多岁,正在卷着喇叭筒烟。一见小林慌慌张张进了屋,连忙起身问道:“是工作队的干部吧?”
小林结结巴巴地说:“是,是的。请问,这是不是胡队长家里?”
坐在旁边的一个妹子指着站起来的男人说:“这就是胡队长,我们的才林大哥咧!”
胡队长对小林连声说着请坐、请坐,又问道:“请问干部贵姓?”
小林此时惊魂甫定,答道:“我姓林,叫林伟。”
正说着,只见刚才洗澡的女人大步走了进来。小林低着头,偷偷地看了看,只见这女人眉粗、眼大、嘴大,健壮却不粗蛮。她拖着双拖鞋,裤子已经穿好,上衣还只穿好一半,一只雪白的**露在外面,轻轻地弹动着。可能身上的水还没有完全抹亁,衣服像是被身子粘住了,她费了点劲才把另一边衣襟扯拢来,将露在外面的半边盖住,一只手不断地抹着脸上、头发上的水珠。小林坐了下来,晓得这是队长嫂子,但不敢正眼望她,怕她会说出骂人的话来。
没想到队长嫂子却朗朗地笑道:“吃晚饭的时候才晓得林干部你要来,你看我疯子一样,还没有把事情搞完咧!”她又朝坐在两旁的那些妹子扫了一眼,笑着骂道,“你们这些蠢家伙,看见来了一个漂亮伢子,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也不晓得去泡茶!”
到这时,小林晓得队长嫂子是个没肝没肺的快活鬼,便放了心。他打量着坐在两旁的妹子,这些妹子年纪都只十七、八岁,一个个收拾得干干净净,脸上鲜嫩鲜嫩的,辫子扎得紧紧的,像雨后野地里的青草,看了使人有精神。有几个妹子起了身争着去泡茶,一个妹子恭恭敬敬地递过一把扇子给小林。
队长嫂子笑嘻嘻地问:“林干部,你看看这些妹子漂漂亮亮一个,像不像狐狸精?刚才,我洗澡你也看过了,我像不像只老狐狸精?”
小林清楚,蔡老白天说狐狸精的事,队长嫂子肯定听到了,这是话里带刺,但没想到她会说得这么直,这么大胆。他哭笑不得,只是不住地摇头。
胡队长向他老婆瞪了一眼,说:“你莫见了什么人都讲疯话。林干部是上面派来的……”
队长嫂子全然不理睬她老公,笑嘻嘻地说:“我一看就晓得,林干部是个蛮随和的人,要不,我理都不会理。不说不笑,阎王不要,林干部,你说是不是?”
小林点点头。
她又对胡队长努努嘴巴,说:“让我坐下梳梳头,坪里洗澡的那些家伙,你去收拾一下。”
胡队长很听话地走出了堂屋。一个妹子端来一杯茶放在小林面前。队长嫂子又高声喊道:“灶头上还有炒好的蚕豆、南瓜子,都端出来!”
小林估计到,今晚被一群姑娘嫂子包围了,正经话题肯定谈不进去,只好听之任之,反正,互相认识认识也好。
队长嫂子又开了腔:“林干部,你们那地方洗澡是如何洗法?”
小林答道:“我们都在屋子里洗。”
队长嫂子又问:“屋子里热死人,蚊子又多,不会把人咬死去?”
小林说:“我们那里没有蚊子。”
队长嫂子笑道:“你们那里的人多半是恶一些,蚊子都不敢飞到你们那里去。我们热天都在外面洗,凉快,又不会把屋里泼湿,松明火把一点,蚊子都不敢拢来了……”
小林连连点头,觉得有道理,便问道:“姑娘妹子也在外面洗澡吗?”
队长嫂子不答,拿眼睛瞟着两边的妹子,说:“你问问他们啰。”
坐在两边的妹子们一个个低下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队长嫂子又神秘地告诉小林:“在座的这些妹子都是在外边洗澡,你今后想看哪个就可以去看哪个,看个饱,就是不准笑。笑就是你看中了她,她就要嫁给你!”
在座的妹子们一听,都笑得弯了腰,有几个高声喊起嫂子来,还有几个用扇子扑打着队长嫂子,内中一个最小的妹子说:“我洗澡不准别人看!”
满屋子笑声。小林倒觉得轻松快活,同贫下中农的感情一下子拉近了。又谈了一些浏阳农村里的奇事怪事,小林好像在听海外奇谈;小林也介绍了城市里一些起居饮食的习惯,那些妹子一个个瞪大了眼睛,仿佛觉得他是个天外来客。
小林离开胡队长家后,一路上,只觉凉风扑面,格外舒服;虫声遍野,更觉清静。星光之下,浏阳河依稀可见;远远近近,流萤闪烁。一时间,星影荧光,错落难辨,天上人间,浑然一体,这倒把他一天来的烦恼冲淡了许多。他想,梦中的事毕竟是梦中的事,如果真把他分到蛇形生产队,生出事来,还不知会有个什么样的后果!但他今天毕竟不幸看到了浏阳女人的天浴,推测也许是分团上千个队员中,他是中了“头彩”,很觉得有些罪过罪过,于是,在睡觉之前,急忙拿出队员守则,反复看了几遍,重点还把那无字天书的第十一个不准,轻声地念诵起来,以此驱除一切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