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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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日光很亮很亮,小林还在似梦非梦之中。他觉得脚板窝里有些痒,鼻子眼里也好像爬进了小虫子,痒。他抹一下鼻子,不痒了,不抹,又痒。队长嫂子胡大姐,正捞开蚊帐,紧挨着他坐在床沿上,眼睛里闪着跳皮的光,一对丰腴的大**在衣服下面晃动着。小林曾在无意中扫瞄过那对东西的真容,雪白的,好大。他想起了闹闹,那个逗人喜爱的细妹子,是请别人渡种渡出来的。眼前这对晃来晃去的东西十分诱人,竟有两个男人捏过它……小林担心自己一下不留神会成为第三个捏它的人,哪怕只是一种想法,哪怕这种想法只是一闪念,自己的下面肯定就要出现情况──到浏阳来之后,他把这种情况取名叫“敌情”。“敌情”往往出现得不是时候,现在又出现了。他迅速地侧过身去,企图中断这似梦非梦的延续,然而却是徒劳,他几乎丧失了抗拒的本领。

  这时,耳边响起清脆的笑声:“还不醒来,吃中饭了,看你困得一身的汗!”

  笑声中,小林的身子又被扳正了过来。他使劲摇了摇脑壳,努力睁开眼睛,呃,原来不是梦,该死,真正是她,胡大姐,手上还拿着一根稻草!从临河的窗**进来极强的光,还有浏阳河水一闪一闪的波光,都一齐倾撒在她的脸上、胸脯上和那对跳皮的眼睛上。她很漂亮!

  此刻,胡大姐正盯着他的下身,点着指头笑道:“看你那宝贝,同船上的桅杆一样,竖起那么高,吓煞巴人,硬是搞得一条牛死!”

  小林此时才发觉,自己是赤膊、短裤睡在床铺上,毛巾被已不知掀到了什么地方。他两手瞎摸,没有摸到。胡大姐看懂了他的意思,从他的脚边拿起毛巾被。

  小林坐了起来,把它抢在手上,慌忙将身子围住,央求道:“请你出去一下。”

  胡大姐不动身,仍然是一脸的笑,说:“我的宝贝你随随便便就看得,你的宝贝还隔一层布,就那样要紧?赶快去屙尿,有重要事情同你讲。”

  小林急忙下床,将毛巾被严严实实地裹了又裹,准备冲出屋,刚跨出两步,又回身拿起床头上的衣服,才一溜烟跑了出去。后面是胡大姐一连串的笑声,笑得开心而又刺激。

  隔了一阵,小林穿得整整齐齐的,挽着毛巾被走了进来,问道:“什么重要的事?”

  胡大姐歪着脑壳笑道:“我先问你,你刚才是不是在做浏阳梦?梦里头同哪个在搞事情?是不是湘萍妹子?”

  小林一脸正经地说:“请你莫开玩笑!”

  胡大姐立刻不笑了,也认真起来,说:“哪个同你开玩笑,今后你想做这样的梦都做不成了。湘萍妹子今日订婚,现在订婚酒都上桌了!”

  小林看了看表,“啊耶”一声,大惊失色,叫道:“十二点钟了,我困得好死!是同三满订婚吗?”

  胡大姐冷笑道:“你是没有困得醒还是装迷糊?林干部啊林干部,人家有意你大意,我帮你着急咧!她呀,横了心,宁愿嫁给那个矮子男人,也不想留在这里了。唉,都不怪,只怪没有缘。”

  小林一身象散了架,软绵绵地坐在床沿上,两手支着脑壳,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什么话也不想说。

  胡大姐说:“你也莫发木了,我来是告诉你,你们那个皮主席,上午来找了你好几转,要你吃了中饭赶快到蛇形队去,你们何组长召集你们工作组的开会,好像有急事。”

  小林去蛇形队之前,认真刮了胡子,穿上一套干干净净的衣服,拿着小镜子照了又照,满意了,才动身。这是他第四次去蛇形队。前三次,只有最后一次才碰到了何组长。他把要向何组长汇报通气的问题写了厚厚的一本笔记本,准备多做几次谈的,没想到何组长站在田塍上,一支烟还没抽完,他准备的全部问题就全部谈完了。每到这种时刻,他就敬佩起老宋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来,再加上他形散神不散的法则,谈上三天三晚是可以不打句号的。而自己说话太简单化了,就像去了一趟北京、上海,谈起感想来只有两个字:好玩。他为什么有事没事总是往蛇形队跑,而且每次去都要把自己上上下下整理一番?说穿了,他找何组长谈工作只是幌子,三五两天都碰了面,还有什么可谈的?他是想芹芝,想见她一面,同她说上几句话,哪怕一句也好。因此,他每次走进蛇形生产队,都故意把步子放慢些,故意多经过几家人家,但每次都落了空。今天又一样,来去的路上又没有遇上她。他想,同一个漂亮女人谈些话,多接触一下,应该是不犯禁的。

  何组长召集开会的内容很重要又很简单,就是建造水轮泵站的报告已经批下来了,何组长布置,先造围堰,围堰用的树木全部就地解决。香洲队受益最大,解决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摊派到其它七个生产队。今天摸底,明天报数,扮晚稻以前树木全部运到河边。

  小林回到香洲队后,在河边上找到了队长。筒车两天没有转了,他正在指挥修筒车。小林向队长传达了上级的精神,邀他一同上山,摸一下树木的底子。队长有些不情愿,慢吞吞地走上了河岸。

  小林说:“你只指指范围,用不了一个钟头。”

  队长一直苦着脸,就是不情愿砍树,说很多社员家要修房屋,都望着这些树。

  小林读过许多政治方面的书,知道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这个大队虽然贫穷,但大多数社员贫而不困,穷而不苦,有饭吃,过得去,他们便认为这就是最好的社会主义,并且也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社会主义。他们不怕帝国主义,因为**说过,帝国主义是纸老虎,纸老虎怕它做什么!他们也不怕天干地旱,那是天上的事,管不了。他们只怕干部和运动。有干部就会有运动,干部是搞运动的。五八年的运动叫大跃进,山上的树砍光了,家里的炉锅砸烂了;五九年刮“五风”,也是一场运动,仓里的谷没有了,栏里的猪赶走了;六○年过苦日子,什么都没有了。现在多半是来第二个轮回……小林了解队长的心思,准备以后慢慢做他的工作。

  香洲队临河靠山,一座山把香洲队和其它队隔成两边。山上栽着杉树、松树,缓坡上栽满了茶树、油茶树;社员的屋基边上也栽满了树,是油桐树、板栗树和各种果树,冠盖如云,浓密成荫,家家掩映在绿树丛中。队长把小林带到山顶上,告诉他哪些树是本队的,哪些树是外队的。

  山上只看完一半,队长不走了,说:“那一头叫茶花坳,路难走得很,只是一坡的油茶树,就莫去了,筒车那边还等我。”

  小林说:“你回去吧,我已经走到这里来了,就要看到底,不然的话,心里没有数。”

  队长神色有些慌张,走出几步,又吞吞吐吐地说:“那边山里头有老虎、豺狗子咬人,莫去!”

  小林打了个寒颤,犹豫了一下,但马上说道:“大白天的,我一个男子汉,怕什么老虎豺狗子!”

  他说这话,态度是坚定的,声音是响亮的。他是有意说给队长听的,也等于是说给全队社员听的。如果被队长几句话吓住了,一旦传出去,莫说那些姑娘嫂子,就连闹闹妹子都会拿他当歌唱——社员们都晓得林干部在蛇形队出过洋相,不知是哪个跳皮鬼,编了一首顺口溜,自己不唱,唆使闹闹妹子唱:“林叔叔,胆子大,天不怕来地不怕,只怕看得牛斗架。”这里的人有口头文学创作的天才,如果再加一句:还怕豺狼和虎豹,就把今天的事也编进去了,他林干部就不是林干部了,也不是个男子汉了。

  此时,小林独自站在光秃秃的山脊上,望着它曲曲弯弯往前延伸过去,上面一层碎石子暴露出来,石子缝隙间稀稀疏疏长出些野草;山脊两边是松树,一根根高而瘦,下面的枝桠都被砍去,已当成了社员家里的柴火。队长已经下了山,渐渐地走远了,他心里有点紧张。阵阵松涛声从远处一路响过来,几只山雀发出惊恐的鸣叫,从树枝间飞了出去。他决心往前走,却担心不知什么时候会从树丛里窜出一只野物,便顺手拾起一根树枝,以防不测;又捡到许多石子,准备隔那么远放一颗作标志,以免回来时迷路。

  前面是一个很大的山谷,山谷里尽是密密麻麻的油茶树。他踏着厚厚的落叶,不停地拨开横在面前的树枝,走到了谷底,仰头一看,前面又是一座山。山较陡,有小路上去。他沿着宛延曲折的小路登上了山顶,深深地喘了口气,往前一望,啊,原来这里是一片好大的杉树林!有碗口粗的,也有茶杯粗的,横看直看都成行,像列队的士兵。队长说这里没有树木只有老虎豺狗子,原来是为了隐瞒队上的家业。他一棵一棵地数下山坡,数到尽头,又是一片油茶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正在为新的发现而欣喜的时候,一阵狗叫声由远而近,一只大白狗朝他狂奔过来,他立即警惕地握紧了手中的树枝。大白狗渐渐放慢了奔跑的速度,隔着丈把远,不叫了,尾巴不停地摇了起来。

  他欣喜万分,同大白狗讲起话来:“老白,老白,我们是朋友,你只咬坏人不咬好人,是不是?”

  老白用摇尾巴的方式回答他,向前面走去。他跟着牠走,心想,有狗必有人家,有人家就不怕豺狼虎豹了。走了这么远,究竟这里还是不是香洲队,他有些怀疑起来。他跟着大白狗,走下了山坡,走出了油茶林,绕过一丛楠竹,不远处的山坡最低处,一栋小瓦屋蓦然出现在他的眼前。房屋的前面有一块小坪,坪里支着的三叉竹架上,晾晒着一些衣服;房屋的其它几向都是壁陡的山坎,山坎上有几株高大挺拔的老樟树。房屋后面的山坎很高,他看了看,觉得这栋房屋好有意思,就像摆在撮箕顶里边的一块积木。

  当大白狗带领他走进坪里时,又叫了起来。听到狗叫,从堂屋里走出一个人来,黑衣黑裤黑围腰黑布鞋,朝他招呼:“来了贵客!”

  小林眯缝着眼睛仔细辩认了一下,简直有些不相信了,她怎么住在这深山坳里面?便马上想起蔡老讲过的《聊斋》,那里面的狐狸精不但能变成美女,还能在荒野变出一栋房舍,专迷那些青年男子,莫非……他走近几步再定眼看了看,是她,是芹芝!小林觉得自己有些荒唐,差一点要相信蔡老的话了。

  “进屋坐啰,从不来的。”芹芝客气地招呼道。

  小林原先准备了许多同她讲的话,但是,一见到她,老毛病又出现了,脑壳里嗡嗡地响,上下两排牙齿不停地敲击起来,不知道要从哪句话说起,只是“啊啊啊”地走进了屋。

  堂屋当中的方桌上有一盏煤油灯,正发出闪闪的亮光,将阴暗的屋子照得清清楚楚。突然,一只羊就在这间屋子里咩咩地高声叫了起来,声音很痛苦。

  芹芝高兴地告诉他:“听啰,我家的羊婆子要生崽了,叫得好造孽,我心里都被它叫得慌起来了。你来得正好,帮我举灯,我们来帮它一把,让它早点生出来。”

  小林蛮有兴趣,连忙把灯举在手上。注意力一分散,小林的牙齿不再敲击了,绷得紧紧的一身肌肉也放松了下来。他看见了屋角落里的羊栏。羊栏被隔成两边,一边关着三只黑山羊,都已躺在地上困觉了,另一边一只黑山羊,肚子鼓得大大的,正半蹲在栏里,脑壳昂起来咩咩直叫。看见小林和芹芝举着灯过来了,牠马上站立起来,两只泪汪汪的眼睛望着他们,一副求助的样子。

  芹芝弯下腰,轻轻地摸着牠脑壳上的毛,哄着牠,说:“你是第一次做妈妈,我晓得你好痛。你看,哪个来了,工作组的林干部来了。莫怕痛,莫怕痛………”

  羊婆子很听话,马上又蹲了下去,凄厉地高叫了两声之后,只见从它的胯下掉出一个软乎乎的东西。

  芹芝高兴地说:“好了,好了,包衣出来了。”

  接着,从它的胯下慢慢地伸出了一对小羊腿,小羊身子出来了,小脑壳也出来了,一只小羊滚落在草垫子上。羊婆子转过身来,伸出长长的舌头,不停地舔着湿乎乎的小羊。不一阵,小羊挣扎着歪歪倒倒站了起来,接着又跌倒下去,反复几次,终于站稳了。小林看了看表,快七点半了,羊婆子生下这只崽用了十五分钟。

  山坡里黑得早,他望了望门外,已经是一片朦朦胧胧。他担心回不去,问道:“这边山里有老虎,还有豺狗子,是不是?”

  芹芝说:“老虎早几年还有,隔壁生产队有个男子汉,挨黑站在屋檐下面洗澡,一只老虎冲下来,把他咬走了。直到第二天白天,全队的男女老少,才敲的敲锣,敲的敲脸盆,还一路放鞭炮,寻了好远好远,才看到他的脑壳,又寻了好远好远,才看见他的脚……”

  小林听到这里,全身哆嗦起来。

  芹芝问:“你怕?”

  小林含含糊糊地说:“不,不怕!”

  芹芝笑着说:“你一个男子汉,怕什么!等下我打火把送你回去。”

  “你怎么回来呢?”

  “我多喊几个人送我就是。羊婆子肚子鼓起这么大,里边肯定还有崽没有生出来,你不在这里,它不会生咧!”说着,两个人相视笑了起来。

  羊婆子没有再叫,小林放好灯,坐了下来。芹芝忙上忙下,一下子端来了茶水,一下子又递来了扇子。顿时,小林心中的杂念都烟消云散了,仿佛眼前不是他日思夜想的人,倒像是他的妹妹,因此,最令他担心的“敌情”终于没有出现,心里倒觉得坦然自在起来。

  他开始注视她通身黑色的着装,认真地研究和欣赏着。他似乎悟出了黑色的价值:这是一种既简单又丰富的色彩,可以说它不是色彩,也可以说是最浓烈的色彩。中国水墨画只用墨,高明的水墨画家,可以让墨分出五种色来,让观看的人发挥出无穷的想象。当然,黑衣服要看穿在谁的身上,比如说穿在芹芝身上,才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她的皮肤白皙几乎透明,几乎能看清楚皮肤下面的毛细血管,同她黑色的衣服形成强烈的对比,显得质朴、庄重、大方。她是个乡下人,肯定不是刻意追求,很可能是对黑色有一种癖好。……

  羊婆子又叫了起来,小林连忙举灯,同芹芝站到了羊栏边。又生下一只羊崽,是顺产。

  门外完全黑了下来,天空也是乌蒙蒙的。他并不急,他想起了上次在渡口边游泳,张口结舌的,想同她讲的话都没有讲出来,现在可以从从容容地讲,把准备的话题都搬出来。

  “我以为你姓秦,秦朝的秦,今天我晓得了,姓甄,甄芹芝。”

  “你以前帮我改了姓?”

  “不是不是。你看好笑不好笑,我还以为你是蛇形队的,原来是我们香洲队的。”

  “你把我都对错了号。在蛇形队碰上我,就以为我是蛇形队的,如果在长沙碰上我,不会以为我是长沙的?”

  小林笑了笑,又说:“你是初中毕业,在大队小学代过两年课,那我应该叫你做甄老师?”

  “快莫笑话我了,那只能算是滥竽充数咧。”

  “你家还有别的人咧?你娘不是病得厉害吗,在哪里?让我看看她老人家。”

  芹芝把灯举在手上,领着小林走进了她娘的房间。芹芝家的房屋,堂屋在中间,左边是她娘的房,右边是芹芝的房,紧挨着她的房是一间灶屋,一间猪栏屋。

  走到芹芝娘的床边,只见她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形容枯槁,嘴唇微微翕动,深陷下去的眼睛像电源不足的手电灯泡,昏黄不亮,在外人看来,其实是个死了没有埋的人。

  芹芝朝她高声喊道:“娘,工作组的林干部来看你咧!”

  她娘没听见,将耳朵侧了过来,芹芝又高声喊了一遍,她的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嗫嗫嚅嚅地说:“来看我,好人啦。干部请坐,堂屋里请坐。芹芝泡茶呀!”

  回到堂屋,芹芝说:“我娘耳朵不好,打雷都听不见,脚走不得路,上下床铺都要我搂。她也可怜,我也着急,出不得工,出不得远门。我晓得你们晚上在队长家里唱歌,还唱花鼓戏,我只想去,晚上怕回不来,心里憋死了。”

  “今天晚上去啰,我送你回来。”

  “你有这样好?”

  “这点还做不到!”

  羊婆子又叫了两次,又生了两个羊崽。芹芝兴奋异常,说:“头一胎就生下来四个,真正少见。”

  小林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羊生崽!”

  芹芝笑着说:“那一天牛配种,今天羊生崽,好事都让你撞上了。”

  小林也笑了,却找不出话回答。芹芝说:“你坐一下,饭菜都搞好了,我端来。”

  小林犹豫起来,说:“在你这里吃饭吗?……”

  芹芝反问道:“我家的饭不能吃吗?你不吃我吃,吃完了再送你回去。”

  她说完走进了灶屋,用一个木条盘端出来四、五样菜,蒸辣椒、蒸苦瓜、蒸蛋、蒸腊泥鳅……还有两套碗筷,一一摆上桌,说:“还不吃饭?你看看表,什么时候了?”

  小林看了看表,九点。他当然愿意同她一起吃饭,并且,肚子饿得不得了,只好转着弯子问道:“你娘呢?”

  芹芝说:“你没有来的时候,我就招扶她吃过了,现在就我们两个人吃。”

  芹芝没有坐下来,又端来一饭碗酒,放在小林面前,说:“我晓得你胆子细,喝点酒,壮壮胆,等下好过山坳坳。”

  “你怎么晓得我胆子细?”

  “闹闹妹子怎么唱的?林叔叔,胆子大……”

  小林连忙挡住她,要她不要往下唱,说:“细妹子不懂事,乱唱,你也信?你怎么晓得的?”

  芹芝笑笑说:“队上的事,我哪点不晓得!男子汉,要喝点酒,过景阳冈,是三碗不过冈,你只喝一碗,老虎就会吓跑去。”

  小林不等她说完,端起酒碗,咕哝咕哝就喝了半碗,说:“好甜”。

  芹芝急忙拦住他,说:“不要喝急了,夹点菜咽。”

  酒饭之间,又说了些队上的事情,不知不觉,小林已将一碗酒喝完了。

  这里的夜显得格外深沈、浓重,除了时而掠过树林的风发出的声响,四野里寂静无比。煤油灯光把世界缩得很小很小,小到只剩下两个人和两个人存在的空间。这仅仅是属于我和她两个人的世界了———小林这么想。渐渐地,他有些亢奋,话多了,口齿却有些不清;眼睛盯着芹芝,发出一种异样的光,身上也有了情况,是“敌情”。芹芝躲避着他的眼光,催他快吃饭。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吃饭,将脑壳摇了摇,觉得越来越沉重,便倒着伏在桌子上。

  芹芝连连说:“你醉了,你醉了,只怪得我!”

  她连忙从她娘房里搬来一把躺椅,扶着小林躺下。

  小林躺了一阵子,感到胸中象噎着一团棉絮,连连打起嗝来。蚊子咬得他又痒又痛,他两手轮流在脸上,腿上拍得劈劈叭叭响。芹芝马上帮他搧蚊子,小林哆嗦起来,口里含含混混地吐出几个字:冷,好冷……

  芹芝见他双目紧闭,打着寒噤,晓得他醉得不轻,便将他扶起来,说:“困到床上去。”

  小林一身软绵绵的,将一只手挽在芹芝的肩上,不断地打着酸嗝,刚刚跨过门坎,“哇啦”一声,从胸膛里涌出一股东西,全部呕在芹芝的肩上、衣襟上。

  芹芝没顾这些,用劲架着他,挪到自己的床边,放他坐好,让他靠在床档上,然后走到一边,赶紧脱掉呕脏了的衣服。

  小林靠在床头,脑壳像鸡啄米,越啄越深,差点失去控制,向前扑倒了过去,但他马上警醒了过来,睁开了眼睛。突然,他的眼睛一亮,便撑着站了起来,跌跌撞撞走到了芹芝的身后。

  芹芝刚把上身脱光,听到脚步声,一转身,看见了他,已经躲闪不及,连忙两手交叉把胸脯抱了起来。

  小林已逼到她身边,伸出两只手,将她抱住,脑壳靠在她的肩上,喃喃地说:“芹、芹芝……我好喜欢你、你,我、我真喜欢你……”

  芹芝将他的两手扳开,他却像散了骨架,挨着芹芝的身子滑落下去,跪倒在芹芝的脚边,双手还抓着她的**,口里仍旧喃喃地说:“我喜、喜欢你……”

  芹芝拨开他的手,又把他架起来,送到床边,将他放倒在床上,说:“你醉了,你醉了。”

  小林躺在床上,身子向里边侧过去,就没有说话了。芹芝帮他脱掉鞋,找来一条薄被子,盖在他身上,又拿来一条热毛巾,将他嘴边的脏物一一擦掉,赶了赶蚊子,再放下蚊帐,走进了灶屋。她发燃柴灶,烧了一大锅水,洗了澡,又泡了一杯酽茶,侧耳听了听,房里起了鼾声,她才端着茶,拿着个脸盆,走进了房里。她没有地方困觉了,便坐在煤油灯旁,找些针线工夫,做了起来。做了一阵针线工夫,听到床上有翻身的响动,接着又是打嗝的声音,她丢下针线,端起盆子,走到床边捞开蚊帐,将小林扶起,让他尽情呕吐完,才拿来一瓢水,让他漱了口,然后把那杯茶让他慢慢喝了下去,一边抹着他的背,一边说:“呕干净了就好了,好好困一觉,早晨就会好的。”

  小林一直困到天大亮才醒来。他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呃,这是什么地方?再往帐子外看了看,一盏煤油灯在发着昏黄的光,煤油灯旁,芹芝伏在一只木箱上。莫非自己在做梦?他下了床,走到芹芝身旁,推了推她。

  芹芝抬起头,眨着眼睛问道:“舒服些吗?”

  小林答道:“舒服好多了。”他问芹芝:“你一晚没有困?”

  “伏了一下。”

  “我昨晚是不是醉得好厉害?”

  “没有。”

  小林仍有些恍恍惚惚,又问:“我好像呕了。”

  “没有。”

  “你还让我嗽了口,喂了我的茶。我好像还做了些什么……”

  芹芝诡秘地笑了笑,说:“你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走累了,在这里困了一晚。”

  小林把昨晚的事情认真回忆了一遍,竟历历在目。他觉得自己像做了小偷被人抓住的一样,便急于要走,芹芝没有留,送他。原来后山有条小路,凹在很窄的山沟里,有丈多深,走了约五、六分钟,就看见浏阳河了。走到这里,小林停了下来,握着芹芝的手,凝视着她,说:“谢谢你,你回去吧。”

  事后小林回忆起来觉得有些滑稽,为什么要握手,还要说谢谢,这完全是送外宾登机时的那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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