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了生了!!”
小幺儿上头都是姐姐,他是唯一的男丁,深受爹娘宠爱,真是一步也不舍得让他离开身边。所以他也没什么机会跟年龄相仿的男童玩耍。自从幸运来到家里,罗家小幺儿就没有一天不缠着人家玩的。
幸运才刚来就被丢去与啦枕,自怜得很,有罗家小幺儿作伴倒还算是开怀了。
“真的!?男的还是女的?”
小幺儿眼睛亮亮的,“你猜!”
“我猜不着!你快说!”
“四男三女!”
“真的假的!我要看!”
“走住一起去!”
远远的,就听见罗夫子在惊呼:“原来勾引我家花花的是叶夫人的仔仔!!”
仔仔早就竖起耳朵听了半天,至此终于仰天长啸:嗷嗷~~~~首战告捷~~~~——
“少丰,如果你好了,就起来吃饭吧。”
“嗯。”
姚信华一碗饭下去了,自己又添了一碗。
“少丰,再不吃,我就都吃光了哦?”
“嗯。”
姚信华两碗饭下去了。
“少丰,我想上茅房。”
“嗯。”
姚信华终于忍不住吼了。
“嗯你个鬼啦!立刻马上麻利儿地给我站起来!!”
叶少丰恋恋不舍地从爱妻的肚子上抬起脸来,眼睛里盛满了难以言喻的幸福。“信华,宝宝刚才踢我了。”
如果可能的话,她也很想踢他。另外,宝宝踢的是她,不是他。他只能算是贴在她肚皮上沾了点光。
话说回来,她又不是头一天胎动,还以为叶少丰的新鲜劲儿早过去了呢。没想到今天下午生平首次目睹母狗生产,又刺激了他对新生命的感动,回来以后就一直贴着她的肚子不肯动。
姚信华充分预见到她这个童养夫将来会有多宠孩子了。
“少丰?”她去拉他的手,却发现他的手在,“怎么了?”
他摇,没有说话,只是把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傻瓜,哭什么。”——
阿乡走在离乡的小路上。
她才没有耐性等两年。
「如果两年过后,你还是想离开家乡,那就到这些地方去找这些人,把这封信给他们看,他们就会告诉你我在哪里。」
展开姚信华临走前交给她的地图和信,然后在瞟了一眼地图之后霎时觉得一阵气血翻腾——这、这是地图么?根本就薯画符啊!连忙把地图胡乱折好,好一会儿才能定下心来看信上的名单。
好在信写得非常工整,地址姓名甚至外貌特征都描述得清清楚楚。否则她真要以为被姚信华耍了。
离开家的时候只言片语未留,留了大概爹娘也看不懂,只是收拾了简单的衣物并防身的以及水粮便上路了。
初次出远门,一切都是那么新鲜,才发现天地如此宽广、丰富。胸中有一股情绪高腾起来,催促着她离开的脚步,愈来愈快,最后竟忍不住飞奔起来,直到气息快要绝了,脚下一个趔趄,直直地摔了出去。她就势仰躺在大地上,面朝着天空,边喘边笑起来。
“哈哈哈哈……咳咳……哈哈哈……”
有路人在看她,但是她不管。
她自由了!她终于自由了!
但是她也第一次尝到了独自生活的辛苦。
身边只有偷偷攒下的十几个铜板,买几个烧饼就花光了。每日只能风餐露宿。
眼前的路似乎无数,完全不知道该走哪一条好。唯一的地图简直比窗户纸都还不如。一开始还能问路,但渐渐走得远了,口音大不相同,竟是问也问不明白听也听不懂了。好不容易走到某个县城,又饥又渴又累,找个不碍事的地方一屁股坐下歇脚。
看着自己磨破的鞋和脚,忽然反省起来。她是否把自己估量得太缚其实她根本不确定能否找到姚信华,只为了想离开那个憋闷的家就跑了出来,是否太冲动?名单上的人还一个都没找到,她还能撑过几天?
“咕噜~~”
肚子老实不客气地雷鸣出声。
突然听到旁边“扑哧”一声笑。
“,新出来混的?当叫花子怎么连个混饭吃的都没有?来,这个破碗借你。”
听得懂!居然是家乡话!
阿乡猛地抬起头,见是一个蓬头垢面、五旬上下的老人。
她激动得连饿也顾不得了,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这里是什么地方?”
“XX县啊?你连自己走到哪里了都不知道?真是个糊涂蛋。”那老叫花子突然被他抓住,不禁下了一跳。
“那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吴大年的人?他住在……”
“有是有,你找他干什么?”
“快带我去找他!”
吴大年送老叫化出门去的时候顺手塞了一点碎银子。老叫化受宠若惊地:“给太多了!”
吴大年却歉意地笑笑:“大哥你本是准备收个小的养老吧?但是这孩子实在不能留在这里。对不住。以后还有诸多请大哥帮忙的地方,大哥就不要客气了。”
老叫化也就不再推辞,将银子揣进怀里,说了声“多谢”就慢慢地走去了。
吴大年回到屋中,就见阿乡一脸很想问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的表情。
他早听说了这孩子的事,也被嘱咐如果这孩子来,就指点她姚信华的所在。但是——“其实我也不知道杏花在什么地方。”
阿乡蹦起来。“什么!?”
“你不要着急。我虽然不知道,但我知道谁知道。”
当年众人自破庙四散八方,彼此本无音讯。但是多年前姚信华却突然出现,告知他其中两人的所在,并说如果有什么事要找她,就跟这两个人联系。而实际上他通常都是从其中一个人那里得到消息,然后再被叮嘱把消息传给另一个人。也就是他们之间完全是单线联系,没有哪个人能完全掌握姚信华的行踪。
阿乡听罢,一屁股坐回凳子上。
天啊!这要找到哪辈子去!搞不好等她找到姚信华夫妇,他们孩子都成群了!
吴大年似也有些无奈的样子。“对不起,我能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么多了。其实我们也都很想见她,可是……啊,如果你见到她,帮我带声好。就说我和我老婆过得都很好。”
经他一说,阿乡才发现吴大嫂自她进来,虽然殷勤招待,却始终未出一声,只是对着她微微笑罢了。
吴大年见她奇怪,便笑道:“以前家里变故,我老婆不能说话了。”
吴大嫂轻轻点头。伸手拉了拉阿乡的衣服。
吴大年道:“啊,你先在这里凑合歇息一晚,明天再上路吧。”
阿乡确实累了,没有推辞,吃了饭洗了澡,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见周公的前一刻,她却忽然想起了家中的土炕。
再次启程,包袱里多了一双布鞋两套干净衣服,一些钱粮,以及一张正经的地图。
倒退着挥别了吴大年,才要转身上路,不意却撞在一个穿着栗红长衫的青年身上。
“啊,对不起!”她连忙道歉,后退一步,摆开少年扶住她肩膀的手。
那青年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笑。“没事吧?”
“没事,谢谢!”阿乡抬眼看到青年旁边还跟着一个年纪稍大、身着墨蓝长衫且怀里抱着一只白兔的男人,两个人都是罕见的俊美。至少她见过的人中,除了姚信华的夫君叶少丰,就要数眼前的这两个人了。但是她的视线没有多做停留,很快绕过两个人,大步走了。
“师弟,有什么不对吗?”墨蓝的男人本不是很在意,却发现师弟饶有趣味地盯着那孩子离去的背影。
被称为师弟的青年回道:“师兄难道没发现那孩子是女扮男装的?”
“看出来是看出来了,那又怎样?”女孩子独自出门,扮成男装以策安全,并无不妥之处啊?
那青年故意叹了一口气:“没怎样,师兄。”
他这师兄,文武双全兼医术超群,琴艺更是一绝,只有一点不好——太迟钝了。
唉……
一般女孩子看见他们两个无不眉眼生情、面带桃花,方才那女孩子却只是极为平常地打量了他们一眼,全无羞涩扭捏之意,所以才奇怪。这样奇怪的女孩子,这么多年来,他只见过一个。
忽然想到什么,青年不掩笑意,“师兄,我们走。”
“卓走哪里去?前面就是吴大年的家啊!?”
青年故意不答,反而去逗弄师兄怀里的白兔:“乖乖,幸亏今天是师兄抱着你,否则刚才岂不撞坏了?”——
“不要拦我!我一定要去!”
“你挺着这么大肚子,哪儿都不许去!”
“我要去!我要去!我就是要去嘛!”她的语气充分表达出如果她能满地打滚,一定已经滚遍神州了。
他发狠了,使出杀手锏:“好!我把这枚铜钱放在地上,如果你能不蹲下就捡起来,我就让你去!”
“……”她也急了,挺着大肚子直直向他撞去,却被他恰到好处地稳稳搂在怀中。她张嘴就咬,简直比仔仔“久粥逢鸡腿”还要气势逼人。
他忍着不叫痛,硬是跟她卯上了。
最终还是她咬得嘴酸落败,不依不饶地号道:“你居然敢这样对我!我白养活你了!”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吐露了实情:“我师父还有半个月就要到了!”
“啥?”
“我知道你担心那些孩子,但我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再等一等,把事情交给我师父和小师叔去处理,好不好?”
“你怎么知道他们要来了?”
“还记得阿乡吗?那孩子提前跑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被我师父和小师叔盯上了。”
“哦——?”
“好啦,是我前几天接到罗三哥的飞鸽传书知道的。我怕你知道了又要逃跑,才瞒着没说。”哪里知道这两天罗家嫂子忽然跟姚信华说起最近城中多有小孩被拐,要她也注意不要让幸运跑丢了。
姚信华是在下九流里混久了的,深知那些拐子有多贪婪狠毒。听到这个消息,哪里还坐得住?却被叶少丰死命拦下。
本来姚信华避风无晴唯恐不及,这次听到他们师兄弟要来,却着实松了一口气。其实她也知道,如今临盆在即,真的没有把握能打探到拐子的老窝再把孩子们救出来。
冷静下来,就不免不去注意叶少丰被自己咬得几乎出了血的手臂,又是心疼又是歉疚,“疼吗?”
叶少丰摇,“只要你肯安心待产,这点疼不算什么。”
“嗯,我答应你,我会安心待产——”才怪!“风无晴要来了!?我们快收拾……包袱……上路……”她忽然面色刷白。
“信儿,怎么了!?”叶少丰连忙托住她下滑的身子。
“我好像……要……生了……”
一向略微沙哑但厚实的声音生平头一遭荒腔走板得不成样子:“稳、稳婆~~!!”
“少丰,别那么紧张。我刚刚只是阵痛而已,要生还早着呢。”看叶少丰一副天塌下来似的表情,姚信华又是欣慰又是好笑。
一旁的稳婆也掩嘴笑道:“是啊,生孩子而已,不用那么紧张。再说了,哪有大男人守在产房里的理儿?”
叶少丰瞪那产婆一眼,心想:大男人还能绣花咧!
“那还要多久才生?”他握着她的手,手心的汗却比她还多。
又一阵阵痛袭来,姚信华咬着牙摇,深吸一口气才道:“不知道……”
他心疼地亲亲她汗湿的额头,声音低哑:“是我害你受苦……”
她笑:“耳朵过来。”
他依言而行。
小小声,不让第三个人听见——“我很庆幸是你让我受的这种苦。因为我只愿意为你一个人受这种苦。”然后不意外地看到他耳朵又泛红了——这男人,真是一辈子都听不惯蜜语甜言。“别发呆啦,跟我说说话吧。”
“说什么好?”
“什么都好。不如你唱歌给我听?我还没听你唱过歌。哈,说起来,我什么都让你学了,居然没教你唱歌。不如我现在教你好不好?”
“好啊。你唱一句,我学一句。”
她开口了,声音轻轻的,很悠扬的调子,虽然陌生,却很是上口。
叶少丰始终握着她的手,和着歌,也分担她的痛。
稳婆突然欢喜叫道:“破水啦!”
四个时辰后,小恶魔天字一号,伴随着雄鸡高鸣,华丽丽地降世鸟。
十二个时辰后,没声没响地,幸运被打包上路了。
他们,每每随风而来,冷不防地扑入你眼中,让你难过,勾出你的眼泪,也洗去眼底的沙。
然而,当你真正意识到他们的好,意欲挽留,他们已如朝雾,悄然消散,不知所踪。
罗家小幺儿仿佛在睡梦中听到呼喊:“救我~~~!”
童养夫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貌似。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