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复一年,秋去冬来,时明园每日随肖亦枫学武,肖亦枫将那天心道门所传,拳脚掌法,兵刃暗器一项一项的对他传授,如此两年间,时明园尽得其真传,所获非浅。时明园年纪渐长,身子越来越是高大颀长,这两年来饱经磨练,身上竟多了几分山林间的山野开阔之气,这年他已十八岁,俨然是个俊美青年,不再是当年那少不更事的顽皮少年了。
虽时明园与肖亦枫两人间极少言语,但时明园对肖亦枫是日益敬重。要知时明园所学武功越多,所知所懂越多,心中便越是佩服肖亦枫的武学见解之广博,且知他实是一片真挚,对己倾囊相授,心中恼怒早消,这两年来时明园竟无一事逆肖亦枫之意,倒是他颇能猜度肖亦枫心意,往往肖亦枫所想之事尚未开口,他早已将那事儿做得妥妥当当。肖亦枫个性孤僻,一生极少与人相处,此时见时明园聪明伶俐,武功进展极快,脸上虽仍自冷冰冰,但心中欢喜,对时明园照顾得无微不至,著实是疼爱。
这日临近大年,肖亦枫唤来时明园,为他解开手脚上的锁链,说道:“今日你与我到永顺那市集去,看看有什麽要用的。”时明园在这山林中住得久了,闻言立时大声说好,两人便由那武陵青岩山直向永顺奔去。
天心道门的武学以轻巧灵动为主,门人学武但凭个“悟”字,时明园生性聪颖好动,这其中倒是大大的合了他的脾性,且他得那《天心正法》之助,内力提高奇速,大有一日千里之感。尤其是轻身功夫,实为时明园的至爱,每日带著那两百多斤的链子砍柴挑水,轻便如无物,与林中鸟兽同戏,或轻纵若燕雀,或疾奔如狼狐,倒也自己领悟了不少提纵跳跃之法。如是,乐不知疲。
这时时明园解去铁链,更觉身轻如燕,在山林中大步疾驰,实是畅快非常。肖亦枫不缓不急的跟在其後,但显神闲气定。
他两人直奔了大半日才到那永顺集,虽是早已日过中杆,但市集上仍是人山人海。集上路人大多粗布简衣,民风甚为朴素,孩童们手持冰糖葫芦游耍於道上地摊间,倒是为这这熙闹的市集又增添了几分生气。
时明园身材挺拔,走在集上大有鹤立鸡群之感,想这小小的永顺,人口本便少,且乡土僻野间,何时见过如时明园这般高大俊秀的男儿,女儿家见他总忍不住多瞧几眼。时明园年岁渐大,也知些世事,见状只是轻轻一笑,却更见魅力,顿时引来无数的眼光。
将近傍晚,肖亦枫和时明园走至僻静的路边食摊上,拣了个对街的位置,要了几样小菜,两大碗白饭,吃将起来。菜式虽是简陋,但时明园吃来只觉简直是天上美味,不停赞好,便似从未出过集的乡里人般。肖亦枫听在耳里,也忍不住笑了笑。
正自吃得起劲儿时,却见市集东面道上行来两骑,两匹马儿高大神骏,甚是不凡。马上一人著黑,一人著灰,两人身材魁梧,且衣衫所用绸缎锦华,看起来与市集中人大是不同。那两人行得极慢,不时左顾右盼,似是在寻些什麽,缓缓向著食摊这边过来。
时明园也不多留意,埋头吃饭。突的,他心中生出警觉,自他练了那《天心正法》後便觉得自己心神敏锐,许多日里细微之事都可察觉到,时明园忙抬起头来,只见那马上两人正盯著他看,也不知为何,时明园竟觉他二人的眼光中满是欢喜。
那黑衣汉子正要向时明园走来,却被一旁那灰衣汉子拉住,那灰衣汉子在那黑衣汉子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儿,他两人眼光略扫坐於时明园旁的肖亦枫,黑衣汉子闻言,想了一会儿这才点了点头,随即两人对时明园再不多看,若无其事的朝市集另一头去了,走时却是极快。
时明园把他两人的神情看在眼里,心中暗自纳闷,难不成这两人识得自己?可却怎也想不起来,转头看看肖亦枫,却见他似是毫无所知,也不再多想,快快的把饭吃完。这日肖亦枫和时明园购了些平日必需之物,晚间他们两人匆匆回到了那武陵山林中,自此肖亦枫却也没再给时明园锁上铁链。
如此过得十余日。
明月当空,山林见白雪映辉,时明园静静躺在床上,脑中仍自琢磨著早时学来的那抚天弄月手,领会出其中许多精妙之处,心中欢喜兴奋,不禁辗转反辙,怎也睡不著。到了三更天时,突然听屋外肖亦枫朗声道:“今晚热闹啊!”
时明园闻言,忙爬起身来,走出屋外。只见肖亦枫伫立屋前,眼神凌厉非常的望著远处林中。时明园顺他眼光看去,只见林中呈半月形的走出三人。
左面那人一身绿色宽阔长袍,身子肥胖,头上一个小金冠,嘴上带著笑意,神态惹笑可亲,便似哪个富甲一方的小财主般。他那肥大的身躯缓缓的走在雪地上,不留半点痕迹,显然轻功甚是了得。
右边一人是个黄瘦的中年汉子,双眼精光闪闪,脸额两旁的太阳穴高高股起。他似是有意卖弄,一路行来脚边的积雪纷纷扬起,朝两旁飘去,竟弄出一条干净的过道来,待他站定时,鞋上裤脚却不带丝毫的雪渍。
中间那人额上正中长著一粒小红痣,白须轻飘胸前,一步一步走来,毫无特别之处,可看在时明园眼中,暗暗留意,只觉有些玄奇怪异的感觉,但心中却又说不清楚,道不明白。
须知练武之人身怀武功,平日的行为举止在不觉间难免露出痕迹,但武功修为到了极高境界之人,却又会出现返朴归真之象,如中间那人般,行动间暗合自然法理。时明园修习《天心正法》已久,其中正是要心合天地之道,故而他心中立便生出感应。
肖亦枫眼中紧紧盯著这三人,默不作声。倒是那三人中中间那人先说道:“打搅肖兄清修了。想不到肖兄竟觅得如此一个好地方。”他左右转身向周遭打量了一番,又举头望了望天上明月,才笑道:“好,好,好地方。”那一副神情,便似来游山访友般。
肖亦枫望了一眼那人,心中突的想起一个人来,问道:“什麽事?”
那人似是想不到他会如此直截了当,微微一愕,这才笑道:“好,好,肖兄果然是爽快之人,小弟便坦言直说吧!不知肖兄可否让小弟把我家公子带走,小弟心中感激不尽,他日定来拜谢肖兄。”
肖亦枫一错愕,又问道:“什麽公子?”
那人只道肖亦枫装傻,手指时明园,笑道:“那可是我家公子不是?肖兄带我家公子出来玩玩,这原本不是什麽大事,只是家中老太太对他好生挂念,公子爷倒也是时候回去了。”
顿时众人目光都朝时明园射来,时明园仍自不知发生了何事,见那三人向己投来满是欢喜的眼神,好生奇怪,不禁讶道:“我?”
那人向时明园点点头,似是示意他不必担心,这才又对肖亦枫说道:“肖兄可否卖个交情给辛某人,放了我家公子,如何?”
肖亦枫听他说出姓氏,心中一动,说道:“昔日威震八方‘银童子’辛子儒竟成了旁人奴仆,今天一见真是要感叹世事变幻啊!”
那辛子儒闻言,脸上微微色变,但仍自强忍怒气,说道:“肖兄若能放了我家公子,肖兄对辛某的折辱,辛某今天便算认了。”
肖亦枫见出言辱骂辛子儒也硬是忍住,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不明辛子儒三人到底有何目的。
时明园就更是一头雾水,望著眼前的怪事,心中只觉有些莫名其妙。
肖亦枫想了半晌,才缓缓道:“你们弄错了,他不是你们要找的人。”说著又向辛子儒三人摆了摆手,示意让他们离去。肖亦枫一生我行我素,生平做事无论对错,从不向人解释什麽,只是今日这事太过离奇突然,他说这话便当是圆了场了,已是极大的忍让。
那站在一旁未发一言的黄瘦汉子这时却忍不住喝道:“‘儒服道髻’好大的命头,却做这般下作之事,今天怎也由不得你了。旁人怕你,我凌映天却不怕。”说时身形一晃,已然踏步而至。他本是站在离肖亦枫十余丈外,可身形晃动时,已移近五丈,使人看了便似这一步竟迈了五丈远。他手握鹰爪,五指微微颤动,发“嗤嗤”的气劲声响,声势凌厉,直向肖亦枫面门抓来。
肖亦枫只是轻轻一笑,左足由缓至急踏了出去,右掌微举,相较之下甚是悠然淡定。
辛子儒与那胖子见了肖亦枫出手,脸色顿时一变,终於知道“儒服道髻”肖亦枫实在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要知天地万物的运行,冥冥间总有其特定的规则频率,身为万物之灵的人亦不能免,练武之人行气出招时不无有其自己的脉路,肖亦枫这一步踏来看似轻巧,但实是看穿了那凌映天出招的脉路,他挥掌之时正是凌映天蓄力未满、欲发不能之际,如此高明的一著看在辛子儒和那胖子这等行家的眼里,怎能不心中一震。
辛子儒与那胖子两人对望一眼,同时想到自己在场三人若论单打独斗实无一人是他之敌,两人暴喝一声,向著肖亦枫夹击而至。
旁人犹震於肖一枫这招之能,身处其中的凌映天更不稍说,他只觉肖亦枫那手掌如此轻轻一放,自己的头竟象有意迎去,挨他手上一击似的。心神震慑之际,他到底不是寻常庸手,足下用力一点,竟自朝左跃开,堪堪避过肖亦枫这掌,但心中仍是惊魂未定,又再向左跃出一步。
肖亦枫一招落空,立感身侧两道气劲袭至,却正是辛子儒和那胖子双双攻来。肖亦枫心知这在场三人无一不是一等一的高手,平日要寻一个也是极难,这时一下来了三个,论单打独斗他三人无一是自己对手,可三人联手却又是另一番境况了,只能趁他三人对己未形成合围之势时击倒其中一人,今天方有胜算。心中想时,肖亦枫冷哼一声,向左横移,避过辛子儒与那胖子的合击,右掌轻拍,左手微微上扬,快若迅雷的向那凌映天逼去,动作极是潇洒好看。
时明园一看,便认得是那抚天弄月手中的拈云还光,他知这招右手讲求是拍、按、挪、挥四字,左手著重於那抓、擒、插、拉,两者间虚实相间,或虚或实又是因情而异。
凌映天刚自站定身子,见肖亦枫向己扑来,招式奇妙,生平罕见,他辨不出肖亦枫两手虚实,逼不得已只得击出两拳,各向著肖亦枫两手,正是以实破虚的妙著。凌映天运起全身的劲力於双拳上,衣衫抖动和著“嗖嗖嗖”之声,实是气势逼人。
肖亦枫似是早已胸有成竹,双手尚未与那凌映天两拳接实,早已变招,摇头叹道:“不过如此!”只见他脚步轻移,上扬的手划圆而下,右掌去势不变,却径自朝那凌映天右胁下按去。
时明园伫立一旁直看得心旷神怡,原不知那拈云还光竟可如此变招至架天描月,肖亦风灵动如斯的步伐可说是妙到极巅,心中又自领悟出许多抚天弄月手的精妙之处。
凌映天见肖亦枫陡然变招,已是吓的魂飞魄散,心知他这掌若是击实了,自己是必死无疑,忙双臂往下横扫,但求能架住肖亦枫击来之掌,缓上一缓,保得住命去。
那辛子儒见凌映天危在旦夕,眼中光芒闪过,似是银白色,双脚朝地猛地一点,两手握拳,朝著肖亦枫处跃去,电光火石间竟朝肖亦枫背脊击出了十余拳。辛子儒拳未至,那拳风倒是已侵体而来,肖亦枫心中一凛,忙身子微让,错将开去,只是这顷刻之间,那胖子已挥掌而至。
肖亦枫极是好武,见那辛子儒有如此厉害一著,心中暗叫可惜之余也情不自禁赞道:“好!”
正是:斯人何故来,零落从此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