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武人,都想着怎样去达到“天下第一”的时候,真正的“天下第一”却失去了武功;
一个个城里人,都投身到大赌赛中去想赢得钱财的时候,“神偷”却再也不偷钱财了。
一个人损去了什么很重要吗?
海州。
十万户。
何止?
那些不在保正名册上的“流动户”呢?
光是每rì到温候世家的二十九各式商行来谈生意的各省地生意人就不下千人。
光是每rì流进海州城的艺帮、丐帮、飞帮、千帮以及各式杂帮的弟子就不下万人。
光是每rì泊进海州城大沉剑江的帆舸.叶舟就不下百条。
好个熙熙攘攘的海州城,真是满街绮罗遍地金银。
到这样的地方来,找一份工,吃一口饭,也难吗?
有人难。有许多人。
清晨。
十四桥旁。
迷蒙的烟雾绕缭着桥头。
破桌、旧幡、青衫人:
寻食、混饭、一卦摊。
这么早哪有客?
寻食难,只要再过一会儿,鸟卦哑卜、游方瞎子算、满街都是抢饭碗的、满街都神仙。
早点儿,也许就碰上一个急命挂。
来啦。
一条汉子匆匆过桥而来。还有一个姑娘徘徊了两步,看样子想来一卦、但没走过来。
目力差了,竟然看不清面目。
汉子走近啦,一个大个儿。
凭感觉,似乎从这汉子的身上逼来一种气息,令人窒息的真元之气。
青衫卦士如今已无法断定这迎面而来的汉子有多深的功力,只能觉着,他非泛泛之辈,了得。
咚!
一锭十两大元宝扣在破旧的小桌案上。
木板陷下去了。
“壮士可要卜卦……”
“废话?”
“一卦只收五文小钱,这……”
“下得准,这锭元宝归你,下不准明天砸了你这个骗人的破卦摊!”
就是要拿这一条命去,下卦的也不会说自己下的卦不准。
“先生要问什么?”
“有人敢冒我大哥的名,招摇江湖;明天约在海州峪大海楼,对座论真假;当然最后难免要诉之掌腿。你给我卜上一卦,算一算我这个大哥是真是假!”
这真是笑掉舌头的笑话。
自己的大哥居然不知是真是假,还来卜卦?
青衫卦士忍住没有笑出声来,只顾摇动卦签,排出卦来:
十一一损!
青衫卦士大吃一惊:
下经三十四卦,那一卦不出,要出十一卦。
他自已的命运已经走完了第十卦,这十一卦正该应他的命运才对。怎么会卦给这个大汉?
再说他在岩洞中,因为不服顺序卦象对命运的安排,在排出第七卦“家人”之后,又连卦两卦,那后一卦正是第十一卦“损”。
当时自测,那是一个大恶大凶的下卦,却不料非但不“损”,而是大大有益,他得到了yīn阳交济的神功,走出了岩洞。
后来他想到:那是命运对他的jǐng策。
他的命运走到第七卦“家人”,一出岩洞就遇到“家人”猛豹子威,接下去的第八卦“睽”也正应了他和高姜姬的相对恶斗……
现在他正走在第十一卦上:“损”。
他全身的武功,己在刑堂上被沉剑叟废去了。
他现在已是个无缚鸡之力的,连寻食都艰难凡人。
熙熙攘攘的海州城,他就是“寻食难”的一个。
没有任何别的手艺,没有任何糊口的本领。
他曾想委身艺帮:学补鞋、裁衣、或者缠头学戏、或者……可是就连扫地、倒桶、挑水这些下手的下手干的活,他都不会,谁要收他做艺帮弟子?
那么丐帮?下贱!他不齿。
那么飞帮一贼帮?可恶!他不为。
那么千帮一骗帮?可杀!他也不会。
饿了三天之后,他才想起了这个什么帮派也不挂的行当一卜卦。
权作饭碗,徐图后计,有何不可?
对着排出来的第十一卦,青衫卦士愣在那儿啦。
“喂!怎么样,你把这卦给我解出来。”
“凶!凶卦!”
一句话脱口而出。
哎!真是移心改不了xìng。这个呆子,连个取悦客人,权骗银钱的应付言语都不会说,他只能归入“寻食难”的行列了。
不料那大汉却笑出声来:
“准!真准!象这样的真假对辨,焉能不凶?一边是我们艺帮撑着腰,他们一旁却是千帮鼓着劲,势均力敌,怎么能不凶呢?好,这银子有一半归你啦;快,拿出卦词来,给我解深一层。”
万般无奈,青衫卦士把第十一的卦辞摊在桌上了。
损、损、损、
卦以神仙准;
金瓯起风雷,
银野飞鹰隼,
看子铁窗下,
天白有公论。
没容得青衫卦士辨微解卦,那汉子却自一把抓过卦辞哈哈大笑道;
“此卦果真神仙准,神仙准、不用你先生解卦,我己自明白这卦词“藏中”,且看每行第二字:读作“欧野子白”,“欧野子”就是“欧冶子”,我家请来的欧冶子一身白衣白挂,那当然是真欧冶子。他们的那一个黑衣黑挂的欧冶子自然是野欧冶子啦,哈哈哈哈,你可真是称得上“海州神仙第一卦”,这锭银子归你啦!
汉子走了,起先犹豫不前的姑娘,却跟了上去,好象她身后还有个人。
那汉子来时如风,去时如火,在他站立的位子上,留下一团炎热的气息,久久不散。
天哪?这个青衫卦士才是欧冶子啊!那里又冒出一个“白欧冶子”,
还有黑欧冶子?
有两人同时冒我的名?
冒名,常有之。
那也该冒大名,冒世家头儿的名,冒达官贵人的名,最少也冒个帮主,九龙头、总瓢把子之类的大名。
欧冶子,一个颓败世家的武士而且;不!他已是被逐出这个颓败世家的浪儿了。
号称“豹爪子爷”的戟指,点下了背上的七大要穴,而且是在他要救人,把自己的真力输进猛豹子威的体内的时候,被猛击了背上的七大要穴。
还有命吗?
他只记得当时体内的三魂七魄已经开始攸攸然地散开,逸去了。
我不能死,我还要有许多事要做,我的冤好深好深中哪……
他的心中只留下这么一丝杳杳然的意念;
他只是死死地抓住这一丝的意念,控住心口的最后一股气。
“把这逆子的尸身,堕上巨石,掷下沉剑江!”
是豹爪子爷猛豹地王威励的声音。
紧接着有许多人求情的声音。
十分嘈杂,分不清是谁的声音。
“快!”
豹爪子爷又喝了一声。
有人把他身旁的猛豹子威抬走了。
留下冶子一条命吧……
象是战鹞的声音。
“不行!”
“无花却华护卫交代的,冰梅宫主要见他,真是这样的剑老,我不敢骗你。”
战鹞好象是跪了下去,苦苦地哀求。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剑老……”
“剑老……”
象是有好几个人向豹爪子爷求情。
“那……他的武功太高,留下来只怕遗害江湖。”豹爪子爷沉默良久,才道:“楚河卒,你执刑,断了他的琵琶骨,废去他的武功;鲸布子英,传示欧龙家族,将欧冶子逐出门墙,家族名册中除去他的名字。不得有误。”
欧龙、欧龙、我为你出身入死,从未有过叛逆心念,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狠哪?
截断琵琶骨的疼痛是刻骨铭心的。但怎比得上被逐出家门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浪儿那般心的疼痛,情的苦楚啊?
笃、笃、笃!
有人在敲着他那一张破旧的卦桌。
把他从沉痛的回忆中敲醒过来。
眼前的情景却不能不叫他吃惊:
一只猴爪般的青筋瘦手,正搭住那一锭刚才大汉搭在桌上的那一锭银子上一飞帮飞手,小偷。
另一只如玉雕般的纤纤细手,却搭住了猴爪青筋瘦手的腕脉——抓小偷的。
再一细看,却叫他笑出声来了。
小偷是个十仈jiǔ岁的瘦汉子;
抓小偷的却是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少女。
“喂、你这个青衣卦士、钱多得用不完??就这么放在桌上喂小偷?”是她敲的桌子。
小偷瘦汉一张脸扭弯了。他正承受着丫丫少女控腕制脉的痛苦。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丝笑和结结巴巴的几个字来:
“卦士请原、原谅,对、对不起,包、包涵。”
“就结这么几个字巴,没啦?”
“你还要我讲,讲什么?”
“你总得对本海棠丫丫,表示点什么嘛?”
“是,是,海,海棠丫丫,多谢教诲。”
“不行!给你说过多少次了啦,海棠丫丫四个字要讲得溜,不能讲得海、海棠。”
“是,海一依棠丫丫,多谢教诲。”
“不行!再讲、什么“海依棠丫丫……”
欧冶子见这二人象是要缠个没完啦,忙插了嘴:“多谢这位海棠丫丫妹子,结巴瘦哥既然认了错,就算了吧,况且这银子也没有被他偷走。”
“什么?你说得倒轻松……不,不,先得正名,再说其他,本姑娘名字很长,全称:年年十八海棠姑nǎinǎi,简称十八姑娘,海棠姑娘,都行,可是就不能叫什么“妹子”嘛。”
“姑娘有十八?”
“不止十八,而且年年十八。”
“噢。”
“现在言归正传,这回,我绝不轻易放过他,对了,给他也要正个名,他叫王马结巴,姓王,不但长着一张马脸,而且做事马里马糊,所以王马结巴,包含了他主要的特征。我现在劝你一句,要小心这家伙别上他的当,他要骗起人来,不得了,首先,他的这张麻花脸,会挤出一付可爱的笑容,让你觉得他诚实可信。来,你就挤出一付可爱的笑容来,让这位青衫卦士看一看,认一认,以免以后人家上你的当。”
“是,嘻嘻,卦士先生,好……”
“瞧,就这样儿,可爱吗?”
欧冶子觉得他实在可怜,又劝道:“算了吧十八姑娘,他……”
“他不可怜,很可恶的,有时候明明蠢得象头猪,却又自以为聪明。只有一个时辰就要办事啦,可怎么教他也学不会。”
欧冶子幌然明白了过来,笑道:
“年年十八姑娘,是要王马结巴老哥学会快手飞偷,是不是?你们一起走来,看见我桌上的这锭银子,想叫他来试一试偷不偷得走,结果王马结巴出手太慢,叫丫丫姑娘抓了个正着,是这样的吗?”
海棠满脸灿烂地笑了:“我没看错,你真聪明。”
“哎哟哟,我的十八姑nǎinǎi师父,行行好,你放了我吧。”王马苦着一张马脸哀求着,居然没有结巴。
欧冶子动了侧隐之心,道:“年姑娘,别怪他,刚才来了个劲客,他下了点力,元宝就嵌在桌上啦,没有一定的功力是拿不起来的。请年姑娘就饶了他吧。”
“哼!看在这位先生的面上,饶你一次。”
海棠一掀手,向后巅了两步,就成了地上肉元宝,他挺不服气地嘀咕着。
“那元宝就是粘,粘在桌上的嘛。”
海棠撇去不屑的一眼,只伸两只手指,轻轻一捏,大元宝已到了她的手上:“连这么一点儿基本功都不练,光靠骗就有饭吃吗?”
说着她就把元宝递还给了欧冶子。
“年姑娘留着用吧,我知道你手头拮据,什么时候有了,就还我,没有也不要紧。”
海棠也不客气一把就将元宝收进她的小标袋中,一边说:“也好,先借我转一轮,不过先生你的卦真灵吗?”
“也许还可以嘛,姑娘问这,也想卜一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