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月游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又缓缓睁开,平静问道:“窗儿现今在那?”
三世道人正容道:“您的三公子数rì前投案自首,几经转折,目前被收押在平朔的天牢之中。这个消息被严密封锁,我们也是刚刚得知。情况很不乐观,三公子的事情不会公开过堂的,而从大世子那里得到线报,从严重判是毫无疑问的,现今的争议只在于是就地执法还是押赴皇都。”
金月游拾掇起案边的茶盅,拨弄着热茶的淼淼水气,无声的饮了一小口,目光却不离展开布条里的破旧锦瑟伞,看了一会儿这封特别的家书,金月游才温和的开口道:“请两位转告宫教主,如有可能,我想见窗儿一面。”
三清和尚面露难sè,道:“这个,就算我们大罗教和王府关系匪浅,家主要想在此时探望三公子,实是不好cāo作。”
金月游露出几许无奈的表情,涩声道:“此事我应避嫌,但是金某为人父,总不能不管不问,任逆子断头于市都不看一眼吧。有劳二位把我的愿望转达给宫教主。”
三清和尚与三世道人互看一眼,然后三清和尚谨慎的道:“家主,您说这是您的愿望?”
金月游一字一字的道:“一个诚挚的愿望。”
三清三世同时起身,三世道人肃然道:“家主放心,您的愿望我们一定会代为转达,三清三世相信宫教主一定会将其放于至高位置,我们这就告辞。”
金月游撩衣站起,拱手道:“多谢二位,金某心绪不宁,恕不远送。”
三清三世齐声道:“家主留步。”两人再次低头互瞄了一眼,便迅速退出了客舍大厅。
面对着晨光中飘荡的门帘,金月游默然而立。少顷,客厅一侧的屋门开启,一个宽肩窄腰的高大剑客从中走了出来。剑客高鼻深目,不类中原人种,其面部的线条极为硬朗刚毅,淡蓝的眼眸则清澈深邃如冰洋海波,雄奇的相貌有着让人一见难忘的魅力。暖夏里,这个男子的身体却如附冰霜,散发着莫名的寒气,剑客双手颀长,十指均纹着繁复无比的蓝sè刺青,他的左手总是紧扣着腰畔的剑柄,蓝sè的刺青手指看去像是生长缠绕于剑柄的冰封藤蔓。
金月游对于剑客的出现并不意外,也未回头,只是低缓的道:“北漠的启辉第一,我是该称呼你法路亚,还是李章目呢?”
高大剑客以生涩的中原语,回道:“入乡随俗,还是叫我李章目这个中原名字吧。不必奇怪,现在和你们中原人打交道是不可避免的,所以许多北漠人都有一个中原的名字。金,你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金月游半转身,微笑道:“从何而知?”
“金,你从来不会露出破绽,而刚才你却把整个后背给我。”李章目几分疑惑的道:“你这是变相试探我吗?”
“我相信尊贵的启辉第一是绝对不会做背后偷袭之事的。”金月游见李章目一脸的冷漠,便笑道:“好吧,我承认我的家里已经乱成一团糟了,所以换个话题吧,听说伟大的北漠之王亦给自己取了一个中原名字?”
李章目森冷的面目浮现出一丝骄傲的神sè,低沉道:“盛、星、嚎,这是王自取之名,荣耀之名。”
“盛星嚎……盛星嚎……”金月游轻声的念了两遍这个充满了战意的中原名字,皱眉问道:“你们北漠尊崇强者,而伟大的北漠王究竟有多强大,竟能号称剑圣,上应天启,震服广袤的北漠。北漠王的纪念还有敌手吗?”
李章目简洁的道:“打遍北漠无敌手,而你们中原则根本无人值得王出手。”
金月游失笑道:“朱崖也不在你们王的眼里?”
“朱崖?你们中原人的武林圣地吗?”李章目摇头道:“我知道,我知道武陵山庄,也知道你们的大司马。但是朱崖之上的只是一个老人,我们的王正在盛年。这还用比较吗?”
金月游盯着李章目的眼睛,直言道:“中原没有一统的宗教,中原人更没有敬畏的法则,这里看似没有挑战,但是挑战无处不在,在中原要获得认同,远比你们北漠困难的多。天下第一的名号挂在朱崖已经四十余年了,至今无人敢去亵渎。朱崖的地位追远溯古,不曾有过,乃是传奇,传奇是不会老的。尊敬的启辉第一,你若这样想问题,会错的离谱。”
李章目不以为然,平淡的道:“敬畏这个东西是需要看见的。朱崖的老人近十年都做了什么,我没有看见。没有一道光是永恒的,没有一条河是长流的,你们的大司马的确是个传奇,或许他真的举世无双过,但那都是曾经。我喜欢江湖代有人才出这句话,现今,令北漠人心存敬畏的不是那一股腐朽的老人味,我们佩服的无双门的李无忧,是镇北将军苗望北,是水路风烟的苏尘侯,金,你也是让我尊敬的。”
金月游踱了几步,重新拾起茶杯,笑道:“启辉第一,我算是领教了你的固执。金某和你提及的三个人相比,算不了什么。李无忧一人斩杀三大启辉,苗望北挑尽左贤王帐下诸将,苏尘侯经略域外,他们都做过轰动北漠的大事,金某不过是个寂寂无闻的匠人而已,受不得你的尊敬。金某心中有个疑惑,不知该问不该问?”
李章目道:“何事?”
金月游貌似随意的道:“作为启辉第一的你,就不想亲身会一会李无忧?”
李章目眼里闪过一道冷厉寒芒,但却大有深意的道:“依眼下情况发展,还有这个必要吗?”
金月游抚髯笑道:“李章目,我应该敬佩你,才对。”
李章目亦露出笑容,道:“彼此,彼此,高手难求,若不是相互合作,我一定会忍不住和你切磋切磋。”
“合作?”金月游品了一口微凉的清茶,然后搁下茶杯,抓起锦瑟伞,仔细的端详着鳞伤的伞体,道:“你是这么定义我们之间的关系?”
李章目反问道:“难道不是这样?合作的关系可是远比友谊来的牢固。你绝对不会后悔我们的会面,李章目以命运与主宰之神的名义起誓。”
金月游轻轻撑开黑伞,良久,破旧伞下的男人终于淡淡道:“金某无神可以许愿,但是启辉第一,你会见到金家的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