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门开处史银周急奔而入。
朱翠来不及出声呼止双掌抖处直向史银周猛击了过去史氏大吃一惊面对着朱翠充沛的掌力还本知道是怎么回事已被朱翠逼出门外。他身子一个踉跄倒撞在舱板上。
面前人影一闪朱翠双手托着新凤直挺的身子当门而立叱了声快随即率先向另外一间舱房转入。
史银周莫名其妙地被朱翠掌势逼出这时见状更着了慌快步跟随着朱翠进入后者已把新风的身子平平地放在床上。
灯光下新风面如金锭牙关紧咬全身兀自簌簌战抖不已。
朱翠试了一下她的鼻息又翻开她的眼皮细看了看轻叹一声道:“好险!”
说话之间右手飞点一连在新凤正侧面七处穴道上各点了一下新风忽然身躯一长就不动了。
史银周惊道:“噢!”
朱翠转过脸轻吁一声道:“她中了毒大舱里遍布毒气刚才我来不及告诉你只好用掌力把你逼出。”
史银周一怔道:“毒气?”
朱翠道:“放毒的人已被我打落江心多半是死了史大叔先在这里代我看好新凤她虽然已为毒气所中幸好吸进尚少毒气还未攻心我已把她全身七处主要穴道封住只候所中余毒排出才可以恢复知觉。”
史银周憾恨兼具地重重叹息了一声心里却是想不透敌人是怎么潜进来的。
朱翠道:“我现在要赶回前舱把散留在空中的毒气处理干净新凤如果有什么动作史大叔只须待机点她的两处‘气海穴’她就又会回复平静。”
史银周愧疚地道:“卑职记住了公主快去吧。”
朱翠这才匆匆赶回前舱。
她生怕毒气厉害所以未进舱前先自闭住了呼吸候到推门进入之后却不禁为眼前的另一景象惊得呆注了。
原来她记得清清楚楚离开大舱前仅仅只有后面面对江心的窗扇是敞开的其他中间的几扇窗户都是严密地关着然而现在那几扇窗户全已敞开由于空气畅通不见先前散置当空的毒气云烟。窗外月白风清时见鱼儿跃波。这一切根本就像什么事也不曾生过。
朱翠下意识地感觉到一定有人进来过了。这个念头蓦地使她惊出了一身冷汗不假思索地迅转向内舱经过一番观察证明母亲弟弟一切安好这才松了口气。
当她再次回转前舱燃起了灯才觉到桌上有人以指沾水写的几行字迹:
“九品红剧毒再弃母弟子不顾二失也。”
朱翠心中一骇情不自禁地坐下来暗忖道:原来那人所喷的毒竟是闻名已久的人间至毒“九品红”怪不得这么厉害。
她知道所谓的“九品红”乃是荟集了世间九种最厉害的至毒加以提精研粉相互参合或溶于水或搓为丸只须芥子般大小投以饮水汤食即可置数十人于死命倒不曾想到竟然被用以为吹散散播空气之间。
留话人并无丝毫夸大其词朱翠果然又犯下了个极大的疏忽设非是暗中这个留话的异人代朱翠作了必要的现场消毒工作自己虽或将幸免时间一久毒息难免不会自关闭的门缝渗入内舱那时母亲与幼弟的生命岂非大是可危?这么一想朱翠由不住再次惊得怔住了。
桌上水写的字迹经过比较之下正与她怀中所藏的、方才那张留书的绢字一模一样证明是一人所写那是毫无疑问的。
船泊江心水面至宽又有什么人会来自岸上?
朱翠自信她本人一身内外轻功造诣已是当世罕见如果要她不借助任何浮物仅凭踏波之功想要横渡辽阔十数丈的江面她实在还没有这个把握当今武林她也实在一时想不出还有什么人有如此功力?
那么剩下的这个问题是……
这个人是从哪里来的?
或许他原本就在这艘大船上吧!
其实朱翠早就怀疑住在边舱的那个陌生人了只不过自己还保持着一份自尊不便无故登门拜访现在有了眼前这番变故她便不能再保持缄默。
把大舱几扇窗户反锁结实之后她先走向新凤卧身之处察看了一下她的情形。
史银周皱着眉头道:“刚才她曾睁开了眼睛双眼血红卑职只当她醒转过来只是过了一会又闭上了与她说话也无反应现在又沉沉睡着了看来她所中的毒还不轻呢。”
朱翠本想说出她所中的毒为“九品红”只是想到史银周难免又是一番惊吓是以话到唇边又复吞往。
她与新凤虽是主婢只是这个丫环却是她自小亲自挑选来服侍自己的爱她的伶俐机智朱翠倒死心塌地地传授了她不少功夫几年的深闺相处很为她解除了一些寂寞也为她办了些江湖上的琐碎事情名为主婢其实论及私谊却是大有过之现在眼看着她在痛苦中的挣扎生死尚还不知朱翠心里的伤感自是可想而知。
史银周道:“她的伤势可要紧么?”
朱翠微微点了一下头眼睛里一霎间聚满了泪水。
“记住千万不要给她喝水!”她关照史银周道:“我所知道的仅此而已是活是死也只有看她的命了。”
史银周面上也不禁浮起了一些戚容。
朱翠沉寂了一下脸上忽然闪出了一些希望:“现在我要去拜访一位朋友也许这位朋友或能有办法救她一条命一切只有看她的造化了。”
史银周心里一怔正想询问朱翠已闪身步出。
无忧公主朱翠一径地来到舱面之上。
这时天将透曙黎明之前反倒更显得黑暗。大船在浪潮里不时地上下起伏着深深寒气透着儿许入秋的寒意。
马裕、杜飞二侍卫各立一边船舷严密地向着江面上注视着不给敌人以可乘之机。
一见朱翠现身而出二侍卫立时垂手见礼。
走在马裕身前朱翠颔微笑道:“辛苦你们了可有什么动静?”
马裕肃手道:“启禀小姐一切平静看不见有什么不对。”
朱翠眼波在大船上一转舵房里虽点着灯但是已经下锚了船家等三人乐得趁机睡上一个好觉隔着这么远尚能听见他们所出的沉重鼾声。
另一侧那间边舱门窗紧闭并不见丝毫灯光。
朱翠决计要去会见一下这个人却不愿惊动任何外人。
“天快亮了你和杜侍卫也该休息一会儿了。”朱翠小声关照马裕道:“你们下去睡觉去吧。”
马裕抱拳一礼道:“卑职遵命只是……”
朱翠道:“上面有我在你们下去好了。”
马裕等早已震于这位无忧公主的种种传闻敬之如神明既然公主有令自然无话可说。
二人相对打了个招呼遵命退下。
顿时舱面上再也不见闲人。
朱翠略微整理了一下仪容一径直向着那个被称为教书先生所居住的边舱走过去。
她虽非有意放轻自己脚步事实上仍落步轻微在这起伏波动的船身上可以说毫无所觉。
然而对于某些所谓的“敏锐”人士来说情形可就另当别论了。
朱翠一边前行心里正自盘算着如何惊动对方才不谓之失礼的问题。这个问题却立刻为之解决了。就在她前行到快要接近对方舱门前两丈左右的距离那间边舱立刻现出一片灯光。
朱翠顿时站住了脚步。
“夜深露重公主何来如此雅兴小心受了风寒还是下去休息吧。”
话声传自舱内声音不大却是每个字都听进了朱翠耳内。
这句话也就证明了此人的身份。
朱翠一听声音立时也就可以断定出对方是用“传音入秘”的内家功力向自己话这么做的目的显然是不预备惊动第三者。
“先生太客气了两次相助特来向阁下请教面谢大恩!”朱翠同样施展传音入秘功力几句话一字不漏地回送到对方耳中。
话声方落只听见“吱呀”一声两扇舱门无风自开。
透过敞开的门扉对方舱房内一切摆设包括主人那个教书先生在内一目了然。一几、一灯、一椅另有一张书案案上置有文房四宝那个人披着一头散背案半倚而坐拖着半截长躯远远地向着自己这边注视着长长的蓝色缎质长衣竟连他的一双足踝也几乎掩了。
朱翠倒不曾想到对方如此干脆倒使她本来心存的一番顾虑诚为多余了。
然而这位雍容华贵的俏丽公主自有她风华气质眼看着这番异于常人的情景她却丝毫也不显得意外慌张唇角轻轻牵起一丝微笑。
对方虽然不曾再次话房门无风自开自然旨在纳客这一点是无可疑。
朱翠轻轻说了声:“多谢!”轻移莲步随即直向对方室内行进去。
这番举止显然不若表面上所看来的那般轻松。
双方距离原本是两丈左右容易接近于一丈左右时朱翠立刻就感觉出有异一般的非常情形。
一种无形的阻力明显地由对方敞开着的门扉传出来起先不过是微有所感而每当朱翠再前进一步这种无形的阻力相对的也就益形加大。
如是三数步之后已是“举步维艰”了。
朱翠免不了心中的惊讶当然她了解得到对方的居心。
当今武林之中她所知道的并没有几人能够练有这等功力“聚气成罡”那是极不同凡响的内家极上功力造诣面前人霍然有些能力这番“惊讶”其实也未必倒不如说“惊喜”来得恰当惊喜的是朱翠果然没有看错了这个人。患难之中能够结识到如此一个能人异士自然是可喜之事。
朱翠一经证实到来自对方的这股无形阻力之后立刻站定了脚步。
少停片刻她才又继续举步一步步向对方舱房步入。
不可置疑的朱翠所遭遇到的阻力必然惊人这一点只由她后甩的长以及向后垂直立起不动的衣裙可以得到证明。
然而朱翠依然不疾不徐地走完了这短短丈余的距离轻轻道了声:“打扰!”她的一只脚已跨进了门扉接着全身进入。
舱房里显然由于充满了这种不可思议、过于强厉的气机使所显现于表面原本属于“静态”的现象都有了甚多的偏差。
譬如说那盏灯的灯焰原本在纱罩里只是圆圆的一团此刻却变得又细又长高耸的火苗甚至于已经出了灯罩的表面看过去长长细细的就像是一根针那般的细黄闪闪地悬在空中。
书桌上的书本纸张原本应该是平铺在桌面上的现在却像是着了魔术似地纷纷直立起来薄薄的纸笺以及砚边狼毫更不禁倒悬空中滴溜溜地直打着转儿。
朱翠已经进来了。
她面色看起来较先时显得有些红润除此之外别无丝毫异态。
背倚长案坐着的主人依然是动也不动地向她注视着他的这种见客方式的确是前所未闻透着新鲜。
朱翠虽然进来了实在难以压制住内心的惊骇正因为她身怀绝技才更能领会到对方这番施展之杰出惊人。
四只眼睛注视之下朱翠更不禁心中怦然为之一惊为着对方目瞳之下紫黑色的瘀血所震。
也就在这一刹那充沛在舱房内的那种凌人、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气机忽然间为之消失。
朱翠固然大见轻松其他各样异常的现象也都一时还原如故。
轻轻拢了一下散乱的长朱翠脸现微笑:“阁下莫非一直这样待客么?”
“问得好!”高傲的主人仍然不曾移动他的身子:“正因为我生平鲜有客访所以才不知如何待客公主海涵!”
在他说话之时朱翠注意到对方那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也就是这一点使她打消了方才初初一见时对他所生出的阴森恐惧之感。
“请恕我冒昧我可以坐下来说话么?”
“公主请坐。”
“谢谢你。”
三个字说得冷冰冰的加上她半嗔半笑瞟向对方的那种眼神显示出公主的兰心惠质只是这些似乎对于目前的主人并不曾有一些儿体会。
“公主深夜造访想必有非常之事了。”
“小婢新凤为对方毒气所中如今昏迷不醒”朱翠注视着对方娓娓道:“先生既然知道对方所施展的毒气本末想来也应该知道救治之法了特来请教。”
“哼!世上事岂能本此而论公主高见恕我难以苟同。”
虽然仔细地在聆听也很难猜出对方的真实口音。
朱翠眉头微微一颦:“这么说先生是不知道如何解救了?”
“我也没有这么说。”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朱翠微微含着笑道:“先生岂能见死不救?”
主人眨了一下眼睛道:“你很聪明公主在我此行之前已久仰无忧公主的大名人皆说公主冰雪聪明武技群。”
朱翠道:“但是今天一见你会觉得也不过如此而已。”
“不!”自称为“水先生”的这个人缓缓地道:“论武技你比我想象的更高得多。”
“论聪明呢?”
“智慧极高只是对敌经验却有嫌不足。”
“哼!”朱翠情不自禁地挑了一下细细蛾眉却微微一笑道:“你太过奖了还没请教你贵姓我听说船上人称呼你为水先生我想这也许并不是你的本姓吧!那么我应该称呼你是……”
“水先生。”
“好吧水先生就水先生吧!”朱翠道:“关于小婢新风的……”
“她现在仍在昏迷之中?”
朱翠点点头。
“公主可曾暂时点了她的穴道?闭住了她的穴路以免毒气攻心?”
“我已经这么做了。”
“这就对了!”水先生缓缓地道:“九品红为人间至毒常人吸上一口当时七孔流血而亡即是有普通武功之人也很难保住性命。”
朱翠一惊道:“你的意思是……”
水先生摇摇头:“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这位姑娘既然在中毒之后未曾立刻死亡我想有两个原因。”
朱翠看着他未一言心里却已经有了一个结论倒要看他是否与自己持同一论调。
“第一这位姑娘曾经习过‘固磐’的内家气功得有高人传授最少有三年以上的功力。”
“第二呢?”
“第二”水先生喃喃道:“这一点对于这位姑娘来说似乎不太可能那就是她血液里本来就存有抗毒的因素以前曾有过多次中毒不死的经验这一次才会当场不死。”
朱翠道:“果然高明小婢随我练有几年功力尤其是内家‘固磐’气功只是……这些恐怕只能使她延缓死亡的时间却并不能免于死亡吧?”
水先生点头道:“不错!不过……她既然练有‘固磐’的功力公主又曾为她封闭了穴道已有缓和之机我可以保证救她活命就是了。”
朱翠喜道:“这么说我就承情更大了有一句话我想问一下水先生却不知当是不当?”
水先生道:“洗耳恭听!”
朱翠道:“你我素昧平生也不曾听家父说过曾经结识过先生这么一位朋友为什么你平白无故地要帮助我们?”
水先生轻轻哼了一声道:“武林中道义为重公主这么说就错了。再说我也只是适逢其会如果这件事一开始我就知道也许公主家运尚还不至如此令尊或可免掉眼前一步危运。”
朱翠慨然叹了一声道:“有关我父亲事只怨我素日昧于无知说一句不怕先生见笑的话父亲到底为什么与当今这些权臣结下了仇恨我虽然是他的女儿竟然是一点也不知道。”
水先生冷冷地道:“‘伴君如伴虎’令尊虽贵为亲王一旦权势相仲抑或无心开罪权小受人离间皆有生命之忧何况当今皇帝年轻无知昏庸无度试看他身边那群小人奸宦如马永成、刘瑾、谷大用、张永、高风之流哪一个不是好狡势利的小人令尊此番落在他们手中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朱翠被他这么一提触及了父女之情一时黯然无声垂下头来。
良久这个“讳莫如深”的水先生出了冗长的一声叹息:“令尊最大的错误是未能与‘宁王’朱宸濠及时取得联系据我所知朱宸濠在南昌颇有谋反之意他的势力浩大昏君也莫奈他何!”微微顿了一下他才接下去道:“如果令尊能与朱宸濠取得联系事先有所准备也就不会上这一次的当被骗入瓮被擒了他自己生死事小只怕坐令朱寿这个昏君势力增大今后朱宸濠再想谋反也就更加不易了!”
朱翠一惊注视着他道:“我只以为水先生你是一个江湖奇侠异士却想不到你对当今天下事也如此关心了如指掌倒是真正令我失敬了!”
水先生道:“五年前也正当朱寿这个昏君登位之始那时我本有除他之心只是观诸当时大势却又不能有所作为延后二年‘安化王’造反之时我亦有意助他一臂之力却没想到安化工朱寘番自不量力兵力不足不待我赶到即为所平。”
朱翠忍不住淌下了泪缓缓地道:“你说的安化王也就是我的二伯父他与我父亲平日最是相知兄弟感情也最好。”
水先生道:“既然如此令尊就该早存戒心……唉……看来……这一切全系命定……”
朱翠冷笑道:“那也不一定等我安顿好母亲与弟弟之后还有机会救父亲出来再图大事也还不迟!”
水先生摇摇头未一言。
朱翠吃惊道:“你的意思是……”
“太晚了。”
昏黯的灯光之下朱翠只觉得他的一双瞳子异常的明亮。
“这昏君气数未尽还有几年逍遥只苦了天下苍生至于令尊……公主你是聪明人也就不须我这外人再多说什么了。”
朱翠呆了一呆脸色刹那间变得雪白。
其实父亲的结局她早已不难测出只是昧于亲情往往尚存希冀之图这时为局外人冷静地一点顿时如拨云见日一切也正如洞中观火般的清楚想到父母深情忍不住炫然泪下。
水先生冷静地注视着她。
朱翠这一霎竟然真情流露泣之成声等到她觉出失态时已难掩狼藉之情。
“水先生请不要见笑我是情不由己……太……失常态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况乎是父母之情!公主眼前不是伤心的时候你要为大局多多着想。”
“你的意思是……”
水先生慨然道:“曹羽既然已亲自出动情势危在旦夕为公主计你虽有一身杰出武技只是所面临者皆为久历江湖、胸罗险恶的穷凶大恶之辈只怕稍有不慎即将置身万劫不复之地。”
朱翠睁圆了眼睛挑了一下细长的眉毛可是紧接着她却又似平静了下来:“那么水先生的意思……莫非父仇就不报了?”
水先生冷冷地道:“谈到仇普天之下又岂止是公主一个人与那昏君奸宦有仇不过这件事却不必急于一时眼前之计公主应该先设法把母弟照顾妥当才是上策。”
朱翠紧紧地咬了一下牙恨在心里却没有说什么。
水先生道:“害令尊性命的如其说是那个昏君倒不如说是奸宦刘瑾如今这厮权可通天非但作了‘司礼太监’另外还提督十二团营他的权力简直比皇帝还大如今天下当官的哪一个也得按月孝敬他的银子。”
朱翠微微冷笑道:“这些我都知道等到把母亲与弟弟安排好以后我自然会去找他的!”
水先生摇摇头冷冷地道:“眼前倒不是公主找他算账的时候而是他放不过你们哼哼……据我所知这厮对于公主全家抱着斩草除恨的念头内厂提督曹羽亲自出马就是最好的证明。”
朱翠蛾眉一挑道:“这个姓曹的我早知道他据说他有一身很不错的功夫是否?”
“岂止很不错。”水先生喃喃地道:“请恕我说一句长他人志气的话当今武林要想找出几个胜过他的只怕还不容易。”
朱翠不禁暗暗吃了一惊她虽久闻曹羽其名知道他是刘瑾那个奸宦手下最厉害的一个人物但是到底自己并没有见过现在出诸眼前这个“水先生”之口可就大大意味着不同一般了:“水先生的意思这个曹羽已经蹑上了我们?”
水先生看了她一眼显示了“那还用说”的表情。
朱翠道:“水先生大概也知道后面紧紧跟着我们的两条大船了?”
水先生黯然地点了点头道:“不错但是如果公主以此就断定曹羽就在那两条船上那就错了。”
朱翠被他猜中心事却是不服地道:“难道曹羽不在那两条船上?”
水先生脸上刻划出两道很深的笑纹:“对于这个姓曹的我自信更比公主你认识的清楚得多世上几乎无人不知狐狸狡猾但是这个曹羽却远比狐狸还要狡猾得多如果我们认定他不在船上也许他真的就在船上如果认为他在船上那么他就一定不在船上。”
看了朱翠满脸置疑的表情水先生接下去道:“只是有一点可以认定他一定紧紧蹑着这条船是无可疑的。”
朱翠道:“既然这样他为什么一直迟迟不肯出手?”
“他已经下手了!”水先生冷声道:“只可惜两次手法都算不上高明而已。”
朱翠叹道:“说起这两次要不是水先生你仗义援手后果真不堪设想!”
水先生道:“事实也确是如此公主对于这个人今后真不可掉以轻心曹老头两次派出的人都有去无回他应该也知道公主的厉害。”
朱翠摇摇头道:“其实厉害的不是我应该是你!”
水先生微微摇头道:“这一点也正是我所要掩饰的无论如何不该让曹羽知道我在船上。”
“这又为了什么?”朱翠道:“难道你们曾经认识?”
水先生轻轻哼了一声:“如果他还有记忆的话他不应该会忘记我。”微微顿了一下他才又接下去道:“其实在十年以前我已经照顾过他一次了。”
“结果呢?”
“结果他还是活着!我也没有死。”
对于这件事眼前这个水先生似乎并不打算深谈可是往事却已把他带入愤怒之中冷笑了一声他才又缓缓地接下去道:“自从那次以后我一直在留意着他的踪迹。”停了一会又说:“当然我知道他也一直在留意着我。”
朱翠睁大了眼睛道:“这么说你们有仇?”
“也可以这么说吧。”
“这一次你们总算见着了。”朱翠道:“说起来我们正是同仇敌忾呢。”
水先生默默地闭上了眸子轻轻叹息道:“不错不过若非是遇见公主这件事我还不打算与他见面还不是我希望与他见面的时候。”
朱翠眨了一下眼睛:“为什么?”
“公主应该可看得出来”水先生坐直的身子缓缓向后倚下来:“我目前的情况并不很好我的意思是我现在身上有病。”
说到“病”字时他情不自禁地喘哮了一声接着道:“很重的病。”
“哦?”朱翠情不自禁地由位子上站起来。
水先生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道:“当然还不至于会死否则我也就不出来了。”
朱翠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坐下来道:“你得的是什么病?”
水先生凄然一笑摇摇头似有不堪细述的苦恼只喃喃道:“眼前不是与公主细谈的时候天已不早了我想那位受伤中毒的姑娘大概也该醒了。”
一面说时他随手由身上拿出了一个扁扁的红木盒子递与朱翠。
朱翠接过道:“这里面是什么?”
水先生道:“这是我留存多年的‘化毒丹’虽对于一般毒都有奇效只是用于‘九品红’恐怕效力就要差上许多不过无论如何总可以解除一半以上的毒性那位姑娘既然已有‘固磐’之功复为公主封闭了穴道我相信这个药足以救她性命的。”
朱翠聆听之下十分高兴地道了谢。她随手打开了木匣匣内共分有数十暗格每个格内只容有一粒颜色碧绿的丹九不过只有十数粒而已其他格子全都空着。
水先生说:“只用一丸放在舌下自会溶解流入腹内再送些热茶就无妨了。”
朱翠道:“既然这样我只拿一粒也就够了。”
水先生道:“公主不必客气都留下吧也许今后公主与对方还有很多接触难免还会遭到对方施毒暗算这化毒丹如能在觉之始或事先含入口中倒是十分具效的公主还是留下以备万一之用吧。”
朱翠妙目微转注视着对方:“可是你呢?你自己就不用了?”
水先生微微一笑:“我已经遭受过毒性的攻击血质里早已凝有抗毒的因素即是‘九品红’对我来说也已司空见惯所以我敢说当今天下再也没有任何一类毒能够对我构成伤害。”
朱翠情不自禁地又注视到他那一双眼泡下的暗红觉到他渐渐加剧的喘哮一时内心油然对他生出无限同情虽然她有更多的关怀更多的对他好奇只是正如对方所说只有把一份感激更多的关怀深深藏之内心留待异日了。
收起了药匣她站起来道:“我告辞了。”
水先生深邃的一双眼睛注视着她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他本想起身相送只是才站起了一半却又不得不坐下来似有不得不坐下来的苦衷。
朱翠一怔:“你怎么了?”
摇摇头含着微微的苦笑水先生喃喃地道:“这是我目前的隐秘想不到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朱翠皱了一下眉:“很要紧么?”
水先生轻轻颦着眉想是这种病早就开始折磨他了以至于当痛苦来袭时他都习惯地皱起了眉头而致使他双眉之间留下了浅浅的一道痕路。
“没有关系!”他凌人的目光迟缓地投向对方:“公主天不早了你去吧!”
朱翠点点头回身步出。
然而当她几乎已将要步出门外的一霎却又转回过来一径地来到了水先生身边后者顿时一惊:“你?”
“放心!”无忧公主用微笑松弛对方的疑惑:“我只是放不下你。”
水先生冷漠地笑着:“我不要紧你应该回去救那个中毒的姑娘!”
“不错!”朱翠眨动着她的一双大眼睛:“可是你也一样需要救助!”
水先生倏地剔起了眉毛:“我不需要你不需要任何人……”
“是么?”朱翠偏过头来似笑又嗔地斜视着他:“你未免太倔强了。”
水先生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只是一瞬间他脸上已布满了汗珠伟岸的身形情不自禁地向前佝偻下来。他似乎连说话的力量都没有了只抬起手勉强地向外挥了一下。
“你用不着赶我在你痛苦没有减轻以前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你……”水先生再次用凌厉的眼光看着她头上汗珠一粒粒滑落下来。
朱翠皱了一下眉上前一步走在他身边。
水先生轻咳一声挣扎道:“走……走……”
朱翠抿嘴微微笑了一下并没有理睬他。
她由袖子里抽出一条薄纱绣凤的丝巾小心地为他揩着头上的汗珠。
水先生身子颤抖了一下。
“公主……”他咬紧着牙道:“听我说……你一定要离开……那位姑娘……”
“那位姑娘的情形比你要轻得多!”朱翠绷着有弧度的嘴角道:“她已被我点封了穴道最起码在一个时辰之内是不会恶化的。”
水先生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事实上他确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只是想早一点把我支开罢了!”朱翠俏皮地打量着他:“这又干吗呢!即使你接受一些我的关怀与照顾并无损你的自尊是不是?”
“可是我……”
“我明白你的想法。”
朱翠再一次为他揩去了额头的汗珠:“你的病势看起来可真不轻你只是不愿意让我知道你的病情罢了!这又何苦?死要面子活受罪。”
水先生显然一惊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他方才过低地估计了对方事实证明了这位公主确实是远比他所想的要聪明得多。
“而且”朱翠和缓的声音继续地说:“我更可以断定出来你得的并不是病……而是伤!”
水先生一双深郁的瞳子顿时睁得极大。
朱翠微微一笑:“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一定是为仇家、一个极厉害的人物所伤身上受了很重的伤。”
“你……你怎么……知道?”
朱翠先不回答他继续道:“也许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只是这些伤却一直缠着你始终也没有办法根治是吗?”
水先生面上浮现出一丝凄惨的笑多半是被人猜中了心事说中了自己的**才会有这种表情。
朱翠同情地看着他眸子里只有钦敬而绝无嘲笑:“如果我猜中了这一切……你的遭遇的确是深深令我同情。”
水先生再次现出了凌厉的眼光。
朱翠立刻抢先说:“我知道你是一个厌恶被人怜惜的人事实上我对你只有更崇高的敬意。现在请你接受我为你的一些服务吧。”
她说了这几句话不待对方答复甚至于连对方有什么表情也不注意随即伸出双手搭在了他肩上。
朱翠手法至为轻巧况乎有见于先是以双手搭下之处却是不缓不急地已经拿住了对方穴道现在即使水先生心有不依也无能为力了其实在如此痛楚的侵袭之下水先生早已丧失了抗拒的能力。
以至于他现在很轻易地就被朱翠抬了起来。
他的表情至为尴尬也许在他过去所经过的那些日子里还从来不曾有过一个人能够如此地接近过他他也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夭竟然会被人近乎游戏地举在手上。
这一切对他简直太微妙了。
然而即使像他那般的倔强却又怎能在面对着如此美丽、和蔼如朱翠的面颊之前有所作?
在一度像是忿怒的表情之后他终于平静了下来。
这时朱翠已把他伟岸的身子平平地放在了榻上然后转身移过了灯。
水先生蓦地探身坐起来。
朱翠却轻轻地又把他按下来:“你请放心我只是想用本门的‘五行真气’为你推拿全身穴道一下也许这么做对你的伤势并没有多大帮助但是最起码可以解除一下你眼前的痛苦对你是不会有害的。”
水先生脸上再次现出了汗珠那种痛楚料必如刺心锥骨的一般以至于他连说话的力量都没有全身上下像是一尾遭受“逆刮”鱼鳞的鱼簌簌颤抖不已。
朱翠见状更是由衷地同情。她不再多说也不再期待着对方的允许随即动手解开了对方身上那一袭像是整匹缎子的蓝色长披。
披风解开来了里面是一袭白绸子长衫。
使朱翠感到惊讶的是那件白绸子长衫居然已全力汗水所湿透简直就像落入水池子一般的模样。
朱翠轻轻叹息一声随即动手解开了他的长衫这时她忽然觉得有些不便心里由不住通通跳动不已脸上情不自禁地飞起了一片红潮。
水先生似乎已不再抗拒了只是睁着一双眼直直地向她注视着。
朱翠红着脸轻叹一声道:“我将先由你的前胸一双肩井穴道开始然后再经会心坎使你元气聚结你可有什么意见?”
对方表情木然未置可否。
朱翠随即将真力聚结双手一面略似腼腆地道:“为了使我本身的真力不扩散我只好脱下你的上衣我想你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我这么做如有失礼之处我想你当然会谅解我的。”
说了这些话她几乎不能接触对方瞪得又圆又大的一双眼睛随即动手把对方身上长衣脱下来。
长衣之内另有汗褂倒是名副其实的“汗褂”因为早已被汗水打湿。
朱翠不再征求他同意把汗褂也脱了下来。
灯下她看见了他颇具男性诱惑的**如果只由表面上看绝难看出他身上结实的肌肉。
他肤色白皙但绝非像他脸上现出的那么苍白其上已布满了汗珠在那阵簌簌的颤抖里使人联想到“死亡”。似乎一个将要死亡的人最后就是像这样挣扎等待着“死”的来临。
朱翠小心地为他揩干了身上的汗下意识里只觉得对方还在看着自己。“你可以闭上眼睛!”她喃喃说道:“这样我会觉得比较自然些。”
顿了一下她掠了掠由于紧张而散置在前额的一络秀:“现在我要动手了如果你觉出哪里不对只要哼一声我就知道
水先生仍然未置一词只是睁着那一双大眼睛。
朱翠忽然觉得不大对劲转过脸来仔细打量着他仿佛感受到他的眼睛有些怪凑近过去仔细地瞧瞧这才惊讶得怔住了。
原来他早已人事不省昏死过去多时了。
朱翠一惊之下摇撼着他一连叫了几声对方依然如故。
一阵辛酸一颗仁爱侠心她为他落下了热泪。
只可惜水先生昏迷中未能所见否则必将感动不已。
朱翠现在不再犹豫了她立时展开手法把自己勤习多年的内元真力借助一双掌心徐徐贯入对方**之内由前胸一双肩井穴道开始继而“气海”依次一系列穴脉最后归入心坎穴路。
水先生身上已泛出了大片温暖那是因为他本身的热源已为朱翠的功力所串联而引起的。
朱翠长长吁了口气身上已见了汗她终于达到了期望在一阵目光眨动之后水先生终于苏醒过来。
他出了低微的呻吟之声微微闭上了眼睛。
朱翠欣慰地道:“你醒过来了?这样就证明了我的方法很管用现在我要把你身子翻过来开始你背后的按摩。”
一面说她轻轻地把水先生身子翻转过来。
忽然她心里怦然一跳。
那是因为她眼睛看见了什么一个梅花形状的紫色痕迹印在他背后“志堂穴”上。
朱翠向印记注视了一刻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轻轻地吁了口气喃喃说道:“好厉害的掌力。”
武林中对于厉害的掌力有“一心、二点、三梅花”这样的称呼。
所谓“一心”乃是指出掌人以合拢的掌底接触到对方留下的心形印记“二点”乃是以中指中节接触对方所留下的“点”痕至于“三梅花”乃是以合拢的五指指尖部分接触对方所留下的五点梅花状印记。
这“一心、二点、三梅花”说来容易其中任何一项如果没有三十年日夕浸淫的深湛内力再配合本人过人的精力、掌力万难见功因此一旦有此功力之后定然会有“一掌见生死”之威。
当然能够在这般掌力之下还能不死的人便如奇迹般地未之闻也。
朱翠终于明白了对方致伤的原因可以想知能够具有这种“梅花掌记”功力的人当然必是一个十分厉害的角色了。
眼前却没有时间让她多想。她又再次动手由对方“关元穴”开始一直到“尾椎穴”为止再一次地运功推按。
这一次足有半盏茶的时间她才停住了动作。
水先生身上再次地聚满了汗珠在她最后停止住动作时她才觉到敢情在自己力道导引之下使水先生全身穴脉串通他竟然睡着了。
一个像水先生这般具有如此不可思议功力的人设非是到了极度疲态、不可抗拒的睡意侵袭之下方万不会有此失常的情形。因为任何可怕的事情都可能在睡眠之中生尤其是一个身怀武功的人更不应该有此疏忽。
朱翠轻轻地松了一口气把他身上的汗珠拭干了。
她有生以来还从不曾像这样子接触过一个男人尤其不可思议的是对方不过是一面之交的陌生人。然而这个陌生人却给她留下了这么深刻的印象如果拿来与她生命里曾经相识过的另一个男人来比较显然是一番强烈不同的感受。
一瞬间她眼前浮现出那另一个人的影子虽只是灵思一现却也使得她心血沸腾方寸失措。
紧紧地咬着那一口贝齿用力地摇摇头让情思、恨思也象是春天里的杨花一般被风给摇散了、飘散了。
灯蕊在晶罩里跳动着不时地出“噗噗”的声音来朱翠才像是由沉思里忽然醒转过来。
她揭开了灯罩小心地用一根晶莹的指甲把灯蕊挑起来光度立刻转亮一些透过左手的玻璃灯罩她窥见了自己的憔悴芳容。
秀散乱了。
花容疲倦了。
星眸黯然了。
她还是第一次现自己这么“憔悴”心里由不住怦然一惊。
也难怪自从父亲失势被擒之后这一连串的日子以来除了伤心忧患以外更无半点可资散心的喜悦她忽然警惕到自己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睡过觉了。
看着面前人水先生的甜蜜憩睡一霎时也带给了她无限的睡意。
这一霎她倒是由衷地羡慕起他来了最起码他还可以抛开一切的痛苦与烦恼把握住此一刻而沉头大睡而自己呢?
看着面前的水先生那么一条魁梧的男子彼此虽说是仅此一面之缘认识不深然而她直觉地那么肯定地相信这个人一定是个允文允武、重义任侠的好汉子也正因她这么地对他认定才不惜以公主千金之尊来为他服务如斯。
缓缓由位子上站起来拉过一张薄薄的被子为他盖好身子再把那些为汗水所湿透的衣服理成一团自己带回去了叫人洗干净了再给他送过来。
“干吗我要这么服侍他?”
答案却是蒙胧的。
“他又为什么这么待我们?若不是他的一路相随拔刀相助母亲、弟弟只怕都已遭了毒手了!”
“这样的一个人难道不值得我的关怀与为他服务么?”
这么一想她立时变得爽然了。
水先生一直持续着他均匀的呼息他的沉睡如斯使朱翠相信他缺乏睡眠的程度较之自己更不知要出多少。
想不到这间小小的睡舱竟然会使她耽搁了这么久现在她却必须要立刻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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