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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厚厚积雪覆盖的屋脊上,君长宁仰望无月的夜空,神情有些回忆和忧伤。
感情么,平凡如君长宁又怎么会没有过想象。
念初中的一个下午,她逃课来到学校旁的庙宇里,第一次诵读仓央嘉措的诗集,她便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里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君长宁爱上了一个和尚的爱情,悄悄的包裹起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从不拿出来回味也不放纵自己在无人时偷偷畅想。
她喜欢那份干净和距离感。
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
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
我摇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我转山转水转佛塔,
不为修来世,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月,
我轻转过所有经筒,
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纹;
那一年,
我磕长头拥抱尘埃,
不为朝佛,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我细翻遍十万大山,
不为修来世,只为路中能与你相遇;
只是,就在那一夜,我忘却了所有,
抛却了信仰,舍弃了轮回,
只为,那曾在佛前哭泣的玫瑰,
早已失去旧日的光泽
君长宁眼睛微笑起来,不觉得自己矫情,朱红色绣纹广袖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到手肘,她枕着手臂翻了个身。
和尚的感情必定是唯一的,因为它本身已是禁忌,它还深沉克制,因为它本身不容世俗。君长宁当时着迷于这份感情的博大和蕴含着无尽忧伤的平静。
后来她感慨过情到深处便再不敢上前的颤栗和绝望,那种毕生站在你目所及之外的注视,美丽得让人哪怕燃尽生命也想要拥抱。
君长宁的眸子平静淡漠,落在夜空中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凡龟朋友,慢吞吞从她脚边爬到她手边,安静的呆在那里不动。
隐隐约约她好像又听到了入道峰峭壁上的琴声,凝神定位,君长宁的脸上突然一静,然后又弯出一抹浅浅笑意。
长久以来的困惑得到解答,她的心情并没有太大浮动。她一直不解为什么自己会被挑选来问禅峰,也猜测过是否在无意间曾和这里的谁结下过眼缘,当猜测成真,竟然没有激动和雀跃,她叹了口气,慢慢闭上眼睛,呼吸平稳。
冥想台上,谢兰雍素手弹琴,案角一只精巧的白玉香炉飘出袅袅青烟。
他习惯了独自前行,对跟随在身后人们的想法从来不曾在意,他只要结果就好。如今他突然想要听见一声心甘情愿,才想起停下脚步。
可身后的人想不起或是从未想过追上他的步伐,这让他生出些不为人知的不知所措。站得太高,身边没有什么可以说得上话的朋友,他只能站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注视着她的点点滴滴。
有了得失心就会失去从容,谢兰雍的琴声蓦然就染上了几许寂寞。
这份感情无关风月,因为另一方还是个孩子,这份感情同样无关命运,因为一切不过因偶然一瞥而起。
他不习惯让时间去证实一切,那会让他忍不住去想那千万分之一的失去,他拒绝被时间拧紧心弦。
他抬头望漆黑的夜空,心下微笑,这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放手给时间,等待一份模糊不清的答案,然后再不犹豫。
焚尽最后一炉香的时候,天色将明,谢兰雍挥袖间问禅峰上的所有积雪消失殆尽,露出恢弘绝伦的表象。
君长宁睁开眼,静静的看了会儿繁华春日鲜艳明媚的风光,盘腿开始打坐冥想。
三个小时后,她飘身下落,来到桌案前,端坐磨墨,开始雷打不动的练字。
不同于往日的感觉,刚写了几个字君长宁就察觉出了不同。字迹仍旧孤寒料峭,只是起程转折间不再生涩僵硬,多了些水到渠成的流畅自如,看起来总算不再寒碜。
她心里生出几分喜悦,面上不自觉就柔和起来,心神越发专注,连冯琳起身梳洗靠近又离开都没注意到。
一个时辰后,君长宁放下笔,揉捏着指骨手腕静等墨迹晾干。一方温热的湿帕蓦然出现在她面前。
君长宁抬眼,笑着接过来擦手,声音愉悦:“大师姐,你今天觉得怎么样?筋脉可还有阻塞凝滞之感?”
冯琳接过帕子丢进水盆里,微笑着摇了摇头,将她按在琉璃镜前,望着镜子里两个人的笑脸,笑问:“今天想梳什么头?穿哪件衣服?”
君长宁微微茫然。
看着她不在状态的表情冯琳“噗嗤”一笑,食指轻弹她额头,嗔怒道:“今天是除夕,师尊要我们一起去后殿过年夜。你怎么可以不表示郑重!”
君长宁恍然大悟,点了点头,连忙道:“都听师姐的,我也不怎么会穿衣柜里的衣服,只这襦裙还简单些。”
冯琳给她挑了件墨蓝色交领宽袖曲裾,灿金色绣纹镶边,腰间系淡蓝色长纱,直垂到足下,又给她梳了个包包头,从自己储物戒中拿出一条细细的银色头箍,中间一滴墨银色不知名菱形石头堪堪贴在君长宁眉心正上方。
“这是什么?”君长宁摸了摸额头,不解的问,带上去就感觉脑海一阵清凉,彷如三伏天兜头一盆冰水从上浇到下,说不出的舒爽。
“一件首饰罢了,不太适合我戴,送你了,看看喜欢吗?”冯琳将她的头摆正,笑吟吟望着镜子里面露惊艳的小脸。
她自然不会告诉她这是上一次人魔大战后唯一完整流传下来的顶级魔晶,她决定来问禅峰之前的那晚,冯家老祖宗亲自交付予她,期命悬一线之际可保她一缕元神不灭。
相处这些时日以来,她自然知道君长宁是什么样的孩子,她赠她这个也并不是想表达感谢她之前的救命之恩,单纯觉得适合她而已。
君长宁复杂矛盾的气质一般浅色压不住,这袭墨蓝色曲裾款式古朴庄重堪堪合适,墨银色菱形魔晶与那双形状优美的墨色凤眸两相辉映,那张尚未长开总是被飘忽气息遮挡在后的面容陡然便凸显出一股让人不敢直视的清华贵气。
冯琳换上一身暖黄色交领水波纹直裰缎袍,外罩绣春水海棠细绫大袖衫,发髻高挽,斜斜插着两支灿金色攥花长簪,看起来高华端庄,飘逸中自有一段威严高贵。
四人在西殿大门碰面,比起冯琳君长宁两人偏向庄重的打扮,苏茗的纱质抹胸曳地长裙是另一番仙姿袅袅,诸葛青一袭天青色宽袖曲裾头发被一根古拙长簪挽了个道髻,敛去所有戾气,剑眉轻扬,令人见之忘俗。
苏茗掩唇轻笑:“我们四个倒是年龄越小的越往老里打扮,看起来会不会很奇怪?”
“有吗?”冯琳挑眉反问,不置可否。
君长宁和诸葛青对视一眼,齐齐摇头,她们两个的确比起她们更不注意穿衣打扮,对苏茗口中的老气根本没有什么准确认知。
君长宁对自己今天的打扮很是满意,不想再讨论这些微枝末节,催促道:“不是要去后殿吗?走吧!”
岂知话音刚落,惹来其他三人诡异惊奇的注视。
君长宁奇道:“怎么?”为什么这么看着她?
冯琳一边牵起她的手往前走一边问道:“你不是最不爱去后殿的吗?怎么突然积极起来?这可不像你!”
“没有吧?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君长宁大吃一惊。
这下连诸葛青的嘴角都开始抽搐了,莫非这已是她极力隐藏的结果了吗?
冯琳和苏茗笑视一眼,决定不直接打击她了,婉转提醒她:“待会儿可别再出什么岔子了,今天可是除夕。”
君长宁眉梢轻扬,微微不服气,又带着点心虚的嘟囔:“肯定不会的!”
冯琳三个轻笑出声,徒步往清心殿走去,不再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