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澎湖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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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东方的地理与政治版图上,澎湖列岛一直有着不轻的地位,它扼守着东方帝国南北海路的咽喉要道。台湾海峡,一直以来都是福建沿海南北海路贸易的必经之路,而澎湖列岛就处于这个航路的最要害位置。

    有正式文书记载的澎湖列岛的政治属性,是从宋帝国开始,澎湖列岛不断以各种名目出现在官方文献中。公元1225年,南宋福建市舶提举赵汝适《诸番志》称:泉(泉州)有海岛,曰澎湖,隶晋江县。明确定义澎湖列岛为福建泉州府晋江县行政管辖。

    1281年,蒙元帝国在澎湖设立巡检司,且象征性地将台湾岛也纳入了元帝国版图。

    明帝国时,澎湖列岛不仅仅成为防倭的军事重点巡防地,也正式列入了地方户籍管理单位。

    到明帝国万历年间,澎湖的防卫,已经与福建金门、厦门及附近各海防融为一体。《澎湖厅志》卷五《武备》引《厦门志》曰:澎湖游击,万历二十五年公元1597年)增设,属南路参将,驻厦门,而澎湖其遥领也。

    澎湖游击将军,开始出现在明帝国的正式文献中,地方军政官职的设置,表明明帝国已将澎湖的海上军事防御建设看作整体国防建设的一部分。

    但和许多大明帝国历史上负责海防的军事官员一样,澎湖游击将军的办公地点也是很狗血的远在厦门。

    这样一个在历史文献里反复念叨了无数次的重要地点,在16到17世纪的百年间不断被轻视着。忽紧忽松的海防政策。导致福建海防一直处于“人来疯”的状态,有事儿一拥而上,没事就束之高阁,任由各种海外势力轮番侵占。

    .

    几年前,不知道从哪获得的小道消息,认为西班牙人将要占领台湾岛,生怕从此明帝国和日本贸易线被卡断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派出了以雷约森……为统帅的荷兰雇佣军,企图进攻澳门。

    可惜严晓松那一句耳边的悄悄话,让荷兰人的突然袭击落了空。虽然历史上荷兰人也没有得逞。但这一次,同时被大明水师、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围拢群殴的雷约森输得更窝囊,海陆兵力加起来超过1000多人的荷兰军队瞬间就被打了个落花流水。只剩下不到一半人逃往了澎湖列岛。

    但历史的惯性依然,雷约森带领的残兵败将在澎湖马公岛的风柜尾站稳了脚跟,一座简陋的军事要塞也在一年多时间里成型,转而成为将来能够进占台湾的桥头堡,俨然一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卷土重来也未可知”的架势。

    荷兰人握住了海路咽喉,自然让明帝国福建巡抚商周祚焦头烂额,最擅长的嘴皮子功夫在荷兰人那里直接没了效果,想要用军事手段,可整个福建沿海海防卫所都烂得跟什么一样,商周祚基本上是束手无策。

    商周祚的政治生命也就如此走到了尽头。1623年,右副都御史南居益接任福建巡抚,这个被魏忠贤势力看不顺眼的老头被一脚踢到福建来收拾烂摊子,骨子可比商周祚硬多了,直接放出话来要对荷兰人来狠的。

    .

    公元1624年5月10日。大明帝国历天启四年,农历三月二十三。

    福建泉州府厦门的官署里,颜思齐带着一众兴奋激昂的兄弟从跪拜大礼中起身,毕恭毕敬地从福建巡抚南居益的手里接过了官袍官印。

    “圣天子圣明,方有大明四海靖平之世……振泉(颜思齐的字)多年来忠君爱国,护民御寇。圣上也有所耳闻,如今江南货殖兴盛,浙闽粤商路通达,振泉之功朝廷都看在眼里。然倭害才去不远,番贼夷寇又纷至沓来,这次振泉接任澎湖游击之职,任重道远啊!”

    福建巡抚南居益摸着长须,对着眼前接受招安不久的大海盗淡淡说着,面容十分憔悴。

    从去年年末开始,南居益就调派了福建一带的大明官军,连同前任澎湖游击将军多次进攻澎湖,结果一连数月都被只有数百兵力的荷兰守军给击退。前景堪忧之下,南居益只能听从“阉党分子”两广总督的建议,启用了去年才被朝廷招安、在他眼里“贼性不改”的颜思齐。

    “巡抚大人放心,卑职一定整顿兵马,这次定要驱逐红毛番,复澎湖,固我大明海疆!”颜思齐双手抱拳,声音洪亮,四周的兄弟也纷纷喝应。

    “好,好!去年番贼强占澎湖,本官彻夜难昧,亦报朝廷,然北虏猖獗,国用甚巨,朝议多有搁延。本官虽有复澎湖方略,然舟船粮秣四处分拨尚有不足,振泉有此大志,本官就放心了!”

    南居益也没法,去年打到现在,好不容易筹措的军资粮饷早就用尽。本以为这个前海盗头子要拒绝出兵,一见对方居然当场答应,顿时心里石头落了地。

    频频点头,面带微笑,南居益放下了茶杯起身整理官袍打算走人,但死活不说颜思齐上任后的军队粮饷问题。言下之意,收复澎湖当然应该你上了,但粮饷什么的就别指望了。

    “卑职责无旁贷!”众人赶紧下跪行礼。

    南居益走了,颜思齐等人呆呆地站在官署里,面面相觑。

    “大哥,果真又让你料中了!你怎么就知道朝廷会拿这些个红毛没办法?南居益会接替商周祚?”颜思海见有点冷场,赶紧走上几步,压低了声。

    “思海,不是你大哥我神算,这都是罗大他们去年从华美国带回来的严先生亲笔密函里所写。只是事关重大,我早已烧了。”颜思齐一挥手。比划了下,在场的心腹都人人侧耳倾听。

    “严先生万里之外,料事如神,先有红毛进犯澳门,后有红毛败退澎湖,又来信说福建巡抚之位会有异动,让我等把握时机。必有好处,我想其中必然与澎湖有关!”颜思齐看着一屋子的心腹兄弟,语气严肃。

    “严先生的意思是。大哥若能收复澎湖,会有天大的好处?好像南大人并非魏公(魏忠贤)和两广总督的人吧?”颜思海有点搞不懂。

    “自荷兰红毛番退占澎湖后,朝廷多次训斥福建地方。然这大明多年海禁,舟师兵马废弛,在我等眼里如履平地的海波大浪,这福建官军就未必受得了。如今我任澎湖游击将军,此等前途,全在澎湖这弹丸之地,严先生真是未卜先知啊……有赖禹九哥相助,南京工部尚书刘大人和两广总督胡大人联名保举,巡抚南大人也不得不放下身段启用我等,兄弟们要闯出一番大事。非全力以赴不可为之。”

    “嘿!那就干!有严先生送来的华美火器,管他倭寇番贼,能有几个是我们的对手!”颜思海一拍手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其他的颜家心腹更是胸膛挺得老高。

    “只怕我们这一路过来。都在那严先生的囊中盘算,不知道严先生和那华美国为何偏偏看中我们颜家,这是福是祸,着实不可预料……”

    大风大浪走过的颜思齐,终于露出了这两年来难得的紧锁深眉。

    去年夏,历经数万里的心腹终于从华美国返回澳门。给颜家带来了极具震撼的巨额回报。

    一千两百枝做工精良的华美自生步铳,三十门远比弗朗机炮威力更大射程更远的华美大炮,若放在大明官军里,这已经是一等一的强军武备,此外还有丰厚得让人窒息的大量华美海货。

    通过澳门海商分售出去的小半海货,就给颜思齐带来了近六十万两白银的利润,而更昂贵的海货交予山东刘家专营之后,当场又分得了三十多万两。仅仅个把月,就是近百万两的收益,如此轻松倒让颜思齐有点不安起来。

    这样的大手笔,已经不是简单的“馈赠”二字所能形容得了的,再加之罗大对华美国添油加醋的一番美好形容,让已有点心理准备的颜思齐更加愕然。

    这严先生的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难道钱多了没处花,就仅仅是为了体恤同族海迁流民?

    但不安归不安,好处却实实在在能看得见的,不到一年,颜思齐的兵马就扩充了几乎一倍,更是依靠收迁流民、招募同乡,在大员岛淡水占据了一席之地。

    “大哥,我看应该是李旦家得罪了严先生。不然为何严先生走时还要大哥留意李旦家的那个郑芝龙呢?”颜思海回想着当初送别严晓松时的对话,觉得事情应该如此。

    “所以我说这个严先生不简单,他又如何在几年前就知那郑一官今后会是一条海龙?如今郑一官在闽浙、琉球一带声势颇大,李旦家半数船队都在他的节制之下,其为人爽朗大方,颇得弗朗机人甚至是荷兰红毛的好感,对我也毕恭毕敬,听说朝廷也有意招他,如此看来,这李旦和郑一官的心思都着实可怕。”

    颜思齐冷冷一笑,双手背到了身后,只是望着窗外的大海。

    “那……大哥,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要受朝廷招安,从此诸多约束,眼睁睁看着那郑一官壮大。此次巡抚大人又暗示我等独自强攻澎湖,若不成,兵船损耗得不偿失,若成,过后难免还有一通卸磨杀驴的祸事。”颜思海更加不解了,甚至隐隐担忧起来。

    “开弓没有回头箭!诸位兄弟,如今我等已受朝廷招安,心思自然要放在收复澎湖之上。依那华美国严先生之策,我等一年以来已在大员岛淡水拓殖千余户,此等家业来之不易啊,若澎湖红毛不除,必然前功尽弃!如今我等兵船皆在南澳岛,待飓风过后,正好借西南风兵发澎湖!”

    一声令下,全体心腹都抱拳躬身,士气高昂……年6月6日,大明帝国历天启四年。农历四月二十一。澎湖马公岛内湾,风柜尾。

    炮声隆隆,硝烟弥漫,十几艘打着明军旗号的硬帆战舰围着岛岸上的某座石木要塞,不断倾斜着炮弹,将那座驻扎着几百荷兰雇佣军的军事要塞打得石木碎片乱飞,而炮位防护良好的为数并不多的几门荷兰大炮。也时不时发起还击,在明军船队之中掀起冲天的水柱。

    在击伤两艘荷兰风帆船后,颜思齐的船队在风柜尾以北的沿岸放下了步军。如今又再以猛烈的炮火支援着步军的最后进攻。

    身穿大明官军红袄、打着旗号、手执刀盾长枪和华美国自生步铳的上千澎湖官军,在军官的指挥下,不断冲击着荷兰人的陆上外围防御支撑点。

    几十具尸体分布在荷兰人防御据点到海滩的一路上。中间大多数是明军,其中几具已经烂得不成人形,明显是被荷兰人的大炮击毙的。

    又是一次抵近齐射,土木工事上的几个荷兰人喷出血箭瘫倒在地,剩下的几十个荷兰兵赶紧把身体压在了工事后,全身都在发抖。发射完铳弹的明军官兵,又一窝蜂地缩回到栖身的石头后面。

    “妈的,这样打什么时候能拿下!颜家子弟从不当缩头乌龟,带把的都给我冲!”

    一个明军壮汉军官嘴里咬着腰刀,亲自举着大旗站了起来。已经和荷兰人僵持了大半个时辰的明军也一涌而起上百人,一个个举着盾牌长枪发起了最后的百米冲锋。

    一发炮弹飞来,狠狠地砸入人群,在海岸石滩又弹跳几下,带起来无数飞舞的尖锐石块。在冲锋的明军中撞出一条血路,十几个明军带着惨叫倒地,其中几个当场毙命的已经肢体不全。

    但只是几秒的时间,上百明军就跳进了荷兰人的据点,近身肉搏之下,负隅顽抗的荷兰兵除了少数几个逃走或被俘。大部分都被刺死。

    “我呸!还以为这些个曾经仗着火铳大炮的红毛都是不怕死的种,还不是***窝囊废一群!”

    看着荷兰据点内外近百具荷兰兵的尸体,颜思海一口唾沫吐在一个已经跪在地上拼命求饶的大胡子荷兰兵身上,终于发泄般狂笑起来。

    这样的情形同样发生在风柜尾荷兰军事要塞四周的多个据点里,当黄昏快要降临时,荷兰的要塞大炮已经全部被明军海船上的华美九斤加农长炮摧毁,四周的防御据点也全部被明军攻占,剩余的不到两百荷兰兵被彻底包围在要塞中。

    荷兰军队指挥雷约森此时已经没了之前的狂妄,他原本以为凭借两艘战舰和要塞上的大炮可以再次轻松打垮装备落后士气低落的明帝国水师,谁知这次的对手完全就不同,战斗才一开始,这些装备着远比欧洲军队强大许多的武器的明军,居然从头到尾都压着自己打。

    尤其是那些明军的战船,居然有几十门12磅炮,就算是澳门的葡萄牙人,也最多只有9磅炮啊!相比之下,自己最大的火炮才6磅,而且总共只有6门!

    雷约森百思不得其解,但又无可奈何,如果现在不做出其他选择,当明天的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和剩下的士兵肯定会被明军的大炮给埋葬掉,这显然不是他来东方的主要目的。

    一个钟头后,彻底想明白的雷约森终于派出了代表,打着白旗走向了澎湖明军的营地,又一个钟头后,在火把照耀下,雷约森带着一群垂头丧气的荷兰兵走出了要塞,交出武器宣布投降。

    .

    六百里加急报捷送京师:“澎湖大捷,官军所向披靡,重创番船数十艘,毙俘红夷番兵数千,阵缴甲仗旗号山积。今上恩威广布,两广总督慧眼识人,运筹帷幄,福建巡抚定策善谋,都指挥使援应有方,澎湖游击颜思齐、都司颜思海以下身先士卒,临阵顶矢,斩将擎旗……”

    荷兰人在澎湖风柜尾要塞的失守,加之远比历史上更惨重的损失,标志着荷兰东印度公司对台湾殖民侵占的进程终结。而颜思齐,也正式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澎湖游击将军。

    原本历史上,福建巡抚南居益的军事努力最终也只是通过谈判让荷兰人撤离澎湖,但明帝国政府却不得不承认荷兰对台湾的占领权,甚至之后没几年,荷兰人依然又卷土重来占领了澎湖。如今和魏忠贤不对路、接替商周祚担任福建巡抚的南居益,算是保住了历史名节。

    颜思齐不知道的是,他这次的果断出击,不仅干净漂亮地收复了澎湖列岛,还正式将台湾岛也纳入了明帝国的版图。

    他还不知道的是,这次胜利不久之后,朝廷将给自己提改军职,成为“大员参将”,从此他引流民搞台湾拓殖开始公开合法化。

    他更不知道的是,郑芝龙会被福建巡抚南居益在卸任前招安,成为新任的澎湖游击将军,驻兵澎湖,把持海路要害。

    大明朝廷这一手彼此牵制的手腕用得极为漂亮,两家同样海盗出身的海上枭雄,从此在大陆和台湾海峡纠葛在一起,让颜思齐势力大增的同时,也时刻如芒在背。这一点,恐怕是严晓松都没意料到的。

    遥远的北美新大陆的那对蝴蝶翅膀,终于在东方也扇起了一丝微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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