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是个衣着极为华贵的男子,但她猜错了,这人只身裹朴素白袍,这点意识让她稍加放松,不再那么紧张,望了上去——
倒吸一口气,夏儿后仰,倒在了地上。
这、这、这……
这简直就是从画儿里走出的人……
重纱旁,人雅如玉,明光清润。
他浅覆长睫,凝着地上痴愣的人儿,墨眸一转,仿若这天地间的光辉都融进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霎时惊艳了这云崖千里雪山,就在这眼眸一转间漫山皑皑白雪好似绽放了万朵璀璨之花,连那身裹的素袍都变得名贵绝艳。
斯情斯景,令人几疑入梦,国手丹青,亦难描其姿。
寒冬里的山风卷着雪花灌进衣领,夏儿颤抖了一下,才回神惊慌地在绣墩上坐正。
他的眼神很淡,又很浓,深得像携了无尽黝黯和尘封的回忆,一层层卷来,几乎将她淹没。
她没敢再抬眸瞧他,只悄悄用余光扫见他身后垂下的墨发,卷进的山风甚至未扬起他一丝发,连袍摆都静静地垂在脚面上,纹丝不动。
夏儿抿了抿唇,不禁想,这天玑公子果真是个神奇的人啊。
墨玉般的凤眸划过一丝失落,便又恢复往日宁静。
这世上,竟有声音如此像的两人。
想起她幼时,也是这般糯软的嗓音,薄唇拂过一抹淡笑。
玄墨染不再看夏儿,“你叫夏儿?”
“是的。”夏儿乖巧应声,微微颔首,生怕自己哪里出错。
她余光瞥见玄墨染从身边走过,那脚步轻得听不到声音,只见身后随动作轻晃的发尾处松系的青色缎带在眼前划过,散开一股沁心的雅韵。
颀长儒雅的身姿立于窗前,双手负在身后,玄墨染轻缓阖眸,淡道,“随便说些什么吧。”
啊?夏儿愣住,想起先前那位神仙姐姐,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好像是——‘你再说句话,随便说一句什么!’
夏儿怯怯问,“说什么?”
玄墨染依旧阖着眸子,面容清美宛若雪上梨花,“讲讲你的身世。”
夏儿疑惑,又不敢多问,恭敬地一一道来。
这一说便是一个时辰,原怕玄墨染失了耐心,说话间不时去看那完美的侧脸,直到讲完,玄墨染仍是不见任何不耐。
更令夏儿想不通的是,待她讲完身世,玄墨染甚至主动开口询问,一问一答,从身世到生活中琐碎小事,甚至说起她家巷子哪家坏小子拿石子儿弹她脑袋……
两人足足聊了一整个下午,铸铜鎏金錾刻的香炉内熏香近乎燃烬。
直到夏儿口干舌燥,玄墨染依是阖着眸子直立窗前。
夏儿心急,想要说起出山之事,但见玄墨染气定神闲,又不知如何开口。
正万般为难之际,门外传来清脆的声音——
“公子,该用餐了。”
夏儿长长呼了口气,悄悄握起拳头捶捶快要僵硬的双腿。
玄墨染轻缓睁眸,看天际日色竟已近黄昏。
许是太久没有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在心底沉浸已久的情绪像是找到了出口,跃跃欲试,一点点膨胀,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两年而已,思念已泛滥成灾。
然而这种想念,对于他来说,却是奢侈。
回眸见夏儿苦着脸捶双腿,玄墨染轻缓一笑,“先去吃饭吧。”
夏儿以为玄墨染与之前的柳絮一样在拒绝她,心一慌,急忙磕头,“求您救救我娘吧!求您了!”
玄墨染淡了眸,眼神深邃飘渺,“我不出山,会怎样?”
夏儿瞬间急红了眼眶,眼泪已无声滑落眼角,“求您了!您不出山我娘会死的!他会杀了我娘的!求您了!”
见玄墨染闭着眸子不为所动,夏儿慌忙出口,“看在我陪您说了一下午话的份上,救救我娘吧!求您了!”
此话一出,玄墨染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泪水早已布满脸庞的夏儿,酣甜的嗓音因哭声变得哽咽破碎。
熟悉的哭声。
尤记那年,寒冬腊月。
她只着单衣跪在自己屋前,哭了一天一夜,最后昏倒在雪地里。
而他,就坐在屋内,终是没有踏出房门一步。
眉间醉芙蓉,魂泣苍生乱。
那一年,坊间谣言如燎原之火蔓延天玑万里山河。
那一月,雨夜薄雾里她眉间一抹海棠红化为他眼底彻骨惊寒。
那一日,她指下九霄环佩一曲《雉朝飞》成了绝弦断情之音。
那年、那月、那日、那时……
那时,他若已料整夜哭声将是她留给他最后的声音,不知是否还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将自己逼入这生若已死的境地。
“求您了……求您了……求您了……求您了……求您了……”夏儿哭得几乎抽搐过去,伴着额头磕在地上的动静,声声入心,字字泣血。
“公子,这山出不得。”
夏儿蓦地僵住,抬起婆娑泪眼看向门外,只见一身着玄色衣袍的俊朗男人垂首立于门外,一句话说得铿锵有力,坚定万分。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正是领夏儿前来的柳絮,一脸懊悔地站在男子身后,悄悄抬眸瞥了一眼门内神色平静的玄墨染,低低道,“公子,对、对不起,我跟陇姐姐讲话,不小心被哥哥听到了……”
这就是絮姐姐的哥哥?救了自己的人?
夏儿急忙抹去脸上的泪水,擦亮眼睛,想要将自己救命恩人的模样刻进脑海。
而就在此时,柳蒙垂下的眸子蓦地抬起,黝黑深刻的眸子定在夏儿错愕的脸上,那眼神锋利如刀,吐出的字更似尖冰,“属下若知所救之人会令公子做出错误的决定,当初绝不会心软!”
夏儿失了心跳般定定地看着柳蒙,不敢相信救了自己的这个人,此刻冰冷的眼神像是恨不得杀了自己。
“哥哥!”柳絮大惊。
柳蒙肃容,单膝跪地,“公子要若出山,便从属下的尸体上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