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连续停停歇歇地急赶近二十天的路,人马难再,遂依项少龙的建议,于一个易守难攻的山头竖起营帐。夕照的余晖里,项少龙和三个较高级的武士,陪陶方察看四周的形势。极目是延展四方、绿浪起伏的大草原,中间点缀野林疏树和萦绕而过的河流小溪,大自然美得使人神往。
陶方忽生感慨,叹道:“想起魏人,我感到很矛盾,大晋的西南角给黄河分割了一块,接连是险恶的山区,有‘表里山河’之势,紧扼秦人东来的唯一入口。三家分晋后,这部份给魏人承受,故只要魏人保持强大,秦人将被困西方,不能东侵,唉!究竟我们应该指望魏国强大还是衰没呢?”
项少龙问道:“为何陶爷这般憎恨魏人?”
陶方脸色一沉道:“魏国自魏文侯以来,不住四出侵略,不单削弱我们的力量,还使秦人坐大,成了心腹之患。现在形势混乱,魏人实是罪魁祸首。其次是背信无义的齐人,当我国联楚、韩伐秦,他竟然来攻打我们,让秦人趁机灭掉巴、蜀两国,国土增加一倍之上,魏、齐均是短视之徒。”
另一武士道:“不过,最蠢的当数楚怀王,秦人以六百里的土地诱得他与齐绝交,结果,在孤立无援之下,被秦人大败于丹阳,斩首八万,漠中失守,郢都西北屏藩尽失,致国势大挫。后来又被秦人诱到武关活捉生擒,最后病死异地,叫人既可怜又可笑。”
项少龙听得雄心奋起,在二十一世纪那有眼前凭战争决定一切的乱世,只有在这里,他可以好好发挥所长,如鱼得水,忽然惊觉自己愈来愈少想到回归二十一世纪的问题。各人研究推敲如何在山头布防,遂分头进行负责的任务。项少龙率领三十多人在四周的斜坡上设置陷阱土坑,以防敌人摸黑攻来,又和陶方订下紧急状况的应变措施,听得陶方不住点头称许。
这些天来,项少龙不住偷空练习剑击和射箭,这些虽曾是以前受训的项目,但只属运动和游戏的性质,当然远及不上练习射击那般认真,固必须加紧恶补。对他这种全面的职业军人来说,什么武器都可以使得比别人好。他亦虚心地向其它武士求教,把他们的剑术去芜存菁,自创出天马行空般自由却又最具杀伤力的剑法。惟一时找不到可求教的明师,只好将就着摸索练习。
到夜深回营休息,受到爱情滋润愈发美艳骚媚的婷芳氏刚醒过来,要为他换衣,项少龙阻止道:“今晚就这样睡吧!我有预感贼子会在今晚来劫营。”
婷芳氏吓得俏脸发白,颤声道:“那怎办好,倘若我落到马贼手里,将会生不如死。”
项少龙把她搂入怀里,安慰道:“不用害怕,有我项少龙在,保你安然无事,或许我会留后抗敌,你和陶爷先到邯郸,迟些我来和你会合。”
婷芳氏花容失色,含泪道:“求老天爷可怜婷芳氏,保佑项爷。以前我跟什么男人,感觉上没甚分别。现在却知道若没有项爷,我可能一天都不愿活下去。”
项少龙知道这迷人的艳女对自己动了真情,心中一软,吻了挂在她脸上的泪珠,忽然想起美蚕娘,暗忖她没有跟来,实是明智之举,否则现在怕要吓她个半死。婷芳氏娇躯发颤,脸红如烧,情态诱人。
项少龙振作精神道:“今晚我要保持体力,以应付任何情况。”
婷芳氏无奈点头答应。此时,项少龙首次想到,假如世界上没有战争,会是多么写意美好的一件事。婷芳氏吹熄油灯,靠在他怀里。
项少龙搂着一团热火,钻进被窝,柔声道:“我忘记问你,当日你有没有背着丈夫,和别的男人偷欢。”
婷芳氏的四肢缠上来,咬他耳朵轻轻地道:“他管得我很紧,但我却常要陪他指派的男人。他高兴起来,会任由他的亲人朋友玩弄我,幸而侍候其它男人,比侍候他好多了。”
项少龙心中暗叹,当时代的女性毫无地位可言,只是男人的附庸,听她这么说,那嫁了丈夫的女人和妓女实在没有太大分别。想起电影中的秦始皇,他的母亲便是由吕不韦送给他父亲的爱妾,又觉得不足为怪。极度劳累下,渐入梦乡。忽地惊醒过来,急促的足音由远而近,婷芳氏亦吓醒过来。项少龙吩咐她留在帐里,悄悄取剑出帐,迎上神色紧张的李善,知道不妙,忙随他来到朝东的山头。陶方和所有武士全起来了,伏在山头向四周望去。壮丽星空下,表面看来沉寂的草原,宿鸟惊飞,间中还传来猛虎的吼叫声。
陶方脸色发白道:“来了!”
项少龙精通观察敌情之道,猜出敌人仍在远处,未成合围之势,提议道:“陶爷不若立即带女人逃走,把马匹留在这里,由我率五十个战士阻截敌人,来日再在邯郸相见。”
陶方知马贼人数既多,兼且悍勇狠辣,心生寒意,伸手按着他的肩头感激地道:“一切拜托,你一定要保命到邯郸来见我,我陶方会为你好好照顾婷芳氏。”
片刻之后,陶方和众女坐上马车,在其它六十多名武士护卫之下,由另一边循没有设下陷阱的通道遁逃。项少龙等立时忙碌起来,增强防御措施,加深藏兵坑,多设绊马索、檑石一类的东西。
三个小时后,马贼终于杀到,听到山上健马的嘶叫,忙把小山丘团团围堵,一时四周全是杀气腾腾的马贼,因为声势上实在相差太远,看得众武士心胆俱寒。项少龙头皮发麻,不住叫自己冷静。倏地一阵蹄声,两队各百多人的马贼,分由东西两方往山上冲来。项少龙知道对方只是试探虚实,吩咐众人各守岗位,沉住气不要轻举妄动。两队马贼开始策骑由斜坡杀上来,口中发出尖锐的呼啸,令闻者心寒。马贼来到山坡的半途,分散开来,往上迅速冲刺。
蓦地最前排的马贼人仰马翻,不是掉进布满朝天尖刺的陷坑,便是给绊马索弄倒马儿,纷纷跌下斜坡,弄得跟在后面的马贼也是横倒直跌,连人带马滚回去,连锁反应下,两队近二百人的马贼伤亡过半,溃不成军。众武士一起欢呼吶喊,士气大增。项少龙心叫侥幸,知道对方输在大意轻敌,猝不及防下中了机关。忙下令所有人移往斜坡下,藏身没有尖刺的深坑,架起弓箭,准备应付敌人第二轮猛攻。四周亮起数百个火把,照得山下一片血红。
敌阵走出一个长着一脸大灰胡的壮汉,傲然坐在马背上,戳指喝道:“杀千刀的赵国鬼子,我灰胡若教你有一人留得全尸,以后再不在道上混。”
项少龙暗骂对方愚蠢,这样说话,岂非硬迫己方的人决死力战吗?项少龙自恃膂力过人,朝灰胡拉满弓射出一箭,劲箭抵达前势道已尽,落在灰胡马前两米处,已教马贼一起色变。谁人有此膂力?众武士心中喝采,却不敢叫出声来,怕敌人发现他们的位置。
号角声中,马贼纷纷下马,分作两重,由四方八面发动攻势。第一波的攻势由持盾牌长矛的马贼,在火把照明下,小心翼翼摸上斜坡,破坏项少龙设下的陷阱。后面则全是箭手,不住放箭射往山上,掩护盾矛手的登山行动,却不知项少龙等早藏到斜坡中间的避箭坑内。这时众武士均对项少龙的料敌机先大感折服,信心大增。
项少龙约略估计,对方现在尚能作战的人仍近七百人,即使把现在攻来的四百多人全部解决,对方人数仍远胜己方,何况根本没有可能尽歼现时攻来的敌人,加上己方必有伤亡,心中一动,吩咐身旁的李善道:“待会攻防战开始,立即带十个人到马栏去,当听到三长三短的号角声,立即破栏放马,赶它们由东南面冲下山去,我们则由西路逃生。”
李善连忙答应,自去召集合作的伙伴。第一批马贼登至山腰,缓缓迫来,气氛紧张。灰胡则和三百名手下,策马在东方布阵,摩拳擦掌,随时准备冲上来大开杀戒。
这种场面,项少龙仍是首次遇上,心脏不争气地狂跳几下,下令道:“放檑石!”十多堆藏在草丛矮树后的树干石头,被扯去拦木,波浪般朝下滚去,打得对方盾烂人翻。项少龙高喝“放箭”,藏在坑内的武士纷纷现身,劲箭像雨般往下洒去,敌人正乱成一片,那有反抗能力,纷纷中箭滚下斜坡,伤亡二百多人。众武士军心大振,高呼喝采。
灰胡气得暴跳如雷,撤去伤病之兵,立即组织第三轮攻势。项少龙观察对方移动的形势,知道是将主力摆在东面的山坡,那处比较没有那么陡峭,暗叫天助我也,下令众武士逐一撤回山上。人数少有人数少的好处,使敌人难以察觉他们的移动。待他们全体退到山上,项少龙教他们牵来座骑,说出自己的计划。众武士听到可以逃生,精神大振,更是上下一心,全无异议。直到此刻,他们仍未伤亡一人,对项少龙自然像天神般崇拜佩服。
号角声起,马贼从四方八面往上攻来,余下近五百的马贼,大半由东面登山。项少龙待马贼越过山腰,使人发出号令,百多匹野马由营北的马栏被赶得狂冲出来,众武士忙加入赶马的行列,驱赶马儿往东坡狂奔下去,又以长矛刺戳马股,激起野马的狂性,沙尘飞扬中,野马奔下东坡,往登上来的马贼直冲过去。
项少龙没时间观看结果,带头领着五十名武士,冲往西坡,由安全通道狂奔下山。从这边杀上来的马贼有百来人,猝不及防下给他们杀个人仰马翻。项少龙心知此举必大出敌人意料之外,灰胡并不知道全部女人均被运走,那想得到突围的只有五十一名骑士呢?东坡固是乱成一团,其余两坡的马贼纷纷来援,一时杀声震天。
项少龙在军队里虽习过骑术,始终不及这些自少在马背上长大的马贼和武士般娴熟,冲到坡下时,落在众武士之后,他们还以为他忠肝义胆,不顾己身掩护各人退走。这时五十名武士剩下三十多人,怆惶逃去。项少龙仗着惊人膂力,用矛刺杀了几个缠上他的马贼,正要跟上大队,忽地肩头剧痛,已被劲箭射中。项少龙吼叫一声,策马狂奔,慌不择路下,只知朝前急驰,不一会变成孤人单骑,在茫茫草原中前进。
健马忽然失蹄,把他抛下马来,滚入草丛里,箭尾折断。原来马儿终于不住,力竭倒毙。项少龙感到身体虚弱,头晕目眩,肩背处火辣辣般刺痛,浑身全是伤口,多处流着鲜血,咬牙爬起来,取出陶方送赠的匕首,苦忍剧痛把箭簇由伤处割开皮肉剜出来,再撕下衣衫草草包扎好。
草原东处露出一丝曙光,不知不觉竟狂奔一夜,难怪马儿吃不消,歉疚地向马儿道别,跄踉逃命。
在无人的荒野连续走了二十多天,项少龙经历了毕生最痛苦的艰辛旅程。
最初那几天全赖野果充肌,后来凭借超卓的体能,又以山草药捣烂涂在伤口,防止发炎和感染,箭伤渐愈,才打些野兔生吃充饥,弄得蓬头垢面,衣不蔽体。他依陶方的指示,白昼看太阳,晚上观天星,朝邯郸的方向前进。这天来到一座大山前,仰观高不可攀的陡峭崖壁,惟有绕过大山。岂知此后十多天仍是在延绵不绝的山区内打转,到离开山区,已是力竭筋疲,仿惶无计,却在林外发现一条官道,喜出望外下循路而去,这时他的靴子已不成靴形。路上遇到两起数十人组成的商旅,他们见到他的落魄模样,皆匆匆而去,对他亳不理睬。
项少龙大叹世态炎凉,再走三天,抵达了另一座赵国的大城——武安。这时节晚上天气转冷,冻得他直打哆嗦,待要入城,却给守城的赵军驱逐,始知进城者必须缴纳城关税款,又要检查户籍身份,不要说他身无分文,光是那乞丐般的模样,就难以进城。项少龙万万想不到自己成为无家可归的游民,幸好他受过严格军事训练,心性坚毅,亳不气馁,守在城外等待机会。他打定主意,进城后不惜偷抢拐骗也要弄来衣服食物和马匹,问清楚到邯郸的路途,立即到那里投靠陶方,好结束现在的痛苦生涯。那晚他全靠野果充饥,缩在道旁的密林里,忍受一晚磨蚀人意志的苦寒。
天明时阳光普照,他终于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被车轮声惊醒过来。睁眼一看,原来是一队运羊的骡车队,大喜过望,趁没人注意的时候,躲到最后那辆羊车,挤在羊儿堆中偷入城内。
这座战国时代的赵国大城,高堂邃宇、层台累榭,房舍极具规模,人丁兴旺,不过却是女多男少,项少龙心想定是长平一役被秦将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兵的后遗症。不知是否有男妓这职业,若有的话,或可凭他体能,博得娘儿欢心,赚个钱袋饱满,肥马鲜衣到邯郸去也。
想到这里,暗觉好笑,跳下车来。街上的人见到他,露出鄙夷的眼光。项少龙摸摸脸上的胡子,差点大哭一场。入城前,心中还有一个目的,是如何偷入城来,现在真的置身城内,反而不知干什么好。他自惭形秽,转进一条偏僻的横巷去,却给一群在院落内玩耍的孩子发现,追在他身后当作怪物般取笑他,顽皮的甚至拿起石子投掷。他回头吓唬,数十孩童分作鸟兽散,其中一个小女童走避不及,跌倒地上。项少龙上前扶起她,小女孩却慌得放声大哭。立时引出几个拿剑枪舞棍棒的成年人,喊打喊杀地奔来。
项少龙既不想动粗,惟有拼命逃走,最后来到一座破落偏僻的土地庙,颓然而入,躲到一角盘膝坐下。怎么办呢?不若回桑林村找美蚕娘,就此终老山谷了事,想到这禁不住英雄气短。忽然间,庙内多了个人。
项少龙骇然望去,原来是个麻布葛衣的中年男人,赤着双足,难怪他听不到脚步声。那人身形高大,差不多有他的高度,容貌古朴,神色平静,一对眼睛闪闪有神,除束发的帻巾外,身上全无配饰,颇有点出家人苦行僧的模样。两人互相打量,那人悠然来到项少龙前,蹲下来道:“这位兄台来自何方?”
项少龙不知对方有何居心,应道:“鄙人本是到邯郸探亲,迷失路途,走到这里来,若大爷肯告诉鄙人到邯郸如何走法,感激不尽。”这时他的声气说话,已学得七、八成当时那种方言与谈话的方式。
那人微微一笑道:“我并不是什么大爷,只不过见你体格魁梧,一表人材,虽落泊至此,两眼仍有不屈傲气,故出言相询。告诉我,你有什么才能?”
项少龙心中暗骂,可是为探听往邯郸的路途,忍气吞声道:“我什么都不懂,只有一身牛力,不怕做粗活和打架。”
那人微笑道:“你懂使剑吗?”
项少龙当然点头。
那人淡淡道:“随我来!”推开山神庙的后门,没入门后。
项少龙横竖没个落脚处,追了过去,里面别有洞天,是个荒芜的后院,四周围有高墙,中间还有个干涸的小池,另一端是间小石屋。
那人提着一对木剑由屋内走出来,抛一把给项少龙。项少龙接剑之后吓了一跳,竟比以前那把剑沉重几倍,木体黝黑,不知是什么木头制成的。
那人看出他的讶异,道:“这是千年花榴木制成的重剑,好!攻我两剑看看。”
项少龙拿剑挥舞两下,摇头道:“不!我怕伤你。”
那人眼中射出赞赏之色,笑道:“假若你的剑能碰到本人的衣服,我立即奉上到邯郸去的地势详图兼盘缠衣服。”
项少龙闻言一愕,暗忖这人比他更为自负,哈哈笑道:“我不客气哩。”倏地上前,扑往那人前方五步许,使个假身,先往左方一晃,继往右移,一剑横扫过去,以硬攻硬,图凭膂力震开对方木剑。
岂知那人一动不动,手腕一摇,木剑后发无至,斜劈在他剑上,接而剑尖斜指,似欲标刺项少龙面门。项少龙大吃一惊下急退一步,对方剑术之妙,竟使自己有力难施,心中一沉,一声大喝,猛虎般扑去,一连七剑,狂风扫落叶般迎头照脸,忽上忽下,横扫直砍,往他攻去。那人嘴角含笑,凝立不动,可是无论他由那一角度劈去,总能恰到好处地把他的剑挡开,而接续的剑势又偏偏能将他逼退,不用和他硬拚斗力。虽只守不攻,却是无懈可击。
“卜卜”之声不绝于耳。
劈到第七十二剑,项少龙终于力竭,退后喘气,不能置信地盯着眼前此君。
那人讶异地道:“原来你真不懂击剑之术,只是凭仗力大身巧,不过普通剑士遇上你,会感到难以招架。”
项少龙颓然把剑掷回给他,认输道:“我自问及不上你,唉!枉我还妄想闯天下,原来真正的剑手如此了得。告辞了!我这就返回深山,将就点渡过这一生。”说到最后,真的万念俱灰,强烈地思念自己熟识的那个时代。若是比枪法,他肯定可胜过这个剑客。
那人笑道:“看兄台的言行举止,贫而不贪,气度过人,乃天生正义的非常人物,来!洗个澡,换过干净的衣服,由我煮菜做饭,大家好好谈一谈。”
两碗热饭入肚,项少龙精神大振。
那人打量刮去胡子,理好头发,换上粗布麻衣的项少龙,像脱胎换骨般变成另一个人,眼中不住闪过欣赏神色,油然道:“刚才兄台说要闯一番事业,不知这事业指的是什么呢?”
项少龙呆了半晌,有点尴尬地道:“我其实并不太清楚,只是见步行步,现在我有了衣服,很想拿怀中匕首去换点钱,最好能买一匹马,把我载到邯郸去。”
那人皱眉道:“大丈夫立身处世,岂可没有目标和理想,创造时势的人方算真豪杰也。”
项少龙不服道:“你又有什么理想?”
那人从容一笑道:“很简单,就是要消除‘天下之大害’,实现‘天下之大利’。”
项少龙失笑道:“这两句话多么笼统,什么是天大的大利和大害呢?”
那人不以为忤,淡然道:“天下的大害,莫如弱肉强食,强者侵略弱者、大国侵略小国、智者压迫愚者。而一切祸患的根由,是由于人与人间彼此不相爱,若能兼相爱,交相利,均分财富,再无嫉妒怨恨争夺,遂可实现天下之大利。”
项少龙失声道:“原来你是墨家的信徒。”
那人愕然问道:“什么墨家?”
项少龙兴奋地道:“你的祖师爷是不是墨翟,他创的学说非常有名,与其它的儒、道、法三家四足并立,永传不衰。”
那人听得一头雾水,但他既说得出墨翟之名,显非胡诌,点头道:“墨翟确是我们的首任巨子,你真的是由乡间来的人吗?”
项少龙奇道:“什么是巨子,我倒不知道这回事。”
那人思忖一会,道:“巨子是‘墨者行会’的领袖,当初建立,是希望以武止武,不过只替人守,不替人攻。可惜今天的行会大大变质,分裂成三个组织,以地方分之,叫‘齐墨’、‘楚墨’和‘赵墨’,本人是上任巨子孟胜的传徒,此次出山,希望把三个行会统一,再次为理想奋斗。”
项少龙低声道:“这么秘密的事,你为何要告诉我?”
那人叹道:“我因身怀巨子令,本以为重振行会易如反掌,岂知到邯郸找到赵墨的领袖,竟给对方派人追杀,被迫逃来这里,深感势孤力弱,必须召集徒众,才有望一统三墨,像你这种人才品格,我怎肯轻易放过。”
项少龙频频摇头道:“这个不行,我绝不会为这么虚无飘渺,永远没有希望达成的理想抛头颅洒热血。唉!信我吧!墨家的理想根本不会成功,平均财富后,反会培养出很多懒人来,只有竞争才会有进步。”
那人听得浑身一震,闭上双目,深思起来。
项少龙低声询问:“不若告诉我怎样到邯郸去吧,这赠衣赠食之恩,我项少龙永不会忘记。”
那人倏地张开眼来,神光电射,微笑道:“世上岂有不劳而获的事,跟我学剑吧!如果有一天你能攻破我手上木剑,我就和你一同到邯郸去。是大丈夫的,答应我的请求!否则你即使能到邯郸,遇上真正剑客,势将难逃一死。”
项少龙一想亦是有道理,犹豫道:“你不会再迫我入你的什么行会吧!”
那人笑道:“不但不会迫你入会,拜师都省掉,我们只是朋友、平辈论交。我的名字叫元宗,唤我作元兄好了。”
于是项少龙就在土地庙住下来,每天鸡鸣前起来跟元宗练剑,又与他谈论攻防之道。他进步之速,元宗亦要大为叹服,称赞不已,一个月后,他的造诣已可和元宗有守有攻。元宗每天早上离庙外出,留下迷上剑道的项少龙如痴如醉地练习,到黄昏时元宗会带食物回来。三个月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匆匆度过。
这天天黑后,元宗归来,神情凝重,把他召入石室内,皱眉苦思道:“他们追来哩。”
项少龙已和他建立亦师亦友的深刻感情,关切地问道:“谁追来了?”
元宗叹道:“是赵墨的严平,我伤了他们十八人后,才能脱身归来。他谋的是我身上的巨子令,有了它严平可名正言顺当上巨子。”又摇头苦笑道:“真是讽刺,在我们行会里已做不到兼爱,还说什么理想。”
项少龙不知怎样安慰他好。
元宗由怀内掏出一方黄铜,上面只有一个“墨”字,像个大方印,递给项少龙道:“你拿牌立即逃往邯郸,我为你画下地图,快走!”
项少龙大为感动,但心中不忍,说道:“不!要走一起走!”
元宗微微一笑道:“少龙知否为兄因何传你墨氏举世无双的剑术?”
项少龙茫然摇头。
元宗道:“我曾周游各国,观察民情,最后终于改变想法。若要天下太平,唯一的方法是消弭国家之别,把所有的人都置于一个君主的统治下,只有这样的一位一统天下的人,才能够实现我墨门的理想,实现天下的大利。而这个人就是你,所以我把胸中所学,倾囊相授。”
项少龙心中暗叹,自己知道的确有人统一天下,那就是秦始皇。而他项少龙则是趋炎附势之徒,只想找到尚未得势的秦始皇帝,跟他一起飞黄腾达,好享尽富贵荣华,不由暗感惭愧。
元宗见他垂头不语,还以为他深受感动,扶着他的肩道:“若你真的感激我,就依我之言行事。严平带来的均为剑道高手,人数虽只数百,已不是我们两人力能应付。我囊里有攀城的工具,由我引开他们的注意,你可趁机逃走,成大事者岂拘小节,若你再婆婆妈妈,白让我们一起送命,巨子令仍落入奸人之手,我元宗死也不会瞑目。”
项少龙伸手接过巨子令,入手冰寒,显非普通黄铜,难怪严平不能仿造一方出来,叹道:“大恩不言谢,我实在无话可说。”
元宗笑道:“不要那么悲观,他们想杀我也不是那么容易。说不定我们还有再见之日哩!囊里有对靴子,你既非我行会之人,用不着赤足,不小心踏上鸡屎狗粪一类秽物才糟呢!”
项少龙忍不住笑起来,泪水同时忍不住流下脸颊。心中升起一个连自己都感惊惧的想法。假如干掉暴君秦始皇赢政,历史会变成怎样子呢?
当晚项少龙悲愤无奈地攀越城墙逃离武安,隐隐知道永远再不会见到元宗。
这胸怀大志的智者和一代剑术宗师,在目睹自己行会四分五裂,墨者变成争权夺利的人,一颗充满救世热情的心早已死去,决意以身殉道,希望以自己的死,激起他项少龙的热血,使他能以另一种形式去实现天下之大利。
可是以他项少龙的一双手,怎能改变中国的历史?他并不是秦始皇。但他可否影响嬴政,就像元宗般影响他?改变后对中国来说是祸是福?日消月出,星换斗移,不知过了多少天,他终于到达驻有重兵的邯郸外围卫星城堡。
这段旅程中,他的心神浸淫在元宗所授,来自一代大师墨翟的剑法里,他又把现代根据人体学和力学演译得来最可怕的搏击术溶入剑术。有所寄托下,他浑然忘了时间流逝,有时在旷野逗留十多天,靠自制的弓箭捕猎野兽充饥。
他的体能在这种刻苦的环境下变得更强壮健硕,本想偷入邯郸,可是边防严密,唯有乖乖地走到关防处,向守兵报出陶方的老板“畜牧大王”乌氏惈的大名。守兵立时肃然起敬,找个官来见他。
那年轻军官打量他几眼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项少龙老实答道:“草民叫项少龙。”
那军官和四周的十多名赵兵脸色大变。
军官喝道:“大胆狂徒,竟敢冒充项英雄,他早在半年前与马贼一战中,为救同伴而壮烈牺牲。我有个朋友亲眼看到他一人挡下数百追兵。”
项少龙为之愕然,想不到自己变得如此有名,任由扑上来的赵兵擒拿毫不反抗,笑道:“大人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军官报出一个名字,项少龙忙把那人的高矮样貌形容出来。有人从他怀里搜出陶方赠他的匕首,军官再无疑问,态度大改,问明当日发生的事,立即差人飞报在邯郸的陶方,更亲自护送他到赵国的京城去。
那军官叫宁新,与他并骑而行道:“乌爷是邯郸最受尊敬的人之一,若不是他四出搜购战马,又不时捐献国库,我们赵国怕早给人灭掉。现在燕人来攻打我们,幸好我们两位大将军廉颇和乐乘把燕兵杀个片甲不留,反攻回燕国去,大快人心。”
项少龙很想问赵国已是阴盛阳衰,为何还要到各地搜罗美女,但怕对方尴尬,终忍住不问。谈笑间,邯郸在望。和武安相比,邯郸至少大上三、四倍,护城河既深且阔,城高墙厚,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势。城外驻扎两营赵兵,军营延绵、旌旗似海,颇具慑人之势。城楼满布哨兵,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尚未进城,一队骑士拥出来,带头的正是久违的陶方,其它全是曾出生入死的战友,李善是其中一人。见面时自有一番惊喜,陶方和众武士拥着他兴高采烈进入城里。
项少龙忍不住向陶方问道:“婷芳氏好吗?”
陶方脸色一沉,歉然道:“对不起!我以为少龙你丧命贼手,等待了三个月之后,遵主人之命把她送给人做舞姬了。”接着笑道:“不过少龙放心,我会特别挑两个比她更动人的美女来侍候你。”
项少龙像给人照胸口猛轰一拳般,脸色煞白,好一会才问道:“送给什么人了?”
陶方心中大为讶异,想不到像他这般俊伟风流之人,竟会对一个买回来的女人如此多情,禁不住叹道:“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少龙……”
项少龙大怒道:“不要说废话,尚未证明我真的死了,你不应把她送给人。”
陶方城府极深,毫无不悦之色,只是解释道:“少龙先到别馆休息沐浴,让我为你想想办法,主人明天会亲自接见你,这是我府武士最大的荣幸,莫要错失机会。”
项少龙兴奋的心情丧失殆尽,行尸走肉般在城内宽敞的街道策骑缓行,对四周宏伟的宅舍视如不见,情绪低落至极点。没有自己的保护,这苦命的女人只是由一只魔掌落入另一只魔掌内,现在她是否正受尽凌辱?正在愁肠寸断时,陶方推他一把,教他随众人避往一旁。项少龙清醒过来,往街上望去,行人车马纷纷移往一旁,让一辆前后各有二十多乘骑兵护卫的豪华马车经过。
陶方在他耳旁道:“是我们孝成王最年轻的妹子雅夫人的座驾,她是邯郸出名的大美人,嫁给赵括,可惜赵括在长平一役不幸阵亡。”
马车缓缓而至,忽地在他们面前停下来。众人大为惊讶,一名骑士策马而来,请陶方过去,陶万受宠若惊,连忙下马,去到低垂的车帘旁,与车内的雅夫人说话。马车开走,陶方躬身相送,回来对项少龙神秘地笑笑,没有透露谈话的内容。
项少龙抵达别馆,住进一所独立的房子,陶方特别遣来四位美婢服侍他沐浴更衣,当晚就在别馆主建筑物的大厅筵开二十一席,除当日共患难的武士外,还有乌氏惈的其它得力助手,更有歌舞姬表演娱宾,气氛热烈。可是项少龙想起婷芳氏和久别的美蚕娘,又想起可能永远见不到自己那时代的亲友,惟有借酒浇濯愁肠,喝个酩酊大醉,酒席未完已不醒人事。迷迷糊糊中,似乎婷芳氏回到身旁,和他共赴巫山**。
醒来时躺在卧室的地席上,阳光由窗户透进来。身旁还睡着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却不是那四名美婢任何一人。她瓜子般的精致脸庞绝没半分可挑剔的瑕疵,轮廊分明若经刻意雕削,清秀无伦,年龄绝不会超过十八,乌黑的秀发意态慵懒的散落枕上被上,衬托得她露在被外的玉脸朱唇,粉藕般雪白的手臂更是动人心弦。美人儿犹在海棠春睡,俏睑隐见泪痕,以及充盈狂风暴雨后的满足和安宁,散发夺人神魂的艳光。
项少龙心中叫了一声我的天,自己昨晚究竟对这姿容更胜婷芳氏和美蚕娘的少女干过什么事?心中一动,忍不住轻轻掀高被子。青春焕发,应高则高,应小则小,峰峦起伏的美景呈现眼前,粉嫩腻滑的修长**和浑圆美臀下的地席处隐见片片落红的遗痕。
项少龙大吃一惊,放下被子。她脸上的泪痕必是与此有关,昨晚酒后胡涂,又兼近半年没碰过女人,竟把她当作婷芳氏,不懂怜香惜玉,这样一个未经人道的娇嫩少女如何抵受?不由大感歉疚,但已错悔难返。项少龙站起身来,走到窗旁,往外望去,花园内其中两名美婢正在浇水修枝,瞧见窗内的项少龙,含羞施礼,又忍不住偷看他雄伟的身躯。
其中一婢道:“公子醒了,小婢来为你盥洗穿衣。”
背后传来那美人儿惊醒的娇吟声。
项少龙忙向两位婢女道:“且慢!”
俏婢善解人意,抿嘴笑道:“公子若要小婢服侍,随时呼唤小婢,嘻!我叫春盈,她叫夏盈,另外两个是秋盈和冬盈,这么易记,公子不会忘记吧!”
项少龙心悬身后美女,微笑道:“只要看过两位姐姐一眼,一生都忘记不了。”转过身去。
刚被自己占有处子之躯的美女坐了起来,被子滑到不堪盈握的腰肢处,露出裸露的上身,含羞答答垂下螓首,不敢看他的面貌,以蚊蚋般轻细但甜美的悦耳声音道:“小妾舒儿向公子请安!”
项少龙怜意大生,坐回她身旁,用手托着她巧俏的下颔,使她仰起俏脸。她明媚动人的大眼睛和他目光一触吓得立时垂下去,一副心如鹿撞,又羞又喜的美样儿,少女风情,教人目为之眩,神为之夺。
项少龙可毫不犹豫地肯定她是截至目前为止所接触的女性中最动人的尤物,暗叹陶方厉害,送个这样的可人儿给自己,他那能不为陶方卖命。柔声道:“还好吗?”
舒儿摇摇头,旋又含羞点头,红霞立即扩散,耳根玉颈燃烧起来。
项少龙微笑:“不用害怕,昨晚是我酒后胡涂,以后保证不会那么粗暴,你好好再睡一觉。”
舒儿妩媚地瞅他一眼,轻轻道:“不!舒儿要服侍公子。”
项少龙怜爱道:“你站得起来吗?”
舒儿纤手按上他的宽肩,借力想先跪起来,旋又秀眉蹙起,跌坐回去,玉颊霞烧。项少龙风流惯了,看到她如此动人美态,忍不住怜香惜玉,把她按回地席上,盖好被子,待要出房,忽被舒儿拉住他的大手。项少龙讶然望向她。
舒儿含羞道:“公子现在是否想要舒儿?”
项少龙伸手摸上她的脸蛋儿,笑道:“我只想你现在好好休息,今晚我会让你变成人世间最快乐幸福的女人。”不由想起婷芳氏,心中一酸。
舒儿用尽所有气力抓紧他,眼神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深情地道:“昨夜舒儿早成为最幸福快乐的女人。”
项少龙忍不住又尽情地亲吻舒儿,令她春风迷醉才往大厅去。
四婢迎来,悉心侍候,长得最高的春盈道:“陶公在正厅等候公子。”
偎红倚翠时,项少龙思潮起伏。当日初抵贵境,一切总有种梦幻般不真实的感觉,眼前的时代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所以尽管他纵情享乐,游戏人间,并没有丝毫来自社会或人际的压力;因为说不定忽然他又被马疯子的仪器抓住,送回二十一世纪里。他就像一个不用负任何责任的顽童,可是经过受伤和饱历流浪之苦后,这梦幻般的世界忽地变得真实和有血有肉起来。元宗伟大的殉道,婷芳氏的苦难,重重打击,使他无论在感情上或精神上全投入到这世界里去,愈陷愈深。目下他虽是享尽美女和富贵,其实却失去宝贵的自由和自主。
在这时代里,没有东西比人才更宝贵。一个法家的李克、一个兵法家吴起,立即使魏国变成一等强国。商鞅更厉害,只手令秦国成为东方众国最大的威胁。而现在的项少龙,因为曾以五十人阻截近千的凶悍马贼,亦变成一个这样的人材。诸国对人材有两种态度,一是为我所用,一是立杀无赦,免得来日成为劲敌。
现在乌氏惈对他项少龙正展开笼络手段,以富贵和绝色美女使他泥足深陷,不能自拔。所以假若自己透露丝毫要找秦始皇嬴政的心意,保证立即小命不保。这样一座守卫森严的城市监狱,要逃出去根本是痴人作梦。当年若没有与乌氏惈同级的大商家吕不韦的帮助,嬴政的父亲异人休想逃回秦都咸阳。自己即使找到秦始皇,亦全无办法把他弄出城外。是否就是这样为赵人长久办事呢?假设乌氏惈命他去杀戮别国的人,自己应怎么办?
项少龙深叹一口气,往大厅见陶方去。陶方正把一名俏丽的婢女搂在怀里,见他到来,放开婢女,亲切地招呼他席地坐下,共进丰富的早点。
陶方暧昧笑道:“少龙你不知道自己多么受到主人恩宠,舒儿乃燕王喜送给主人的燕国贵族著名美女,他肯送你,可见他对你多么看重。”
项少龙愕然道:“我们不是与燕国交战吗?”
陶方显然对他这句“我们”非常欣赏,欣然道:“若非交战,燕王喜怎肯送出这么动人的处女,正因战况失利,故以此大礼,打动主人的心,希望主人在我们大王面前美言几句。嘿!现在主人把燕国美人送你,摆明不会代燕人说话。”
项少龙暗叹内中竟有这么复杂的情由,转而问起婷芳氏。
陶方神秘一笑道:“这事我和主人提过,他定会对你有所交待,放心吧!只要你多立些功,连大王的公主都可以送给你,何况区区一名歌舞姬。”
项少龙暗感不妙,偏又无法可施,那种任人操纵的感觉确是泄气之极。
陶方道:“现在我带你到乌家城府见主人,今晚你不要接受那群爱戴你的兄弟任何约会,有个人想见你,可是现在我却不能透露那人是谁。”
项少龙灵机一动,突然想起那躲在车帘后的女人雅夫人。
乌氏大宅是城北最宏伟的府第,不过若称它为城堡更妥当点,四周围以高墙厚壁,又引水成护城河,唯一来往的通道是座大吊桥,附近全是园林,不见民居,气势磅礡,胜比王侯。一路驰来,项少龙首次留心到城内的行人景物,玉宇琼楼,若非女多男少之象,真不觉这繁华的大都会曾历经战火,还给魏人占据整整两年之久。据陶方说,全城不计军队,有近十万户,每户有十多人至数百人不等,照此计算,这大城市的人口竟超过一百万人。城内遍布牧场、农田和仓库,可以想象若给敌人围城,城内仍能自给自足一段长时间。
项少龙随陶方通过吊桥由侧门进入乌氏城府的广阔天地。入门后,是个可容数千人一起操练的庞大练武场,一座气象万千的巨宅矗立在正门的另一端,左右两旁宅舍连绵,看来一天时间仍怕不够参观遍这些地方。
练武场上有数百人分作几批在练习剑术、骑术和射箭,更有人穿上新造的甲胄,任人用各种武器攻打得膨膨作响,试验其坚实的程度。不过最热闹还是箭靶场,近百武士在旁围观,不时爆出喝采声。
陶方的表情忽地不自然起来,项少龙不由自主行近点儿,射箭者是个头戴红缨冠,身穿黄色底绣上龙纹武士华服,脚踏黑色武士皮靴的英伟青年。高度和项少龙相若,最多矮一寸半寸,体形极佳,虎背熊腰,充满男性的魅力。两眼更是精光闪闪,额头高广平阔,眼正鼻直,两唇紧合成线,有种说不出的傲气和自负。如此俊俏风流的人物,实生平仅见。
他把箭架在特别巨型的强弓上,拉弓的手还捏着另两枝箭,沉腰坐马。弓弦倏地急响三下。三枝劲箭一枝追一枝,流星般电射而去,第一枝正中二百步外箭靶的红心,后两枝先后破空而至,硬生生插入前一箭翎尾处,连成一串。众观者看得如痴如醉,轰然叫好。项少龙瞧得目瞪口呆,如此神乎其技的箭术,不是亲眼看到,怎也不肯相信。
陶方在他耳旁道:“这‘红缨公子’连晋是我的死对头武黑招揽回来的,无论剑术、骑射均为我府之冠,此次我丢失百多头马,武黑在主人面前大造文章,幸好现在少龙安然回来,令我挽回一点颜面。不过武黑和连晋是不会放过我们的。”说到最后,面露忧色。
项少龙倒吸一口凉气,现在他的剑术或可和连晋一较长短,骑射则肯定望尘莫及。正要答话,围观者里飘出一朵白云,一位姿容身段尤胜舒儿半筹、秀美无伦的白衣女郎,兴奋地奔到连晋身旁,亲热地和他说话。连晋忙把手上大弓交给旁人,彬彬有礼的应对,风度之佳,确可迷倒任何美女。
项少龙呼吸顿止,赞叹道:“此女定是我国第一美女。”
陶方叹道:“这是主人最疼爱的孙女乌廷芳小姐,对连晋颇有点意思,不过主人似乎想把她嫁入王室,连晋正为此烦恼。来吧!主人在等我们哩。”
两人离开人堆,朝大宅举步走去。
后面传来一声大喝:“陶公慢走一步!”
两人愕然转身,连晋排众而来,后面跟随的是绝色美女乌廷芳。项少龙的眼光不由落到乌廷芳的俏脸上,和她秋波盈盈的俏目一触,心儿一阵狂跳。天啊!近看的她更是人比花娇,媚艳无匹。刚才远看只着重在她的胸腰腿等部位,已觉她胜过舒儿半筹,近看更不得了,掩藏不住的灵秀之气扑面迫来,教人呼吸顿止,以项少龙的风流自负,亦要生出自惭形秽之心。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她的美纯出于自然的鬼斧神功,肩如刀削、腰若绢束、脖颈长秀柔美、皮肤幼滑白皙、明眸顾盼生妍、梨涡浅笑,配以云状的发髻、翠绿的簪钗,缀上明珠的武士服,脚踏的小蛮靴,天上下凡的仙女,不外如此。
乌廷芳见他目不转睛平视自己,露出不悦之色。项少龙突然警醒过来,往连晋望去。连晋正冷冷打量他,神态颇不客气。陶方是老狐狸,慌忙为两人引见。
乌廷芳冷淡地道:“啊!原来你是项少龙,爷爷很欣赏你哩!”
连晋微往乌廷芳靠近,以示和这美女亲密的关系,微微一笑道:“在下非常欣赏项兄,不若择个吉日良辰,大家切磋切磋,让在下见识一下能独挡八百马贼的神剑。”
项少龙听他表面虽是客气,实则语含讽刺,暗示陶方夸大事实,心中有气。想道若能和这自负的人来个自由搏击,必可打得他变成个肿猪头,但比较其它便可免则免,惟有谦虚笑道:“连兄箭术盖世,小弟望尘莫及,怎够资格和连兄切磋,有闲还要请连兄指点一二。”
乌廷芳听得他们似要较量剑术,本来脸露兴奋之色,闻得他如此说,既失望又不屑地低骂道:“没胆鬼!”竟掉头便走。
连晋显然非常满意乌廷芳的反应,仰天一笑道:“项兄真令在下失望,如此也就不勉强项兄了!”转身追乌廷芳而去。
项少龙反心平气和,潇洒一笑,和陶方继续往巨宅走去。
陶方点头道:“忍一时之气也好,少龙身手虽好,恐仍非他的对手。”接着低声道:“这小子在邯郸四处寻人比剑,打得所有人都害怕,真希望有人能挫他的锐气。”
项少龙知他在施激将法,微笑道:“假若陶爷能让我和他比剑时不受规矩限制,我有七成把握可重重教训他。”
陶方大喜道:“这个容易得很,让我找个适当的场合,给少龙一展身手,我真恨不得立即见到武黑那家伙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