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她回顾家吃饭。
“小北,恭喜了。”王婉菲睇着她指上的钻戒,冲她挤了下眉。
顾小北掩了掩手,略微尴尬地笑笑,心下琢磨着,那厮怕是求婚前,一早就昭告天下了,成心地不给她退路走。
嘭地一声,瓷碗磕碰到大理石,心子不由一跳,心下叹气,每次回顾家吃饭,都得一番惊天动地,还不带消停。
“早干嘛去了,”顾梓萌指着她的鼻子,“顾小北,你是我见过最恶心的女人,活该你没爹疼——”
“梓萌——”顾景天厉声喝止。
顾梓萌倏地起身,杀红了眼般,朝顾景天吼道:“我要说,爷爷,你偏心,三年前你将她许给许家,她不知好歹,三年后又不知廉耻地要嫁进许家,都是你,爷爷,都是你,你偏袒那个有娘生没爹养的贱种。”
刚端了饺子出来的顾墨禾,恰好没错过这一幕,随后便冲上前,坚决地甩了她一巴掌,顾梓萌捂着脸,目露凶光,“我恨你,我恨你们母女俩。”说完即转身跑出了顾家。
李妍瑾也丢了碗筷,跟着离开。
顾景天睨向她,好像她是只妖孽,顾家的一切争端,皆因她而起,自她顾家,由那一刻起,顾家便不得安定,她是成心要毁了顾家。
她更冷笑,光鲜亮丽的顾氏家族,不过是滋生,扭曲人性的温床,他们贪婪,自私,这一切的争端明明是因着他们无休止的而起,就像神经病不承认自己是疯子,扭曲的人还能尽数将这一切归咎于别人,理直气壮。
晚饭不欢而散,她却没忘了此行的目的,饭后,随着母亲上了二楼。
“书记,要不要去医院看看。”车内,何祁好心提议,看着顾灏南倚进车座,手抵住小腹,面色发青,记不清这是近段时间的第几次了,连日来,此种状况更是密集发生。
顾灏南摆了摆手,唇瓣翕动了几下,没说话,又收回手搭上额际,柔光下,鼻梁以上,形成一片暗影,稍微遮盖了脸色。
何祁又道:“晚上的饭局,我看,还是帮您推了吧。”
顾灏南轻哼一声,算应了。
之后,何祁没再扰他,车子向顾宅方向驶去,过了几分钟,像是想起了什么,何祁又补道:“对了,书记,您吩咐我关照顾的事,她昨天已经搭飞机回来了,还有——”何祁突然打住。
顾灏南半天等不来下文,也终于开腔,“还有什么,接着说。”
何祁想了想,纸包不住火,接着道:“顾一下飞机,许家公子就在机场求了婚,有好几家报纸,都登了头条。”
顾灏南谑笑道:“换句话说,就是全世界都知道了,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何祁连忙道:“不是,书记,白天您在忙,我就——”
顾灏南拍了拍他的肩,打断道,“安了,错不在你。”他揪紧上腹,又是一阵绞痛,指间湿润,额际狠发了一通冷汗,每痛一次,他都感觉几乎要休克过去,事实上,他都挺过来了。
如果他结婚了,又拿什么立场要求她,站在原地。
如果因为他的自私,他们失去了一个孩子,如果因为他的疏忽,缺席了她骨肉分离的痛苦,那么他还想要自私一回,她是否愿意,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们就像世间平凡的男女一样,美好地邂逅,自然地开始,正常地恋爱,好好地在一起。
顾小北提高声调,不可置信地概括着母亲的话,“你的意思是,你和我妈是好朋友,然后你横刀夺爱,抢了你好朋友的男朋友,我妈怀着我离开,你跟我爸结婚,再然后,我妈生下了我,难产死掉,我爸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抑郁而终。”
顾墨禾拭着泪,轻道:“大概——是那样吧。”
顾小北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下一秒,竭尽歇斯底里,“自私,你盟家人全都自私,”顿了顿,她又冷笑,“你还不知道吧,我跟你弟弟,也就仕灏南,早在三年前,那时他还是小舅,我就跟他有一腿,我还流掉过他的孩子。”
顾墨禾怔怔地望住她,眼泪源源不断地往外涌,双手揪住她的两袖,埋在她胸前,嚎啕大哭,“对不起——对不起——”原来,赎了二十多年罪,却还是不够。
顾小北朝她喊,“对,你对不起我妈,你对不起我,你以为带我回顾家是待我好,你罪孽深重,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说完她一刻也不想留地冲出顾家。
“小北,小北——”顾墨禾伸手够着她的影子,声声撕喊。
真真是人生如戏,连老天也配合起这样恶俗的戏码,秋潮带雨,晚来风急,庭院里,石板间的罅隙,又积了浅浅一洼水,高墙上放肆的蔷薇,也收敛了张扬,风雨中摇曳的兰花,不露声色,细细地香着,却是天底下最极致的虚伪。
她垂着头,盲目地向前跑,刚出了顾家大门,却撞上一堵熟悉的胸膛,她揪起他前胸的襟领,仰头看他,一汪清澈的眸子,波光流转。
他撑着黑伞,罩住两人,她看着他,深深地,他看着她,无名指上的钻戒,唇色惨淡,小腹以上,骤然,捏住伞柄的手,极力克制着,力道之大,似能将其捏碎。
嘴角轻咧,他冲她虚弱地笑着,这样的情景,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曾经,他们的第一次正面邂逅,黯夜的雨幕中,顾家门口,她看着他,也是这样倔强的神情。
“我恨你——”一句话,三个字,足以打破他美好的恍惚,他以为,那样干净纯粹的开始,是属于他和她,他们之间的,她却推开他,嵌进伞外巨幅的雨幕,在他的视线里,渐渐褪为原点,他只能看着,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