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寄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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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犁通往迪化的铁路在山区路段被大雪隔断后,所有来自俄罗斯或者西域省省会大宛方向的客车都被滞留在了伊犁。伊犁火车站因此变得格外拥挤,秩序显得很乱。

  为了保证东方快车上的旅客得到和其昂贵的车票价钱相衬的安全与服务,东方快车驶离了伊犁客用车站,前行到位于郊区的某个小站停靠。这样,预计中明天上午10点钟铁路重新开通后,这趟列车就可以享受第一个通过的优先权。

  格林姆是和其他旅客被大型客用汽车拉回到伊犁车站的。当他们到了车站时,才得知自己乘坐的列车已经离开了。东方快车的车长,那位印度裔的上海人昌德。费尔南德斯领着车上的服务人员等候在车站大厅门口。车长为列车迫于目前的处境,不得不改换停车站点向自己的客人们表示道歉,并殷勤地表示他和手下等候在这里就是为了陪同这些尊贵的客人一起乘坐汽车去那个小站。格林姆这时想起来:老托马斯还没回来呢!

  车长在陪同大部分旅客重新登上客用汽车出发前,专门留下3名列车服务员,以及一辆中型客车等候在车站广场明显处,并立了一个用多种语言书写的招牌,来招呼那些晚归的客人。车站的铁路工作人员也都被告知:随时帮助“东方快车”上的那些晚归的旅客找到他们自己的临时接待点。

  格林姆想和托马斯一块吃晚饭,就主动留在了临时接待点。而且,他知道妮可和安妮塔下午没有去剧场看演出,说是去逛附近的集市了,她们俩也会在晚归的旅客当中。

  正如格林姆所想得那样:到6点多钟的时候,妮可和安妮塔就拎着大包小包,每个人乘坐1辆3轮车出现在车站广场上。她们两个人从车上下来时,每个人脸上都被冻得红扑扑的,看见格林姆便大呼小叫起来,说他和托马斯没有跟她俩去巴扎真是一大损失!格林姆和两个姑娘说笑着,一起欣赏她们从集市上采购的各类充满中亚风格的工艺品和服饰。

  到了快7点的时候,除了托马斯以外,其他单独行动的客人都聚集在车站广场上的东方快车临时招待点前。看到几名旅客在寒冷的夜风中,缩在那辆14座的中型客车上阴沉着脸。接待点的工作人员感受到了压力。于是便和格林姆商量,能否先让别的旅客去和大伙团聚,他们可以留下一个人专门等候托马斯,等托马斯到来后一起租车去那个东方快车停靠的小站。

  结果,两个美女和格林姆简短商议了一下,决定谢绝东方快车公司的安排,他们决定自己留下来等托马斯,然后再一起去吃饭。格林姆仔细地让火车公司的服务生将那个小站的名称和地址写下来,然后又用英文标注了大概的发音。就这样,妮可和安妮塔在将“买”来的东西托付给列车服务员带回去后,就和格林姆在广场上一边跳着暖身说笑,一边等托马斯。

  其实在那些最后到来的旅客和东方快车公司的服务员乘坐的中型客车离开后没有多久,托马斯乘坐的四轮马车就出现了。没想到,本来准备和托马斯一起商议去哪里吃晚饭,然后再去哪里游玩的他们迅速地陷入到这么一场令人厌恶的麻烦当中。

  因为车站内外聚集了大量的各地旅客还有闻讯赶来招揽各种小生意的当地人,在争吵声传开后,那些正在为长时间等候倍感无聊的旅客们出门在外不愿意多惹是非只是远远的站在远处朝这边观望,可那些在车站广场上闲逛或招揽生意的本地人则都纷纷过来围观,很快就在以托马斯他们为核心的地方形成一个上百人的人群,在外面稍远还有一个上千人的大人群。这种情形下,一直不知道躲在哪里的车站广场各类管理部门的人员只好都前来解决这场麻烦。

  首先露面的是车站广场的2名巡警,他们在搞清楚事情的起因后,立刻宣布此类事物分属车站广场的交通秩序管理人员管理。车站的交通管理人员来了2位,在搞清楚事情的起因后,也立刻宣布此事牵涉到商业纠纷,应该由工商物价管理部门来处理。

  工商物价管理部门的人来了,也是2位,他们在听完在场各方七嘴八舌的申告后,马上由其中1位年龄大点的对托马斯笑着说道:“这位先生,您看这也没多少钱,我看您就掏了这几块钱得了……一看就知道您也不是缺这几块钱的人,可您看看:为这点事聚集了这么多的人,多不好!”说话间,他居然还冲托马斯流露出善意责备的神情,仿佛这场面完全是由托马斯引起的。那些车夫们显然对这种结果早有预料,听到管理人员这样说,都得意地笑起来。

  格林姆急忙问托马斯怎么回事,托马斯略微解释了几句后,他立刻跳起来大声嚷嚷道:“太无耻!太野蛮了!这算什么?这个国家还有法律和秩序吗?无耻!卑鄙……”

  这些气话托马斯自然是不会替他翻译的,偏偏格林姆在气急之下,竟然用自己娴熟的俄语开始大喊同样的话。这下可糟糕了,当地人因为长期与俄罗斯有民间往来,好几个人都听清楚了格林姆的话,其中的好事者当场就高叫着将格林姆骂这个国家的话翻译出来!

  群情激愤,立刻就有很多人,包括那几个车夫都义愤填膺的怒吼起来:“这些洋人坐车不给车钱,还敢骂我们中国人野蛮!”

  “他们还以为这是几十年前!还想欺负我们!”

  “洋鬼子!不准你们骂中国人!”

  “打倒骂中国的洋鬼子!”

  “打倒洋鬼子!”

  “打洋鬼子……”

  口号一个连一个,事态急转直下。那2名负有治安责任的巡警意识到事态不对了,急忙收起幸灾乐祸的笑容,跳起来喝止大家,但已经于事无补。有个10来岁的当地少年在格林姆背后拿拳头捣他,等格林姆转过身去后,那个捣了他一拳的少年往后一缩,然后大声叫起来:“洋鬼子还想打人!”

  这下四周人群的情绪立刻就爆发了!

  “洋鬼子打中国人了!”

  “揍他们!”

  还好,那几个不同部门的管理人员都意识到事情已经不对了,急忙上前将格林姆围起来,避免冲突加剧。但还是有胳膊和腿脚从缝隙里进来,击打在格林姆的身上。

  托马斯知道事态如果再控制不住,很可能会酝酿成一场重大的涉外事件。他一把揪住那名不知所措的巡警,大声在他耳朵旁边大喊了声:“吹警笛!快吹警笛!”

  这名巡警总算明白过来,急忙抓起胸前挂着的警笛,鼓足劲吹起来。

  听到警笛声,那些冲格林姆动手的人慌乱起来,有几个人已经开始悄悄往人群外溜去。可就在场面已经开始冷下来的时候,人群中突然有个声音高声叫道:“警察帮洋人打我们中国人!”

  “警察还要帮洋人抓我们呢!”

  托马斯个头高,他伸着脖子看去,发现喊这几句话的人是2名30岁左右、东亚面孔的男子,他们两分别在人群的不同角落,都在比较靠外的地方,凭着某种直觉托马斯立刻断定:这2名男子是一伙的!

  不好,有人想趁机插手这件事情了!他们想把冲突扩大!这个念头一闪过托马斯的脑海,他立刻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10块钱的纸钞票,高高的举过头顶,大声喊道:“洋鬼子给车钱了!洋鬼子给车钱了!”

  那2名巡警首先反应过来,急忙帮着喊叫道:“都别闹了!洋人给钱了!”

  靠近人群核心的人们先看清楚了这场景,慢慢的安静下来。托马斯注意到那2名刚才挑唆人群的男子互相对了下眼神,开始往人群外退去。但是他现在没办法管这件事情,他只能象举奖牌那样,双手高高的举着那张10元钞票,转动着让各方面的人都能看清楚。这时,远处又有几名巡警挥舞着警棍朝这边跑过来。

  托马斯举着钱,大声喊道:“看啊!这是1867年中国人民站起来以后,帝国主义者又一次向伟大的中国人民投降!”

  他的话逗得周围的人都笑起来!一些刚才还很愤怒的人笑着说道:“这个洋人还真能讲笑话!”

  “这个洋人比刚才那个要好……”

  “就是嘛!早知道会这样,刚才骂人干啥!”

  托马斯看到人群的情绪已经缓和下来,这时便单手挥舞着那张钞票,另一只手指着那名敲诈自己的马车夫大声喊了句:“刚才,这位先生把我从大十字的‘闲情斋’古玩店拉到这里!他要收我四块钱!大家要是觉得这个价钱很公道!我就把这十块钱送给他!”

  “当然公道了!”那个车夫眼睛盯着托马斯手中的10块钱,急忙叫了一声。

  但人群这次却没有叫,而是安静下来,默默看着托马斯。已经跑到这里的巡警们气喘吁吁,但都默不作声地在人群中分散开,各自用严厉的眼神扫视着还想不安分的人。

  托马斯接着挥了挥手中的钞票,继续说道:“这几位官员来了后,就让我掏四块钱给这位车夫先生,我的朋友很生气,所以说了些过头话……对不起大家了……可这件事情是因为他,这位车夫先生向我要四块钱引起的,我就是想让大家评一下,这个价钱公不公道!”

  那名车夫这时有点回过味来,他急忙大声骂道:“你胡说!谁问你要四块钱了!我刚才明明只要……只要一块钱!”他将脸转向人群,跳着脚大叫道:“大家不要听这个外国人放屁!他在骗人!”

  托马斯这回没有反驳,他只是挥了挥手中的钞票,非常真诚,非常淡定的扫视着人群。嘴角挂着微笑。

  人群中有个50岁上下的当地男子咳嗽了一声,接着慢悠悠大声说道:“安尼瓦尔,你们又在欺负外地人……你们这帮怂货老干这种不要脸的事!”

  年纪大的人说话总是有效果,他的话音落定后,周围的人都开始低声“嗡嗡”地议论起来,投向那几个车夫和管理者们的目光大多带着鄙夷。那几个已经明白事情大概经过的巡警也在用不以为然的表情看着那位岁数大点的巡警。

  那个岁数大点的巡警这时擦了把脸上的冷汗,走过来将托马斯还举着钞票的胳膊轻轻的按下,不耐烦地说道:“行了……这事已经很清楚了,你走吧,这事你不用管了!……你!”他一指那名车夫:“你跟我们去趟车站派出所,把话说清楚。”接着他便仰脸大喊了声:“没事了!都散开!围啥呢围着!”

  随着他的喝斥,周围的人群渐渐散去。2名巡警无精打采地带着那名差点闯了大祸的车夫就要离去。

  “请等一下!”托马斯叫了声,捏着枚1元钱的硬币追上前:“这是他要的一块钱的车钱……给你。”

  那名表情此刻显得很茫然的车夫犹豫着伸出手来接钱,不等他握住那枚硬币,那名巡警狠狠地一巴掌打在车夫手上,将那枚硬币打落在地。巡警冲着车夫大声喝骂道:“你还不够丢人吗?”

  骂完,他恶狠狠地瞪了托马斯一眼,拉着那名车夫向车站大楼方向走了。

  托马斯愣了愣,慢慢弯下腰去,将那枚跌落在肮脏的广场青砖地面上的硬币拣起来。当他直起身来的时候,从身后传来几声拍巴掌的声响。

  他站直后回过头来,看见妮可和安妮塔正冲着自己鼓掌。格林姆面部表情激动地迎上前来,一把就抱住了托马斯!

  格林姆在托马斯耳边低声感谢道:“老托马斯,你刚才又把我从愚蠢造成的危险中挽救回来……你真了不起!”

  ……

  4个人去租出租车的时候得知:其实从火车站到那个停靠东方快车的小站有直达的2路公共汽车,每个人五毛钱就可以到了。4人简短交换了一下意见,都觉得趁机坐坐中国的公共交通工具也不错。那个热心的出租车司机在给他们指引公共汽车站的时候,低声对托马斯说了声:“这位外国先生,你的中国话说得真好……不要为今天的事情讨厌我们伊犁……那帮人是那帮人,伊犁其实还是个好地方。”

  托马斯很意外的发现自己已经成了今晚车站广场的名人,他对这名热心为他们指路省钱,连生意机会都放弃的出租车司机善意的笑了笑,轻声说道:“有您这样的好人,这个城市我就觉得还不错。”

  在公共汽车上,自然是托马斯和安妮塔坐在一起,妮可拉着格林姆笑着坐到汽车的后排去低低谈笑。车上的人不是很多,乘客都有位坐,但托马斯注意到车中央通道上方的金属抓手杆被磨得锃亮,通道下方的木条地板也被踩得凹凸不平,就知道高峰情况下这路车肯定特别拥挤。这里的公共汽车不用象伦敦战时那样烧木炭,但战争毕竟已经进入第5个年头了,民间专用的低标号汽油导致发动机在行驶当中不时发出“劈劈啪啪”的爆裂声响。

  “你干吗还抓着那枚硬币呢?莫兰特博士。”安妮塔突然低声笑着问道。

  托马斯低下头去,才发现自己的确在手中还捏着刚才那枚从广场地面上拣起的硬币。他叹了口气,将硬币放回到自己衣袋中,双掌互相慢慢搓着,同样低声说道:“安妮塔,昨天下午以后,你就该叫我托马斯了……要是喜欢的话你也可以跟他们一样,叫我老托马斯。”

  安妮塔回头往后看了一眼,然后将头靠近托马斯的肩头,低声说:“妮可好像是有点真心喜欢上格林姆了。”

  托马斯侧脸看了安妮塔一眼,心中不得不承认这姑娘确实长得不错,可此刻这位美女在旁,他却一点也鼓不起兴致来,便轻轻叹了口气,慢慢说道:“格雷博士人确实不错……他其实还是个大男孩,心眼不坏,人又长得英俊……以后等他成熟后,会有更多的女人喜欢上他的。”

  “你也不错啊。”安妮塔突然说了这么一句。等托马斯扭过头去,只看见安妮塔正转过脸去看着窗外的夜色,脑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发梢上传来很好闻的淡淡香水味道。托马斯想了想,伸手很自然地搂住安妮塔的肩膀,一起向外看去。

  因为车上的乘客少,车内的温度偏低,车窗上一半都是霜花。透过霜花的间隙,托马斯看到路旁在还没有完全黑透的夜色中掠过的树木、建筑、还有寥寥无几的行人与车辆,耳旁只能听到发动机的怪响,以及车辆行驶时发出的各种响动。冬夜中的伊犁街道,显得那么清冷。安妮塔将一只手放在托马斯搂住她肩膀的那只手上,将脑袋向后靠了靠,靠在托马斯的肩窝中。托马斯能够感觉到她的呼吸节奏,还有她那只手的柔软与温暖。于是,在这个寒冷的夜里,他本能地将姑娘搂得更紧一点。

  “老托马斯,你的肩膀枕着真舒服。”安妮塔微微闭着眼轻声说道。

  托马斯突然间想起来:这句“你的肩膀枕着真舒服”第一次听到还是很久以前,自己第一次和女人上床*,有一个比自己大几岁的姑娘这么说的,此后,每一个在自己肩膀上靠过的女人都会这么说,包括苏珊、包括斯泰德夫人,也包括那位可怜的多拉……

  一种莫名的惆怅突然袭上托马斯的心头,他回顾往昔,发现每个说过这话的女人最终都会离开自己。也许,这句话就是一句魔语?女人们对自己说出来之后,冥冥之中就会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再将她们与自己的命运之路轻轻的拨开……

  想到这里,他将姑娘搂得紧紧的,心中在说:觉得舒服,那你就多枕一会儿吧姑娘。不论你到底是谁,也不论以后你又会去多少个男人身旁说出同样的台词,甚至不论以后你我会不会拔枪相向,但至少此刻因为你在我的怀中,让我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在这辆寒冷的公共汽车上多少还有点温暖……

  在公共汽车就快要到那个伊犁郊区的小火车站时,公路上突然出现了2辆分列停靠在警车!篝火在公路旁被点起,警车的大灯都亮着。1名手持步枪的警察站在公路中间,冲着这辆公共汽车挥舞着1只红色灯光的手电筒。

  格林姆抓着通道上方的金属杆来到托马斯身旁,看着前方的警察检查哨,紧张地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个孩子今天真是被吓着了!托马斯心里说道。他收回搂在安妮塔肩头的手,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格林姆的后背,眼睛看着前方安慰地说道:“应该和我们没关系……至少和刚才那出闹剧没关系。”

  车停后,2名警察跳上车。其中1个手持步枪,站在车门口,另1个手里拎着手电筒站在走道上,大声请乘客们都坐下,都将自己的证件拿出来,说是要进行例行的打击车匪路霸检查。托马斯急忙小声地向格林姆他们做翻译,让他们都把证件掏出来,配合警察的例行检查。他满意地看到:妮可和安妮塔都是耐着性子在听完自己的话后,才开始去掏证件。

  托马斯注意到路旁还有2名警察手里端着步枪,神色冷峻地观察着车窗内的动静。还有1名警察拿着手电筒弯下腰去,仔细查看汽车的底部。公共汽车后面,也有2名警察,1个端枪,另1个爬上车尾外部的梯子去查看车顶。在整个过程中,一直有2名身穿便衣的男子站在警车后的暗影里默默注视着这一切,陪同他们的是这个临时检查站的带队警官。说是他带队,是因为托马斯发现现在的警察在搜查完自己负责范围后,总是要向那名警官喊一声,而那名警官却一直陪着那2名便衣男子。

  “这要是例行检查都怪了!”格林姆就坐到托马斯他们身后,手里举着自己的护照低声唠叨道。

  “格林姆,不想惹麻烦就别多嘴!”这次托马斯没客气,他举着自己的护照,看着车厢前方的警察喝止住格林姆。

  检查结束后,有位忘记带自己身份证件的中年女乘客被警察带下车,这辆公共汽车被放行。就在这辆公共汽车通过警车后不远,迎面又有2辆警车呼啸着经过。

  小车站的附近,居然有家不算太小的2层楼的餐馆。从公共汽车站看过去,只见里灯光明亮,人身鼎沸,居然还传来他们4人熟悉的江南丝竹乐的演奏声。餐馆的门口,2名身穿东方快车公司行李生大衣的小伙子站在那里和1名餐馆的伙计聊天,让人一看就明白餐馆里正热闹进餐的是些什么客人。刚才在路上警察检查时的肃杀和眼前热闹的景色对比起来,真象是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我们也去和大伙吃饭吗?”指着那热闹的餐馆,托马斯问安妮塔。

  这回是妮可回答他,妮可挽着格林姆的胳膊,笑着指着另一边的1栋建筑说道:“我们为什么不去试试那家呢?”

  托马斯向那边看去,不由得脚底一软,失笑道:“那可不是餐馆……那是中国特色的娱乐场所……不过呢,那里也应该有食物,就是稍微贵点……”说这些话的同时,他心里在嘀咕:这位倪小峰局长还真会挑见面的地方啊!

  只见在小站大门另一边,妮可所指的的那栋3层楼的建筑物顶端,彩色的灯光照着一块巨大的招牌“英雄本色自唱娱乐楼”!

  在楼门内2名身穿夸张式样彩布大衣的伙计满脸堆笑的小跑出来迎接他们时,格林姆好奇地问托马斯:“怎么会有人把这么大的娱乐场所盖在郊区的小火车站旁……难道经常有列车停这个小站过夜吗?”

  托马斯笑着指了指自唱楼门前停放着好几辆小汽车:“那些人可不是坐火车来的……越是这种地方,越要往郊区盖。”

  “有姑娘?”格林姆立刻明白过来,他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张目四顾,很快就有了新发现:“瞧啊,那边不远还有一栋小楼,也亮着彩灯……还有一栋在更远点的地方……”

  托马斯顺着格林姆的目光望去,大笑起来:“那是家桑拿……再更远的地方好像是家旅馆……诸位,我们好像是正在伊犁本地的高档娱乐中心地带。”

  “噢,这里都是妓院吗?”妮可大大咧咧地问道。

  “这种地方干吗要在离城市这么远的地方修呢?我还是不明白……”安妮塔也来凑趣。

  格林姆这次特别明白:“这是为了让政府当局能有点面子,也是为了不让普通民众看到平时都是什么人来这种地方。我分析得对吗?老托马斯。”

  托马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竟觉得有点尴尬,他急忙对茫然不知所措的门口伙计用汉语说道:“我们四个人……你们接待女宾吗?”

  伙计陪着夸张的笑脸,大声嚷嚷道:“瞧您说的,我们这儿什么客人都接待……里面,招呼先生小姐四位!”

  就听着被这2名伙计撂起门口挡风的棉帘内,灯光耀眼的门厅里传来一众脆生生的女声召唤:“知道了!欢迎贵客先生小姐四位!”

  在耀眼的灯光和音乐声中,踏进大厅的一行人看到:6位打扮得花枝招展,脸上抹得五颜六色的女孩分列2行站在大厅内,正夹道冲着他们笑着。迎面,沿着这些女孩形成的夹道1位身穿欧式晚礼服的中国女子,脸上涂着厚厚的白粉,脖子上不伦不类地挂着一副小小的翠玉长命锁,正款款而来,她的手还向前面伸着,嘴里热情地喊叫道:“尊贵的客人们!我代表大伙欢迎你们!”她与这4个人挨个热情地握完手后,扭头就向楼梯上喊道:“同乐们,下来招呼客人!”

  一阵欢声笑语当中,足足有10来个同样身穿欧式晚礼服,但年纪要小很多的姑娘笑嘻嘻地从楼梯上簇拥而下。一下子就将他们4个人围在中间。

  此情此景,托马斯和格林姆面面相觑,格林姆在嘴里念叨道:“天啊,这才是在伊犁……怪不得保罗他们呆那么久都不愿回英国……天啊,这才是在伊犁……”

  妮可咯咯的笑起来:“太棒了!我一直想见识一下中国的妓院呢!”

  听到妮可这话,那位先前和他们握手,岁数不小的女人笑着用结结巴巴的英语说道:“不,不是妓院……我们这里是自唱楼……在中国,没有妓院。”

  托马斯脑子里彻底的晕了!

  ……

  托马斯他们刚才在路上遇到的持枪警察,是伊犁交通警察支队的武装中队成员。

  1867年5月建国后,按照早在南京就与议会商定的协议,中央政府放弃对各地治安警察的管辖。各地的警察属于地方,直接对地方行政主官和地方议会负责。军队归中央,警察归地方,这是留学美国多年的容闳总理所宣扬和坚持的一贯主张。

  除了政治案件、跨省案件,以及重大刑事案件由中央政府的内务部管理外,其它各类法律秩序的维持都由地方警察各自负责。但老实的容闳没有想到,他亲自主持内阁会议讨论通过,并提交国会表决通过的《交通警察训练及管理条例》却是两位国父设置的圈套。

  到1890年的时候,从法律上说,各地的警察事务都是由地方政府和地方议会控制,但唯独交通警察例外!容闳退休后曾经懊悔地对自己身边人说道:“知道吗?我这下半辈子每当回想起自己在国会提请议员们表决通过《交通警察训练及管理条例》的时候,按照那两位国父教我的对议员们说那句‘全国的道路是相连的,因此交通警察体系也应该是一体!’的场景时,我就成晚成晚的睡不着觉……”

  调度动用军队需要很多复杂的法律程序,可调动交通警察就不同了。建国战争名将林建华对2位国父的忠诚是不庸质疑的。此后,凡是中央政府,通常都是内务部需要某种程度上的武力支持时,交通警察的身影都会出现。当初据说是为了打击车匪路霸,每个城市的交警支队都会养1支所谓的武装中队,每个省也都会有1支武装交警支队,在交通警察总局编制内更是有1支人数在6000人左右,装备精良的武装交警总队。还好,让容闳略微宽心的就是这支武装交警总队的驻地不是北京,而是在中国的交通枢纽河南郑州。而且,这支武装力量的管理部门是交通警察总局,而交警总局是隶属政务院直属的。

  “总有一些麻烦是要动用武力解决的,”若干年后,杨沪生笑嘻嘻地对容总理解释道:“你也总有一天会体会到这样安排的好处。”

  对于杨的话,容闳不置可否。总之,在他在任的时候,每当他去各地视察时,看见站在马路旁边持枪警戒的是那些所谓的武装交警时,据工作人员回忆,容闳总理总是紧紧的闭上眼睛……

  负责对外情报的国家机构是没有权力在国内动用武装力量的!这是法律所严格禁止的行为。但是,当今晚来自上面的命令要求伊犁交通警察派出武装中队追捕几名在东方快车上准备做案的恐怖分子时,伊犁市的交通警察当然会很配合。“凡是涉及到对交通秩序或交通设施及工具造成危害的突发事件,交通警察都有权行使治安管辖权。”这可是《交通警察训练管理条例》上明文规定的!

  当然了,国家其他部门为了保障交通秩序和交通安全,主动提供协助那也是在所难免的!带队的交警领导明白:在具体执行时,该谁协助谁,弟兄们一定得清楚,否则也不用在待遇优厚,社会地位高的交通警察系统里混了!

  就这样,倪小峰的手下派出的手下们就分别“协助”武装交通警察开始了对涉嫌预谋杀害重要贵宾的杀手们的抓捕!

  利用东方快车的停车站点调整进行的抓捕行动开始后,那个嫌疑名单上排在第2位的,来历可疑的弹奏古筝的姑娘就不见了!

  无疑,她就是那个该抓的对象之一!所有的抓捕力量顿时有了次要目标。说次要目标,是因为还有一名嫌疑名单上的成员,那名来自迪化铁路段的火车副司机也不见了!而在嫌疑名单上,那名副司机排在她之前。至于名单上排在第3的那位列车员,原来是个地下贩毒团伙成员,在边境上接到了来自俄罗斯的毒品准备带到上海去交货。他携带的毒品数量显然已远远超出了死刑的量刑标准,在被警察堵住后,便毫不犹豫地服毒自杀了……

  天黑以后,火车副司机在伊犁火车站内被抓住。他的实际身份迅速被查明:原来他是一名前喀尔喀分裂运动分子,前些年伪造身份混进了铁路部门。曾经和警察没少打过交道的他在警察们开始动手前就有所察觉,仗着自己对铁路沿线地理环境的熟悉企图逃脱!

  那个女人去哪儿了?负责抓捕工作的伊犁当地倪小峰所辖系统的负责人冷汗直流:他可是知道眼下在伊犁的这位总部领导的工作风格,特别是私下里同僚们都流传着关于这位领导的外号“小阎王”……

  竖琴没有跑远,在下午刚刚接上头的“萨克斯”的帮助下,此刻她就躲在东方快车上所有人都不会明白的角落里。此刻,她戴着萨克斯给她的耳塞,尽量让自己躺着舒服点。脸旁还放着1瓶水,水瓶里还插着吸管,方便她不用活动身体就可以饮水。对于一个受过严格训练的杀手而言,1瓶水已经可以让她活4天了。

  为了在萨克斯来接应自己以前,打发这难熬的时光,竖琴开始胡乱想一些事情,这样,时间就能过得快点……

  “竖琴”此前为了替换上车在伊犁只生活过两天,她并不喜欢这个城市。她这些年去过世界上许多地方,都是为了完成自己所属组织“黑色独奏”的业务。别说在伊犁这种边塞小城,就是整个中国她都不喜欢。对于这个自己父母多年前逃离的国度,她除了厌恶还是厌恶――不是仇恨,只是厌恶。

  没什么好仇恨的!虽然在自己童年的时候,父母没少向自己灌输过对那个东方遥远国度的仇恨,但她也很小就发现:只要在悉尼或惠灵顿的大街上碰到与中国相关的事物时,自己的父母立刻就会有很大的情绪反应。她很小时还发现:凡是有关那个遥远国度值得在回忆中骄傲的事情,父母都会称其为“大清”,而在表示仇恨或鄙视的时候,他们则会称其为“中国”……

  确实没什么好仇恨的!出生在新加坡,从小跟着父母在澳大利亚和新西兰跑来跑去,不知道何处是自己的定所。与成日沉浸在鸦片当中的父亲不同,体形已然肥胖的母亲,那个年轻时以仪态美丽而闻名皇城的格格,她非得坚持要对自己进行所谓“符合身份”的教育:不让自己上学,而是亲自教自己弹古筝、画中国画、背中国诗词、写中国字、练习中国剑术、练习法语和希腊语……真是一段孤独痛苦的岁月!更可笑的是自己那位出生在海船上的哥哥,20岁还不到就潜回中国,说是参加了一个什么组织行动,要为死去的亲人们报仇,还要为活着的亲人夺回白山黑水什么的。临走前,这个从小就令所有人害怕的哥哥居然还对当时才7岁的自己叮嘱道:“玫儿,你不是男子汉,但有时候女人也可以干成大事!你一定要长得漂亮,要多才多艺,有一天你的美貌将是最厉害的武器。”

  哥哥跟着那些普遍年龄比他大的人去了遥远的中国。果然很遥远,因为那些人再也没有回来过……

  从那以后,所有有助于自己“长得漂亮”以及“多才多艺”的事情,母亲都会很凶恶的让自己去做。这些事情里面包括:不准睡软床,一定要睡硬板床以保证腰板的笔直;睡在硬板床上时要用丝巾绑住双腿,避免双腿长得不够直;最恶心的是母亲还拿来一只陶土坛子,让自己……母亲的眼睛眯着,神情狂热地说道:“只有这样,将来和你上床的男人才会觉得更舒服!”……真是想想都恶心……

  没有等母亲所念叨的贵人出现,在她十二岁那年,传闻中的那个国家对他们这种人的海外追捕又开始了!如同很多次一样,接到警报的父母又急急忙忙变卖家私,准备带着自己开始又一次长途迁徙。还好,这次在澳大利亚,接到好心邻人的举报,当地政府官员找到了自己的父母,告诫他们说:你们的孩子必须要去学校读书,否则按照法律我们就会剥夺你们对这孩子的监护权……

  父母依旧四处迁徙,母亲的几件珠宝换取了自己进布里斯班的一家女子寄宿学校读书。一个十二岁的东方女孩第一次上学,期间的艰辛可想而知。多少次,学校的那些高年级的女生成群结队地将自己堵在校园里某个角落里,讥笑地说道:“嗨!听说你还是个贵族,你是公主吗?”

  “你的豪华马车和水晶鞋呢!公主!”

  “伺候你的宫女和阉人呢?你没带她们来上学吗……”

  每逢这个时候,除了在心里咒骂曾经对校长炫耀过自己所谓身世的母亲,对眼前这些无知的女孩们,她没有任何仇恨,只是厌恶,就如同她也厌恶那个自己从来就不知为何物的大清一样!

  只有一次,她动手打了人。

  那次,又被高年级的那帮女孩堵住后,她抱紧课本忍受着惯常的奚落。有个血统是法国,出生在墨尔本的女孩突然伸手抓了一把她的胸,然后笑着对周围喊叫道:“瞧啊!这个中国公主还是个平胸呢!”

  周围那些年龄只有14、5岁,但各个胸前都已经发育得鼓鼓囊囊的白人女孩子们都大笑起来。也不知道怎么会事,她就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一种什么东西突然炸开了!她跳起来,用一个学自母亲给自己找来的师傅之一,据说是北方武林什么大家的教过的招式,利用自己腰肢转动力量,松胯弹腿,狠狠一脚就将那个说自己平胸的女孩踢翻在地!

  于是,在那个下午,在布里斯班的女子寄宿学校校园里,惊诧的教工和学生们看到:平素那个性格很沉静的中国女孩在后面追着,前面奔跑尖叫着一帮年龄比她大很多的高年级女生。每当她追到一个,她就出手将对方飞快绊倒,然后恶狠狠地在对方胸脯上跺上一脚!接着,便去追打下一个……

  闻讯赶来的学校警卫,一个退休的皇家海军陆战队老上士,在发现大喊没有用后,只好挥舞着警棍,威胁地朝这个看上去已经发疯的小姑娘扑过来。她扭头就跑,老警卫手里拎着警棍气喘吁吁地追着,后面还有那些想看她的下场的高年级女生,更后面则是一大堆看热闹的学生。此情此景,让一些负责授课的老先生老小姐们看了后不禁摇头,大叹世风日下。

  这出闹剧的高氵朝才刚刚开始:在跑过体育课室时,她突然看到1把用来练习击剑的花剑就放在课室的授课台上,她想都没想,冲过去就将那把花剑抓起来。这是一把欧洲式的比赛练习剑,没有开刃,剑身也比她小时候用过的龙泉剑要软很多,但这对她来说已经足够!

  “姑娘!你把剑放下!”那位退休的海军陆战队军士大喝了一声,将警棍交到左手后快步冲上前来,他不假思索地做了个娴熟的欺骗动作,并且已经做好了侧身滑步的准备,单等对方因为紧张而贸然出招后,一把抓住对方的剑身,从而结束这场滑稽的闹剧。

  突然间,老士官觉得左手的手腕某个部位突然一麻,然后警棍掉落,接着便觉得自己的喉咙上有个冰凉的东西飞快地划过。“这是你的职业,我不想伤害你!”他昏迷前听到耳旁那位东方姑娘这样说的时候,耳后面因为被剑柄砸了一下,整个人已经瘫倒在地。那些本来追在后面的女孩们吓得四散而逃……

  这场闹剧一直到当地警方力量到达学校后才告一段落。期间,除去那名充任警卫的前海军陆战队军士被击晕外,其她受伤的女孩,与其说是受伤,还不如说是受到了惊吓。

  “校园血案!一名亚裔学生持械击伤多人”

  “远东的公主?行凶者的身份神秘”

  “一起少女性发育比较引发的血案”

  “女子学校不能对暴力说免疫”

  “性、谎言、暴力――女子寄宿学校陷入罪恶?”

  “我再也不敢说自己的胸比谁大了――血案幸存者的叙述”

  ……当地大小报纸早就为沉闷的南半球生活而苦恼,猛地有了如此生动的素材怎可放过?不同侧面,不同体裁的文章、漫画、打油诗纷纷向公众们描述这一古怪的喜剧。当地议会的议员们自然也责无旁贷地介入了这个事件,要求学校严厉处理该恶*件。当地警察局在短暂关押女孩一天后,经过交涉,又将女孩交回学校处理――毕竟当事人只有13岁。

  女子学校为此事遭受着巨大的压力,但是肇事女孩的父母可是给过学校一大笔钱,校董们开会商议后,决定还是去函,要求女孩的父母尽快赶到学校来,当面商议解决这个问题以及赔偿的事宜。校董会主席甚至已经写好了信函,准备在女孩的父母来到时交给他们,他可以保证:凭自己的这份信,远在惠灵顿的另一家女子寄宿学校一定会收下这个女孩。

  这天下午,2个东方男子出现了,他们出示了一大堆证明和授权,在警察局1名警官陪同下前来与女校交涉:证明这两个男子有权带走那个惹了麻烦的女孩,因为那个女孩的父母由于某种特殊的原因不能来布里斯班。在谨慎地查验过这些文件,并且在若干份文件上签字后,两个男人又将一张数目合适的支票交给校方后,一直单独住在宿舍舍监宿舍的女孩被交给了这两个男人。看着姑娘在当地警察的陪同下,上了那两个男人驾来的马车,校长和主任都长舒了一口气:麻烦终于远去了!

  这是一个澳大利亚大陆正常的夏天:一月份的下午气温并不十分炎热,天气不好也不坏。几棵树叶稀疏的橡树歪歪扭扭长在通向市区的路旁,树叶上落满了灰尘。距离路边很远的荒丘上,可以看见一群不见主人的绵羊在游荡着。

  “你们不是我父母的朋友。”等那名当地警官骑着自行车从另一条岔路上离开后,一直坐在马车里不吱声的她突然说道:“我父母的朋友说中国话时都是北京口音,可你们互相说话的时候也不是北京口音……还有,你们两个都把枪别在腰上的枪套里,可我父母的朋友们只会把手枪藏在衣袋里……”

  赶车的年轻男子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回过头去专心赶他的马车。坐在她旁边的男子也叹了口气,撩起外套的下摆,从腰间的皮套里掏出一只小酒壶,然后眯着眼对她说:“姑娘,你很有心,可你最好不要再问了……等一下到了车站,我们就一起去悉尼,到悉尼以后我们回把你交给领事馆的人,他们会送你回国……你想回国吗?”

  “我父母呢?”她毫不为其所动,紧紧逼问。那个赶车的年轻男子又叹了口气,但这次没有回头。旁边的男子喝了口酒,然后神情很不耐烦,好像她不应该问这个问题似的用责备的目光看着她,终于,他开口慢慢说道:“都死了……我们在巴布亚新几内亚找到他们的时候,一个吞鸦片,另一个因为开枪拒捕被打死……我们一直在找你,要不是悉尼有家广播电台报导了你在学校打架的事,我们可能还得多找一阵子呢……”

  “为什么非要抓我们?为什么?”她哭了,不知道是因为得知父母的死讯,还是因为得知就要回到那个她厌恶的国家。

  “总有些人拿你父母说事,在国内搞破坏,搞颠覆……光是去年用你父母的名义组织的那起海外捐款活动,就至少赞助了三个在国内搞破坏的犯罪组织……其实,那天我们找到你父母的时候,只是准备把他们带回国……没想到他们的反应这么激烈,特别是你母亲……这些事和你没关系,上面说要把你带回国,找个好地方给你读书……以后就在祖国正常的生活吧,姑娘……”旁边的那个男人态度真诚地不断说着。

  其实,她什么也听不见,就算听到了也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母亲的反应早在她的预料之中,她记得不止一次听母亲唠叨如何痛恨那些夺走她家的江山,杀死她众多亲人的暴民们,并发誓要是他们来抓她,她就开枪!但父亲的反应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印象中,自她懂事起父亲就沉浸在鸦片的世界里,从来不见他参与过母亲张罗的那些事。在那个圈子里,没有人看得起父亲,虽然大家见到他时总会叫一声“贝勒爷”。

  她还记得:每当自己因为没有达到母亲交待的各种功课要求,头顶着书本,站在墙角罚站的时候,只要父亲当时没有在抽大烟,他总是会过来默不作声地用一本很薄的书换过自己头顶那本厚书,然后用他那干瘪颤抖的手摸一下自己的肩膀,长叹一声:“孽障啊……”

  不去,自己绝对不去那个所谓的祖国!她在心里这样叫着,情不自禁地向车外看去。这时,马车已经到了布里斯班的近郊,周围开始出现一栋栋的房屋和庭院。已经开始降临的黄昏中,路上不时的有坐汽车、马车,或者骑马的人经过。

  注意到她向车外打量,旁边的男子微微笑了笑,大声地对前面赶马车的小伙子叫道:“小王,给小姑娘露一手。”

  正在赶马车的小伙子闻听此言,头也不回,只是用左手抓住身旁的马车挡板边沿,也没见怎么使劲,就见那块被烘烤油漆处理过的木板被捏得粉碎!

  “我让你露一手,你怎么就把马车给搞坏了!”身旁的男子不满地说道:“等一下给租车行还车的时候还得赔人钱!你不知道咱们的经费很紧张吗?”

  赶马车的年轻男子回过头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身旁的男子无奈地摇摇头,意犹未尽地用手指了指他,然后扭脸对姑娘说道:“知道你学过两天武功,但你最好不要在淮南鹰爪门的正宗传人面前打什么主意……你母亲请人给你交得那点谭腿,还有剑法什么的,也就是些花拳绣腿……”

  “吆呵!这是在澳洲大街上还是在前门外的天桥啊!我瞅着怎么象有人在摆地撂摊啊!谁不是花拳绣腿,出来蹓给大爷我瞧瞧!”一个特别油腔滑调的声音在马车旁响起。她熟悉那个声音,就是当年教自己腿法的师傅,母亲让自己叫他“岳师傅”的人。她循声望去:只见身穿黄色风衣的岳师傅骑在一匹马上,出现马车旁边与马车并行,用手一推头顶本来盖着的宽沿帆布帽,露出一张嬉皮笑脸的脸。

  马车停住了,马头旁站立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也穿着当地牧人的装束:黄色的风衣,黑色的皮靴,带有碎布条的牛仔裤,头顶也戴着宽沿的牛仔帽。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马车上的人,手紧紧地攥住马缰绳。在周围,又有几个身影慢慢靠近过来。

  身旁的男子一点也不紧张,他笑着对岳师傅说道:“老岳,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没出息,还是这副八旗混混样!”

  岳师傅笑了笑,那张虽经仔细保养,但毕竟遮不住年华以逝的脸上堆起了很多细小的皱纹:“没办法,风里来雨里去为主子办事,再不找点乐呵,这日子就更难过了……那有您吴大人过得滋润啊……闲话休提,把格格留下,你们走,今天这事就算完了。”

  这时,自己身旁这位姓吴的男人突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接着边笑边说:“老岳啊!不是我说你……以前咱们照面,那次不杀得天翻地覆的,可你瞧瞧你自己今天这样……哈哈,还主子、格格呢!这么个小姑娘,你们都不放过,还要利用她去当大旗骗口饭吃,你们也落魄得够可以的了……主子……格格……大清都完蛋30多年啦!你还发梦啊……”

  岳师傅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少有的庄重神情:“姓吴的,大清在中国是完蛋了,可在这!”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在这他还在!我姓岳的生是八旗的好汉,死是大清的忠鬼!……你堂堂吴大人,该不会拉下脸来拿我们格格做人质吧?”

  姓吴的男人将手轻轻搂住女孩的肩膀,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后失望地摇摇头:“老岳,你们就来了这么几个人?”

  岳师傅咬了咬牙,又看了眼车厢里的小姑娘,然后恨恨地说:“要不咱们一边出一个人,手底下见真章,我们赢了你还格格,我们输了立马扭头就走……”

  姓吴的男人扑哧一声又笑了:“老岳,这么多年没回北京天桥听书,这《连环套》你可没忘啊……你当我是什么人?跟你们这帮海外犯罪团伙讲江湖规矩……都把家伙扔地上,向祖国人民投降,争取宽大处理才是你们现在最应该做的……”

  他的这番话导致周围已经包围住马车的人大怒,可又怕小姑娘受到伤害,局面一时间僵持起来。街上经过的人们见惯了牛仔们平日的私斗寻仇,远远的都躲开了这段道路。肯定已经有人去报警了,也许再过10多分钟,大队的警察就会来了。

  岳师傅咬了咬牙,无奈地看了眼车中被控制住的小姑娘,突然翻身落马,就在街道上灰土之中向马车上磕了个头,抬起脸时已是泪流满面。他哽咽着大声说道:“格格,奴才给您叩头了!前些日子奴才没用,得到消息晚了,没能护住贝勒爷和福晋……今天,为了光复大清的江山,奴才怎么着也不能让格格您落乱臣贼子手里!格格,您多担待!……动手!”

  随着岳师傅的这一声暴喝,四周突然响起一阵呐喊:“不准动!举起手来!”

  从房顶上,路旁的灌木后闪出了10来条身影,黑洞洞的枪口对准马车旁的每一个人。岳师傅刚有所动作,就听得2声枪响,他摔倒在土尘中,身体抽搐着。

  姓吴的男子站起身来,环顾着四周自己这边的人已经控制了局面,有人正迅速地冲过来给在场的人带上手铐。然后,他低下头,从马车上居高临下地对还在血泊里挣扎的岳师傅怜悯地说道:“老岳,这么多年了,你连选埋伏地点的习惯都没变……办点事还那么多话罗嗦……啧啧,真是长进不大……”

  “我是惠拳门的第四代弟子罗刚!我想跟这位鹰爪门的王兄弟切磋一下!”那个本来拉着马缰绳的汉子这时突然大叫起来,一边叫一边闪身躲过要抓他的2个人,但他并不还手,只是躲避着大叫:“就是切磋一下!我师傅告诉我鹰爪门的招式我们惠拳门能破……”

  他的身法灵活极了,想不到他那么魁梧的身材,仅仅靠着步法和身形的变化,竟然躲过了对方好几下擒拿。

  “等一下!”姓吴的男子大声叫道:“小王,他说得是真的吗?”

  看到那名男子的躲避动作,坐在马车前部的小王立刻兴奋起来,本来就有点跃跃欲试,听自己的领导这么问,他急忙回答道:“我师傅是说过南方有个什么惠拳门,专门喜欢琢磨怎么对付我们门派的武功……想不到在这能碰上!”

  “嗯……”姓吴的男子略微一沉思,接着便指着那名身魁梧的男子叫了声:“打断腿!”

  即刻响起枪声,那个男子已经翻腾在空中,企图躲避子弹,但立刻被击中,重重地摔落在街道上的尘土中。一名持枪男子跑过去,小心的查看一下,仰脸对站在马车上的领导汇报道:“死了……他自己乱翻,子弹打心脏上了。”

  “死了就死了吧……”姓吴的说着,拍了拍小王的肩膀:“没办法,既然他可能跟你的水平差不多,那一路上押送时逃跑的可能就很大……”说着,他大喊一声:“把车开过来!押俘虏上车!撤!”说罢,他不理会还在看着尘土中的尸体发呆的年轻手下,径直跳下马车,走到旁边的一个住宅后面,在那儿,几名当地警察正无聊地等候着。

  看见这个中国人过来,当地警察的头目走过去态度冷淡地跟他打招呼。两人公事公办地交谈了几句。这时不远处突然响了一声枪响,于是两人便握手告别。然后那名当地的警察开始走进那栋已经撤离了居民的住宅内,拨打电话,让自己早已等待多时的警察同僚们过来打扫现场,顺便去查查远处的枪声是怎么回事。

  等那位姓吴的男子回到现场,小王却很紧张地告诉他:刚才,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那个小姑娘不见了!

  “不见就不见了吧!”姓吴的男子看到自己的手下很难过,很破例地随口说道:“本来她也就是个诱饵……算了……这事的报告我会帮你写……下回注意点。”

  当他们撤离的时候,谁都不会发现,小姑娘其实就扒在马车底部,紧紧的,一动不动地扒在哪儿,直到这辆马车被还给租车行……

  1个小时后,当小姑娘从车底爬出来后,她意外地发现面前出现了2名男子。其中一个岁数年轻点的一把抓住她,同时捂住她的嘴。另一名中年男子默默看着她,然后轻声说道:“刚才他们准备搜车底的时候,附近那声枪响是我打的……是我救了你。”

  “古师傅……”平静下来的小姑娘认出这是自己母亲请来教过自己5天剑法的师傅。

  “不要这样叫,你母亲已经死了……古师傅这个人也就不在了……以后,没外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钢琴。”那名男子最后一句话是用英语说的。

  “对,你还可以叫我鼓手。”松开她嘴的年轻一点的男子笑嘻嘻地补充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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